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

无华头一回觉得听不懂话中意,只接到他最后似温柔似坚定的眼神,茫茫然看着离去的背影,无意识伸手去端,茶依然是热的。

卫黎修快步离去,并未回房,反去了平日议事的小厅,厅中并无许多华贵摆设,倒种着不少盆栽。

始终陪伴卫黎修身旁的护卫此刻全无平日稳重之态,懒懒坐着,万般无聊地将手旁盆栽里的石子拾起,再一颗颗丢向靠门处最远的盆中。

厅中另一人一身黑衣,直直站在一侧冷眼看他无聊幼稚的举动,不发一语。

见卫黎修走进,黑衣人躬身行礼,那护卫也停止了无聊举动,痞痞一笑道:“殿下怎会来得如此早?”不该乐不思蜀么?

卫黎修没好气横他一眼,那护卫摸摸鼻子,转首对黑衣人道:“定是莫怀你之前下手失了轻重,都说了让马车走不了即可,你看,吓坏了小姐不是?”

莫怀皱了皱认真思索一番,摇头道:“不该,我打断车轴前已然算准了时机。”

护卫嗤笑道:“人家可是千金小姐,你以为是你么?”

看不下去的卫黎修出声止道:“禾远。”那名叫禾远的护卫闭了嘴,卫黎修偏首对黑衣人道:“莫怀,与你无关。”

莫怀点点头,见卫黎修满是疲态,小心开口道:“小姐可是心有芥蒂?”

“心有芥蒂?”卫黎修叹道:“若是如此倒好…”自己如今根本看不清她的真心,“我欲尽早对洛府表明真意。”

“这…”听此言,禾远亦认真起来,蹙眉道:“殿下是否有些心急,时机还未成熟。”

何尝不知,卫黎修轻声一叹,想起无华捉摸不定,缥缈不真,只怕…自己已没有时间了。

神色一敛,卫黎修眸光深沉,问道:“临难守备丰楠之妻,近可有异动?”

莫怀摇头道:“未见有异。”

卫黎修听了,眉反拢得更紧,一旁禾远乘机又耻笑道:“莫怀枉你乃穆国暗卫首领,这些年来竟始终寻不出一个暗地出手的宵小之辈。”

莫怀不理睬他,沉思道:“对方十分奇特,对付的人大多乃贪赃枉法之徒,原以为是江湖侠士之流,后才觉有异,只是…”看着太子有些阴沉的脸色,谨慎道:“总的说来,应是友非敌。”

“呵。”禾远轻笑道:“你到敬佩起他来。”见太子若有所思并未在意,一个飞身到其面前,低道:“傻子,是敌是友有何紧要?”这么个人物,意图不明,全在掌控之外,怎能放心?

卫黎修瞟过两个窃窃私语的下属,冷声道:“不管是何方神圣,三方两次暗弄神通,本宫定要逼他出来。”负手,缓缓移步窗前,眺望不远处屋中灯火未熄,眸光柔和下来,吩咐道:“命人炖点安神凝气之物送去。”

禾远看了眼纹丝不动的莫怀,翻翻白眼,边无奈去唤醒厨子,边感叹自己堂堂护卫长竟不得不兼任这传话的差事。

喜忧从何辨

听着耳边亲柔仿若亲母低语关怀之言的话,无华低垂了眼帘,初时自己尚有心去研探那双美目深处掩不去的冷冽,次数多了,竟连这都懒得看了,只是,别人是一夜春风散愁云,自己却是一宿无眠添烦忧。

暗笑自己竟还有心情自嘲,不去看那一边尊华高贵,头戴玉冠之人含笑寒暄,一边威武不减的将军气度不凡,还有那美艳胜过无数方花少女的洛府女主人盯视,只唯唯诺诺,低头饮茶,只这茶比昨夜喝的怎少了分清甜,多了分苦涩,莫非皇家别院的茶都特别几分?

