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秋 作者:夜惊鸿

内容简介

燕王三王子王昶在刺杀朝廷要臣的途中遇到女扮男装的“逃婚美人”柯绿华,并将其强行占有。自尊心极强的柯绿华虽对这位不可一世的霸道王子恨之入骨。但似乎是上天的安排,这对欢喜冤家频频偶遇,并总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使对方化险为夷…

爱因恨而刻骨铭心。

他出生 入死为的是替母报仇赢得江山,而今平定天下是为了给她尊贵无忧的生活。可是绿华丝毫不贪恋富贵荣华,一心只想和心爱的人远离喧嚣,无拘无束的厮守终生。

爱情与统一天下一样的得来不易,王昶深知两者不可兼得。江山美人如何选择?绿华对爱情的执着等待会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卷一 爱憎会

鸡鸣紫陌曙光寒

炕上的人不停地咳嗽。厚重的土黄色棉布帘子挡住了早秋的寒气,靠门的凳子上放了一个漆黑的炭盆,柯艺箫躺在垫了两层狼皮褥子的炕上,怀里抱着手炉,一边咳嗽,一边指着炕沿上的火盆,提醒女儿柯绿华往里加炭。绿华拿起铲子铲了两块炭,掀开火盆的盖子,丢进去,里面的火星乱迸,热气扑面而来,冲得她鬓边的长发微微扬起。她揉着被热气扑痛了的眼睛,顺手抹去眼角的一点湿润,帮父亲掖紧被子角,轻轻说:“爹,你觉得好点了么?”

柯艺箫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处在弥留之际的他,脸上都是死灰般的颜色,曾经无比英俊的脸此时塌了下去,那张能吹能唱的嘴,除了咳嗽,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绿华在心里轻轻叹口气,掀开棉布帘子,走到堡子外。父亲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万一他有什么不幸,在这遥远寒冷的北方,自己该何去何从呢?这里的奴仆和佃农需要自己,因为从柯艺箫三年前卧病在炕上,就是她一直管理着这片土地——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女孩啊!而且严格来讲,她的地位也是个奴隶,在千里之外京城燕王老宅里的奴仆名册上,也有她的名字。她们柯家到柯艺箫这一代,已经为燕王爷府里做了三代的庄头了,管理燕王在边塞近千顷的土地,他们在黑河堡子代替主人行使权力、收纳租税,除了燕王是名义上的主人以外,柯家的人就是黑河堡子的皇帝。

她没有时间多为自己忧愁,刚走出父亲房间,就听见楼下大厅里一个谦卑而焦急的声音对她道:“大姑娘,我媳妇要生啦,她想你能不能过去看看她?”

柯绿华知道这个年轻佃农的名字叫曹槐,他的妻子秀珍怀的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很早夫妻俩就已经开始紧张,最近更是几乎天天都来找她,所以不管多累,她都得去看看秀珍,揉着自己发酸的脖子,拎着医药包走下楼梯,绿华对他说:“走吧,我去看看她。”

“谢谢大姑娘。秀珍从早上就开始疼啦,我来了十来趟,你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可怜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了。”秋寒的天气,年轻的佃农居然紧张得头冒汗。

“王大舍的儿子得了痢疾,我天亮的时候去了他们那儿,刚刚回来。”柯绿华边走边说,一整天的奔波,她累得浑身的骨头酸疼,只想躺在床上一睡不起。在她十岁那年,她父亲柯艺箫开始病痛缠身,给父亲看病的是附近性格极为古怪的尼姑空慧,这个老尼姑一年到头连十句话都说不上,不知道为什么,却极为喜欢柯绿华,细心地传授她医术,而为了能更好地照顾父亲,这些年柯绿华也尽己所能地跟空慧学医。

她默默地走着,一路上跟遇到的堡子里的奴仆们点头,人人都用满是敬意的眼光看着她,男人躬身,女人万福,直到柯绿华碧绿的衣裙上了马车,大家才接着忙刚才中断的事,这个美丽坚定的柯绿华是黑河堡子里最尊贵的明珠,得到所有堡子里人的爱戴。

到了曹槐家,老远听见秀珍声嘶力竭的喊声,柯绿华急忙跳下车子匆匆跑进屋里。几个老婆子看见柯绿华进来,先念了声阿弥陀佛,就迎上来道:“大姑娘,你快看看吧,半天了还生不下来。”

大姑娘这个词此时听在柯绿华耳里,让她内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怎么没有人注意到她一个大姑娘其实并不适合接生呢?自从一年前帮着空慧救活一个难产的孕妇之后,这一年来她已经接生了十几个孩子啦,也许在自己嫁人前,真的不应该再做这种对她名誉有损的事儿了,想到嫁人,她心头一阵痛楚,赶快逃离黑河堡子的念头又升了上来,她抓紧手上的药包,走到秀珍旁边。躺在凌乱的被褥里痛得死去活来的秀珍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她一看见柯绿华,迷糊的眼神蓦地有了神采,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漂浮而过的横木,一把抓住柯绿华的手哭道:“大姑娘,你来啦。你快救救我,我要不行啦。”

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柯绿华,她坚定的眸子一直给黑河堡子的穷人无比的信心,那高挑挺直的身影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勇气与聪慧,让她周围的人自然而然地信任依靠她。柯绿华对两个身强力壮的老婆子道:“把住秀珍的腿,别让她乱动,我来看看她。”两个婆子上来一边一个抱着秀珍的两条腿。柯绿华边洗手,边对秀珍说:“我让你每天练习俯撑,你有没有做?”

