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黎修见无华心绪漂浮不由出声轻唤,无华抬头看他只是一笑,月朦胧,烟花灿烂不过一刻,人虽咫尺,奈何心已天涯。

“修哥哥。”

“怎么?”见无华开口,卫黎修笑问。

“屺国那边麻烦很大,是么?”

“无华,我已说过你无需去管那些。”不觉间紧紧拧起双眉。

你终究还是看不到现在的我,暗自一叹,抬眼,无华微笑道:“修哥哥,无论屺国居心何在,要的不过是与穆国洛家联姻,那又何必非洛家嫁女不可,娶媳难倒便不成了?”

一道光掠过双眸,卫黎修仿若觉得一条死路突然见到出口一般,虽然没有出口也可爬墙,不过,咳,有出口自然是好,细思了下却沉吟道:“只怕屺国那里没那么好打法,屺豫更非善与之辈。”见无华亮亮的眼看着他,展眉笑道:“不过这些我都会想出办法来,你放心吧。”

无华颔首似赞同,随着卫黎修的动作伏进他怀里,将脸埋在其胸口,所以卫黎修未见她垂眸的瞬间一闪而过的精光。

那日无华回去后却并未受到想象中的刁难,当然她亦未忽略洛家温和女主人盈盈笑容与体贴的嘘寒问暖下一闪而过的怨毒。

之后,要与他国和亲的传言很快散出,不管旁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身为主人翁的无华没有一丝动容。

无华只顾自看着各类索要的卷宗信息,不去理会涟裳的忧心忡忡,涟裳虽看出无华不同却又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只得一旁干着急。

倒是洛家千金洛凝暇不知哪里听了些什么,小跑至无华的小院满脸担忧惶恐的追问无华和亲一事是否是真。

“便是真的,二叔,婶娘也绝舍不得你去的。”无华淡淡笑答:“无需担心。”

“我担心的是姐姐啊。”一直认为自己的婚事早已定了的洛凝暇没听出那话里有丝毫不妥,跺了跺脚道:“万一…万一真要姐姐你去…”说着又摇头道:“不行不行,姐姐身体不好岂能远嫁呢?”

无华一旁看她焦急得团团转不出一语。

忽而,洛凝暇停了下来,双眸亮晶晶道:“有了!不如让爹去和太子殿下说吧。”快步走来握住无华的双手,“就说姐姐和我一同嫁与…姐姐,你说好不好?”

无华蓦地一凉,直直盯紧她看,双颊染晕似娇羞,一双眸却清澈透亮,不由摇了摇头。

“为何?”洛凝暇锁眉不解,姐妹同嫁一人实属平常,在她心目中自己的这堂姐身子欠佳若无个妥帖照顾的人实在不行,自认为这个主意再好没有,况且也是私心,想着将来深宫寂寞,有姐作伴自己也能好些,两得之举,孰料竟遭回绝,噘了嘴。

无华只浅笑道:“凝暇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很多事非你我,甚至太子能决断的。”

洛凝暇揪紧了柳眉,显然不甚明了。

无华岔开话题,指了指她手中拎着的纸包问:“这是何物?”

“啊。”凝暇当即被引开心神,喜滋滋道:“这个是烟火,听人说前两日晚城西那儿不知谁放的烟火恁的好看,所以我让管家买了点玩玩,姐姐等着我这就放给你看。”说着又一溜烟的跑去放了。

瞧着她弯腰蹲身,点燃,再飞跑着后退,与那夜的某人的身影竟是有些相似,无华黯然一笑,漫天烟火如此炫耀光灿又哪里照得亮早已暗沉的心。

那时你心所念是否仍然未变?

无华心之所念从未有变…

爱恨皆两难(上)

“你说什么?”

“什么?”

“夫人,此事太子已然定了,多言无益。”洛睿翔只看着自己脸色骤变大失常态的妻子,忽略了一旁同样变色的长子,叹道:“再则太子有意为平儿向屺国公主求亲,也算是我洛家的荣耀。”

按例能与他国联姻者非皇族中人便是极显贵之族,联姻者必受册封,这对并无官爵的洛尊平而言自然算得上是门幸事,可素来肃然平和的他却惨白了脸。

“平儿?”

