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特别的敲击声响起,打破一瞬静默,两人对视一眼,倪诩起身转了转镶在墙上一幅山水画的画轴,暗门随即打开,一头戴丝帽,身穿绸衣商人模样的男子进屋,对二人行一礼。

倪诩皱了皱眉,道:“这时前来莫非有何要事?”

那人将近而立却显然对倪诩有所畏惧,不由讷讷。

无华心知倪诩略有迁怒之嫌,一笑道:“秦老板此时来必定有事。”

那人脸上微微泛红,作揖道:“小姐,玩笑了。”见倪诩缓了脸色,暗道终使小姐厉害,正了正色,道:“并非属下有意打搅小姐与公子商谈要事,只是酒楼中正在生的事与洛府有关,是故…”

“洛府?”无华单眉微挑,这个时候阮霏雨与洛睿翔会允洛府生事?

在无华的眼神示意下,秦姓老板禀道:“那洛家二公子刚与一众执绔子弟相争,高价买下了个女子。”

“洛尊和?”无华支额,发丝微扬,自从他夫妻失和,阮霏雨又处置了妍儿,他便有些颓废荒诞起来,只没料到竟在此时做出这事来。不在意的,无华半调侃道:“那女子能引咱洛二公子出手想必绝色。”

“确实,天羽女子名不虚传。”秦老板笑道。

无华却是凝神,问道:“天羽的女子?”

“你还未知,郛国送了批天羽的貌美奴隶来我穆国贩卖,共也不过二十人,还要送去王都,看狄城也算穆国繁华之地才肯先出售五人,名门望族,巨富豪商争相出价,可谓奇货可居。”倪诩觑了眼平日还算精明一见洛无华就开始犯傻的某人,接过话来答道。

姓秦的老板摸摸鼻子,他只是敬畏小姐罢了,公子何必给他脸色。

无华微微沉吟,道:“倪诩,你上去瞧瞧可有不妥。”

“不妥?”倪诩狠声道:“你管洛家有何不妥,当前大事等着应对,你还…”

“并非洛家,此事可能事关穆国。”无华直直看着他道,“总之,你还是去探上一探吧。”

倪诩满肚子不乐意,更有许多话未言完,可被那双水一样的双眸凝视着,动了动唇偏说不出话来,只哼了一声,撩袍踏步而出。

“小姐。”见素来凛然不可犯的公子终无奈听言而去,秦老板吞吞口水对眼前青丝披肩,素衣单薄的小姐又敬佩了几分,斟酌了下小心问道:“公子说眼前有大事,小姐…遇上什么麻烦了么?”见无华不答,挺胸作保道:“属下也知自己无用,可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小姐尽管开口无不相从。”

对着一身商人气息却言语浩然坦荡的人,无华轻笑道:“秦老板客气了,将此‘如意楼’办成狄城最大的酒楼以便我们收集讯息已是不易了,更别提秦老板能在狄城将生意做大,如今连王都亦有了分店。”

秦老板赧颜道:“当初秦芜全家皆因战乱而亡,若非洛帅拼得一死救下危城也无秦某苟延至今,家业全毁只留下狄城一间破酒家,能有今日多得小姐与公子的指点。”

无华始终淡淡脸色,微微笑颜,不因提起自己的父亲而有所动,自己的父亲自己知晓为国尽忠致死不悔,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智亦会思明如爹爹最后应该明了,那山河草木遭毁,那百姓万民受难,那十二万将士血尽,非因敌由,实为己故,爹爹纵然无悔又可有不甘?可会遗憾壮志尤未愁?可会亦有恨…