“我做啦!”秀珍有气无力地答道,镇痛袭来,她一阵嘶嚎,柯绿华把手伸进产道,人人都想从她不动声色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可是柯绿华只是把手拿出来擦拭干净,回身在药箱里拿出一包药,在手指上沾了一些,再次将手伸进产道,她重复几遍这个动作,把手抹拭干净对秀珍说:“你的产门太窄,我涂了些药上去。等会儿我让你推的时候,你用力挤,很快你就能看见孩子了。”实际上她只知道刚刚的药膏能柔软女人的产门,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她心里也没谱,不过她已经习惯掩藏自己的不安,慌乱与恐惧只在她一个人独处时才从心底冒上来,当着比自己脆弱的人,她只给他们信心。

秀珍在柯绿华坚定的脸上找到了勇气,那柔美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对产妇的情绪起了慰藉作用,即使这样,一个时辰之后,秀珍仍感到自己心神耗竭,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柯绿华拉过秀珍的脸对她说:“秀珍,最后一次用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你不用力,孩子就会憋死。你再用力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你活着见到你的孩子。”

周围慌乱的人群听了她的保证,一阵心安,谁都没有注意到柯绿华的腿在微微颤抖——颤抖是因为恐惧,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前秀珍的生或死,她根本就控制不了。

女人生孩子,就是在棺材板上走了一圈!

秀珍用力了,大家看到柯绿华左手用力地压了一下秀珍的肚子,右手拖出一个光溜溜胖嘟嘟的男孩。

把孩子交给旁边的一个老婆子,柯绿华感到自己一阵头昏目眩,经验丰富的老婆婆们忙着照顾产妇孩子,她再也支持不住,走出产房上了马车,吩咐马夫回家。

下了车,交待门房她病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得到门房的保证,她沿着楼梯向上走,左拐绕过高高的烛台架子,就是她的房间。紧挨着门口是她常坐的一把红木椅子,旁边是靛青色齐腰高的杂物柜,里面堆得满满的账册。平时这个时候,是她处理家务的时间,因为再有一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了。以前柯艺箫当家的时候,天一黑就意味着整栋堡子里,只有二楼楼梯的烛台才允许是亮的。柯绿华想着西瓦子的租税还没有算,可她此时只想躺在床上彻底地睡一会儿,她闭目休息,醒来的时候天尚未全黑,眼前是她住了十八年的屋子,南窗下炕上铺着大红缀金的毯子,小小一个圆炕桌,上面是她钟爱的一把银质海棠花图案的小壶小杯,十二根红漆雕花的椽子横在房顶上,远端的那一根通向外面的阳台…

外面的楼梯吱吱咯咯地响起来,她从小的乳母王妈晃着肥胖的身躯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里面装了三碟小菜和一碗产自狼山的碧糯米饭。看见绿华躺在床上,她用一种又谦卑又权威的口气说:“我的孩子,你真得管管山菊那个小婊子了,马房的阿顺和账房的阿财刚才又打了一架,阿财的一条腿折了!她就像一个发情的母狗,天天想着撩腚——我不该当着你这么说,你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可是孩子,你今儿晚上无论如何要跟这个小婊子说,要是她晚上再在那些男人的被窝里乱窜,迟早闹出人命来。”

山菊是堡子里打理房间的一个年轻丫头,有黑乎乎的大眼睛和高耸的胸脯,她去年来了之后就把堡子里的男人迷得团团转,阿顺是她以前的情人,不过最近她似乎喜欢上了账房里脸白白的阿财,弄得阿顺整天失魂落魄。很多人都要她管教山菊,每次看着山菊扭着丰满的屁股风骚地在堡子里招惹男人,柯绿华只是轻言轻语地劝她几句,并不想约束她,山菊大概也意识到了绿华对她的纵容,行事愈来愈有恃无恐。

如今闹到有人受伤,绿华只得说:“跟她说,要是她再不收敛一点,我嫁到纪游击家时,就把她带过去,让她做一辈子老姑娘,一个男人也看不着。”

想起迫在眉睫的纪游击的婚事,柯绿华和奶娘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奶娘暂时把山菊的麻烦放到一边,搓着围裙叹道:“你爹是个傻瓜,是个整天就知道唱啊乐啊的傻瓜——我十几年前第一天上这儿来我就知道!空有一个好皮囊,肚子里一点成算都没有。孩子,你别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整天胡思乱想,只能想坏了你的小身子骨。”

绿华最不赞同这句农庄里奴仆们常年挂在嘴上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这么想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对于一个五岁就失去母亲,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的女孩来说,柯绿华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清楚,前因后果,安排的井井有条,她喜欢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地发展,直到结束。

