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阮霏雨面带惊疑,“公主你…”

“本宫与大王兄原是一母同胞。”有所指的道,屺茉笑得别有深意。

“不过,幸好陛下在那儿早早安插了人,才能在熟知地形。”也因此才能早早找到了人,聪明地咽下后半句话,吴昊却是微有不解,“只是,那儿既非粮草必经之道,又称不得要塞,便是地处边境也…”

“你究竟想说什么?”埋在奏章里,鞨逸风开始不耐。

“臣只是想,陛下派了这许多好手驻扎偏远之地该不会是未卜先知吧?”一手托住下巴,老神在在,“那里若臣没记错离前次陛下迎亲失踪之处到颇为相近,说来不久娘娘就该到那…”

一道光闪过,原来是鞨逸风手腕发力一支狼毫直直几乎紧贴吴昊鼻尖,呼啸而过,眨眼间绢帛窗上已然多了个洞。

吴昊纵身越过窗外,夕阳红霞下只有萧萧而下的落叶偶尔随风轻触那入木三分的狼毫笔杆,拔下笔尖沾着隐隐血迹,环顾四周却不见半点踪迹。

回头瞧了瞧一脸阴沉的某人,无奈晃了晃手中狼毫,“看来是个高手。”也不怪这前后宫殿的侍卫无能。

“若不是也不能屏息至你我亦险些不觉。”鞨逸风笑中带冷。

“会不会是?”能在宫中来去自如,令吴昊想到某个天仙美人。“养虎为患。”

“养虎是因这虎尚有几分用处,何况…”自己曾经答应一个人会留她性命。

“何况?”难得,这人也会有这种追念的表情。

“何况她并无这般深厚的内力。”

“这倒是。”

“朝桦,你回来了?”

娇容一展,泛着喜悦地美目在瞧见朝桦右臂上一点鲜红时猛然一缩:“朝桦你…”

“没事。”眼中藏着疲倦却仍安慰的笑了笑:“没事,放心吧。”

散落一地的饰品,破碎的古董花瓶…满屋狼藉。

“夫人息怒。”丫环侍女颤颤跪于尘埃。

“全部滚出去!”下人好似鱼贯逃出,原本韵味不减的美艳脸孔此刻扭曲着。

那个公主当年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此刻竟敢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长长指甲掐进细嫩的掌心,一片殷红。

刘氏进屋一见,赶忙拉着,心疼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呢?快让奶娘瞧瞧。”

“做什么?”阮霏雨咬牙笑道:“庄相那老匹夫在朝中三番两次于我们为难,家中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敢与我叫阵,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唉…”刘氏边替她收拾妆容,边叹道:“这也没法子,二少夫人上次那事…也怪不得…何况,二少爷也太,二少夫人才出事不久,他就买了个天羽歌姬…”

“他没了外孙,我还没了孙子呢!”阮霏雨柳眉倒竖,唇角带着阴沉,“男子三妻四妾平常的紧,他女儿不能留后,平儿自然会纳新人了,说到底总是他自个儿女儿要在我洛家住一生一世!”

刘氏赔笑道:“夫人说的是。”

俩人说着便听外头又有吵闹声,一侍女颤抖入内禀道:“舅…舅老爷求见。”

话音才落,武咏嬉皮笑脸的走进,瞧着四下狼藉,惋惜道:“外甥女在发脾气?瞧这些好东西,啧啧,可惜了。”

阮霏雨一手支着下颚,斜靠椅上万般无奈。

“太后,您利用庄相打击洛家虽然高明,可是…”莫咎迟疑道:“此刻陛下不在,若是太过了,会否…狗急跳墙?何况,王后她如今…”

“王后有孕?”原本该毫不知情的洛太后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却没有一丝惊讶。

“娘娘早就得知了?”

“修儿亲自告诉本宫的。”

“陛下?!”莫咎讶异,“怎会?”

“你以为若非修儿意愿,她能有孕?”洛太后清冷一笑:“可怜王后到现在还道修儿不知她有喜,却不知这些早在修儿谋算之中。”

谋算?

莫咎不曾开口心中惊讶无以复加。

波涛汹涌急(下)

故地重游,犹记当日云雾遮绕,落花如阵,飘絮如雪,自己一身嫁衣,满身喜庆红色却是破损狼狈之态,那人掩了真容,平凡相貌,身负毒伤,依旧目下无尘…

遥望沟壑,是否仍青山碧水,鹊鸟荫啼,绿堤幽径?

