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飘来,无心微笑着对我说:

“王妃已然无恙,可赏脸来喝无心煮的茶?”

我走到无心面前,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大师若是想还上次的那杯清茶之谊,不若卖我一个人情?”

“王妃想见宣阳王?”他请我坐下,开始洗茶。

“我想见他,也想知道元宵节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心中的疑惑,最好去问一个人。”

“谁?”

“屹罗摄政王慕珏。”他把沸水冲进茶壶里,“可是,他现在不一定能回答你。”

“他离开了?”

“不是,他就在我隔壁的禅房里。”他站起来,“可要无心带王妃去见一见他?”

我站起来,随着他走进了隔壁的禅房,一个小沙弥见了我们,恭敬的双掌合十施了一礼,无心和我走到落了素白帐幔的床前,无心轻声说:

“王妃,摄政王就在这里,你……可是要看?”

我伸手掀起帐幔一看,整个人僵住石化。这是慕珏吗?枕上一缕缕银白长发闪着幽昧的银光,双目紧闭眉心深锁,似是郁结难解;疲倦不堪的脸上嘴唇紧紧地抿着,脸色黯淡无光,有如病入膏肓之病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我的手颤抖着,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心,无心叹息一声说:

“冰芒雪魄的反噬之毒甚为霸道,白发三千已是毒发出体外的好征兆,他耗尽内力为你将血魂行遍全身,也不知何时能转醒过来。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却不知这红尘世间,情爱本就是虚妄之物,人生匆匆不过数十载,偏生要苦苦执着几声几世,何苦来?”

我怔怔地落泪,“血魂能救我,为何会伤了他?”我本来心里是真的恨他,一次又一次地说着爱我却尽是无情地伤害着我。可是如今见到他这个模样,我又禁不住心中酸楚,他说过不能让他自己一人受情伤,要拉着我们三个人一起坠入地狱……可如今,他对我,终是不忍……

无心转身走出禅房,立在庭院中望着远方,我跟在他身后一时也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声道:

“小鱼,你可知道,当年碧玉青蛇因毁去你的元神而流下眼泪,这眼泪成了如今的冰芒雪魄;而秋童为你能重入轮回而坐化成一堆枯骨坠入暗黑地狱,他又留下了什么吗?”

“是什么?”我轻声问。

“一滴心血。便成了如今的血魂。所以,血魂能救你,却能伤他。”

“一滴心血……”我喃喃道,唇角绽出一丝凄异的笑容,“那一世,他为我,留下了一滴心血……大师,你告诉我,让真觉寺方丈无忧大师请出‘血魂’,条件是什么?”

“王妃当夜坠入觅清河,冰寒的河水触发了你体内的雪魄之毒,王妃你当时已经气绝……悯一方丈赶到宣扬王府已是三日之后,悯一往你口中放置了定颜珠,将你送至真觉寺。当时王妃的魂魄几要离体,幸好我住持师兄用锁魂阵寻回王妃魂魄,七七四十九日后方能回魂。到屹罗请来摄政王又耗费了一些时日。住持师兄用血魂救回王妃一事,宣扬王并不知晓。”

我惊讶不已,心脏处微微起伏,“这怎么可能?悯一带着我到真觉寺继尧怎么会不知道?!无忧大师又怎会请出血魂救我?”

“悯一禅师说要把王妃灵柩带至真觉寺以佛法超度亡魂,宣阳王只对悯一禅师说了一句话。”

无心定定地看着我,“他说,他要用这天下为王妃你陪葬!”

我浑身一颤,“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时小沙弥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师叔,摄政王醒了。”

我随着无心回到了慕珏的禅房,我站在慕珏床沿,看着他半靠在床头,神色疲倦,无心正在替他诊脉。

“王爷身体已无大恙,只是……”他沉吟着,半响没有作声。慕珏摆摆手,低声说:

“我知道,大师不必多言。明日慕珏自当离开真觉寺,免得牵连真觉寺带来祸难。”

“王爷言重了。”无心抬头看我一眼,然后说:“希望王爷记得与无忧师兄的约定。”慕珏郑重地点点头,无忧离开后,我看他一眼说:

“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正要转身时他忽然喊了我一声。

“小鱼”

我顿住身形,回头望他,他清朗的目光如水影般迎上我的视线,我心里矛盾之极,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谢他,心下暗暗叹息一声,走到他床沿坐下,看着他说:

“你什么时候记得的?那些前生的事,我已经忘了。”

“屹罗王族藏有冰芒雪魄的禁地之中有一面观心镜,去取雪魄时从观心镜中看到的。我才明白到自己心里为何总是放不下你……早知道那样的结果也许会重演,可是,我还是不死心,逼你服下雪魄。我知道为了护住你的性命,司马继尧会妥协的,但是想不到慕遥竟跟着他到了东庭。”他的神色里满满的忧伤,伸手抚上我的脸,我侧了侧身子,却没有躲开。

“我到东庭来,的确是希望给你解了身上的毒的,你相信吗?”