阮霏雨昨日得报无华路途遇碍耽搁本未放在心上,随意打发了人去接谁知去的人回来竟禀告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自己一夜不得好眠,想着等那丫头回来定要好好盘问,又岂料太子竟亲自将人送回,心中堵着气,却是发作不得,眼角斜视无华平淡如昔,无波无痕,再奉笑试探太子,温雅和煦间却是犯不得一二。

正在此时,一阵佩环作响,纤足含羞踏入,慢垂霞袖,霓裳迤地,洛凝暇莲步轻移而来,微微一伏,云堆翠髻,纤腰楚楚,抬起俏脸,香腮染赤,柳眉轻描,唇绽樱颗,盈盈秋水悄悄往上瞥,只堪堪瞧着白底上金丝绣着威武麒麟,未及见那俊美不凡的脸又飞快地低垂下去,只耳坠明珠摇曳泄漏女儿家心事。

洛睿翔见女儿不喧自入,拧了剑眉,暗道平日惯坏了竟这般不知羞耻。

阮霏雨亦横眉道:“凝暇,殿下贵客在此,你怎如此莽撞?还不上前赔礼。”回首对卫黎修笑道:“凝暇年幼无知,望殿下见谅。”

卫黎修自说无妨,对上前行礼的凝暇客套两句,觉得今日可以装扮的少女反不如那日花园巧遇时可爱,想起昨夜有人介怀,不由暗地望向一旁不关己事的人儿,见其不为所动之态,昨夜升起的焦躁不安又添了一分。

洛凝暇大着胆子进来,却见卫黎修无意攀言,恁是大胆也不过二八少女顿觉尴尬,不知说些什么方好,瞧见无华默默一旁像是有了依附般松了口气,上前小声道:“姐姐,昨日听说你遇上了麻烦我很担心呢,原本要随弥雅去接你的,娘不许。”

小小的声在无人开口的厅中还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各人表情各异,从来雍容的洛府女主人不由表情微僵。

洛睿翔细心觉出,解围喝斥道:“也不瞧瞧那会儿都什么时辰了,你娘自不许你去的。”

阮霏雨微笑:“正是如此。”别有意味的眼眸扫过无华,方对凝暇道:“你也不是孩子了,难道不知‘礼’字为何?千金小姐,深夜外出,成何体统?”又对卫黎修道:“让太子见笑。”

卫黎修见无华仍是置身事外的模样,忽然和煦一笑,仿若春回大地,消融冰雪般温雅和润,软语道:“二舅母不必见外,说来本是亲眷也不算外人,凝暇表妹还小,自是孩子心性二舅、舅母也休要太过苛责了。”

这般温和软语的说情使洛凝暇飞红了脸颊,只是暗暗有些娇嗔,心道自己哪里还是孩子。

阮霏雨却是白了一分脸色,太子一口表妹,一口孩子,不提婚约,这分明…

看了看身旁夫君显然也听出话外音,在妻子恳求的目光下,开口道:“难得太子体恤,只是虽说她还小,总也要顾着王家体面。”意指她原是王室媳妇,不同常人。

卫黎修瞥过无华,平淡无波的脸上终显出一分惊色,只是他未见那一分惊色下更有三分慌张,泰然自若答道:“二舅说的是,我与洛府千金自幼订婚,原是姻亲,二舅这般为王室着想实是不易。”

洛府千金?自幼订婚?先是凝暇表妹叫的亲热,一转口又是自幼定亲,这亲指的哪里还是凝暇。

阮霏雨咬紧唇,忆起五年前偌大洛府易主,庶出低贱的自己穿上诰命礼服,何等尊荣?穆王受战事打击一病不起,王后辅佐太子只得拉拢娘家,身穿凤袍的天之娇女,曾只与姐姐亲近,看不起自己的王后赔笑中三言两语改了昔日婚约,当时但觉意气风发,如今回思口说无凭,世人只晓太子与洛府定亲,改来改去也不过王家一句话罢了。

哼,只是自己岂会如她一般软弱,白白被人欺负?这些年费尽心机,将凝暇名声外传,又四地拉拢贵戚,太子毕竟不是穆国之王,想要反悔也没那么容易!