还是,冬至风急,欲道‘海棠依旧’,却是红肥绿瘦?

卫黎修立在无华身后见她神色茫然,彷如梦中,樱唇忽不自觉染上抹笑意,下一刻却有柳眉暗锁,一双凤目闪了闪。

你会如此说…可是心已动?

没有!

答得太快了。

“无华?”

“…”

“无华?”

“唔?”惊醒一般,洛无华抬头对上那温润凤目,“表哥?”

“稍加歇息后我们也该上路了。”微笑,递上蓝丝布包裹,“吃点干粮糕点吧。”

“梨花糕?”略微讶然洛无华抬头,如今这时节王都或者还有,但这偏远之地竟会有么?

“咳、咳。”七公子脸带揶揄笑容,打破一时尴尬,摇了摇不合时节的扇子,悠悠道:“此地真是难得山明水秀啊,只是…”确定四下无人,方道:“穆王远来这偏远之地也不宜蹉跎时日吧?”

卫黎修笑道:“斐王子不必多虑,只待王子与您的‘故人’接洽完毕,穆国当会鼎力相助。”

无华皱了皱眉,如此一来,岂不是穆屺二国又有战祸之忧,鹬蚌相争,难道不怕渔翁得利?

“不过,王子说的也是。”卫黎修像是不曾注意无华神情细微变化,“为防有变还是快些赶路的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某人唇上挂着讽刺的笑,若当真穆国扶持屺斐作了屺王,方经内变尚藏忧患的郛国只怕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此高计,一边亲赴边关貌似讨好过去心上人,一边不动声色将屺斐纳入翼下之人会是那个始终生长在自己母后羽翼下的卫黎修?

那个连自己心上人也护不了的卫黎修?!

想起那日祭礼上面上带笑前来相送的人,鞨逸风皱了皱眉,得这段时日密报自己知晓太子修继任穆王后长进非常,只是…

料不到,原来自己当真有了敌手,心底渐生不安。

“她该到那儿了吧?”低声地自语响在空阔的殿阁中。

“那边…是着火了么?”马车中涟裳指着后方远处。

半阖着目养神的无华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而后探身去看,眼眸一缩,颤颤道:“停车。”

“什么?”涟裳未曾听清

“停车!”

高声叫喊惊吓了马匹,车夫惶急勒住。

“无华,怎么了?”

于马车一旁骑着白马的卫黎修见无华难得失措竟跳下马车没头没脑的往后跑去,急忙策马跟上,急急问道,“你先停下究竟怎么了?”

“苻姨,苻姨她…”

仍旧不知其所云,却读懂了她眸中的惊慌忧虑,卫黎修长臂一伸将无华圈在身前,坐定,“别急,我带你去。”话音落,马如踏空飞奔而去。

涟裳瞧着不知所以,只得向一旁倪诩求助:“公子?”

倪诩却是瞧着远去二人的身影,猫眸明晦不定,最终一言不发策马跟上。

涟裳一咬牙,正准备紧跟其后,一把扇子突而伸其眼前,七公子笑着阻道:“人够多了,何必再凑这热闹。”眸一转,叹息,“看来暂且走不成了,小丫头不如准备些野味吃食等他们回来吧。”

涟裳咬牙:“你自己怎么不去。”

无辜摊手,七公子很是理直气壮:“君子远庖厨。”

密林处浓烟滚滚,原本布了奇阵之地如今更成了进退维谷之地,别说是人,便是野兽飞禽也不知如何逃循。

幸得洛无华熟识五行,又原本来过一次住了几日,总算勉强前行,却也艰难异常。

“无华。”卫黎修一手勒马,一手挥袖挡过断枝滚石,“再往前,马不能行了。”

话音才落,洛无华便跳下马来,抬头看卫黎修道:“表哥,你身份尊贵前头情势恐有危险,你就别去了。”