我点点头,“你何必要骗我?”若真是想我死去,又怎会惹得满头银丝?

“司马继尧收到密报,说我要到王府夺回慕遥,于是从皇宫赶来。我们两人一场恶战,”他苍白地笑笑说,“几乎杀了对方。”

“后来你落水的消息传来,我才猛然警醒,我们两个自诩天纵英才的人竟然被人算计了。那夜将你推入水中的是柔妃的人,以前太子府的密卫!柔妃利用我拖住司马继尧,就是为了促使你体内的雪魄毒发。”

我一怔,心底一阵伤心愤怒,她为何一而再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赶到皇宫时,你已经气绝身亡。司马继尧两眼血红地一直抱着你走回了宣阳王府,我不相信你就这样死了,想要再给你倾注真气,可是他一掌把我击开,他面如死灰地说:

‘人都不在了,你还要争什么?她大婚之日说过宁愿死都不要离开我,她隐瞒着中毒之事,就是怕我再把她推给你!她连你碰她一下,都不愿意!’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才悲哀地明白到,你真的已经不再爱我了,前生我纠缠不放,怨念一直没有消解。到今生,想要放手时却是已经太晚……”

我心中一酸,眼里已有泪意,执起他的手轻声说:

“对不起。”行云,对不起,当初对你的心是真,后来不再爱你也是真,一个情字纠葛出那么多的恩怨,我已经不知道这是谁的错了。

“蜻蜓儿,原谅我......”他说,望着我的目光诚挚而带些忧伤,我恍然又见到了青林山上那个忧郁坦率的少年,似有满腔心事无人能诉的孤独。

我无言,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第八十三章 一笑泯然,情怨随风逝2

元熙二年春末,东庭宣阳王率东西两营大军共三十万兵马开赴越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襄城,势如破竹,短短三个月间连破屹罗骁骑营十万大军,东庭大军所到之处,均满插白色祭幡,又一个月后,攻陷绵远。

东庭大军铁蹄踏破屹罗国土,百姓奔走不及的或死于铁蹄之下或被流矢射中,死于战乱的不计其数。

屹罗没有想到东庭新皇刚刚才登基,就敢于发动规模如此大的战争,战线拖长,后勤补给居然也能跟得上,几番查探之下才惊惶地发现,原来宣阳王司马继尧已向西乾彰元帝求娶九公主,不日完婚。东庭背后庞大的粮草补给原来有一半是西乾供给的!

夜风微凉,我的心底却陡然生起冷意,在下真觉寺的山路上,我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行云。他鬓边的一缕银发是如此的触目,更为他孤傲的面容添了几分沧桑,他笑笑说:

“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可能?”

“你说你带我下山去找继尧,可是一转身又告诉了我这些,继尧不在宣阳王府?不会的,你一定是在骗我!”我大声地喊起来,抑制不住心内的激动。

“你忘了吗?在屹罗摄政王府我已经承诺过,自那以后我对你不再相欺。”他淡淡地说,脸上不见有什么表情,“无忧大师找到我时,我正在襄城督战。我知道司马继尧这一次比以往谋算得更深,但是没有想到他的速度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大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不,继尧他不是那样嗜杀的人!”我气愤地瞪着他。

“以前是,可是现在失去了你的他,不再有弱点。或者说,我已经找不到他的弱点,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时刻张牙舞爪的兽,尤其是他。你不要忘了前生他催动天水咒淹没全城,无一人生还,而现在,这样的过往似乎要重演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因为这样所以放下迫在眉睫的军情不管不顾,随着无忧住持到真觉寺来救我的?”

行云轻叹一声,拉起我的手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你觉得呢?”

他把问题又踢回来给我,这一回轮到我哑口无言了。

“对你,我的私心杂念从来没有停止过。”他笑笑,“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如今,顺其自然吧,或许有一天可以放下对你的执念;而眼看着我屹罗的子民因我的过错而受苦受难,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到真觉寺来,我只希望能成全自己,成全屹罗,希望百姓能逃过劫难。”

“你说,他要娶西乾的九公主,这是真的吗?”我咬着唇,几乎要咬破了。继尧会这样做?莫说我现在并没有死去,即使我真的死了,他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忘了我,要另娶他人啊!