终于发现长子不妥的洛将军不悦皱眉,边握着妻子的手安抚,威慑的眼边扫过内厅中各人,洛凝暇显然极为高兴,毕竟多个嫂子比少个姐姐好太多了,洛无华依旧淡淡的,坐在那儿看不出思绪,次子洛尊和斜睨着自己大哥似笑非笑,尚在修养中的二少夫人自然不在,想起他夫妇不和,洛尊和近来又鲜少回府,行事荒唐,如今连自己最放心的长子也不知所想,不由几分怒意,道:“平儿,为父说的你听见没有?”

洛尊平像是大梦初醒般抬头,然后鼓足勇气道:“孩儿,爹,孩儿不愿议亲。”

“什么?”洛睿翔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一旁的阮霏雨也终于收了神色,望向长子,女子心细非男子可比,洛睿翔只知气恼,她却已看出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一场本该到来的雷霆训斥才算熄灭。

下座的洛无华垂下眼眸,好戏就要开场了,忆起那日与洛王后的那盘棋。

无华,如此下去,你可真要输了。

娘娘棋艺高绝,无华本比不上。

呵,无华你的棋艺如何,本宫多年前就知晓了。

一语双关的话令对面人沉默,洛王后又笑,无华你的抉择究竟为何,下一子,如何走?

纤纤素手微顿,而后轻轻按下一子。

清晨。

天尚未大亮,屋中的人却已经醒了,手抚上额头,坐起的霎那长发散在微敞的丝质里衣上,交映着晨曦的光泽。

他起早了,晞露未干,四周静地唯风声虫鸣,那人却弯了唇角,望了望红漆木门,下一刻人已至门外,见了院中石椅上静静坐着抹淡雅之色,收起周身之气,唇际的笑意却是愈发深了。

衣衫淡雅的少女见他含笑走到面前,依旧恬静怡然如故,拿起桌上紫砂壶,弯了弯手,方沏好的茶水便伴着幽香沿着壶口泻开了,袅袅白雾散在清晨露气中。

那人对坐双手接过杯子,凑到唇边却不喝只闻着茶香便似万般享受,配上微露的胸膛,散落的黑发,若换了其他女子怕不羞怯万分,少女却是淡淡地睇他一眼,为自己亦满了杯新茶,径自品茗。

“姑娘,清晨至此不单是为了寻在下饮茶吧?”少顷,男子微笑开口打破沉寂,眼中不掩戏耍捉狭之意,“素闻洛府门庭森严,姑娘出来应是不易。”

闻言,捧着杯子的无华垂眸,他见自己突然出现竟无半分惊讶之色,是早有预料?料准自己会前来?料准自己能知他落脚之处?那日的那句‘他日再详谈’他竟早知今日么?

抬头看着他微笑的脸,手指划过杯上纹路,那一瞬无华不由疑虑,此人武艺高绝又心思深沉,自己所谋划的是否无异前门拒狼后门迎虎?然,事已至此却是不容后退了,子已落岂容反手?

“我来此…”缓缓将紫砂杯平放至石桌上,无华深吸口气道:“是为了那‘第三条道’。”

“哦?”男子挑眉露出兴味,“在下竟有幸为姑娘指路?”

口中说着荣幸,眸中却闪着得逞的芒,无华摇了摇头,细长的眼睫遮去自己方知的苦涩,悠然启唇:“我不会走别人所指的道,只是…”

顿了顿,仰首发丝纷飞,男子一阵错觉,明明身处逆境,明明退无可退,多年心血,毁之顷刻,前一刹,势力入地下活水,暗暗渗透四方,后一刻,却全功尽弃连婚姻大事都握于人手,可一朝惨败至此,眼前柔弱的少女依然无半分气馁沮丧,无半分心灰挫败,双眸盈盈蕴锋芒,如水女子在那刹那却气势如澜,若无可阻之物,她丝袖轻拂,起身道:“只是,我所行恰需借阁下之道。”回首,微微一笑,“往后尤请照拂。”

男子一瞬证愣,也只有一瞬,起身眸转淡淡金光,将杯中相茶一饮而尽,眉眼弯弯,道:“当然。”

“你不愿结亲所为何来?”

