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说过了,我叫小乔,有名字给你叫的!”小乔一点也不恼。

“你来干什么?”司马承中语气冷得似二月寒流。

“来看看你心情好不好呀?当然,顺便来给你换药!”

“我心情好得很,只要你不出现!”

“我会走的,换完药,讲完故事,我就走。”

“我不要听!”

“可是我要讲啊,这是我的言论自由!”

“喂!”

“我不叫‘喂’,你可以叫我小乔。不是三国那一个,当然了,我觉得自己长得比她要漂亮。”

司马承中嗤之以鼻,“女孩儿家不知羞。”

“我只是比较坦白而已。”小乔笑嘻嘻地说,“你不喜欢?那你对我笑一个,我就改了好不好?”

司马承中无言……

……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原来是这样……

走出长信侯府,我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

这一天,在掖庭熟习礼仪时,忽然有宫女来传,说是皇后娘娘要见我,把我带到了永福宫。永福宫里宫女太监各自恭敬的垂首站好,正中的凤椅上坐着一妇人,身穿金色百鸟朝凤绡衣,头戴凤冠,身量丰腴,姣好的脸容上一派慈祥。

“民女夏晴深见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你就是继尧要娶的王妃?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我抬起头,她仔细端详了一下,不由得点头说:

“模样还算秀气,听说你是本朝大儒夏泓的女儿?”

“禀皇后娘娘,夏泓正是民女的父亲。”

“按说你应该也是深懂礼节知道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可是哀家却听说你的性子随意得很,不爱在闺中看书刺绣那些,倒是经常以男子装束示人,在外间抛头露面,这可属实?”

“皇后娘娘,民女惶恐,一时少年心性未泯才有此举,民女已经知错,今后定当改过。”我的额上已经有细细密密的汗,不要妄想否认,老老实实地交待便好了,最起码我不必为了撒一个小谎而接着要撒许许多多的弥天大谎。

皇后微微点头,接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说:

“作为人妻,自当要相夫教子。继尧从小没了父王母妃,一个人在外流落了这许多年,性子自是有些不羁,你日后定要好生关心伺候……”很冗长的一段话,回环往复,我都听得昏昏欲睡了,在我膝盖半麻差点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她说:

“我赐予继尧的那个丫头跟了我多年,一直乖巧伶俐的,等你跟继尧大婚之后,便让继尧立她为侧室吧,也不一定要为妃……”

我一惊,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这个民女独独不能应承。”我不知道皇后会如何发怒,我只知道她虽为一国之母,可是肃王颢王都非她所出,她只是已故的王丞相之女,大概,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吧!

“怎么?为人妻者自然要隐忍大度,为夫家开枝散叶,若连这样的容人之量都没有,如何能当王妃?继尧为了你多年不娶,而今你为了他连这一点小事都不应允?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后没有?”

“皇后言重了。”我不卑不亢地说:“民女虽非来自高门望族,但也清高自持,本无意高攀,只是感念宣阳王情深意重,共定鸳盟。不求安逸富贵,只求能如凡夫凡妇一般扶持到老,若宣阳王希望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那么民女实在没有那样的福气当他的王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皇后,民女就是这么想的。”

王皇后气得拍案而起,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哀家说话,来呀,掌嘴!”

身边的太监马上过来拉我,只听见身后有个久违了的声音缓缓道:

“母后息怒,切勿伤了身子。”

宫女太监纷纷下跪,我回头一看,只见穿着明黄四爪金龙蟒袍头戴玉冠有若天人的太子辰恒昂首阔步地走进永福宫来,他对王皇后微微一躬身行了一礼,幽深而不失明亮的眸子扫过我带着些苍白的脸色,笑着说:

“母后,何必为了区区一女子动怒?再说她也是未来的宣阳王妃,是继尧的心上人,若她在宫中有什么损伤,只怕继尧一时半会还体会不到您教训她的一番良苦用心。”

“如此不识大体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宣阳王?哀家这就去跟皇上说,继尧断不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妃!”王皇后气冲冲地瞪我一眼,“太子无须担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后宫和朝廷内外命妇,哀家还管得来!摆驾,我要去见皇上!”