“若是我,我也会如此。”行云说,“我想,我以后也会如此。”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黑如宝石的眸子染上一丝落寞,“对于司马继尧来说,你已经不再了,他娶不娶或是娶谁又有什么区别?娶了西乾公主,然后踏平了屹罗,东庭最后也会是他的,你相信吗?”

我盯着他,冷冷道:“行云,你不要危言耸听!”

“我也希望自己是危言耸听!”

我们已经来到了京城郊区的来乐镇,此时已经夜深了,行云在街上某处留下了暗号,然后带着我都一家客栈投宿。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到街上买来一辆普通的马车,车上放着一些粗粮米面,两套车夫的衣服,他和我分别换了,我穿上那宽大的衣服,身量更显得娇小。他没有送我回宣阳王府,因为那儿有柔妃的人,于是我便终日在颠簸中度过。十天后终于到了越关城,城防自然很严密,越关城的景况与平时并无两样。可是当出了越关过了回龙峡后,一路上的景象真让我食不知味。

不但到处都有难民乞丐,不时经过一些密林或是险要的山路便有流寇伏击,我们拼命地赶车,行云让我沿路扔下一些粗粮,那些流寇忙着捡拾才追不上我们的马车。我刚刚松了一口气,又见到路边有孩童正被他的母亲喂以树皮粘土,我远远地把剩余的米面袋子抛过去,行云也不阻止,他只是说:

“你能救多少?”

我心里一窒,只觉得难受。尤其是到了襄城,整座城荒凉得可怕,偶尔在街上行走的百姓面有饥馑之色。行云的脸绷得紧紧的,他把车停住在一家客栈门前,我刚一下车便被人冲上来抱住双腿,我大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中年妇人,她的头不断的往地上磕,一边说:

“好心人,求求你要了我这儿子吧,他已经半个月没吃过饭了,只要能有一口饭吃,从今以后他的生死都由您说了算,我不要一个钱,求求您,救他……”

她的身后是一个面黄肌瘦饿得起不了身的五六岁大的小男孩。

行云蹲下身扶住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银锭递给她,“拿去吧。”

她松开了我,接过银子,想了想,又把银子还给了行云,一手把身边的孩子推上前来,连声说:

“不要银子,只望两位大慈大悲收了我这孩子在身边……”行云叹口气,让店小二过来将那孩子带入店中安置好,又把银子塞回给那妇人,那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心情很是沉重,若非已无生路可走,世上有哪一个母亲愿意这样离弃自己的孩子?继尧,你现在在哪里?你可曾想过这样的惨剧这样的罪孽也有我的一半啊?

傍晚,坐在客栈里吃饭时,我和行云都默然相对,我们的心事都是一样的,但是谁都不愿意开口去谈论这件事。直到靠窗的那桌子客人低声谈论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过来时,我们才打破了沉默。

“李大哥,你刚从绵远回来,那儿情况如何了?”

“张贤弟,别说了,为了接回我的妻儿,险些九死一生。若非出城门出得快,我大概现在被困在绵远等死了。”

“等死?此话怎解?”

“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东庭的宣阳王下令把绵远的城门封死了,送了通牒给屹罗王室,如果不交出太子慕遥到东庭为人质,他将要在绵远屠城三日;不仅如此,一日不交出慕遥,待他攻陷湖州,也定要屠城三日。”

“啊!难怪人说那王爷心狠手辣,都将他冠以‘魔君’之称了!……”

我听不下去了,霍然起立就要往外走,行云追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沉着声说:“你要去哪里?”

“我们现在就走,我要赶到绵远去!”我双眼通红,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我怎么能忍受别人这样说我的夫君?!这一刻我的心很痛,我那傲然自信浅笑温文的师兄,那待我情深意重的夫君怎会是杀人的恶魔?!我气得浑身发颤,“不会的,他不会是那样的人!我怎能容忍别人的污水泼到他的身上去?!”

“蜻蜓儿,冷静点。现在天已经黑了,连夜赶路极容易引人怀疑,过了这一夜我们再动身。”行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我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

第二天凌晨,行云便带着我上路了。他用力地挥着鞭子,那马车跑得比平时更要快了,我颠簸得几乎要散了架子。两天一夜后,我们终于到了绵远。

守城的士兵军容整饬,城墙上的防守岗哨严密,大出我们意料之外的却是绵远的城门大开,士兵百姓来来往往,出入的巡查也有条不紊的。

我们进城时城门的士兵拿着一幅肖像盯着我们看了几眼,旁边一个持长枪的士兵碰了一下那个士兵的手肘,骂道:

“不长眼睛的!这人的头发是白的,哪里像?!”