她的身高外貌完全继承自柯艺箫,她长到十五岁时,奶娘就不止一次地说过:“孩子,你的身高够高了,千万别再长了——太高了,你就嫁不到好男人,只能找个又丑又秃的庄头。”可她的身子还是持续地长了将近两年,比一般的男人都高出半个头。她的胸脯也太丰满,即使奶娘用两条白布用力地束缚,两个羊脂一般的娇乳还是不停地胀大,“象奶着两个孩子似的!要不是我早晚都跟着你,我可真要疑心了。”奶娘不满意地看着她耸立的胸脯,嘟哝着。她的容貌很美,就是嘴唇有点大有点厚,好像肿了一样,“我小的时候,还在燕王府里当差,一次看见燕王妃出来,那张小嘴红嘟嘟地就像粒樱桃,说话轻声细语地,真是个十全十美的美人——你这张大嘴真是缺彩了。”

奶娘总是说一些让人气馁的实话,沉静的柯绿华也忍不住发了一次脾气,奶娘改不了,柯绿华也只好随她去了,但每多听到一次这样的话,心中不免就对自己的容貌身高以及胸脯感到一阵恼火,久而久之甚至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只不过她平时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人察觉不到这一点。

她看着奶娘将饭菜摆到炕桌上,对她说:“奶娘,要是柯富贵真的把我嫁给纪游击,你还是在我嫁出去之前离开这里吧。”这些日子她差不多想清楚了,她不甘心就这样嫁给一个麻油铺的老头,即使他是个家财万贯的老头也不行!她比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有本事,她还没见过黑河堡子外面的世界什么样,这样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家堂兄卖给别人,她不甘心,绝对不会甘心,逃走的念头已经坚定下来,她内心隐隐觉得,要是自己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不会的,孩子,不会那样的。”奶娘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转过肥大的身躯,絮叨着:“你爹是个老笨蛋,会谱再多的小曲儿也是个笨蛋。一个十八岁的女儿不给早早定下婆家,现在被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本家柯富贵逼着去做三个孩子的后娘,唉,你娘知道了,只怕在坟里也要气得再死一次了。那个纪游击,我听马房里的阿顺说,都有五十岁了,花白胡子一大把,还是个罗锅。孩子,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实在不行,我带着你走,我们到京城老王府里找我的兄弟。”

“你腿脚不好,去京城的燕王府几千里的路,听说往年天气好的日子,骡车也要走三个月呢。”绿华看着奶娘气得胀红了的脸,她五岁就没了娘,奶娘是最关心她的人,她不能让奶娘拖着老寒腿跟着自己冒这个险。塞北的冬天,早晚都能冻死人,现在虽然是早秋,但谁知道去京城的路要走多久,也许还没到京城,她就已经冻死在路上了——可是即使是冻死在路上,也比一辈子被关在麻油铺子后面好,明天早上她就走,她不能等了,她觉得自己鼻端已经闻着了麻油铺子的油腻味道。

“我上次给你的银子,你都收好了么?”柯绿华对奶娘说。

“收好啦,放到冷家钱铺里了。”奶娘看着绿华,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女娃,从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小小年纪能管理这样大的家业,还拿着药箱刀剪治好了很多穷人,又坚强又善良,可是奶娘毕竟比柯绿华多活了二十多年,知道外面的世界对于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子来说,有多危险。她眼里流出泪来,“那柯富贵一家人,像狼一样,可惜他姓柯,你爹一死,这黑河堡子就是他家的了,他有五个儿子呢,以后世世代代传下去,你是再也回不来啦。就算燕王府里的老爷们也不能给你做主,从来没有女人做庄头的。”

“堡子本来就是王爷的,给了他也没什么。可是富贵堂兄不应该把我卖给纪游击,我爹已经不行了,我的事情应该我自己做主。”绿华挺直了纤细的腰,坚定地说,她只需要一个保镖,那些在边塞浪迹的刀客和亡命之徒花不了几两银子就能雇到一个,这件事情她可以到了高家镇再解决。

她站起身打开一个柜子,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包裹,递到奶娘手里说:“早先给你的二百两银子,是给你养老的。这些年来奶娘你为了我,一直不肯离开这里,这份心意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里还有一些碎银子,一点你常吃的丸药,几件狐狸皮的棉袄和护腿,另外还有我给你做的两双鞋,你拿着。明天让阿顺把这些东西都运到沙岭镇上,富贵堂兄住进来之前,你就走吧,否则他们连块布都不让你带走啦。周记杂货铺的周伯伯人不错,奶娘你后半生和周伯伯做个伴,有个依靠,我就放心了。”

她还只是个孩子,却这么周到,她照顾周围所有的人,甚至要求堡子的下人要服从柯富贵的话,以免被撵出黑河堡子,可她唯独照顾不了的却是她自己。奶娘放声大哭,抓着绿华的衣袖舍不得放开,好半天才说:“到京城的路上到处都有胡人的骑兵,听说朝廷里太子爷领着大兵跟胡人打了一个月了,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马帮土匪流氓,只怕你走不上一百里路,就被人抢走了。”

柯绿华想逃跑的事情只有她和奶娘才知道,纪游击下聘后,柯绿华悄悄准备了一辆马车藏在堡子南边的树林里,以备不测,只是因为放心不下父亲柯艺箫,她才一日又一日地迁延着不走,现在看来不行啦,离纪游击迎娶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一定等不到亲自给父亲下葬了。