“小姐?”秦芜不知无华为何默然不语,开口相询。

无华离座,起身道:“时辰不早,我先行回府,你转告倪诩下次再商谈好了。”毕竟倪诩所要的答复今日自己给不了,不如整整思绪,再作决断。

秦芜颔首领命,引无华出了暗室还欲相送,却被无华回绝道:“这路我早已熟了,秦老板执意相送反倒引人注目。”只得作罢。

无华之言原本不错,‘如意楼’共分三层,布局别致,顶楼为极有身份的达官贵族方可入,有专门的红漆楼梯,扶手乃名匠巧功从三楼阁台长长斜铺落地,是为狄城一景,二楼乃一般富贵之人云集之所,有一旋梯通大门处,底层龙鼠混杂,嘈嚷不休。

那暗室介于二三楼之间特别隔音所至,安静异常,只需一个转弯便可从一般无人使用的抖斜破旧小梯而下直通大街,转交的另一边是堆砌杂物所在,阴暗窒闷往常无人,但…世间还有个偏偏。

无华刚至拐角便听得堆在另一边走道的废弃大木箱后传来说话声,本欲速离,却在下一刻硬生生停住了脚,再开口的声很低很沉却直直钻入无华耳中,那声她只听过一回,从不刻意回想,甚至有意遗忘,可偏偏只轻轻一个‘好’字随风入耳却有如雷鸣!

这般似随意至有些懒洋洋却又暗藏万般锐利的声音她曾听过,即使隔着那宽厚的木箱她仍能感觉到那人威慑之力,犹如曾经拂尘寺外,梨花树下…

无华知道自己最好立时离去,那人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仅这一面之缘便险些要了自己一命,何况在穆国仅次王都的狄城最大最豪华酒家内,不坐雅室,不登舞阁,却独独挑了堆积杂物的废弃过道想来所行绝非告人之事,可双脚自有意识般立地不动。

“邱…已被…选中。”

“只…巨商…是否…”

断续入耳是个娇嘀的女声,无华锁了眉梢,暗道自己所料看来不错,早知便不用倪诩前去了,接着只听低沉的声,嗤了句:“这何须问?”

他和此事有关,那他应是…

无华一个激灵,终于挪动脚步却是向后退去,太危险,此情,此景,此…人!

没想退了两步,那箱后的动静骤然大了起来,一声惊啼,接着娇喘连连,无华先时诧异后反冷静下来,看来他定是已知箱外有人才演这出春戏,眸一转,索性不再刻意隐藏,做出打搅他人好事的惊羞之态,低头轻呼一声,便掩面后转欲急奔而去。

谁知便是这一声轻得不能再轻友恰到好处的呼声却使箱后的动作遽然停下,掌风扫过那原本破旧的箱柜塌倒,电光间,无华便瞧见仍是那张易了容的脸出现在眼前,似笑非笑,随后步出的女子艳美异常,双颊泛红,眸若秋水泛波,那人眼中一双淡金的眸却清明不沾半点情绪,只紧紧锁视本欲退离之人。

二人对视,四目相接,皆是刹那间百般心思,明明眼前纤弱女子双眸沉静几乎不见底,他却偏窥出其中百般戒备,千般疑虑,瞳眸闪过,轻笑一声,头不回随意甩手挥退背后佳人,轻笑一声,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俯身向前,似审视又似在隐藏什么情绪般,开口似威胁又似玩笑,“这可是第二回了,姑娘总是出其不意。”

前路何茫茫

“这可是第二回了,姑娘总是出其不意。”那人说的随意,忽而半似戏谑道:“看来又被姑娘知晓了,这回又该如何是好呢?”

此言乍听似威胁,无华不知怎的觉出分欲试探她的反应一般的单纯兴味来,实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故无华并未作答。

那人也不恼,仍好兴致道:“拂尘寺不便生事,此地又如何?”

明摆着的挑衅,洛无华敛去假装的色彩,淡淡笑道:“若说出其不意该是阁下。”不闪不避的对视那锐利的双眸,柔语藏锋,“此处乃是穆国。”

那男子却不为所动,扬起唇角, “姑娘说得不错此地是穆国,此处是穆国狄城最大的酒楼。”狭长的双目中透着无华看不懂的光辉,他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又为何素来不出闺房的洛府大小姐却会在此?”

