她来得及看到的,只有一个背影,没入了车内,被扬起的尘嚣带远。

“那边的人,好像是周总。”开车送她来找父亲的司机也正与她看往同样的方向。

周可可匆匆说了个“是”,目光依然追着那辆远去的车,它已化作了视线尽头的一个黑点,消失在地平线后。

她记得刚才那一晃而过的熟悉感,莫名的惆怅,却无从追溯它因何而起。

“许叔,”周可可迷茫地探着脑袋问,“跟爸爸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刚才那位吗…”司机被问住了。

离得那么远根本看不清楚,又只是背影。

他迟疑着道:“应该是周总生意上的朋友吧。”

“噢。”周可可“恍然大悟”。

不算答案的答案。

约等于什么也没说。

司机抬眼从后视镜里看看女孩,轻咳一声:“快坐好小姐,这样危险。”

周可可这才慢慢把脑袋从窗外缩回来。

“嗯…抱歉。”她关上车窗,在一种谜一般的怅然若失中,呆呆地笑了笑。

番外

-《关于故事开头的种种心怀鬼胎》

A

“我不在乎你是为了什么跟我结婚。”

——那天,易寻是这么对周可可说的。

B

“老周的事, 要处理起来, 还是有些棘手, ”斯文清瘦的中年男人端坐于办公桌后, 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得罪的是银盛。”

周可可垂下清亮的眸子,小声重复那两个字:“银,盛。”

“银盛资本”这个名字, 从回国以后,她已听了无数遍。

“几年前他们收购光华失败, 就开始筹划着扶植韦恩上位。”作为周光耀近些年来往甚密的合作伙伴,捷迅的李董事长以一种淡淡的口吻陈述着他所知道的事实,看着小姑娘不经世事的稚嫩脸颊, 他多少觉得有些残忍,又不无感慨, “说起来,韦恩在几年前还是个初创小公司而已,现在规模倒是做得比光华还大,银盛那位总裁的手段确实是高。”

“这样。”周可可平静地听着。

她想了想, 问:“哪位总裁?”

她的声音纤细而单薄, 不看她的脸,总会觉得下一句她就会哭,然而那双眼眸抬起来时,里面盛得满满的都是坚毅。

李嘉粲看了她一会儿, 才说:“是个很年轻的人,叫易寻。”

只有那一刹,女孩的反应才有些不一样。

她的一边眉毛不受控制地突了突,细细嫩嫩的手指抬起,按住了那里。

“您刚才说,他叫什么?”

C

银盛的总部门前。

西装革履的律师提着公文包匆匆走来:“对不起周小姐,有事来迟了,先进去吧。”

周可可像是没有听到,眼睛也不看人,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小姐?”直到律师又叫了一声,她才有了点反应。

“季律师,”她转过头来,“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周可可咬着唇,说:“我想了想,还是不上去了。”

这位季律师,是负责周光耀案件的第一个律师。

虽然能力并不出众,却是她合作过所有的律师中最尽职的一位。

他轻声关切道:“为什么改变主意?”

“你爸爸的事多半因那位易先生而起,要想从根本上解决,找他是最好的办法。”季律师试图劝说,“今天不见他,明天他又不知道去哪里出差了。”

周可可说:“我知道。”

她表情复杂地笑了笑。

“但是现在去找他,我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就是求求他手下留情。”

不过,生意场上的那些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是一个“求”字就可以轻易平息的吗?

“那样不会有任何用处,也没有意义。”周可可仰起头,看向这座高楼的顶端。

阳光刺得痛眼,模糊了人的视线。

少年毕竟只是记忆中的少年,时隔多年了,对他而言,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是。

“等有了可以和人谈判的砝码,我再来吧。”

D

后来,他们还是见面了。

相遇不在周可可的预料,她那天去马场是为了另一件事的。

但她的出现,在不在易寻的预料,就不得而知。

“周可可。”被易寻叫住的那刻,周可可一度很不知所措,因为,她还没做好与他见面的准备。

所谓能够拿出来与对方谈判的“砝码”,她暂时还并没有拥有。

只能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整理好情绪,才转过身去,就当这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久别重逢。

“易先生。”四目相对时,周可可本来打算稍稍装作惊讶状。

然而近距离看对方的脸,她完全不需要伪装,就本能地被那张好看得耀眼的面孔惊艳住。

准备好的笑容也没能用上,她的表情呆得可以:“…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这十几年的跨度,比初遇时,她活在世界上的年月还要长。

明明从前那个小不点儿都是叫他“易寻哥哥”的。

周可可不会明白易寻这会儿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隔了这么些年,这个男人似乎比从前更加淡漠疏离了。