柯富贵派来的账房和长工早就在堡子里监视着柯绿华,既防止她逃跑,也防止她私自藏匿金钱。

柯绿华倒不担心钱的问题,她既精明又胆大心细,当初奶娘常常要她藏起这份比男人还务实的精明,以免影响名声,被将来的婆家嫌弃,但她仍在掌管家务之初,就慢慢存了一份私房钱,现在已经颇为可观,且绝大多数都换成了全国通行的冷家钱铺的钱票。

“只要把马套上马车,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就是她的计划。

很快她就要离开奶娘了,她知道自己将会多么想念她,当然还有这个她从小长大的黑河堡子,若能一辈子不离开这里,哪怕不嫁人也没关系。那黑油油的黑土地,春天翻垦之后,泥土厚重的香气从阳台外面飘进来,让她心中充满了塌实的感觉。她喜欢在田里的一切农活:播种、勾垄、间苗、浇水…可惜这一切再也不会有了。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满天的繁星,又将心中的逃跑计划想了一遍,直至自己认为没有一点纰漏。

她并不怕监视,因为在黑河堡子里,有一个只有她和柯艺箫知道的秘道。这是当年为了防止马帮和胡人抢劫杀人而特建的,通向堡子里的每个主客房,最终的出口一直通往堡子外的树林里,为了方便堡子里的人骑马逃走,还有一个出口通往马厩。柯绿华就打算从房间里沿着秘道到马厩,骑上马到树林里拴上马车。

至于以后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看着堡子里的景色,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压不住的眷恋,这郁郁葱葱的庭院田野,那浓绿当中点缀的一丛一丛繁花,有多么熟悉,熟悉到一想到要永远离开这里,心中就一阵撕裂般的痛楚。随着夜风吹过来一阵草木的清新,混杂着秋天冷冽的花香,居然让她眼睛一阵湿润,仿佛这样的馨香还不足以让她痛苦似的,夕阳最后一抹柔光映照在漫天的云彩上,满天美丽的残霞难描难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记住这家乡庭院的味道,把眼前的景色收在心底,以备未知的日子里慢慢地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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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千秋

蓬门今始为君开

晚上她睡得不好,梦里梦见自己被纪游击绑在床上,怎么挣扎也逃不掉。惊醒之后,外面星垂平野,月亮挂在唐王山的山尖上,洒下满天清辉,是四更天的时候了。

她沿着地道走了好久,终于到了尽头,轻轻在暗门的把手上摸了摸,她拴在上面的纱巾还在,证明她没有走错方向,拉开暗门钻出地道,闻到干草和马粪的气味,听见马匹在睡梦中轻轻地打着响鼻。她走到自己的马前,松开缰绳,嘴里发出“吁吁”的声音安慰被惊醒的马匹。跃上马背,跑到藏着马车的树林里,套上马车坐上去,手中的鞭子轻轻抽打马臀,沿着大路向北方大镇高家镇而去。

她在高家镇寻了一天,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那些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亡命之徒她不敢选,剩下的一些不是太年轻,就是太衰老,也让她不放心,柯绿华心里暗暗着急,生怕柯富贵带着纪游击追上来,这高家镇虽大,成心找个人还是不难的。她离开客栈,来到高家镇最大的赌坊里,这里多的是输得精光的壮年汉子,她只要雇一个自己信得过的就可以了。她对赌坊老板透露来意,不一会儿就感到一双双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尽量表现得镇定自若,看着眼前乱糟糟的男人们。

“是你想到京城去?”一个粗大的莽汉大声问。

“是。”柯绿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粗哑,此时她穿着堡子里带来的男子衣衫,束发戴冠,希望这些男人看不出自己是个女人,好在她身材很高,颇像一个斯文的少年。“我想找个同伴,一路上兵荒马乱的,搭个伴儿大家互相有个依靠,我负责衣食住宿,要是平安到了京城,就有五十两银子的镖钱。”这些赌徒听见居然有五十两银子可拿,很多本来不感兴趣的此时也凑过来。

“我跟你去。娘的,白吃白喝还能到京城见见世面,这么便宜的事儿谁跟我牛二争,老子先跟他拼个死活。”这个叫牛二的一脸横肉大声嚷嚷。

“凭什么你牛二去,我马三会拳脚,去过中原,太子爷被俘那会儿,我给朝廷赶过车哪,我去也轮不到你去。”叫马三的人眼睛里精光闪闪尖声道。

“太子爷被俘都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儿啦,这会儿朝廷正跟燕王爷打仗,往中原的路比先前难走多了,你们争这五十两银子,还是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才好。”一个老成的中年汉子优哉游哉地说着风凉话。

这话听在柯绿华耳里,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朝廷跟燕王爷在打仗?她就是要到京城里燕王老宅啊,如果燕王跟朝廷打仗,燕王不就成了乱臣贼子了么?她呆怔了半晌,听见有人在她耳朵边喝道:“喂,你还去不去京城?”

去,当然去,否则她能到哪里去呢?任何地方总比纪游击的麻油铺子好。她点点头道:“我——我要选一选。”

“选什么选,就是我啦!”一个人吵嚷道。

“你个屁呀,你没听见这位小哥说要选一选么?”另一个不忿道。

柯绿华扫视着眼前的这些赌徒,越看越失望,她当家几年,自认为颇有识人之能,眼前的这些人看见土匪流氓,只会扔下她就跑,她无论如何也信不过他们。

她心中惶急,越想选一个越是选不出来,正在犹疑,蓦地里人群中一双有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似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她心中一动,分开人群,走到那人面前对他说:“你愿意去京城?”