微挑的唇角,从容镇定的眸中闪着自信的光辉,无华望去却觉得一时竟有些陌生的感觉,这个人,坐在那三言两语颠倒乾坤的人会是记忆中高贵却真诚的修哥哥么?一瞬恍惚,回过神来觉出那人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眸光滑过淡淡柔情温煦暖人,毫无方才锐芒暗藏之态。

凝暇觉得厅里忽得有些压抑,却不知为何,想开口又无话可说,回首见姐姐似心不在焉,再望向娘亲,不由被之寒气所袭后退了一步。

洛睿翔轻咳一声,正欲开口说话缓解些,突闻外头传来一片喧闹声,挑眉喝道:“殿下在此,何事喧闹。”

进来的却是洛尊和,只见他一脸喜色,进门来对卫黎修行礼,又对洛睿翔夫妇一躬,欢欣道:“爹,孩儿有事禀报。”

洛睿翔尚未发话,阮霏雨本心中郁结此刻没好气道:“何事非要此刻喧哗?”横了眼凝暇,不满道:“一个两个都恁的失礼。”

洛尊和却不在意,喜形于色,笑道:“孩儿鲁莽,实是适才得闻娘子…有了身孕,所以…”

此言出,皆是一惊。

洛无华纤纤豆蔻险些掐进掌心肉中,庄淑竟然有孕,如此一来…

“果然喜事。”卫黎修抚掌,笑道,似是感同身受,“庄卿为国尽忠只有一女,二舅亦是国之栋梁,如今有后,不但是洛、庄两家的喜事,亦乃我穆国之喜。”

洛睿翔连称不敢又谦逊了一通,阮霏雨一扫适才恼色,满脸遮不住的喜悦,连洛凝暇亦被欢腾感染,将活泼的一面显了出来。

卫黎修边笑着应酬,边沉吟今日看来不便在挑起之前的话题,有意无意瞟向安静得快被忽略之人,却是一怔,那端杯而饮的纤手竟带着血痕,她…何时弄伤了?

层层精工绣制的帷幔垂地,掩不住内里的欢声笑语,一箱箱红绸妆奁,珠光宝气,金银珠也成平常之物,桌上摆着十多道各色菜肴,尚不算些精致点心、补汤之类。

有孕不过一月,未见身形,庄淑已着件松垮的朱红袍子,用得是最上等的天蚕丝,柔软保暖,且有避邪之说,上有金银细丝交绣,一身华贵,璀璨耀人。

洛尊和一反往日,细心之极,事事体贴入微,对庄淑的无理取闹骨头挑刺皆咬牙赔笑忍下,新衣不喜命人重做,道饭菜无味,便一道道换过。

如此一来,庄淑不免气焰更胜,着意刁难,欲把之前受的气加倍要回,无奈不只洛尊和,连素来雍容端庄的洛府女主人都顺着庄淑,百般庇护,众人见风使舵也明白不敢得罪分毫。

那一日,庄淑正发脾气,使性子挑剔饭菜,清脆一声,上好的釉瓷碗摔成了三瓣,却将刚巧踏入的洛凝暇吓了一跳,惊道:“二哥,二嫂这是做什么呢?”

庄淑固然嚣张也是大家出身,爱脸面,瞅瞅一脸惊异的凝暇再看跟在其身后而来的无华,努嘴一笑道:“无事不过下人犯了过错。”

洛尊和也急忙一边符合,唯恐给未来太子妃的小妹留下不佳映像。

天真的凝暇不曾多思,当即信了,却不解道:“嫂子何苦和下人生气,有了过错自有管事发落,说来一个下人的身价还及不上这只釉瓷碗,岂非得不偿失?”

