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看着那个身影,默无声息地,眼泪流了一脸……

继尧,继尧……

…….

脸上冰凉的泪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我闭着眼睛,温热而柔软的感觉在我脸上盘桓不去。好像藏身于一个温暖的空间,是什么紧紧地抱着我,熟悉的气息淡淡地萦绕在我身边,我贪婪地呼吸着,伸手攀紧了拥抱着我的坚实温热的怀抱,无意识地低声呢喃道:

“继尧,继尧……”

身子忽然被抱得更紧,那温热柔软一下子落到我的唇上,倾诉着思念和渴望,那么小心翼翼而怜爱地安抚着,唇上的干涸之处似被丝丝细雨洒过,接着便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侵入得更深……

“嗯……”

唇舌交缠,气息顿时变得滚烫而灼热,缠绵着纠结着有如侵略有如倾诉有如怜惜……我胸腔里的空气几乎全被抽空,忽然惊觉到这是一个绵长的亲吻。

吻?……

吻!

我霍然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被放大的脸,瞬间似是掉进冰天雪地,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推开他,心里不禁痛恨自己,一脸的震惊、羞耻,伸手对着那张东方铭那张可恶的脸狠狠地一巴掌打去,东方铭手一伸便握住了我的手腕,看着我一言不发,深深的怜爱与悲悯自眼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风流不羁的冷漠神态。

我挣开他的手,坐起来缩到床角,浑身发软无力,手指颤颤地指着坐在床沿东方铭说:

“你不要过来!无耻!下流!乘人之危”

“侯爷,营中的大夫到了。”一个副将在军帐外恭敬地禀报道。

“让他进来。”

我垂下双眼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一圈洁净的白布,手上刮伤过的地方也细细地涂了药膏。东方铭对那个身穿灰布衣的大夫说:

“她的身子很烫,你给她好好地诊脉。”

那大夫走至床前,我仍然缩在一角,他便为难地看着东方铭说:

“侯爷,这……”

东方铭皱眉,走到床前冷冷地对我说:

“你不过来,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想让一个女人屈服,我有的是办法!”

“生不由我,可是我若要死,我有的是办法!”我倔强地驳回。

“夏晴深!”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发烧!”

“侯爷不是想要折磨我一雪前耻吗?这不正好?反正暂时死不掉,侯爷刚才不也抓紧时机羞辱了我一番吗?”

东方铭怒极,眼中现出一丝心痛,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说:

“真想死?本侯可以成全你!反正,你为了司马承中连命都不想要了……一心寻死?想来,司马继尧现在如何,你也不再关心了吧!”

听到到那个名字,我的心宛如被刀锋利刃割过。罢了,我始终无法掩盖住自己的软弱,我问:

“司马继尧……他,到底如何了?”

东方铭转过身来,我叹了口气,重新坐好,伸出手来,让大夫把脉,大夫开了方子叮嘱了两句就离开了。我浑身像被火烧,手足却冰冷异常,东方铭伸手搁在我额上,我一手打开,冷冷道:

“侯爷可以说了吧?”

他不说话,坐在床边凝视着我。我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恐慌,恐慌之余只觉得熟悉异常,这样的感觉曾经在什么时候有过呢?我记不起来,记不起来……

“九月二十,司马继尧赶回宣阳王府,见到的是一个时常昏睡在床记忆消退的夏晴深。”他缓缓开口道。

“不可能!”我盯着东方铭,“你撒谎!”

“有这个必要吗?”他问。

不可能的…..我的眼里尽是茫然空洞,“世间不可能有如此相同的两个人,就算有,他也不会认不出我的。”

“不但是模样,若是连声音都一般,甚至连身材、身上的衣着物件都一模一样呢?”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敲得我的心极痛。

我终于明了,我的紫玉戒,继尧给我的匕首,还有脚上的红线为什么会不见了。行云,他处心积虑给我设的局……

“据说摄政王府中的万神医,最大的绝技不是解毒疗伤,而是削骨去肉的换颜再生之术……”