卫黎修皱眉,轻轻一跃,落了地,而后长鞭一甩,白马长嘶,往来路跑了。

“走吧。”缓了脸色,一手拉着洛无华,卫黎修不在意道。

明白他先前所为,是表明定要与自己同行的决心,洛无华也只得无奈叹息一声。

待倪诩追来却是已然不见两人的身影,菱角清晰的唇抿了抿,正欲冒险而入,却忽而听得一旁索索之声。

“那案子不是已经疏通妥当了么?”柳眉挑着,阮霏雨听着院外武咏呼天抢地的声,不耐道。

“这…夫人。”将军府的参事四下张望,确定无闲杂人才低声道:“这事儿,将军他原不欲夫人知晓…”

“但说无妨。”

“是,是。”

参事知道眼前夫人不是好相与的哪里敢隐瞒,把朝里庄相如何用职权将这案子挪到自己亲信手中,又如何故意刁难,自家将军如何温言相求却遭拒的事一一秉明了,话尽瞟了眼夫人脸色,却是吓得腿一软。

金钗华衣,依旧是华贵雍容的姿态,柔柔的唇瓣甚至依旧弯着,可那双原本妩媚的眸中射出的残锐光芒,那周身的阴冷之气,便是久经沙场的硬汉此刻瞧了也只怕要却步。

“好,很好 。乱世,重英雄,国安,武将轻,果真一点不假。早几年,别说当朝丞相就是太后也…”忽而轻轻一笑,幽幽低语,“这世道当真太平太久了…”

“夫人?”参事没有听清。

阮霏雨微笑道:“麻烦参事了。”

说罢命人打赏,参事识趣领着告退,待其离开,阮霏雨神色一整,狠狠道:“你们出去把舅姥爷拖走,朝廷命官哭天喊地没有半点体统,告诉他总会留着那不成器的命就是!”

几个小厮丫环急忙领命出去,阮霏雨指着剩下的两个贴身丫环道:“去把大少夫人给我请来。”

两个丫环不明所以却不敢问为何夫人突然要请连请安都免了的少夫人,只得急急去了,待屋中人走尽,刘氏方上前道:“小姐休要一时意气,那些屺国人皆是虎狼之辈哪里信的,庄相不过一时糊涂,终究是儿女亲家,小姐只需上门宽慰几句…”

“上门?只怕也不过是吃闭门羹。”眼诡秘一转,阮霏雨冷笑道:“呵,稍后替我置办些新衣首饰,和儿不是喜欢那天羽歌姬么?便替他纳入,给个妾室名分。”

“这?!”

刘氏愕然,却听阮霏雨道:“如此,还怕那堂堂庄相不自己找上门来?”

“夫人妙计。”刘氏佩服,笑道:“其实夫人何必在意眼前这些,只要王后生个太子出来,小姐,洛家往后还怕谁来?”

隐讳的光从幽暗的眼底滑过,阮霏雨轻声问:“那日托你找的人如何了?”

刘氏道:“小姐放心,老生找的是可靠有能耐的老人了,曾也替夫人断过…孕妇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她一看就知。”

烈焰如火龙张牙舞爪,浓烟呛鼻几欲窒息,猛兽蠢笨尚且纷纷奔逃,飞禽无知也晓倾巢而逃,却有人不退返进,顶着熊熊烈焰,抵着层层浓烟,以袖掩鼻,不顾热汗如雨往里急行。

“无华,火势已猛不可再多停留。”

清雅的银丝衣袍早不仅已然破损更被烈火熏焦黑,卫黎修虽不知就里,依旧不顾满面汗珠,紧跟急切而行的人身后,大有奉陪到底之势,但眼见火势越来越猛,路愈发崎岖难行,终究不得以一手拉住无华,却不敢用力过重,他从不曾见,淡如墨画,宠辱不惊的洛无华原来竟也会如此慌张失色,如此六神无主…

但洛无华既不挥开那来拉车的手,也不搭理对方忧心之言,倒似迷了心窍,只是顾自走着。

“无华!”见洛无华不理顾自前走,卫黎修终按耐不住,另一手也搭上其肩,微施力使其驻足,却在对上茫然无措的双眸时一怔而后无力又无奈地轻轻将她圈在自己怀中,俯下身,在其耳边安抚低语:“好了,无华,里面太危险了,嗯?别再往前,不能再往前了,知道么?”