那人上下看了她几眼,还没说话,听见赌坊门口一个破锣似的嗓子大嚷道:“绿华,你个死丫头,我可逮住你了!”

柯绿华闻声,惊得噔噔噔向后倒退,差点跌倒在地。柯富贵领着他那五个如狼似虎的儿子走了进来,后面白发掩鬓的纪游击弯着罗锅腰踉踉跄跄地也跟了进来,看见男装的柯绿华,笑得满脸都是皱纹,一边气喘咳嗽一边对柯富贵说:“幸——幸好追上了,咳咳,你把她给我带回去,今天晚上我就要成亲。”柯富贵对自己的儿子们喝道:“你们听见纪大爷说什么了么?快把这个死丫头给我拉上车,送到纪家去。”

赌坊里众人听了,看着男装的柯绿华,见她亭亭玉立,人如梅树堆雪,肌肤白里透红,一双黑玉般的秀目满是惊恐,丰满的红唇宛若花瓣一般微微颤动,确是难得一见的美女。眼见这个美貌的小哥竟是女人,人人满心讶异,及至听到纪游击的话,众赌徒中立时有人大声骂道:“他奶奶地,老子二十五还是光棍一条,这个老不死一只脚进了棺材,还能搂着这个白花花的娘们,爷们今个看不过,要打这个抱不平。”这话在赌坊里引起一阵起哄声。

柯富贵站在自己儿子中间,冷笑道:“这位纪爷为了我这妹子,花了足足八百两银子的聘礼,你们有哪个掏得出这个钱的,我就把纪大爷的彩礼给退了,另外把妹子许给你就是。”说完抱胸冷笑看着人群,得意地看见人声静了下来。

“柯富贵,你胡说八道!”柯绿华斥道,她声音响在赌坊大厅,听得众人耳朵一热,此女人美声音也美,当真难得。柯绿华定定地看着柯富贵,这里不是黑河堡子,她没有退路,也许自己说明情况后,赌坊众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则趁着混乱逃跑。“你只不过是我隔了五辈血亲的堂兄,那八百两银子我和我父亲从没见到,哪有定亲这回事!”

柯富贵冷笑,根本不理她。她又怕又怒,把脸转向纪游击,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却是她心中最恐惧的人——死她都不怕,却怕随着这个老头子的婚姻带来的恶心和屈辱。“纪大爷,你花了八百两银子买我,只能买回去一具尸体,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你!你何苦如此逼我?”

纪游击痴呆呆地看着她年轻美丽的容颜,眼睛在她胸脯柳腰处死死地盯了半天,一句话都不说,只不停地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那赤裸裸的欲望让柯绿华又恶心又恐惧,她险些呕吐,暗道今天难逃一死,可总好过活着受辱吧?

柯富贵向自己的儿子们使了个眼色,柯家两个大汉伸出手来抓住柯绿华,手刚刚搭上柯绿华的肩膀,猛地里白光闪动,只见柯绿华自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向自己心口扎去。

一只手蓦地伸出,将匕首当啷一声击落在地上,那个有着锐利眼神的人站在柯绿华身边,一只手轻轻托着柯绿华的手腕,上下打量她几眼,对她道:“我带你去京城。”

柯绿华想不到自己居然能死里逃生,她惊魂甫定,扫视眼前的救命恩人,站起来的他高大强健,脸上委实有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刚刚就是这双眼睛吸引了她,那眼神中的精明锐利能让对视者胆寒,除了嘴角的冷酷线条有些拒人千里外,他居然还是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多谢。”柯绿华生平从未见过这样有气势的男人,愣了好半天才喃喃道谢。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老子今天打——”柯富贵还没说完,下巴上一阵剧痛,半天回过味来可能是这个年轻人打了他一拳,他气得哇哇大叫,对五个儿子道:“给我打死这个没长——”这句话也没说完,太阳穴上一痛,昏了过去,他五个儿子张牙舞爪地刚要扑上来,赌坊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些大汉,一阵混乱,片刻之间柯家父子六人全都倒在地上。

年轻人看也没看躺在地上的柯富贵等人,径直向外走,众赌徒被他身上的气势镇住,自动让出一条路。柯绿华生怕他撇下自己不管,赶紧跟在他后面,饶是如此,纪游击那阴魂不散的声音仍追在她身后:“美人,美人别走,等——”一个高大的壮汉一把拎着他的衣领,抓小鸡似的把他抓起来,喝道:“老东西,小心你的狗嘴,美人是你叫的么?”用力把纪游击掷在地下,冷笑着看他瘫成一团烂泥才大步离去。

“朱大哥杀鸡用牛刀,你这一抓那老儿半条命都没了。”一瘦长精悍的汉子对最后出来的高大壮汉笑道。

这朱大哥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看这老色鬼不顺眼,可惜没时间修理他,咱们要是能在这儿多停上一天,我把他榨的一穷二白,看他还敢不敢癞蛤蟆吃天鹅肉。”赌坊外一阵大笑。

柯绿华打量这群人,见他们居然有八人之多,此时静下来,人人也都打量着她。她对先前那个年轻人道:“你们是一起的?”