说罢起了凤驾,丫鬟太监簇拥之下浩浩荡荡的离开永福宫,直奔皇帝的养心殿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想着自己这一次是不是又祸从口出,小事化大,大事变得更大了。

“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走?”辰恒经过我身旁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连忙跟在他身后出了永福宫。好久没见过他了,眉目依旧,丰神俊逸得有如谪仙,衬着那身象征身份的明黄太子袍,更平添了几分威严。

“我这回是不是闯大祸了?”转入一处幽静无人的花园,我在他身后小声问。

他停下来,摆一摆手,那些宫女太监便退下了。他看着我,眼神明澈带着一丝笑意,“倒也不是大祸。王皇后本来就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继尧,谁知道被拒绝了,退而求其次想让继尧纳为侧妃,也被拒绝了,现在大概是有些恼羞成怒吧!只是你,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变……”

他的眼神变得幽远,仿佛记起了什么,伸手掠过我额边一绺发丝,那冰冷的手指触到我的脸让我不禁尴尬地微微一缩,“胆子也真大,敢跟后宫之主说什么‘愿得一心人’,你这不是明摆着讽刺和挑衅吗?哪一天她真要在宫里执行家法,你躲得过吗?”

我垂下头,心里忐忑不安,对着辰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喜欢那根簪子吗?”他问。我忽然迷糊了,想了想才记起他大婚那一天放在树下石台上的那个紫檀木盒中的簪子,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对不起,你大婚那天我没有到……”

“我是问你,喜欢那根簪子吗?”他定定地看着我,坚决不让我逃避这个问题。

出于礼貌我只得点点头,总不能说没感觉吧。

“那根簪子,我在禹州雕了整整三个月。”他淡淡的目光笼罩着我。

这一瞬间我心里忽然有种拔脚就逃的冲动,有些事情不要把它说出来,朦朦胧胧的迷迷糊糊的就过去了,若是一定要挑明可能下一秒钟就会尴尬异常,不知所措了。

“那时总是想着你流着眼泪问我的那句话,你问我,若是爱你,为何不相信你。在禹州,苦寒之地,每夜睡不着的时候就想着这句话,想到自己的心竟然隐隐作痛。”他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似乎在谈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可是,我大婚了,你要嫁给继尧了,这时候我才知道,你不叫庆庭,你是夏晴深,是晴柔的妹妹,继尧的未过门的妻子。想起来,你那句让我相信你的话,真叫人心寒……怪不得,我一直查不出你的来历,原来关于你的一切,继尧都很好地封锁了。”他的眸中寒光闪现,冰冷无情。

“对不起。”我讷讷地说,“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他。”

“我当然不怪他。你一直在我身边,若你要告诉我,你早就说了。”他的眼光紧紧地锁定在我的脸上,“你把你的秘密守得那么紧,还一口一个信任?真是讽刺得很。”

“辰恒,我……”我惊觉失言,面前这人已经是堂堂的一国太子,还是我姐姐的夫君,我怎能还叫他的名字?

第六十七章 执子之手,笑看浮华1

他眸色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想嫁给继尧,是出自真心?当初你那句‘不敢高攀’我险些就相信了。”

“是的,我爱他。”我简洁地回答,这才发现这句话说出口时是如此的自然,不用思量不用推敲,就好像随意地告诉别人自己的一个习惯一样。

“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轻笑起来,语气中尽是嘲意,“口口声声说爱他,可是在王皇后面前连虚与委蛇见机行事都做不到,连一点点委屈和妥协都不愿意承受,这就是你的爱?你怎么没想过,继尧再厉害也是朝臣,你的一言一行似乎可以海阔天空自由随性,可实际上产生的那些影响和压力落到了谁的身上,你想过没有?”

我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梅继尧一直在容忍我的种种,可我却从没想过,他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我要嫁的是我的师兄,青林山的梅继尧,不是宣阳王。”我反驳道。

“不要自欺欺人了,这难道有区别?”他说道:“当日你选择不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如今我倒是想看看,这个‘一心人’继尧是否做得成,还是你真的爱他,宁愿放弃自己所谓的自由和原则,舍得有所牺牲?”

“不管如何,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纠结了。”

他欺近我,一脸的冷漠。他的手拉着我的臂用力一拽揽我入怀,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我气愤地瞪着他,大声说了一句:

“姐夫殿下,请自重!”

