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就又叹了声:“顾师弟,道修这五百年来,确实对你不住…你受苦了。”

顾清岚又笑了笑,神色并无任何自怜自伤之感,反而带上了几分悲悯:“李师兄,虽然我继承了青帝的记忆,可我却并不是他,我仍是云泽山的顾清岚…”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又轻声开口:“只不过我得了青帝的记忆,怕是能猜出几分这天魔残片,究竟是所指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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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干干干!

李大哥:…还没干你就失血过多昏古去了吧?

兰美人:昭璟都没对我流过鼻血。

昭璟:…

顾先森:…

38、第九章 顾盼(6) ...

他们四人千辛万苦,四处奔波找寻,为得不过是拼凑天魔残片,查明这魔物究竟是做什么的,缘何会被如此之多的人争夺。

如今顾清岚却说他已猜到了些,哪怕是李靳也愣了片刻,看到顾清岚面上殊无喜色,反显得郑重忧虑,他就忙问:“这东西究竟是作何用的?”

顾清岚又微顿了顿,才轻声说:“怕是关于元齐大陆地脉异变。”

看李靳愕然,他就又轻声解释:“当年青帝渡劫成功后并不飞升,就是觉察到了元齐大陆地脉生变,恐要危及生灵,这才留下来准备查明根源,以己之力补救扶正。”

他虽继承了青帝的记忆,却确实没有把青帝当做是自己,说到这里也只带些遗憾的叹息:“可惜就在青帝将要查出地脉异变的根源时,道修就合力将他围堵在了独首山下。”

李靳一点就透,只微愣了下,就立刻接口说:“难道说独首山就是异变根源?”

顾清岚点了下头:“当年青帝在独首山遇到了地魔,并将之击伤。此魔原就不应存在于世间,除非天道失常,地势生变,否则地魔不会现世。”

在李靳和顾清岚的年代,却早已习惯地魔在世间活动,当他们还年幼时,就听说过当年绝圣真人将地魔封印的功绩。

绝圣真人也正是李靳的师尊,他将地魔封印后,又过了三十多年,就到了金丹修士的大限五百岁寿辰,在青池山顶的登仙台渡劫失败,就此陨落。

绝圣真人可能已算出自己不能飞升,渡劫前就将青池山掌教之位力排众议,传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李靳。

李靳那时也不过刚刚金丹稳固,法力虽高,资历却尚有欠缺,好在他背后靠着关陇李氏,也算勉强坐稳了道尊之位。

李靳想到这里,看着顾清岚,犹豫了片刻说:“当年我师尊将掌教之位传给我前,曾让我对顾师弟你多加注意…他说,若是发觉你某天法力突然大增或是突然有了双灵根,就一定要…”

李靳一边说,一边突然顿悟:为何当年师尊一定要将道尊之位传给他?明明他师兄事天真人那时法力就跟他不相上下,在青池山上也比他更受推崇。

——可能仅是因为,他是顾清岚的至交好友。

他想起绝圣真人上登仙台之前的夜里,拉着他的手望向他的目光中,除却殷勤寄托外,分明还藏着一层近乎狂热的执念。

顾清岚却并不意外,微顿了下:“就要如何?”

李靳叹了口气,接了下去:“一定要用一句话来问你…”

他说着,近百年前那个夜晚却犹如再次降临一般,历历在目,而绝圣真人的临终遗言,也自他口中说出:“千载之后,可能再见?”

李靳也就是在那时,对顾清岚的身份和出身产生了怀疑,后来云风在他眼前出现,他也毫不犹豫鼎力相助,只是那时情势紧迫,顾清岚随后就受了重伤,他也就没在那时候将自己师尊这句话翻出来问他。

不过如今一切明了,当时的顾清岚并未恢复青帝的记忆,若是他拿这句话来问顾清岚,他大半也跟自己一样不明所以。

现在顾清岚听着,突然微叹了声,苦笑着:“说起来为何青帝同我,命运也是相似…你师尊绝圣真人,当年曾是青帝的弟子。”

这个李靳就万万没想到了,他当年也曾跟着师尊日日叩拜师祖牌位,但那牌位上仅写“先师”二字。

每次绝圣真人带弟子们叩拜时,也都一言不发,神色分外肃穆,闭口不言,整个青池山都没有一个人敢大喘口气,更别提问自己师祖到底姓甚名谁。

青池山的典籍之中,也并没有写绝圣真人师从何人,于是大家都默认他是自行修炼,或者他师尊只是个修为辈位都低的修士,所以才会早早陨落,也不被记载在册。

李靳看着眼前的顾师弟,蓦然觉得有些无法形容的颓败之感:“若青帝是我师尊的师尊,顾师弟你又是青帝重生…那你岂不就是我师祖?”