年轻人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感兴趣的玩味。柯绿华有点不安,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张扬且难以估测的气质,对于她这种凡事计划安排的人来说,最头疼任何不可测的东西。她心想自己只能雇得起一个人,况且跟这么多男人一起走,他们又都已经知道她是女人,事情总有点棘手。

可要是不跟着他们,等柯氏父子醒来,自己还是难逃纪游击的手心,想到纪游击,她胸口一阵恶心,脸色变得煞白。

“你没事吧?”年轻人看她脸色不对,对她皱眉道。

“没事儿。”柯绿华深吸口气,不管前方是深渊是坦途,她都后退不得。“敢问恩人们高姓大名?”

年轻人还没说话,听先前那朱大哥抢着道:“我叫朱角。”

“王亢。”精悍瘦长的汉子跟着说。

“陈氐。” “张房。” “陆心。“ “季尾。” “洪箕。”那五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抢着向柯绿华道。

柯绿华点点头,她虽然是姑娘家,却并非养在深闺的娇女,这些年在黑河堡子当家理事,加以生性开朗大方,使她待人接物毫不拘泥,她答道:“小女子姓柯,多谢各位好汉刚才相助。七位以东方苍龙为名,想是结义兄弟?”

东方苍龙七人点点头,眼露惊诧,其时女子很少识字,想不到眼前的姑娘不但识字,而且还知道二十八星宿的东方苍龙。

“这位好汉高姓?”柯绿华问那个救了自己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道:“我姓李,单名一个昶字。”说时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眼东方苍龙七人,朱角等人相视一笑,弯腰控背,姿势恭谨已极,显然是李昶的手下。

柯绿华到客栈取出行李马匹,跟着李昶等人出了高家镇。一行人行色匆匆,似乎急着赶路,柯绿华的马车走得慢,其他人停停等等,最后李昶勒马靠近柯绿华的马车问道:“你能骑马么?”

“能。”柯绿华也知道自己的马车拖累了人家的脚程,她下车解开马,把几件行李挂在马背上,弃了马车,对年轻人说:“走吧,就不知道我的马能不能跟得上你们的。”黑河堡子的马厩极大,但下田犁地的劣马居多,她跟李昶诸人相处半日,已知道他们坐骑非自己的骡马能比,这群人非商非伍,行事豪纵,隐隐又带着一丝倨傲之气,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东方苍龙七人互相看了几眼,似乎颇为欣赏这姑娘的干脆。这八个人本来有要事在身,对李昶带上这姑娘颇有异议,此时见柯绿华虽然容颜极美,却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人,也就罢了,挥舞缰绳,向中原方向急驰。

岁当早秋,中原以南仍是一片深绿,但北方边塞已处处都是萧条景况。柯绿华生长北方,但足迹毕竟不曾出过黑河堡子,这番纵马关山,目光极处乱山丛杳,眼前苍莽如镜直达天际,心情之激荡不可言喻。

她从不给同行的人添麻烦,晚上在野店打尖,遇到没有单人客房,不方便处都能尽量克服,虽然心中暗暗叹息要是让人知道了自己一个姑娘家,晚上跟八条大汉同眠一铺,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回自己的清白名声。她心中感叹,表面上却一点不敢露出来,唯恐招人嫌弃,丢下她不管。

几天下来,同行的东方苍龙七条汉子都喜欢上了这位大方的柯姑娘。先前那位朱大哥朱角,他为人最爽快,一行人中也以他对柯绿华最为照顾,中午时分,众人在一块临水的树林打尖,朱角走到柯绿华身边对她笑道:“柯姑娘,到了京城你有什么打算?”

柯绿华这些天都在想这个问题,燕王老宅无论如何都不能去了,她笑笑道:“我有一个亲戚在仁顺巷,我会去找他。”她听奶娘提过一次她的兄弟住在仁顺巷,到了那里找找试试,若是没有,她一个单身姑娘,该到哪里去呢?她蹙眉凝思,那朱角外表虽然粗豪,心思却细,此时鉴貌观色,问她道:“我在京城颇认识一些——”

他话还未说完,听见李昶道:“朱角,你话太多了。”

朱角听了李昶的话,神色一变,立即离开柯绿华走到另外六人身边,七人低低谈笑,王亢等人似乎说了朱角什么,引起其他五人一阵大笑。

柯绿华见李昶一个人靠站在一株老榆下,修长劲挺的身躯越看越像一把出鞘的剑,有力的肩背长腿昭显他不凡的体魄,她从未见过这样充满力量的男人,光是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绝对与众不同。

这样的人,居然能让她在高家镇的一个堵坊里碰到,真是不可思议。

“姑娘在想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很少跟她说话的王亢走到柯绿华身边问道。

“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京城。”柯绿华笑答。

“从这里往前是涿县,穿檀平,过易营,顺范阳,沿永安河向南再过大概一个多月,就可以到了。”王亢答道,末了笑呵呵地问柯绿华:“姑娘急着到京城,可是急着见那个亲戚?”