耳闻自己娘亲温言柔语,洛尊平却有些迟疑的不愿吐实,“孩儿只是…还不想成亲。”

阮霏雨闻言一笑,钗环随莲步轻颤,她握过长子的手好比天下最慈爱的母亲宠溺的瞧着耍杏子的孩子,“平儿,你与和儿不同自幼识礼,三个孩子中娘最放心的便是你。”洛尊平低头,却没有抽回手,听阮霏雨柔声道:“洛家数十年来声明赫赫无数祖辈心血其中,平儿你乃洛家长子,所言所行皆须三思。”

洛尊平恭谨道:“孩儿知晓。”

阮霏雨替他整了整衣袍,道:“娘知你平素最识大体,此番推拒莫非有了中意的姑娘?”察觉到长子微微一僵,温笑道,“傻孩子,这又何妨?你早及知世之龄,和儿都成亲两载有余,你有了意中人也是应当的。”

洛尊平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向自己娘亲,后者拍了拍他手道:“有了意中人也是好事一桩,只要对方家事清白,等过些日子去提亲便是。”

想不到一贯颇有些严厉对家世极重的母亲竟这般好说话,洛尊平仍觉不妥,脱口道:“那…联姻?”

“联姻?”阮霏雨笑靥依然,眸中却带着冷冽,“联姻势在必行,这不仅是你的大事,我洛府的大事,更是穆国的大事,岂容你任性妄为?”转过口气,复又柔和道:“平儿,你的心情,娘自体恤,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你了。”说着拢了柳眉,掠过抹狠意,事到如今又岂是自己的预计?唇扬起冷的弧度,她以为留在洛府便可?过去数年不过自己一时心善容她喘息罢了,若有所碍,自会让她后悔五年前活命而归!

“娘?”

侧目看了眼长子,阮霏雨涌上一股烦躁,自己几个儿女竟是无一省心,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势继续拉拢屺国那人,想着语气带上当家主母的不容抗拒,“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寻常,我们洛府未来的媳妇决不能无此容人之量,平儿,你说可对?”

语中带冷,言中透锐,洛尊平只得噤声不做多言。

“无华?”

语气中带着两分惊喜,无华见卫黎修疾步行来,不似往常装束,一身月白袍子少了几许威严,多了分清朗,更显得修眉凤目俊美不凡。

卫黎修得报无华来访后立时命人引她进来毫不避讳书房原非擅进之所,更丢下手中狼毫起身去迎,嘴角始终噙着笑,倒让一旁服侍的人皆看得一怔,摆摆手命屋内行礼众人退下,上前一步轻扶素纱衣袖,“没想你会前来。”

轻轻的话却含着不容错辩的喜悦,无华只觉心中一酸,抬头却笑道:“我来看看,不行么?”

“怎会?”

卫黎修携她一旁坐下,两个侍女端进茶点搁在案上,躬身退出。

“梨花糕。”卫黎修含笑递上精致的糕点,错过了无华低头一瞬的黯然。

低头吃着甜糯的糕点,无华眼角瞟见置于一边尚未书完的旨意,卫黎修自然也看见了。

“明日太守府召集要臣,我会当众公布这道旨意。”无华回过头,见他凝重地望着自己,有力的手握住自己的看似如此软弱的手,“你我便再无什么要担心的了。”

“再无什么要担心的了。”无华喃喃复道,却是问地郑重,“修哥哥,屺国当真无异议么?”

卫黎修拧紧双眉,屺国并无异议,但据探子密报近来郛国丞相数次遣人暗地去了屺国也不知所为何来,郛国突起后始终与穆屺两国无甚相交自与其内未大定有关,如今…

无华不发一语耐心地等待,静静地等,她看着卫黎修拢起眉头,斟酌许久,复又松开,只等来了一句:“你无需操心。”

卫黎修温和道:“你无需操心,放心交给我便好。”

无华扬起唇角什么都没说,只回了他一笑。

听完一旁报禀,洛王后只微微颔首,纤纤玉葱抚过棋盘,白玉般的棋子失了先机中被黑棋困死。

立于一侧的莫咎不由皱眉道:“前番枉费娘娘提点了那许多,无华小姐却仍是一条道走死,不愿回首。”

洛王后闻言一笑道:“莫咎以为如此?”