整容?我心下暗暗吃惊,原来这项技术古已有之,只是习得此道之人万中无一。心下如灌冰雪一般凉透了,找一个与我身形、声音相似的女子,彻底改变其容貌,李代桃僵鱼目混珠。饶是梅继尧再聪明睿智,也是断断不会想得到的……

我自嘲地一笑,闭上眼睛,拉过被子,“侯爷,我累了,侯爷自便。”

东方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只是伸手掖好我的被子。我翻过身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痛,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火煎熬过一般,我处于一种混乱的无意识状态,偶尔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晴儿,晴儿……”

这是幻觉,我的眼角坠出泪滴,有情人真能心有灵犀?到了屹罗这么久,我一直忍耐着,坚持着,极少掉泪。可是现在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想要见他,想要质问他,想要……再多的想要只是痴想,不要说是慕珏,即使是东方铭,我也逃不掉。

身子迷迷糊糊地只觉得颠簸着,不时地有什么撬开我的唇流进清凉的水或是苦涩的药。有时听到马的嘶鸣,听到人声的喝叱,混乱不堪,更分不清日夜。

“站住,干什么的?”

“一等侯要出城办事,还不速速让开?误了大事小心尔等性命?!”

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热度退了一些,意识开始逐渐回来了。

我竟躺在一辆装饰典雅舒适的马车上,怪不得一直觉得颠簸。

“这是哪里?”我抚着额勉强支撑起来,才发现车厢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这时,外面驾车的男子恭敬地回答道:

“姑娘,我们已经到了东庭京城。”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落在东方铭的手里的吗?我心里乍然一喜,随即又有些黯然,是梦吗?怎么一觉醒来竟然有人告诉我我已经回到了京城?

这时马车忽然一顿,马嘶鸣一声被人硬生生地勒住了。

我掀开车窗的布帘,陌生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我的眼睛极不适应这样的光线,刚想把帘子放下来,只听得汹涌的人潮声中有人在说:

“这不就是宣阳王府的车驾?人说宣阳王风流俊朗,儒雅温文而不失天家贵气,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你看,这朱雀大街都被围观的百姓堵塞了……”

我的心强烈地跳动着,再也顾不上许多,一掀车帘就要跳下马车,赶车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说:

“姑娘,爷临时接了密旨进宫,你……”

我充耳不闻,直接就向人潮中挤去。朱雀大街两旁都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有官差在维持着秩序,大街当中缓缓的走来八个人抬着辇,装饰华美的辇四周挂着薄如蝉翼的纱用以挡风。辇上坐着一男一女,只见那女子身穿杏黄软烟罗襦裙身披宝蚕纱,莹白如玉的脸上素淡雅致,眉毛细长如柳叶却不秾丽,杏眼晶莹如有水漾,乌黑的瞳仁中眼波流转清丽动人,挺直的鼻,樱唇微启带着稚气的浅笑,慵懒地斜靠在身旁男子的怀里。

他握过她的手,她指上的紫玉戒如烟雾凝结一般透明朦胧透出温润。他对她宠溺地笑着,俯身拾起辇上她脱落的鞋子,轻声说:

“晴儿,你又淘气了。”说着便轻轻地俯身细心地给她穿上鞋子。

那是我在梦中才能见到的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那张脸那个笑容,而如今他对着另一个女子浅笑温言细心呵护,那样浓烈的爱,到底给了谁?

“继尧!”我用尽力气大喊,“是我,我是晴儿,我回来了!”

回答我的只有渐渐远去的辇车的影子。

这一瞬,我的心有如空心的坚果在阳光下裂开数瓣,痛得我的心肺似乎都被撕裂一般。周围的人奇怪地转过头来看着泪流满面的我,都在小声议论这个脸色苍白如鬼披头散发的女子究竟是不是患了疯病。我茫然地立在街头,眼神空洞无物地看着车辇消失的方向,直至人群散去。

那赶车的人急急忙忙上来拉我,“姑娘,你听我说……”