其实,凝暇往日待使女下人都是极好的,从不打骂,只是掌上明珠不知疾苦,一贯受的尊卑教导此刻随意说来,倒无恶意。

庄淑听了,却是宽袖掩口一笑,道:“还是妹妹说的是。”眼角慢慢瞟过伺候一旁的妍儿,森冷之意令之颤栗,庄淑愈发得意,续道:“那些卑贱的奴才仗着自己服侍久些,就自以为高人一等起来,下人就是下人,低贱之人,改日待我有了精神好好整治一番,把那些眼里没了主子的,都命管事撵了出去才安稳。”

洛尊和看到妍儿白了脸色,想说什么终是未开口,妍儿本略带期盼地偷偷看他,见他如此,俏脸顿时连最后一缕人色也失了去,柔嫩的唇不断颤着,偏无一丝声响。

凝暇尚无所觉,颔首道:“既如此,嫂子别气了。”

沉静的眸将一切映入,薄衫素衣,无华轻轻拾起碎碗,叹息道:“凝暇说得极是,二嫂有孕在身一举一动都要留心才好,免得冲撞。”

庄淑本不喜这病怏怏的‘外人’,听得此言,柳眉倒竖,怒道:“你此言何意?”

“二嫂休要动怒。”无华淡淡一笑,如春风温煦,“无华年纪尚轻也不懂许多,只是听闻有身孕的人忌讳甚多,不可动剪子,刀子之类,摔碎碗盆亦非吉兆,令过分劳神,思绪繁多等等皆是大忌,恐不利胎儿。”见庄淑神情缓和下来,若有所思不似先前,无华抿嘴笑道:“自然,二嫂二哥的孩子福泽深厚不比旁人。”

一席话,庄淑默然无语,洛尊和却是感激地望了眼无华,接着握住庄淑的手,柔道:“无华说得有理,娘子,咱们的孩子固然福大命大,但…为他着想还是小心为妙,啊?”

庄淑嗔斜一眼,不再提要赶人之事。

无华微微一笑,将手上碎片交与妍儿命她出去倒了,洛尊和只道她有意调开妍儿免得庄淑有想起寻气。

妍儿从无华手中接过碎瓷一愣,回过神,疾步而出,门外奇花异草清新扑鼻,她却是大喘着气,伸一只手扶住石墙,方未因腿软而跪倒在地,徐徐摊开握着碎瓷的手,之前攥得太紧,碎瓷割破掌心正淌着血,那血中浸着一颗蜡丸分外显眼。

行馆内,华衣青年蹙着剑眉,审过手中礼单,颔首道:“不错,禾远一会儿命人送去洛府吧。”

禾远笑着应了,他身边黑衣人斜看了眼单子不解道:“殿下,洛二公子夫人虽是庄相独女,但这礼是否也太重了。”

禾远摇了摇手指,道:“莫怀,这,你可说错了,呵,我穆国武官以洛将军为首,文官以庄相为表率,他们共同的喜事自然也是穆国的喜事啊。”

卫黎修淡笑道:“何况,父王病重不起,本宫能安然执政,两位卿家功不可没。”

穆国王与王后虽然恩爱,但也总有别的地位不低的妃嫔,卫黎修亦自有其他兄弟,他只是嫡子,不是长子,穆王骤然病倒,急着‘分忧’的大有人在,能大权在手手握重权的母族外戚至关重要。

禾远暗卫首领,并非笨人,即刻明白其言下之意,道:“如此说来,洛、庄两家有此后嗣关系更为牢固,对殿下确大为有益。”

卫黎修拂过金塑礼单,勾起含义不明的弧度,道:“目前而言,确实有益。”

至于日后…

将相不和,国之祸,将相真一心无二,许非国祸,又岂是帝王之幸?

到底意难平

夜深更重,低垂杨柳在墨色中看不清晰,银色月华清幽斜照庭阁,洛睿翔漫步而入,只见萧萧风月下坐着个杏红的倩影,纱衣轻盈,衣袂飘舞露出玉腕,双抚筝似欲奏之势,素指勾弦吟道:“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幽花飞落空弄影,碧虚无云冰轮转。绝景良时多几许?”末句声却突然轻了下去,似有惆怅之意,幽幽道:“唯恐如梦…尽此时。”

一句词尚未完,却突然听得一声脆鸣,原来弦断…

洛睿翔一惊,跨步走近,见她未如往常将发髻盘起,随意挽着披散下来,眉尖微颦,吮着被断弦割破的手指,失了往日尊容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姿态,迷蒙忆起遥远往昔,叹息道:“霏雨,你这又何苦?”摸了摸石案上古筝,“你的手不好,又何必勉强再弹?”