莫咎低头不答,以他看来洛无华唆使太子为洛尊平联姻,以为自己脱身未免不该,若太子还有意立其为妃当此之际绝非穆国之福。

洛王后看穿其心思,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手指拨弄过盘中子,道:“无华虽为弈中好手可惜终究年纪太轻,低估了对手,一朝不慎,满盘皆输,幸而…”红唇缓缓勾起,“她输得起。”

“娘娘?”莫咎觉得有些迷糊。

“既然败局已定,不若投子认负,以谋他日。”洛王后眸中流转过点点怜惜,叹息般道:“莫咎,无华实在是难得的孩子,可惜…她与修儿…”

莫咎虽是仍然不解,瞧洛王后神色也窥得一二,俯首道:“臣有错,不该枉自忖度。”

洛王后淡笑道:“无华她本就有意做戏,岂能怨你入局?只是,苦了这孩子,误其无能,无勇,无谋,无才,甚至无心,都非至苦,人生最苦乃…恨不得,爱不得。”

无华,人生至苦不过爱不得,恨不得,你若真要嫁入王室可能做到?

姑姑,无华早已…爱恨不得。

爱恨皆两难(下)

红绸彩缎,满堂恭贺之人,入耳皆阿谀之声,斛光交错酒香间皆是奉承之音。

洛尊平一身湖蓝和浅银丝线绣制的衣袍,腰间束着二品官员方可用的玉带,赐婚,封爵,可谓荣盛,一般人便是熬个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亦未能有,如此青年才俊不免更惹人羡煞,只是宴会的主角却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愁虑。

洛将军听着油光满面的下属达官一个个进酒,恭贺‘将门虎子’,看着长子礼数周全的应对一干人等,思及几日前他还言不愿联姻,如今不但应了与屺国七公主的婚事,更进退得宜,自然不是为了其原不放在心上的荣华富贵,不过为了洛府、穆国,微微笑道:“平儿进退有矩,素来心怀大义又稳重,确实强过我年轻时。”众人不免又是一番恭维,却听振国将军洛睿翔轻轻放若叹息,道了句:“终究更像大哥几分。”

此句一出,不由众人面面相觑,这话接吧,谁不知洛府现在真正的主子是谁?不接吧,又太过刻意,正尴尬着听得一声娇柔却隐带贵气的声响起,“老爷说的是,以国为先,大义为任,大伯实为表率。”缓步而出的正是将军夫人,簪环束发,笑靥盈盈,“能有此家风更是洛家之幸。”

洛睿翔起身去迎,众人不免又是一番赞叹将军夫妇伉俪情深又得子女若此等言,阮霏雨笑道:“说来这些都是王家恩典。”

“那屺国七公主当真如传言一般好么?”坐在垂帘后的洛凝霞噘嘴问拈着果子正慢慢吃的无华,后者瞟了她一连不服气的模样,摇了摇头淡笑道:“凝暇难道不知这世上女子最被赞美之时便是出嫁之时么?”

“唉?”洛凝暇瞪大眼,转而又笑道:“这么说她也未必如传闻中一样美貌无双了。”

世上任是多善良纯真的女子仍不免在意相貌,暗自计较,无华缓缓勾唇,若非自己貌无甚过人,便是再会演戏怕也是不成。

忽而堂内的喧闹被一阵萧音打破,众人莫名的安静下来,皆伸脖四处张望,却见一女子全身着着雪白的绸裙,面上覆着朦胧的白纱凭轻功踏长绸似临空而来,霎时满堂的喜色被那纯白所掩盖。

她落到堂内的一瞬,四处响起几声抽气声,在这等喜庆宴席上如此装束与挑衅无异。

洛凝暇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又是害怕又是好奇道:“那位姑娘是谁,居然从天而降?”