“呃?”柯绿华想着还要在路上奔波那么久,烦恼得微咬下唇,听了王亢的问题,顺口答道:“是啊,是急着见那个亲戚。”她不能告诉他们其实她在京城举目无亲,万一人家怕她缠上而扔下她,她就等着在这朔风旷野里变成白骨吧。

“柯姑娘,我有一个弟弟,他才貌俱全,尚未娶亲,既然姑娘跟先前的那位纪老头子的婚事作罢,不知道你——”王亢说到这里,就听李昶冰冷的话声道:“王亢,你老弟今年才八岁,你给柯姑娘提亲,不觉得不太般配么?”

王亢听见李昶说话,神色间立时变得极为恭敬,躬身答道:“爷说的是我的亲弟弟,我还有一个结义的弟弟,今年十八岁,是去年王爷武考的武探花,跟这位柯姑娘正是良配。”

柯绿华虽然大方,但听见别人谈论自己的婚姻大事,仍是羞得满脸通红,她年过二九,快过了谈婚论嫁的好时候,但少女情怀总是诗,芳心中常常企盼自己能遇到一个年貌相当的少年,结婚生子,一辈子相濡以沫。这一年来她日夜担心当真嫁给纪游击那样垂垂老矣的老叟,生不如死,此时听见王亢谈起他的武探花弟弟,心头遐思其人,暗恼李昶无端插嘴,扰人姻缘。

“结义弟弟?”李昶盯着王亢,偏偏王亢神色极为恭敬,找不到半点逾越的地方,李昶不用回头,也知道东方苍龙其他六人一定在苦苦忍笑,等着看好戏。朱角王亢在七人当中跟他年月最久,深知他脾性,这番做作,内中深意李昶不思自知。

“结义弟弟!”李昶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句,跃上马匹道:“走吧,前方就是涿县,我们歇息一天。王亢,你结义弟弟的婚事,到了京城再说吧。”

“是。”王亢答完,见李昶已经策马前行,他也走向自己的马匹,回头看柯绿华仍未上马,他神色中似乎踌躇了一下,突道:“柯姑娘,到了涿县,你最好找一家镖行,另外雇人陪你去京城。我言尽于此,你可别让我们爷知道我跟你说了这些话才好。”说完,匆匆上马而去。

云髻罢梳还对镜

柯绿华听得糊涂,一旁的朱角等她上了马,走过来续道:“柯姑娘,我这二弟说话向来拐弯抹角,难怪你糊涂。他的意思是我们爷看上了你,你要是不想当我们爷几十个丫环侍妾中的一个,还是离他远点的好。”说完搔了搔头,苦笑道:“这还是我们兄弟第一次不忠于我们爷,都怪你这姑娘太好啦。”

东方苍龙其他五人中外表最斯文俊秀的陆心也道:“柯姑娘,大哥二哥本打算帮你,要是你成了大哥或二哥的姻亲,爷就不会动你。现在爷已经发话下来了,我们兄弟帮不了你啦,你自己要小心。”陈氐、张房、季尾、洪箕都点点头,看着柯绿华的目光里满是同情,好像逃离了纪游击魔掌的她又掉进了狼口里一样。

柯绿华琢磨七人的意思,似乎他们认为李昶看上了她,虽然她一点不认为李昶有这意思,但朱角王亢等人的诚意让她信服,她绝对不冒成为别人妾室的险,心中打定主意到了涿县,就跟他们分道扬镳。

涿县历来为北方重镇,朝廷与北方异族征战,涿县屯兵储粮,承接前后方,极为兵家倚重。一行人在旅店宿下,柯绿华只在房里站了一站,直到认为李昶等人都已入房,她拿上行李走出房门,到了楼下退了房,牵出自己的马向城外行去。

她不想在涿县雇用护伴,打听得向南离涿县最近的镇只要半天路程,她促马快行,总算在日色偏西前到了那里。她要了一间房,店伴送上热水,柯 绿华脱去男装衣履,打散头发,清洗干净,近十天的风尘乏累,都一扫而空。她在热水里恋恋不舍地泡到水凉方才起身,换上干净的衣裳,晚饭也未及吃,身子一沾上床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中感到有人压在她身上,陌生的男子气息萦绕在她头脸周围,一双有力的大手在她乳房上来回揉搓,没等她完全醒过来,下身一阵刺痛,她蓦地睁开眼睛,夜色中看见李昶一双寒冰似的眼睛近在咫尺。她疼痛难忍,咬着下唇,眼睛瞪视着李昶,震惊于自己再也不是清白之躯的事实。

这样的结果,只比被纪游击霸占去好了一点儿,然而也只是好了那么一点儿罢了,一个不像纪游击那样恶心的年轻人占有了她,如此而已——她的一生仍然是毁了。

他把她双腿屈起,当他把手放在她臀部勾起她身子时,她感到一点点异样在她的小腹升起,男人不停地进出她的身子,她听见他的喘息声,既疼痛又屈辱的感觉让她难以容忍他继续蹂躏自己,扬起手来打了李昶一个耳光。

李昶出其不意,居然没能躲开,他抓住她手腕,怒道:“你敢打我?”

“你自找的。”柯绿华也怒道,她用力扭动身子,想从他身下挣脱。“你救了我我自然感激不尽,可污了我的清白,你岂非禽兽!”