我看了行云一眼,只见他一脸的平静,在那士兵狐疑的目光下我们顺利地进城了。行云脸上的忧虑却越来越重,他拉着我到了一间茶馆坐下喝茶,似是不经意地问上前倒水的店小二道:

“今天绵远的城门怎么解封了?”

“哦,您有所不知了,今天屹罗太子慕遥亲自送来屹罗的请和书。”

行云的手一颤,杯中的茶水几乎洒出。

“还有,西乾的九公主不辞劳苦从西乾由水路来绵远探视宣阳王,听说是九公主力劝宣阳王,说大婚前杀生不祥,于是宣阳王便收回了屠城的旨令。”店小二看看左右两边,压低着声音说:

“以前听说宣阳王对屹罗用兵是因为王妃之死与屹罗有关,现在看来,”店小二笑笑,“也只是坊间笑谈而已。”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如石化一般,坊间笑谈,坊间笑谈啊……

行云放下银子拉起我就走,他向人打听清楚了屹罗使节落脚的馆驿,让我在茶馆对面的允福客栈等他,然后自己就离开了。我拿着他留给我的两锭银子到街上买了一套小厮衣服回客栈换上,然后打听清楚了原来绵远城的守备府就是宣阳王的临时府邸。于是就揣着剩下的银子满大街似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花了一点时间终于走到了守备府门前。

府门前守卫森严,我望着那扇半掩的朱红大门,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你就可以见到那个人了,你的心再也不会有那种缺了什么似的遗憾了,那块空白的地方就是属于他的,再走近一点吧……

当我鬼使神差地迈开脚步时,一只手平空伸来攫住了我的手腕,我一惊,回头看到原来是行云心里才舒了一口气,他把我带到一处幽僻的冷巷,放开我的手,皱着眉说:

“你就这样贸贸然走进去,还没有见到他可能就被人当作奸细处理掉了!”

我看看自己,不由得凄然自伤,脸上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头发随便的束着乱如蓬草,嘴唇想必也血色淡薄,一双手粗糙不已,再加上身上不伦不类的衣服,说我是宣阳王妃,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慕遥已经进了守备府。”行云眼神里一片冰凉,“蜻蜓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入夜,行云带着我到了守备府的后门,一直隐在阴暗处等候,不多一会,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丫鬟拿着一小盆水泼向街外,行云闪身扣住丫鬟的脉门,以巾帕捂脸,那丫鬟挣扎了一下便倒下了,行云把她拉至冷巷,我迅速脱下她的外衣穿上,然后把头发梳好,拿起那个木盆便走进了后院。

第八十四章 翠湖晴雨,谁效燕燕于飞...

行云让我进府查探慕遥住在哪一个院子,我本想直接去找继尧,但是行云说他不能冒这个险,慕遥现在是屹罗的最后一点血脉。我的脖子上挂着行云给我的一个竹哨子,他说若是发生意外便吹响哨子,他就会伺机来救我。

院子很大,厢房也很多,在黑夜中我几乎辨不清方向,拿着木盆茫茫然地在院子里迂回,只听得前院传来一阵阵丝竹之音,于是我沿着花径走到了前院,不时有巡逻的士兵经过,幸好我低着头穿着一身丫鬟服饰,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丝竹之声越来越大,我走在最东面的一条抄手游廊中,尽头处有一处高阁碧瓦飞甍明灯高悬,丝竹声就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你!给我站住!”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喝声,我顿住脚步回头一看,一个中年妇人恶形恶相地叫住我,“你是那个院子的?!我们都忙死了,你拿着木盆晃悠干什么?!”

“我是后院的粗使丫鬟,我……”

“少废话!”那女人一手夺过我手中的木盆,然后往我手中塞了一托盘的巾帕,“拿着,进里间伺候着!再让我看见你偷懒,打断你的腿!”

我唯唯诺诺地捧着托盘走近笑语喧天的悬雨阁,明晃晃的羊皮纸宫灯照亮了整个厅堂,我的脚还没有跨进去,忽然里面一人踉踉跄跄地从门内扑出,把我手中的托盘撞跌在地,我正吃惊而不知所措之时,那紫红锦袍男子一手搭着我的肩,另一手勾住游廊阑干,喉咙一阵声响,随即秽物就往外吐泻出来,我连忙捡起巾帕递到他嘴边,他转过脸来看我,五官深刻,眉浓如墨,本应凌厉的眼神此时蒙着一层浓厚的醉意,他看见我也是一怔。

我的心一阵慌乱,承中,承中,你还认得我吗?