在被他邀请坐下喝咖啡的那短短一段时间里,她谨慎地找着话题,把握说话分寸,直到他的助理上前来,提醒他该走了的时候,她才纠结起来,是不是就该这样放过机会,装作若无其事地让他这么走了。

她该提一提周光耀的事的。

她又能说些什么呢,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的父亲?——有点可笑,商业竞争就是那么些事,谁不是在为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但见了这一面,周可可还是想问。

因为他是易寻。

“易…”开口的同一时间,对方也正好看着她,语气认真地叫了她:“周小姐。”

周可可为这个正式的称呼愣了愣:“你先说。”

他没有推辞,接着便说了,只是内容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大吃一惊。

他说的是:“可以和我结婚吗?”

E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赛马场的观光台上,周可可怔着整理脑海中跳出的种种疑问。

眼前的男人,面容令人熟悉又陌生,这双眼睛席卷着幽幽的光火,在自窗外投进来的灿烂光线下,消融了颜色,似冰雪般通透。

她想她没有听错。

刚才的他,口中说的那两个字是:结婚。

“为什么?”她问。

易寻凝神注视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困惑,薄唇微微一动:“因为需要。”

需要?

稍顿后,他补充了那句话:“你需要我。”

“我知道你爸爸的事,周可可,现在只有我才能帮你。”

那句话,十分直白,直击入她的内心。

周可可起初愣着,慢慢的,那双干净的眼睛沉静下来。

“那么,你又需要什么?”

她直勾勾的目光穿透他微扬的眉梢,试图去解读他的心思,在她的凝视下,他略略沉吟。

“我不喜欢复杂的关系,如果你同意结婚,”他认真地思考完,说的却是这个,“我需要你和现在的男朋友分手。”

“…”周可可眨了眨眼。

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想知道的是,他提出结婚的目的是什么。

他可以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但最终,她没有追问,而是告诉了他:“我没有男朋友。”

易寻审视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渐渐变得柔软。

他不去深究。

微微笑着,轻声说道:“那样最好。”

F

季律师双手接过那枚红彤彤的结婚证。

在电话里约见面时,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实打实具备了法律意义的证书,还是惊讶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瞪着眼睛问:“周小姐,你在想什么?”

“季律师别担心,”周可可平静地为他的咖啡杯里加了方糖,“我有自己的打算。”

季律师却不得不担心。

他朝她伸手:“婚前协议给我看看。”

协议很短,又轻又薄的两页A4纸便到了头,列出来的条条款款中规中矩,甚至还是有些偏向保护周可可的,难以想象这份不痛不痒的协议是出自易寻的律师团队。

而在下方却清晰地盖着易寻的私人印章,以及他龙飞凤舞的签名。

“季律师,看出问题了吗?”周可可问他。

他翻来覆去半天,才说:“这份协议,对你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也就愈加困惑:“易寻为什么会跟你签这种协议?”

“我也不知道。”周可可双手捧着脸颊,那模样却不见得迷茫,相反,有一种释然的冷静,“他还说,他可以帮到我。”

“帮你?”季律师皱紧眉头,“可是你爸爸本来就是因为他…”

“我和爸爸都已经一无所有,也不需要再担心情况变得更糟糕,我倒是跟爸爸一样,骨子里都喜欢冒险,”周可可淡淡说着,她语气并不感伤,希冀依旧浮现在眸间,“有些路不尝试着走走看,怎么知道会不会通往罗马呢?”

G

“我今天见到爸爸了,谢谢你。”

“冰箱里的牛奶很好喝。”

“我买了小盆栽,放在阳台上了。”

“晚饭吃了咖喱。”

消息列表里,大多数都是周可可单方面的碎碎念。

易寻的回应寥寥,他工作太忙,自从领证当天连夜乘飞机出差,足足已有两周时间没有回来。

她心态平和,时不时向他发送几条自己的日常,刷一刷存在感,好改善两个人“不熟”的状态,并不指望他会回复。

“借用了你的海洋馆年卡,去看海豚了。”最新的一张照片发过来,易寻从工作中分了神,拿过亮起的手机。

女孩对着镜头做着Wink,她身后的海豚拍打着水面,溅出飞扬的水花来,与她活泼的笑脸一起在画面中定格。

他看了很久,手指触上屏幕上的脸,它便由放大状态缩了回去,界面恢复到聊天输入框。

“照顾好自己,开庭之前我会回家。”

周可可收到这条回复,心情复杂地笑了笑,她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一丝丝开心,那一定是因为他这句保证,而感到如释重负了吧?

她举着手机在原地转了一圈,便坐下继续剪视频去了。

笑意却依旧挂在脸上,过了很久都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