好比一声惊雷贯晴空,震得鸟纷飞,花魂散。

无华一僵,想不到今日方不过二面的人居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上回自己为避开麻烦匆匆而去,不是未曾考虑他能从拂尘寺那边得晓自己的身份,可打探一名素不相识的大家小姐毕竟引人注目,那境地他亦应不望人知,一月来并无讯息她以为从此再无交集,哪知晓对方竟早已探得自己身份!

“萍水相逢,初相识。”无华按耐住情绪,微露疑惑,“阁下未必太过费心。”

那人听了低头似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怪异的色彩,在无华捕捉到前复又原态,道:“称不得费心,数日前姑娘不是才在大庭广众之下由贵国殿下贴身侍从护卫着招摇过市么?”

原来那日如针的目光是他!

“原来如此,穆国国法明定,他国者入穆国皆需文书,阁下为了入我穆国当真煞费苦心。”所谓的天羽奴隶商队看来不过是一道正大光明的护身符。

自己不过提了提那日所见,她竟联想至此?男子不由又添了几分欣赏,嘴上却道:“哪比得姑娘的苦心,堂堂洛家小姐,不但时时掩饰,更出入酒楼阴暗之地,想来不是好玩吧?不知外人得知会怎么想?”

无华一凛,道:“想来略有头脑之徒皆不会听信心怀叵测的奸细之言。”

“奸细?”男子收了笑,“姑娘何意?”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此番二十名绝色女奴当真全是天羽之人?”

买卖奴隶不上大雅之堂,却能降低防心,亡国之奴怎事仇敌,当然前提是那些真的全是天羽之人。世人皆知天羽之人相貌出众,但相貌出众的并非天羽之人,遣本国细作混入其中,再以奇货可居之态卖与他国机要府邸,别说他国了,便是一同被卖的天羽女子也不知端的,实在是好计谋,好手段。

“姑娘果真聪慧过人。”男子轻轻喟叹:“难道却不知慧极自伤?”

无华直直看着他,那人又笑道:“休要误会,在下并无意威胁姑娘,只惋惜姑娘一片为国赤诚却遭人陷害,许不日远嫁,从此犹如风筝断线生死不由了。”

“阁下消息灵通的几乎见疑了。”无华挑眉,不将心中的惊骇现一分于表。

男子玩弄着手指,漫不经心道:“姑娘现有两条路,一听命远嫁,只怕凶多吉少,二么,呵,贵国修太子似也是多情之人,倒算如意郎君,恐姑娘别有计较也未必愿意。”见无华虽压抑终显一抹怒色,忽得伸手撑在无其身后墙上将之围在自己的胸膛与石墙之间,“这两条路,一条走不得,一条不愿走,不如在下给姑娘另指第三路如何?”

第三条路?

无华狐疑的上瞟至今不露真面之人,正欲开口,上头却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人皱皱眉不满道:“每回都有人打搅。”转眸一笑,道:“如此他日再详谈。”

话音落,无华只觉一阵微风拂面,四下空空全无影踪。

临近的脚步声略显焦躁,无华抬头,倪诩望见她显是松了口气,一个纵身跃下,环顾四周,问道:“适才有人?”

知晓其功力深厚,况且也无隐瞒必要,无华颔首,“确实。”看着他眉头拢起,不愿此时平增其扰,无华岔开话题:“你来追我何事?”

倪诩明知她用心,还是顺着道:“我方才上去看了看,的确,那所谓天羽奴隶可能别有名目,洛尊和出价本不算最高,最后却依旧得抱美人归。”不屑道:“分明有人有心安插,他枉自平日盘算不断,竟连这亦不觉。”看了看无华的脸色,“要‘提醒’他么?”