他的手臂骤然收紧,在我耳边狂乱地叫道:

“是你,真的是你!”话一说完,我肩上一沉,他重重地压下来我承受不住这样的力度整个人就向后摔倒在地上,“啊”我惊呼一声,背脊硬生生地撞到地面,那叫一个疼啊!

而承中却趴在我身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忽然里间传来一声清脆可闻的琉璃杯盏破碎的声音,霎时一切的丝竹声都停顿下来,一个清灵柔美的声音讶异地问道:

“尧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你的手……”

“刚才,谁在外面说话?!”冷淡的声音响起,熟悉而又陌生的。

这时,刚才那个凶狠的女人腻声讨好地回答道:

“禀王爷,是长信侯喝醉了有个丫头不识好歹吵扰了王爷,芸娘这就去教训她,请王爷息怒。”

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明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纸,却远如千山万水,我坐起来想要推开承中,但是他的手却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腕不放,那个芸娘转身出来让人帮我扶起承中,在我腰肢处狠狠地掐了一把,口中骂道:

“叫你出声惊扰了王爷!笨丫头!”

我痛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让我把承中送回房中休息。我回过头看着那灯火明如白昼的门口,不知为什么就是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喊出那个名字。

近君情更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为了我笑看浮华,视名利天下如同草芥;不知道你的心是否会因为我的重新出现而长出新绿褪去荒芜,不知道你看见我时会否恍如隔世……可是我回来了,继尧,这一次,我绝不会剩你一个人孤清地独立人世。

承中躺到床上,双目紧闭着,脸上尽是红晕。我挣不开他的手,只好坐在床沿看着其他丫鬟忙碌地为他递上热毛巾和解酒茶,一位丫鬟看着我不自在的脸色说:

“妹妹可是新来的?不要害怕,长信侯每每喝醉了就是这样,拉着我们的手,口中念叨着一个名字……长信侯没有恶意的,只是妹妹可要苦了,他可能会一直握着妹妹的手到天明。”她有些同情地看着我说。

丫鬟都退下了之后,我伸出另外的一只手给他按压着眼睛两旁的穴位,忽然他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按住了,他的眼帘稍动,口中喃喃道:

“我又喝醉了是不是?为什么我每回喝醉了都能看见你,我终是比司马继尧幸运,只要喝醉了你就来见我了。司马继尧他,无论怎么喝,都不会醉……你知道我又多恨你吗?你不爱我,不能还我的情,却一次又一次不放开我,你真想让我记你一辈子然后孤独终老?我中毒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何必你来多事?你把命赔了上去,你让我拿什么来还给我最恨的司马继尧?你想让我欠他一辈子的情,一辈子都还不了是不是?是不是!”

他按住我的肩膀,我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一脸,他的双臂渐渐收拢,我伏在他的怀内,听着他一起一伏的心跳,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我推开他的手臂,拭去眼角泪痕,整理了一下衣饰,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往悬雨阁走去,在回廊上截住一个丫鬟,对她说:

“这位姐姐,长信侯有重要的物事要送去给屹罗太子,不知太子是否在悬雨阁内呢?”

那丫鬟点点头,我把手中用巾帕包好的竹哨子交到她手上,说:

“还请姐姐代为转交,若是太子问起长信侯,姐姐就说小婢我在门外候着太子问话就好。”

那丫鬟不耐烦地瞪我一眼,转身走进了悬雨阁。我在门边垂手而立,我在等,等行云把慕遥带走我便不顾一切地回到他的身边,不管他是不是那个别人口中的魔君,他都是我的梅继尧。

慕遥一脚踏出悬雨阁的门槛,淡淡然地扫了我一眼,他冷哼一声,说:

“替我转告长信侯,本太子已经不玩这么无聊幼稚的东西了!”他故作生气地一手把手中的巾帕塞在我手里,幸好我早已准备好,及时地把手中的字条送到他手上,他一拂袖便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夜已经深了,守备府更加安静,我捧着木盆走回后院,正想推开后院的门,忽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用力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木盆应声落地。巡逻的士兵闻声而至,大声喝问:

“发生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司马承中煞有气势地回视领头的军士,“她是本侯房中的丫鬟你不认得是自然,难道连本侯你都不认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