他眉头一皱,随即又嘲弄地笑了。“我是你的姐夫,都成了一家人了,又如何不纠结?”

是的,那又如何?这个小花园地处偏僻,幽深寂静,更何况他的人在入口处守着,滴水不漏啊!

“庆庭,蜻蜓儿……”他俯下头在我耳边说,“还记得我去禹州前对你说过什么话吗?那个约,我好像越来越不想守了……”

“那个约我甚至已经忘了,殿下说的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一用力推开他,“已经过去的就不要再回头,殿下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他的嘴角漾着一抹冷冷的笑意,“好不好玩,那就要看你和继尧能不能一直走下去,白首不相离了……”有些记忆,越是想摆脱便越是难忘;有些人,越是相隔遥远那发生过的一切便越是清晰。

我的心愤怒得有些颤抖了,我握紧拳头转过身就离开。

辰恒在我身后远远地留下了一句话:

“夏晴深,你记住,我们的纠结很早很早就开始了,想忘记怕是不易……”

宫门处早已经有马车在等候,没过多久,拐进热闹长街的一处岔口,宣扬王府就到了。我掀开车帘正要下车时,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掌递到我面前来,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他轻轻一拉,我便整个人落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是如此的温热坚实,我的眼眶一热,眼泪不禁掉了下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抱紧我,轻拍着我的肩。我哽咽道:

“对不起,我闯祸了,在宫里……”

“我已经知道了。傻丫头,就是为这个哭么?不值得…..”

我抽噎着,把我这些天来心里的郁闷所受的辛酸委屈一股脑地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他胸前一大片衣襟。

“为什么不骂我?”

“疼你还来不及,为什么要骂你?我很胆小,也很自私,骂你,怕自己会难过。”

我心里酸酸软软地痛着,把头埋在他胸前,眼泪流得更凶了。

继尧,对不起,我的爱太后知后觉,又是那么吝于付出,单薄而不成熟,可是你总是在等,等我了解,等我成长……除了眼泪,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表达我对自己的悔恨和痛心……

夕阳染红了半壁天空,柔和的金色笼罩着大地,在这一处人来人往喧闹异常的街衢,梅继尧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脸呵护的神情,旁若无人地抱着我,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琉璃,专注而小心翼翼,仿佛天地间一切外物都不再存在,只有我,只有他,只有两个人的地老天荒。

“好些了吗?”不知过了多久,他悄声问。

“嗯。”我不敢抬起头,生怕他看到我哭得发红的双眼和红肿的嘴唇。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做红豆糕,走。”他拉着我大步走进了王府大门。

做红豆糕?我傻了,不是这般煞风景吧?不会是刚才抱着我的时候想的都是吃的吧?

做好红豆糕,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马车在大街上飞奔,最后在皇宫西门停了下来。梅继尧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我下了马车,穿过重重宫门,直接就往养心殿走去,一位年过半百须发半白的太监迎上来问:

“宣阳王可有要事?”

“劳烦汪公公通传,继尧在殿外求见。”

“皇上说了,若宣阳王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就不必多言了。对皇后的大不敬之罪岂能不加以惩治?宣阳王还是请回吧。”

“汪公公,本王今夜当在此长跪殿外请罪,只是请汪公公把这个交与皇上并转告皇上,人就在殿外,见与不见请皇上定夺。”

汪公公面露难色,梅继尧又说:“汪公公若能帮这个忙,本王定当感怀在心。”

汪公公点点头,提了食盒进了养心殿。梅继尧拉着我的手就跪在养心殿的台阶之下,我的心凉了半截,大不敬之罪?不止吧……

“他们要怎样惩治我?还是下了旨意不让你娶我?”我跪在他身旁小声问。

“放心。”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过了很久,我的腿几乎要麻掉了,汪公公匆匆出来对梅继尧说:

“王爷,皇上宣两位进去。”

我忐忑不安地看了梅继尧一眼,他朝我点点头,站起来牵过我的手随着汪公公进了养心殿。养心殿内烛影摇曳,明黄的火焰照得室内一片光明。正中一张长形鎏金书桌,桌上摊开着的是那个装有红豆糕的食盒。桌后的金色宽大龙椅上坐着一人,年届不惑却已经鬓发斑白,脸上的五官刚毅有如刀刻,与辰恒的俊美阴柔截然不同。兴德帝眉宇间隐隐透出倦意,脸色淡淡的暗沉,那是积疾在身的征兆。

兴德帝以手支额眼帘垂下似在小憩。

“臣司马继尧(民女夏晴深)见过皇上,皇上万岁。”我随着梅继尧跪在地上,怕触犯天家威严,不敢抬头看他。

“宣阳王真是儿女情长,看来不像外间传说的那样甚好男风啊!”兴德帝睁开双眼看着梅继尧,“这一次又想走这样的捷径,你跟夏泓学到的好手段!”