“禽兽?”李昶被她说得兴致索然,匆匆了事,自她身上抬起身子道:“你说过你是女仆。”

当时女仆不能跟正常人家的女子比,人们不以道德贞节这些闺范来要求婢仆,自然地对待女仆时也殊少顾忌,况且普通女仆往往十三四岁就会被主人占有而失身,他并没想到自己会占有一个将要十九岁的处女,不过既然都做了,他也不会自责,事后尽力补偿她就是了,想不到这个女仆居然敢胆大包天地打他。

柯绿华暗暗懊悔自己不曾留心身份上的差异,她天性再聪明,毕竟不知道黑河堡子外面的世界是这样对待地位低下的女人的,她跟黑河堡子的山菊再不一样,还是女仆啊。她拉起被单盖住身子,轻轻道:“请你离开!”

李昶看着柯绿华强装镇静的面庞,她似乎马上就要流泪了,却强忍着等他出去。他出身高贵,心中从未把仆人当回事儿,此时也不例外,虽然她的身子极大地诱惑了他,尤其是那对丰满的乳房和肉感的双唇,从他第一次得知她是女子时,就一直在幻想她红艳的双唇含着自己硬挺时的模样,这时想起那种画面仍一阵兴奋。他自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掷在床尾道:“那纪老头八百两银子买你一辈子,我就用同样的数目买你这一晚吧。”

柯绿华听见李昶离去的脚步消失在门外,冲下床插上门,将那张银票撕得粉碎,回身藏在被子里痛哭失声,直哭到自己不停大呕,浑身乏力,脑子里绝望地想到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找到一个尊重自己的丈夫了,除非她以寡妇的形象示人!多年来的习惯,使她本能地寻找妥帖的善后方式来减轻自己的痛苦,她不能再次承受那种碎心般的感觉,母亲去世那天,呕血不停的她,如果不是空慧师父,早就不在人世了!

空慧曾说她天分极高,只可惜此生爱欲缠身,情深则不寿,曾有意度她入空门,可因为舍不得父亲柯艺萧,柯绿华没有答应,此外,她也不确定自己真能忍受得住古佛缁衣的清苦生活,她始终想知道跟一个男子两情相悦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样子?空慧闻知为她惋惜良久,说她这一生若能避免大悲大喜,吐血的根子不犯,颐神保年,或许能活过五十岁。

她硬生生地扯开思绪,只想着如今怎么办?会有一个男子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被玷污了,仍然心甘情愿地爱自己么?

从现在起,她再不是大姑娘了,也许做寡妇是个不错的选择,别人问起来,她可以说丈夫病死了!

她心慌地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如何盘发呢,毕竟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当寡妇,怎么办?辗转反复,思来想去,在天快亮的时候,她慢慢抽噎着睡着了。第二天请过来店家娘子,对她说自己丈夫过世不久,请她帮着把头发盘起。她边说边止不住流泪,那店家娘子是个爽利的中年妇人,见柯绿华住进来时尚是个少年,却突然变成了女子,惊讶了好一阵,乱世之中,当真什么稀奇事儿都有。这店家娘子丢下手头的活计,到她屋里,一边给她盘发,一边问:“娘子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我要到京城,投奔我娘家兄弟。”柯绿华见镜子中的自己双目红肿,眼睛里都是血丝,心想这位店家娘子看在眼里还以为自己思念丈夫呢!果然听她叹道:“妹妹年轻守寡,真是可怜,你千万别哭坏了身子。我听我们当家的说,京城路上不太平呢,就是咱们这儿,最近也吵嚷着要打仗,你孤身一个儿可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她再也不会想赌坊雇人这样的馊主意了,所谓识人之能,不过是黑河堡子土丫头柯绿华闹的一个笑话,她张大着一双眼睛挑了一头披着人皮的狼,还说什么识人之能?回想李昶,这个她曾经全身心信任感激的人那样地侮辱了她的清白与尊严,她胸口一阵剧痛,喉头发甜,似乎又要吐血。

“啊,我想起来了。”店家娘子帮她盘好头发,拍手笑道:“我们南房住着一家人,他们要到京城去,那家娘子很是和善,你等我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带着你。”

柯绿华听了,很是高兴,片刻工夫店家娘子走过来笑道:“妹妹好运气,我一说就成了,周家夫人请你梳洗好了就过去呢。”

柯绿华用一角白布剪了一朵白花簪在鬓边,浑身缟素跟着店家娘子到了南房。周家是殷实的商人之家,因为怕战乱,想避居京城,那周家娘子四十上下,见柯绿华红颜守寡,心里对她十分怜惜,柔声安慰道:“妹妹真是可怜,就跟着我们走吧,路上有我呢,我照顾你,别再伤心了。”

柯绿华幼年丧母,一生除了奶娘粗门大嗓啰啰嗦嗦的关心外,从未有年长夫人这样对她,不知不觉对这周夫人产生感激依恋之情。第二天跟着周家人上路,那周相公是个矮胖富态的男子,言谈举止之间对柯绿华也颇为维护,积善之家,仆人马夫都十分忠心勤快,让柯绿华暗叹自己为什么不在高家镇的时候就遇上他们,否则自己也不至于被人侮辱,一生清白糊里糊涂地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