顾清岚对他颇为和蔼地一笑,甚至还抬手放在他肩上轻拍了拍:“看孙辈有如此才俊,我心甚慰啊。”

李靳顿时浑身一抖,顾清岚忍不住轻笑起来:“李师兄,我说过我还是云泽山的顾清岚,是青帝的神识融入了我的魂魄,而非我的魂魄被青帝的神识吞没。”

他说着就叹了口气:“所以你师尊绝圣真人的话,我无法回答…青帝早就湮灭,我也并非是他。”

他边说边微微笑了下:“不过我却知道青帝自重伤到陨落,一年多来未曾有片刻怨恨过你师尊。”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并无怨恨,却并非没有伤心。如同他死于路铭心之手,也同样没有片刻怨恨过她,却是心灰意冷,伤痛难当。

李靳和他相知甚深,他言外之意又怎么会不懂?

想到若是算上青帝,他顾师弟竟两度遭至亲之人背叛,含恨而终。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抚,只觉心疼得很,紧握住了顾清岚放在他肩头的手,放在胸前,望着他说:“顾师弟…往后就算拼上我的性命不要,我也定要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受半点折磨委屈…”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唬得他忙转身去看,看到是路铭心张口结舌地站在门口。

她见李靳仍抓着顾清岚的手不松,还抬手发抖地指着,眼里的泪水都要涌出来:“师尊,你才同我说过要跟我来日方长,为何又跟李师伯这般…”

顾清岚也没将手抽出来,还跟李靳保持着那种姿势,对她微微一笑:“心儿,我还没有命你进来。”

路铭心“哦”了声,忙捧出来一个锦盒:“连谷主方才差尹苓过来给师尊送了些丹药,我想着需让师尊尽快服下。”

顾清岚点了下头:“你拿过来放在桌上,我自会用。”

路铭心点头走过去将锦盒放下,又看了看李靳拉着顾清岚的手,李靳巴不得气死她,还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往怀里按得更深了些。

路铭心只得委屈地扁扁嘴,磨磨蹭蹭出去带上了房门。

李靳看她走了,顿时又觉得顾清岚并非青帝,也是件好事,若不然路铭心是顾清岚徒弟,他又是青帝徒孙,算起来路铭心这等聒噪的丫头,岂不是要摇身一变,成了他师叔?那可真是要出人命。

他想着就又问顾清岚:“说起来你为何对这丫头变了态度?”

顾清岚微微笑着,轻叹了声:“也不过是又从生死走了一遭,觉得人生无常,不若该做的事都先做了,该还的情债也都还了,到时也便轻松自在。”

李靳愕然了一下:“顾师弟你这是何意?”

顾清岚微笑了笑:“李师兄,你也应该能猜到,若是当年的魔帝和青帝都未能完成的事,以我们几人之力,又有几分胜算?几分全身而退的把握?”

青帝在神识中曾问他,若是要他以身殉道,他将如何,那时他就猜到必定有什么极难的事在等着他,后来他继承了青帝的记忆,也就全都知道了——平息地脉之变,乃是和天道作对,自是以卵击石,无怨无悔。

他说着,唇边又带上些柔和笑意,顿了顿:“更何况我和她之间的因缘,实难理清…当年若不是魔帝夜衾,就不会有今日的顾清岚,而夜衾若不是为了助我出世,也不会陨落,累得夜无印一生辗转孤苦。”

他到如今,才有些觉得,路铭心到他身边,被他抚养成人,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劫数,也自有天意。

李靳听着却低叹了声:“我如今却同情起那丫头了,你若以身殉道,我自当相陪,那丫头却是尝过了甜头,再给她生生夺去,还不如从来没有。”

顾清岚微微勾了唇:“也许尝过之后,就此人生圆满、再无所求,也算勘破了情障,岂不更好?”