不论如何洛家总是穆国重臣多少机密其中,总不能让他国得去。

无华低头,想了会,还是道:“不必。”袖中素手纤纤拢。

这两条路,一条走不得,一条不愿走,不如在下给姑娘另指第三路如何?

就让我看看你是何方神明,能指何路。

步出‘如意楼’,往回走,天仍是晴空万里,溪水依旧清澈见底。

无华自失一笑,天道无情,不为桀兴,不因纣亡,哪里又能为个人心绪而变,所谓天为人泣而雨下,怕也只存于诗人笔下。

不远处洛府隐隐而现,依旧是气势磅礴的存在不曾因易主而变,深吸口气,无华欲加快步伐,却被人拦住,仰首,挑眉,拦路人家仆装扮,却是上好衣料制成,恭谨有礼,却显不卑不伉。

“无华小姐,我家主人请您前往一聚。”

“你家主人?”无华适时表现这一分惶恐,二分无措,“我并不认识怎好冒然前往,何况时辰不早,我亦该回去了。”

说着想走,那人却是不让,“我家主人小姐不但认识还极为熟念。”拦路人边说,边拿出枚玉佩给无华看过。

“这是…”无华伸手欲拿那人却已收回,俯首作出‘请’的姿势,指向一旁马车。

踌躇了下,无华终于还是踏上马车,随之而去。

望着描金朱漆,锦缎帷幔的车顶,耳边响着外面轮子辘辘的低响,无华一路暗忖,真的是那人么?怎么可能,那人怎会到狄城,若真来又怎会毫无声响消息?连修哥哥也…

不知不觉间,车已然停下。

“无华小姐。”先前拦路之人此刻像最尽职的侍从般扶无华下车。

掀帘,下车,入眼是立满莲花的湖,时节未到,朵朵艳莲未及展姿,满湖花苞依稀能看出分淡紫、粉白、紫粉几色,大小不一的荷叶称着摊展湖上,别有风情。湖畔上,长长的曲桥从岸边婉蜒至湖心一亭台,红色的长柱上雪色云纱飞扬,悠然若画。

五六个护卫侍从一般的人守在亭外,却不靠近,透着云纱看去,亭中只坐着一妇人。

无华按住心跳一步步走近,那妇人的样貌亦逐渐清晰,简单的衣饰,宽敞的金色外袍,但即使省去了原本华丽繁琐的妆点依旧不减高雅,白皙的手执着枚黑子相称下仿若玉雕。

“姑姑。”

见她抬起盈盈双眸看向自己,无华不由轻呼出声,随即又在她的微笑注视下低了头去,上前按贵族女子的宫仪行礼,道:“洛家长女洛无华,见过王后娘娘。”

“无华。”

洛王后微微一笑,一只玉手伸向看似柔弱文静的少女,后者愣了下随后略有些不确定的握住那只手。

“终究长大了。”轻轻的,洛王后喟叹道:“一晃已五年了。”

无华只低着头,心中飞快盘算,太子驾临狄城,穆王卧病在床宫中原由王后执掌,她却为何顶着诸多不便而来,又为何一来便召见自己?莫非,与修哥哥有关?又莫非与那和亲有关?还是…两者皆是?

“无华,无须这般,你我原是至亲。”见她一副拘谨之态,洛王后笑着指引其对座而坐,待其施礼告罪坐定,方续道:“记得自幼我与大哥并非最为亲近,可入宫后头一次见到前来见礼的大嫂也就是你娘却立时亲厚起来,你娘她真的便似我亲姐姐一般,所以你自出生起我便喜爱异常,有人曾怪我偏心。”朱唇勾起,“我那时想就是偏心又如何,人的心原是偏的。”

垂首聆听,那话中真挚不难分辨,无华却未因此而放低警惕,只因她清楚的知晓隐在那柔和眉目下,乃不易察觉的内敛精芒,自己的这位王后姑姑在初掌内宫时,在战乱动荡时,尤其是五年前洛府殒落擎天支柱,穆王有一病不起,太子年岁尚幼时所显示的城府与深睿远非寻常男子所能企及。