洛无华空濛的眸子微波轻漾,见洛尊平一脸煞白的在众人瞩目中走上前去。

“姚…儿。”

洛尊平轻轻开口,换来风姚挑眉一笑,“昔日再三提醒,总不改口,今日却是叫对了。”

见她英姿依然,眉眼间却映着只有自己能瞧见的一缕痛,洛尊平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跟着一突突的痛。他从来知晓自己对眼前特别的少女是有好感的,比他所认识的所有女子都更有好感,风姚,风姚,人如其名,似风般无拘,喜爱着却又隐隐推拒着,自己的一生仿若书与纸上般早早有了定数,身为洛家长子生而有责,将来也必定要娶名门淑媛,早有认知,又偏偏一再拖延,直到…她出现…

张了张口,万千的话却像是说不出一般,洛尊平面容一点点惨淡下去。

风姚却依旧是笑,纵然是她自己先入此情劫,但若他真无意自己岂是百般纠缠的人?他的眼,他的笑,他的神情,甚至他的规避偏偏都诉说着有情,知晓他家规森严,知晓他的心胸,为人作风,她甚至以为看透他自己不曾看透的,他之所以避躲,之所以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只因他的人生早已决定了的,所以他怕,虽然不甘,但仍怕着打乱他既定轨道的事物出现,比如…自己。

以为看透的,此刻方觉原来是错,自己真的只是扰乱他的‘意外’,如今他要走他的正途,自己这‘意外’亦该退场…

两人对望无语,堂中却已是窃窃不断,这方获赐婚的洛大公子与这突临的女子分明有旧,其中耐人寻味得很啊。

洛睿翔蹙眉朗声道:“平儿,这位姑娘可是你在外结交的朋友,为何不请到堂内坐?”

洛大将军开口方令众下暗自议论住了口,洛尊平却仍是不出声,如何能…请她进这场宴席?若开了口,非是伤她更是伤己。

风姚却洒然一笑,道:“多谢将军美意,公子是我的恩人,听闻公子有喜特来恭贺,也不必入堂打搅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番计较,洛睿翔见此女倒晓分寸脸色稍霁,听一旁阮霏雨勾唇道:“平儿素来助人为乐,待人皆好,点滴恩惠姑娘也不必挂在心上了。”

温柔的说着分明误导的话,洛尊平闻言混身一颤,堂内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亦多了两分不屑,这种因为点小事就赖上富家公子的把戏实在多了去了。

风姚英目扫过华装的妇人清明的眸亮若宝剑,清朗的声自带一股浩然不可犯之气,“夫人错了,施恩者不图报,非受恩者知恩不报之由,岂能混淆?”

堂内轰然,一为这白衣女子竟敢公然驳斥洛夫女主人,一为她不卑不亢英气飒然。

不待被气得脸色一变的阮霏雨答言,风姚回首对洛尊平一伏道:“多谢公子昔日相助,洛府富甲无物可缺,今以一曲谢之贺之。”

言罢,素手执箫,吹一曲‘碧润流泉’。

那箫音并无怨愤,悠扬而温润仿佛深山峡谷之中淙淙流水低诉四处涓涓漫溢流淌之欢,在这本该喧闹之所,在这一派富贵之地,她偏在此时此地吹了曲如此静宜安好的清新之曲,仿佛在提醒着,他,放弃了什么,洛尊平咬得双唇发颤,脚不听使唤的要往前去,却被阮霏雨一声“平儿”所阻,收回了步子,已经不容后悔了,虽然…他已有悔意…

风姚曲罢最后看了他眼,看出了他眼底的挣扎,一抹如昙花般的笑浮过唇际,这个人是她第一个放在心底的,是她第一个爱上的,以自己的脾性或许一生不再能这般爱上另一个人,那抹笑转瞬即逝,可人为何皆要于失去时方知珍惜?他此刻可是后悔了?他却后悔不得,而风姚在作践自己亦不会做他人的回头草,她不曾被遗弃,亦不曾错爱,爱便爱了,自己的心情往日点滴自己知晓就好,施恩者是否求报与受恩者无关,同理,她自爱她的又与旁的人有什么相干?