“放开我。”我木然道。那人一愣,被我空洞的表情吓了一跳,手不禁垂了下来。

我向着宣阳王府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去,我不甘心,就连失望也是如此的不彻底。我要站在他面前,我不相信感情是可以代换的,我不相信……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晴儿”

我迟缓的脚步停住,转过身去,身后五丈处立着一人一马,那人发冠高束,斜飞入鬓的浓眉下一双凤目俊秀绝伦,褐色的瞳仁流光逆转写满情意,温柔怜爱地看着我。我看着他,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薄唇微抿向上扬起弧度,说:

“晴儿,来,跟我走,我们回家……”这个声音亲切而熟悉。

洁白修长的手掌在我面前摊开,我眸中光影迷离,泪水差点要夺眶而出。

他的手等着我,只要我伸手,他就会牵我走。

我的手没有动,反而向后退了两步。

“晴儿?”他微微皱眉,眼中尽是心痛。

我盯着他那身还没来得及更换的翻云暗花紫缎锦袍,胸前还沾有我手上流过的血迹,一字一句地问:

“你到底是谁?你在玩什么把戏,我的一等侯东方铭?”

他苦笑,走到我身前,俯下身,捉起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柔声说:

“不是什么一等侯,是我,你的梅继尧。”

手下的皮肤传来暖暖的热度,我抚着他的脸,那些许粗糙的触感让我的眼泪无声滑落,心里干涸荒芜的那一片土地仿佛有清泉流过,舒畅地喜悦着。他温润而怜爱的目光笼罩着我似太阳一般温暖而让人安心。

可是这张脸,又是如此的可恨……

我的手一扬,“啪”的一声就打了他一巴掌。

我看着他,等着他愕然的表情出现,可是没有。他只是微微笑了,眼眶发热微红,眼底尽是了然。

“打吧,是我不好,瞒了你,苦了你,却没有保护好你……你怎么解恨就怎么打吧!”他的声音略带沙哑,还有愧疚和隐隐约约的心疼。

我“哇”的哭出声来,这么长时间郁积在心的痛苦怨恨和思念倾泻而出,我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口,边哭边骂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折磨我?你抛下我不管不顾,怎么可以回过头来耍弄我?梅继尧,我恨死你了!”

他站着不动,任由我捶着,轻轻伸出双臂拢我入怀。我本来就是硬撑着走到这里的,连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了,挥出去的拳头绵软无力。他的怀抱越来越紧,温热的吻落在我的耳畔,说:

“晴儿,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第六十四章 相思罢处,多情还似无情...

和风几许,轻柔的吹来,拂动着轻纱帐幕,窗格子放入疏漏的阳光照着旁边鹤嘴炉缓缓升起的宁神冰片香的淡烟,四处一片静谧,偶有鸟儿一两声悦耳的幽鸣。

我有多久没有这样的平静安心地睡过一觉了?我舒适地睁开眼睛,温和无声的阳光和和暖暖地透过薄纱帐投在我的身上。看看身上的丝被枕席,才发现这里不是嘉鱼水榭,昨日虚脱一般被他带回王府后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这里……枕畔传来丝丝木叶气息,是他的味道。

原来他把我带回了天心阁他的房内。

“姑娘醒了?”一个丫鬟替我掀开纱帐挂好,“洗盥的用具都准备好了,姑娘可要现在用?”

“王爷呢?”我坐起来,另一个丫鬟马上拿过一件外衫给我披上。我看看那个站在一旁的丫鬟,发现她模样长得很秀气,皮肤很白,眼角眉梢带着一种自信和骄傲。骄傲……我心中闪过一丝奇怪,接着又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了,丫鬟有什么好骄傲的。只是,这一屋子捧着水杯盆子在伺候的丫鬟,我竟是一个也不认得。

“王爷昨夜都在处理公文,宿在书房了。”她真的是惜字如金,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我盥洗后穿好衣服,便有人捧过早点到我面前,我皱皱眉,说:

“我要到书房去,你把这个拿去书房吧。”

“姑娘,大夫说了,让姑娘好好地静养,跑到外头吹了风,伤了身子就不好。”那个丫鬟虽是在微笑,但是我怎么觉得她一点都不和善。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思婉。”

“那好,思婉,我现在要到书房去,你跟不跟着随你的便……”我忽然觉得有些眩晕,深深吸了口气就要往外面走。

还没有走两步,便听见梅继尧的声音了。

“孟如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坐着辇招摇过市?!你可知道连太子都从没如此铺张过?让你代本王行事几天,你就得意忘形了!”