梅继尧慌忙回答道:

“启禀皇上,晴儿不熟悉宫里规矩,冒犯了皇后,继尧替她请罪,望皇上乃念她是故人之后,网开一面,成全继尧的一段心事。”

兴德帝冷哼一声,转而看向我,道:

“你叫夏晴深?”他缓缓开口问,声音却是平和的,我心里一宽,回答道:

“禀皇上,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因为生于夏末,家父便给小女取名晴深。”

“这红豆糕是你做的?”

“是的。”

“你抬起头来。”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

我抬起头来,面前这个一身威严的帝王正怔忡地看着我,眼光定住在我脸上久久不散。我有些不自在,但是又不敢动,眼睛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身旁的汪公公轻咳了一声,兴德帝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说:

“听说你略懂医术?”

我怔了怔,忽然明白到什么叫做明人不说暗话,兴德帝怕是早就知道我在京城做过些什么了,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回皇上,直略懂一些皮毛。”

“朕还听说,你牵驴过市以男装示人嘲讽岑桓?”

“回皇上,民女并无嘲讽大将军之意……”我的背已经涔涔汗湿了,原来自己所做过的事情都无所遁形了。

“这么大的胆子,怪不得敢冲撞皇后!”兴德帝冷冷地说,“看来皇后所说的也是有根有据的。”

“皇上明鉴,民女无意冲撞皇后,着实是皇后的要求有违民女本心……”

“你的本心?”

我一咬牙,豁出去了!我看看梅继尧淡定的侧脸,说:

“我选择了他,他也只能有我一个。不管他是地位显赫的宣阳王,还是扶风书院我的师兄,我和他之间,都是对等的。我再柔弱,也是一棵树,可以和他比肩相依的一棵树而非藤蔓攀附其上。”

梅继尧闻言浑身似是一震,侧身看着我,幽亮深邃的瞳仁中隐忍着绵密的情思和激动,我与他对视,眼内有坦率真诚的笑意,这一霎那我忽然明了什么是心心相印。我的心事本与君同啊……

我鼓起勇气继续说:

“我也知道何为妇容妇德,不应善妒,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像其他女人一样完美,有宽大的胸怀待人接物。宣阳王所爱的,不过是一个目光狭隘心胸狭窄的小女子罢了,只是皇后没有看清这一点,对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望。”幻想和期望落空了之后,自然就是恼羞成怒了。当然,这句话我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梅继尧的嘴角无端地抽搐着,似在极力隐忍着笑意。这边兴德帝却已经大笑起来,指着我对梅继尧说:

“继尧,你还敢说她像?恐怕除了模样相像之外,就没有那样品性习惯相似了!”

梅继尧也笑了起来,回答道:“皇上,还有那红豆糕的味道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兴德帝止住大笑,一摆手,“都起来吧!”

梅继尧站起来,看到我仍然跪着一动不动,皱了皱眉,我拼命朝他打眼色,他才明白我这是脚软了站不起来。于是索性俯下身一把拉起我,在我耳边小声说:

“你胆子太大了!”

这个我也知道,要不然我怎么会双脚发软呢?断断不是跪太久的缘故啊!

“你来见我,定是有备而来。”兴德帝看看那盒红豆糕,沉吟不语,梅继尧说道:

“皇上英明,臣此来还带来两样物事,只是不知皇上想要哪一样?”

“哦?”

“臣怀内有东西两营大军的虎符,还有当年先帝御赐宣阳王府的福享永年金印。”

“那你认为,朕需要的是哪一样呢?”

梅继尧从怀内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金印,递给汪公公。

“这枚金印护佑王府多年,现在也应交还皇上。时局未定,若继尧此时交出虎符,必有人乘机生事,边境内外都难以安定,不知继尧思量的是否合皇上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