收回最后的几乎带着怀念的一眼,风姚转身而去,来也如风,去也如风,只留满地白色绸绢显得满堂喜色红的刺目…

这横插的意外令众人好不尴尬,洛尊平却是无力理私下议论之语,失魂落魄的踏回,路经其弟洛尊和处,闻之低声讥讽道:“险些以为大哥果然比我聪明、睿智,原来不过如此。”勾勒邪恶的弧度,“到头来不过与小弟殊途同归。”

洛尊平身体一僵,却只默默回座。

阮霏雨抿紧唇,刚才那女子好生…好生无礼,她最恨这些所谓江湖女子,自以为有了些武功便可横行无忌!那双炯炯英目,那飒然之姿,使她忆起了仿若前世的过去,有个女子也是这般直直地透心穿肺般瞧着自己唇边挂着自信又傲然的笑,手捏诀,薄翼软剑横于自己颈项,欣赏着身穿喜服,头戴凤冠的自己不住颤抖道:“有沁竹这般的姐姐原是你几番修来,你以为她当真软弱可欺?她是我所认识的女子中最聪慧不过的,她不过…”掠过抹敬怜,看向自己又是三分不屑,“你无需装出可怜样来,过去的事沁竹不与你计较便也罢了,只是…”颈上的剑一斜,霎时便多出道血痕,“休让我知晓你今后又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否则便是她不计较,我亦饶你不过!”

手下意识地抚上玉颈,那道细痕早已不见了踪迹,朱唇扬起冷冷一笑,不知那无畏的女子当年在听晓那消息后又是怎样的面貌,还意气风发么?自诩侠义,自诩情深,不知当她的良人尸骨无收时有否后悔当初原不该多事?想到此又是蹙了蹙眉,只是后来派人去‘寻’她却是无果而回,隐隐听说是殉情死了,但死不见尸总叫人不安,看着满堂喜色,又松了神情,也罢,这么多年无一点讯息,可见也是凶多吉少了…

洛凝暇瞧了瞧众人变得脸色,咽了咽口水,道:“姐姐,这是…”可连唤几声亦无人答复,回首一看,座椅空空哪还有洛无华的影子?

“你…在等我?”风姚望向依柳而立的少女,飞絮蒙蒙,垂丝络络,看似柔弱却空缱绻,难绾系。

无华淡淡一笑,道:“风姑娘当真洒脱至此,就此离去?”

风姚挑眉道:“你这是何意?”

“若风姑娘当真无一点不甘心便不会今日来此了。”摇摇头,无华缓缓道来,无一丝不确定。

风姚定定看着空中柳絮飞舞,道:“我确实不甘心,但并非你所言。”素手勾住一缕弱柳,幽笑带涩,“我不信自己看错,不信他对我竟然不曾动情,所以不甘,所以前来,我不甘对他而言只是过客,所以挑了此时此地以此般出现,偏在他心中刻下痕迹,因为…我是忘不了他的,所以也不许他忘了我。”

洛无华闻言,道:“风姑娘其实不必如此,大哥此番也是无奈,风姑娘何不表露家世想来叔婶甚至太子都再无意义。”

“你…”风姚一瞬惊疑,又转眼敛去,笑道:“乡野女子谈何家世?”

微微笑着从怀中拿出许久前风姚遗落的面纱,“银丝为底乍看莹白如雪,光下方见金丝凤鸟,这花色绣制不易,非常人能为。”定定看着双目一点点凝起郑重的风姚,无华一字一句道:“此乃凤族标记。”

风姚三分不置信道:“你竟识得…怎么可能?”

“我曾在一本书上见过…”皱了皱眉,无华其实亦记不清晰,“风姑娘乃凤之遗族,神之骄女,这身份岂是一屺国公主可及?”

“呵,凤族若真有神迹便不会沦落至此。”风姚笑谑。

“有没有并不重要。”无华亦笑,“世人皆信其有方才紧要。”

“你早就算准了今日,可是?”风姚敛眉,锐气猎猎,“你早猜出我的身份,然后等着,或是促成这场赐婚,再借凤族之力完成你的谋划,可是?”

无华先一诧异其敏锐,而后不语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