无华伏在他怀中,长长的发柔顺的披着,纤弱的身躯不挣不扎,风吹而过,有那么一瞬,在这烈焰四串,浓烟滚滚之地,卫黎修却觉静怡,过去那些…眼前险恶,今后种种,竟是全然忘了,唯一浮现脑中的只是那个烟花灿烂的夜晚…

就在这时,柔柔的声却从他的胸膛闷闷传出:“表…修哥哥,你赶快出去吧。”

“你说‘你’是何意?”

卫黎修始听无华以往日称呼不由心喜,待听到后一句却几乎惊怒,她竟然以为自己会丢下她么?她以为自己相阻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

忍住气,卫黎修沉声道:“要走的是‘我们’。”

无华的头摇了摇,抬起脸看向卫黎修却是一片清明:“修哥哥,你如今已是‘穆王’了岂能弃大义不顾而自处险境?”

卫黎修心底隐隐发狠,恨再从她口中而出的‘大义’二字,若非如此,若然单只为复仇,她断不会在那日做出那个决定,自己更不会心中流血却面上含笑送她出嫁。

恨到心痛,却是半点不显不露,只是开口道:“既如此,你便与我一起出去。”

“我不能走。”洛无华却依旧摇了摇头,面上是少有执拗:“我要去找苻姨。”

“苻姨?”微显怒意,卫黎修咬牙道:“你口中的苻姨难道更重于你自己性命?”

洛无华却是淡淡一笑道:“自然。”

凤鸟亦曾悲

“苻姨?”微显怒意,卫黎修咬牙道:“你口中的苻姨难道更重于你自己性命?”

洛无华却是淡淡一笑道:“自然。”

自然?

卫黎修一怔,那些苦难,那些几乎不能忍受的痛苦,她都一一熬过,那就在眼前的幸福,她亦可咬牙放手。无华的执念只怕高远胜神山,深远比凤海,但如今她却如此淡然,如此轻易地说,有那么一个在过去她如此艰难五年都不曾出现过的人,却比她自己的命更重要?

“你…”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卫黎修皱着眉头放柔了声道:“无华,别一时冲动,想想你过去的那些努力,那些…你不能…”

“苻姨她…”抬头四顾红光汹涌,曾经美丽的花海已化为火海,“她原本该和宁大侠逍遥自在,世外桃源相知相守的,修哥哥,是我们洛家欠了她的。”

在说这话时那双眸晶莹剔透中并没有染上一丝水泽,却透出最为沉痛的光芒,卫黎修在那一刻终于懂得,或者说他终于隐隐明白,洛无华口中洛家,从来并没有排除了她自己,他心痛着她为仇所苦,为恨所痛,却不曾知晓,那种仇恨中更参杂了无数自责内疚…

她所背负的不仅是父母之仇,家国之恨,还有那数万将士的鲜血与生命…

而后惊心,单单‘恨’便可让人不得超升,如何还背负的起其他?

“无华!”卫黎修牢牢握住那纤细手腕,瞧着那人诧异神色,却只撸了撸她的额发,笑得有几分无奈:“去吧。”

有一瞬怔愣,待意识过来,洛无华急急转身,卫黎修却并未送手,不解地望去,红光照映下那一双凤目温暖如斯,“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修…”

一根手指轻轻竖在柔柔的樱唇前,堵住她接下去的话:“我也有惜之如命之人,所以,必须去。”若你非去不可的话…

“原来如此,看这痕迹应是有人在此驻守许久,这大火怕是近来天寒,点火取暖间无意所为吧?”

“取个暖也能走水?”正自忧心在熊熊火势外翘首以待,却听等不及先吃饱喝足再慢悠悠逛来的某人闲闲道,涟裳几乎咬牙。

“所以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七公子正有损形象剔着牙,忽而瞥见飞跃而出的人影笑道:“倪兄。”

“公子。”涟裳眼一亮飞快跑去,却见倪诩面色沉重,心不由随之一揪,小心道:“公子,是否是小姐她…她出事了?”

倪诩却是闻言色变,失色道:“小姐尚未出来?!”

“阿…”呆呆地点头,眼瞅着倪诩转身又欲入内,涟裳急忙奋力拉住,“公子,小姐…小姐会吉人天相的,那里…那里实在不能再入。”

七公子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听这话唇交微微上翘,倪诩不耐烦出手如闪电之势点了涟裳穴道便往里闯,涟裳忧心如焚,却又毫无办法,泪珠一颗颗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