“记得你幼时便极是聪颖。”见她仍是不开口,洛王后指着石桌上的棋盘,道:“陪本宫下一盘如何?”说着不等她答应,就将一盒白子推了过去。

无华见此只得道:“娘娘抬爱。”执袖小心下着盒中子,洛王后果非闺中妇人,布局落子间皆带着锐气,当断则断,当诛则诛,无所犹豫徘徊。

一盏茶过去,洛王后几乎一掌控全局,不由笑道:“记得过去曾看你与修对弈,那时你年纪虽小也是别有见地,与如今大不相同。”

“诚如娘娘先前所言,如今大了不比昔日无所顾忌。”无华今日第一次听她提起卫黎修,小心沉着应对。

洛王后颔首道:“也是,人大了自然顾虑的就多了。”顿了顿,凤眸射向端坐的少女,“只是,无华,如今顾虑的是否与五年之前相同?”

夹着棋子的手指微颤,无华低声道:“娘娘指的是?”

“五年前。”洛王后提起那段岁月亦不由伤悲,“你父,我大哥不幸战死沙场,你娘又于城破自尽殉葬,本宫怜你年幼要接你进宫住陪在本宫身旁,你却拒绝了。”风扬起漫舞云纱,遮挡在二人之间,彼此看不清晰,“无华,那时你心所念是否仍然未变?”

烟之花易落

那时你心所念是否仍然未变?

心之所念…

月华若链射下,在蒙蒙细雨晕染下泛起一片朦胧银光,无华伸手,接住降下点点雨泽,抬头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回去后只怕免不了一番功夫解释,又需寻思个合理借口,只是明明知晓不妥,明明以为已然习惯了的,却在今日此刻不想去面对,不想立刻回去,不想让自己的心马上转动去谋略设计…

闭上眼,无数染血的身影如流水灯一般飞速掠过,却徘徊不去,无华不觉浑身发颤,伸出双臂抱紧自己。

“无华?”

低低的轻到几疑错听的话令她僵住,慢慢转身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逐渐靠近,颀长的青年远远走来,看清了少女后不由加快了步伐,贴着衣衫的发滴洒水珠,随着步伐被晚风扬起,全身都沾了水,连翠绿靴子亦湿了一半近乎墨色。

浑身湿透的他见少女立在雨中浑身颤抖不由惊慌,解下披风替她围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修哥哥…”无华颤声低唤,却无以为继。

修哥哥,你恐我淋雨受凉,故而紧紧环住,却忘了你自己站在这雨中更久,衣衫比无华更湿…

卫黎修不知无华在想些什么,看向怀中人那么脆弱的无华几时曾见?可双眸虽然望着自己却显得如斯空洞,心一颤,不假思索低头吻了上去。

无华回过意识便觉原本放在腰间的手扣住了自己的后脑,冰凉温润地唇猛地贴上自己的,与之前那个充满怜惜的映在额上的吻不同,唇齿间充斥着燃烧灼热,无华几乎怀疑这个如此充满侵略气息的人究竟是否真的是那个和自己青梅竹马之人,记忆中修哥哥温润真挚,尊贵却不倨傲,他的手永远守护着自己,而眼前人紧扣自己的双手力量之大像是要将自己撕开了,再溶进他自己的身体。

纠缠着气息中弥漫着丝丝惶恐,却不知到底何人,是谁在惊慌,谁在害怕?是谁在用尽力气维护,又是谁无力到绝望?