孟如敏?这个名字好熟悉。

“王爷息怒,如敏怎敢忘形?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消除他人疑心罢了。王爷,人已经送回了屹罗,今早我便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我想要走快一点,然而身子有点发软,脚步一顿想要扶着墙壁,谁知一不小心便打落了架子上花瓶。“哐当”一声花瓶碎得一地都是,旁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扶我。

“晴儿?”梅继尧快步走进内室,看见我的脸色这般苍白,眼神微微一痛,柔声说: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他伸手抱起我把我放回床上,“大夫说你失血过多,很容易头晕,要好好地养着身子。”

他对我温存地一笑,可是也难以掩饰脸上的倦容,眼里不知怎的多了几丝血丝。

“你昨夜一夜没睡?”我伸手抚过他的脸。

他按住我的手,在指上烙下一吻。然后从怀里拿出紫玉戒,神情专注地给我戴在指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被行云带走的?”

他看着我,沉静而深情,“你以为,那样的不要命的自投罗网的棋招,除了夏晴深,还有谁会用?莫说东方铭不谙棋道,就算是一般的人也看不出我散漫无章法的布兵阵式,更不要说在我大举围攻之前便采取突围了。”

“然后呢?”

“东方铭被关在牢狱之中,曾经问过他这样的策略是从何而来的,可是他骄傲得很,关了两天一句话都不说。于是我又秘密回了京城一趟,终于明白了一切。接着,我便带着几个亲信到了屹罗……”

“可是我根本认不出你来。”

“万钟楼的易容术虽然高明,这样的人万中无一;可是另一种易容无需改变人的相貌,只需要一张人皮面具即可,而我只需要模仿东方铭的声音就可以了。更何况,那一夜光线不明朗,即使点了火把,行云也不大看得出。他当夜就回了天都,等他发觉赶回襄城时,我们已经走了一天了。”

“那封信是真的吗?”

梅继尧笑起来,“当然是假的。你想想我对东方铭所知不深,怎敢四处与屹罗大臣联络?那份圣旨倒是真的,是东方华容借高文帝的手颁的旨。”

他的手拉过被子给我盖至腋下,我忽然醒悟,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给我掖好被子的,如果是东方铭,他定然不会这样温柔细心。

“假晴儿呢?”

“我已经把她送到襄城军营,东方铭我也放了……”

“可是我还是生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得我……”

“害得你怎样?”他好笑地看着我,半眯着的狭长凤目情意逼人,像三月桃花一般灿烂动人,傲然风流。我想起那个缠绵的热吻,脸上一红,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晴儿,”他的头伏下来轻靠着我的脸,“九月十九我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谁知路上出了点意外,回到王府时已是九月二十。原谅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耳鬓厮磨,他温热的气息阵阵袭来,我只觉得安心至极。

“你,不用到越关城督战吗?”

“屹罗已经派人送来和书。”

“那……司马承中……他怎么样了?”

他支起头看着我,目光明澈如水。

“他死不了,大概,也活不了了,一直在昏迷……”

我用力撑起身子,“带我去看他!”

“不行。”他收起温柔,板起脸,“已经有太医在为他医治了。”

“他救了我。”

“你已经还给他了!”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我知道他已经生气了,“你知不知道那天夜里你究竟流了多少血?就为了他一条命,他就那么值得么?”

“你……吃醋了?”我想起在襄城军营中他负气说的那番话,不禁笑了。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脸色苍白,消瘦不堪,你还有力气去医治别人?”

我吐了吐舌头,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笑着蹭了他几下子,说:

“别生气,不去就不去好了。”

对于我难得的温顺,他起身离去之前对我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