阮霏雨冷笑道:“说得是,早在十七年前我的手就废了,哪里还能弹得?如今奏出的皆是入不得耳的东西。”

洛睿翔慰道:“你知我非此意。”自己十七年前征战回府,惊闻妻子竟废了右手再难抚筝,不由惊怒!妻子虽然痛苦悲伤却不自哀,用心苦练,终得奏曲,只是…再不复曾经仙乐神曲。此刻想来,心痛依旧,轻轻接过至今无法用力的柔夷,叱咤风云的将军软声道:“我怕你伤了自己。”

阮霏雨低眸,摇首道:“我不怨出身卑微遭欺受辱,只是这苦不能让我女儿再受。”她定定看着洛睿翔,眸亮得逼人,“我要凝暇万人之上受人朝拜,永不需卑躬屈膝!”

洛睿翔轻轻道:“可是太子…太子的心难道你不明么?让凝暇嫁于不爱她的人又有何益,何况无华…我们终究对她不起。”察觉妻子不满,笑哄道:“我们堂堂洛府的女儿,你还怕她受委屈不成。”

阮霏雨气道:“你难道要让我们的女儿日后向他人‘跪拜’不成?”

洛睿翔闻言一僵,而后不由自主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衣袖微微发颤,月光下,神思恍惚的洛睿翔未注意阮霏雨惨白了脸,闭目压神,再睁开,阮霏雨恢复了镇定,睇着自己带着疤痕的右腕,幽叹道:“从前?我也想回到从前。”

洛睿翔心中一痛,只觉自己说错了话,从前,无忧无愁的从前谁不向往,可是谁又能追回逝去的过往?自己曾未能好好庇护的妻子?还是已满手肮脏血腥的自己?

顿了顿,洛睿翔勉强一笑,道:“你呀,从过去就总爱担心些有的没的,难得如今这日子,我们安心顾自己难道不好?儿女婚事,总有他们自己的缘分。”阮霏雨正与反驳,又听他道:“你方才吟的词,还是当初你用树枝写在地上给我的呢?看,当时你便诸多忧心,呵呵,你我不是终结连理,人月两圆么?”

欲反驳的言词霎止,软软依靠在宽阔的胸膛下,阮霏雨低垂的脸上露出一抹似怨恨又似得意的复杂笑容,令人心惊。

百年灵芝,千年人参,看着某人毫不避讳送来的贵重药草,揉揉额头,无华不知是何滋味,当年改婚约,一无凭,二无据,靠的不过众口相传,事实既定,如今他不动声色,可是想以其道儿还之?

叹着气,无华却无法否认心中隐隐是有丝欢喜的,幼年无知相逢,再惊识被自己戏弄的男孩原来是自己的表哥,穆国太子,不是没有怯怯之意,可他微笑着,那般柔和,渐渐忘了身份,梨花树下也曾共读书文,严寒酷暑也曾站于一侧看他习武弄剑,闲暇时也曾嬉戏玩闹,犯错时也曾共受责罚…

曾经的过往忘不了,又如何忘?

那些…都是洛无华今世唯一的美好。

想着,不知不觉嘴角徐徐勾起一缕淡淡的笑,尚未成形,却在下一刻被另一声尖锐的嗤笑打断。

抬头,见一双猫眸在夜色中讥讽的斜睨自己,无华一惊,左右顾盼后方低声道:“倪诩,你怎来此处。”倘若被人察觉,如何收场?

“呵呵,原来小姐尚还记得。”倪诩手中把玩着一根几成人形的参,低头看不清神色,“我以为小姐情思昏昏…”掌一拢,手中人参化为粉末,抬头倪诩看着无华,眸中掠过异彩,唇上扬着却无笑意,慢慢吐出剩下的字,“早把那些微末小事抛诸脑后了。”

无华一怔,片刻前方起的一点柔软就在对方的逼视中又冷却了去,撇开头,道:“我未忘。”美好的过往纵然留恋,又哪及得那刺心之痛,那无泪之悲,那难共天之恨来的刻骨铭心?