渐渐平息了失控,滞留的沉默中方才的疯狂不再,不安却更浓更重。

“走。”牵起无华的手,修勾唇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被牢牢握住的手,挣脱不动,也…不想挣脱,无华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就这一晚吧,这一晚不去想那些阴谋诡计,不去想恩怨纠缠,不去想明天回去后的种种,就这一晚,这一夜…

无华暗暗地想,像是在对那些盘绕在心头幽魂人影作保。

细雨蒙蒙如雾,水气袅袅似烟,晚归的路人纷纷撑着纸伞小跑,无伞的三三两两聚到茶棚酒肆下避雨,杂乱中即使一身狼狈亦尊贵凌然的青年用宽阔的袖子替纤弱少女遮雨,两人踩着湿漉泥泞的地,疾步而行不作稍顿。

“如何?”

幽香夹着春雨的清新扑鼻,无华抬头看着莹白花瓣随风盘旋飘落,微笑道:“原来是人称颂的太子修殿下冒雨前来只为了一棵梨树。”

卫黎修听她言下几分玩笑全不似重逢后拘谨之态,不禁也跟着心情愉悦道:“别看只是一棵梨树在狄城还真不容易找,说来奇怪狄城近郊一带四处可见,偏这城内便久觅不见莫非有意欺我?”

无华浅浅笑了笑,狄城外玉山梨花冢极是有名,印象中小时候狄城内的梨树也是极多的这些年确越发稀少,也不知为何,难得他有心特意寻了此处风景秀丽又罕有路人之处。

“记得你我幼时最爱在梨树下嬉闹。”卫黎修朗朗眉目因回忆往事而舒展开来。

“那是因我娘极爱梨花之故,所以…”话未完,无华就被塞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糕点,“梨花糕?”边努力咽下,边挑眉问。

“呵呵。”卫黎修轻笑看着她鼓鼓的嘴,手中拿着一大捆油包献宝一般,“幸亏我聪明早早用纸包了放在树下,里面才没湿。”说着从里面又拿出个纸盒,扬了扬,道:“看着。”

无华一边吃着软糯香甜的梨花糕,一边好奇的看他在空旷地放下纸盒,从怀中取出火折轻轻一点,只来得及轻呼一声,“呀!”便见一道火光如白龙窜上天际,随即四散开来如金色彩霞般映耀,照亮原本灰暗的天空,灿烂闪烁,忽明忽暗,竟若天上的金树银花般!

卫黎修从身后环紧无华,相偎而立,一同感受着梨花幽香,一同看着天际灿烂火花,良久,良久,无华耳际响起深沉若叹的声音,“相信我。”就三个字却令无华一僵,他果然是知晓了什么,选在今日今夜不是巧合。

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卫黎修只是收拢双臂抱得更紧,继续喃喃道:“不用怕,无华相信我好么?什么都不用担心,相信我就好。”

被几乎窒息的抱着,听着耳边窃窃之语,口中仍残留着梨花糕的余味,只是…

修哥哥,你记得梨花糕乃是无华曾经最爱,又可知在许久之前,我早已不再吃任何甜味之食了呢?

修哥哥,你有心庇护,又可知在许久之前王后便有庇护之意,只是那非无华所需?

修哥哥,你眼中的无华可是现在的无华,你所怜惜爱护的无华有是否真的是我,而非五年前一个影子呢?

无华。

王后娘娘?

如果,你真的爱修儿,而他也真的爱你,那么即使有万难本宫亦会相助,只是你们是否相爱?

娘娘…此言何意?

你若爱修儿,便需知修儿是我穆国太子,你是否有将他当作太子,你看到的是每一面的修儿么?

我…

我信修儿爱你,只是他爱的是否是眼前的洛无华,而非他心中的洛无华呢?

一句句质问,无以为答。

无华,你以为姑姑心中便无怨无恨么?但,我是穆国的王后,我爱上的是穆国之王,所以我不得不容忍后宫一个又一个嫔妃,不得不处处以穆国思量,便是仇敌于眼前也不得不虚以尾蛇,以大局为重。

无华,人生至苦不过爱不得,恨不得,你若真要嫁入王室可能做到?

“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