“是么?”倪诩笑道:“也是,当初还是小姐不允我们去告知王后太子真相的呢?小姐自然记得当初说的是什么。”

无华愣愣望着一边摆放的贵重药品,双眸却毫无焦距,迷离恍惚,当初说的…是什么?

好贼子!卖国不算,如今还想赶尽杀绝么?!小姐,乘太子祭坛追封先烈,咱们速速前往告知。

不可。

小姐!

不可。

可…

太子他是穆国的储君,可在此风雨飘荡之时必须先顾自己储君之位。

小…姐?

太子…他是洛家的太子…

抚住胸口,无华觉得有些刺痛,想起了当年自己一字一句的话,修哥哥永远是修哥哥,可太子…却是洛家的太子。

倪诩看着无华,就这样在尺寸之距静静看着她将手抚在胸口,然后一点点收紧,仿若本起的涟漪又一点点恢复平静,恢复成一潭死水…

倪诩看着依旧勾唇却是笑得悲痛,当年的倪诩不过想拼着一命保你平安,而如今…如今这悲苦地狱却已无法一人独立了,只好…共同沉沦。

窗外晚风潇潇,落花成雨。

一阵静默,再开口,无华表情淡的仿若要消散的画,“倪诩。”

接过无华抽出的一条面纱,倪诩有一瞬怔愣,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他疑惑的表情,无华笑了笑,道:“上次就该给你却忘了,你替我查查这东西的出处…”如果没有猜错…

倪诩看了手中面纱莹洁如雪在灯下细看却可见金丝绣制的凤鸟闪闪发光,双眉紧蹙,仍点点头将之收在怀中,接着扯唇一笑,竟有三分调侃:“月色朦胧,孤男寡女,这倒像在给定情信物。”

想起那个洒脱少女,无华轻轻一笑,“确实定情信物。”

倪诩一顿,愣住。

无华悠悠续道:“只是此情乃是他人之情,此物乃是他人之物。”

他人之物?

疑惑地看着无华,那双暗眸转过星光,却是一道寒沥,倪诩忽而明白过来,道:“他人的定情之物却为你我何物?”

“利剑。”清冷的声徐徐响起,“助上一臂之力的法宝,置人死地的利剑。”

“呵呵。”清脆的声响起,洛凝暇露出俏脸,眨眨美眸,看着片刻前还相依的爹娘。

“淘气。”嗔怪一声,阮霏雨转身回屋。

洛睿翔目送爱妻离开方回首问女儿道:“凝暇,你何时到的?”

“刚刚。”

“哦。”那之前的话应不曾听去。

“爹。”

“怎么了?”低头,洛睿翔见女儿娇红了双颊双眸满是幢景。

“我在想…”洛凝暇双手托腮,神往道:“若我也有娘这么幸运就好了。”脑中闪过一双俊美温和的凤眸,那个人会不会…也像爹一样就算过去再多年,依然夫妻恩爱至此呢?

知其所思,洛睿翔语重心长道:“凝暇,个人自有个人的缘份,有时未必如心所愿。”

“唔?”螓首抬起,琉璃的眸闪过不解,“爹和娘的姻缘不就是完美无瑕么?”

“完美无瑕。”

轻轻念着,洛睿翔忆起了遥远的过去,那一曲曲令人心静平和的筝曲,那一首首别有胸襟的诗词,那看不见摸不着却化在风中围绕身旁的柔情蜜意,曾记新婚后首次出征那遥遥山颠端坐抚筝的身影,那不叙离肠只扬风华的浩瀚之曲,那不言自明的悲伤凄然…

真的完美无瑕么?

无数次告诉自己,破坏那一切的是家人无情只以出身论评,是自己无能累心爱之人受难,但终究,还是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