李靳看着他温和无争的笑意,却油然更加同情起路铭心来,若说有情似无情,没有人比顾清岚更合适。

说他无情,他却悲悯众生,不惜身陨道消,说他有情,他却又如此看淡情爱,脱身事外。

他们关在屋子里说了点什么,路铭心当然不知道,她在外面跟莫祁百无聊赖地聊了一阵,才看到房门打开,李靳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这回李靳竟没再对她冷嘲热讽,也没骂她,而是和和气气地说:“你师尊身子还有些乏力,已经用了药歇下,你去看着他。”

路铭心对他的态度本来有些惊疑不定,但一听说顾清岚的事就昏了脑子,来不及细想连忙进去。

连月夙给的那些药丸本就有清心安眠的效果,顾清岚服了后在榻上躺下,神色已有些倦了,看她进来,对她微笑着招了招手:“心儿,过来些。”

路铭心忙跑到塌边,他又笑着侧身让她上来:“陪我睡上一阵。”

路铭心先前跟他睡都要被踹到床角去,哪里见过这等好事,顿时受宠若惊地爬上床缩在他身边。

顾清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带着笑意:“若你就是我命定之人,倒也不错…”

他语声和暖如旧,路铭心却不知为何,从中听出了那么些心伤,仿佛他已走了一段极长的路,临到尽头,却发觉一切不过恍然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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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道尊:吓死我了,幸亏师弟没有变师祖。

顾先森:李师兄真有趣。

李道尊:为什么顾师弟腹黑了许多嘤嘤嘤…

顾先森(微笑):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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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亲们地雷么么哒(づ ̄3 ̄)づ:月末、笑颜、jojobabybaby、青不渝

39、第十章 夜雪(1) ...

顾清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知自己是在梦中,或可说,是在青帝的记忆中。

他面前是一道长长的回廊,廊下铺着的,是暗色的细泥金砖,亮如镜面的砖上,映着廊外的火红枫叶,和廊外的枫林相影相和,瞧上去亦真亦幻,不似人间。

这是五百年前,魔宫后苑的枫镜盛景,不过几十年后,魔帝夜衾身死,魔宫也毁在一把大火中,自此世间再也不得见如此美景。

他斜依在铺设好的软榻上,看着眼前这生机蓬勃的美景,他也知道,这是青帝见过的最后一个秋日艳阳。

回廊尽头在这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孩童的身影从那头快步跑了过来。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穿了一身火红的修士服,手脚皆系着绑带,看上去已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虽然还是个孩童,他眉目间已有了些日后睥睨天下的意味,长眉入鬓、目似寒星,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濡慕之情。

他微笑了笑,对那孩子招了招手:“无印,过来些。”

后来名动天下的魔尊夜无印,被他这么呼唤,乖巧之极地凑了上来,依偎在他身边。

夜无印还抬手摸了摸他的手,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和关切:“沐叔叔,您的手还是好冷,父亲大人说您不能在外太久,会着凉。”

他微微笑着轻叹了声:“如此美景,自当以酒相敬才好,可惜…”

夜无印一本正经地说:“可惜您不能再饮酒。”

他听着笑了,抬手捏了捏眼前这个小家伙白嫩饱满的脸颊:“无印这么认真,越发像个小魔帝。”

夜无印眨了眨那双大眼睛,他相貌生得极好,眼睫蝶翼一般长,这么忽闪起来的时候,像个小仙子:“那是因为沐叔叔太不认真,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他瞧着这孩子,笑得更柔和了些:“有无印在,沐叔叔不必操心太多。”

夜无印也深觉有理,点了点头道:“也对。”

夜无印说着,扬起了头看着他:“沐叔叔,您真不是我娘亲?”

这孩子也不知第几次拿这话来问过他了,他不由笑了笑:“无印,虽说魔修中也有男子产子,但我真的不是你娘亲。”

夜无印“哦”了声,神色中竟有些失望,接着又说:“父亲抱您回来的时候,我以为他终于把我娘亲找回来了。”

夜无印的生母,是一个辈位不高的道修,她和夜衾相恋后,又被素来花心的夜衾抛弃,那时她已怀了夜无印,却没告知夜衾,拼死将孩子生了下来。

夜无印自出生就带着魔气,她自然也被废除法力,赶出了师门。

夜衾知道她生了自己的骨肉,前去相认,她却意外硬气,不肯再跟夜衾和好,仅是将孩子留给了他,就自行离去。

她失了法力,和凡人相差无几,流落在外不过一两年,就死于贫病,至死也都没有再见夜衾。

这一段往事太过辛酸,夜衾从来没告诉过夜无印,只说他娘亲生了自己的气,至今在外游历未归,待夜无印法力大成,他娘亲自然就会回来看他。

因为这段话,夜无印从小就过于认真正经,每日闷头修炼,只为早日见到娘亲,连寻常孩子的顽劣都没有过一次。

他怜惜夜无印的身世,每次被夜无印追问自己是不是他娘亲时,也都没有否认得太断然,怕伤了他的心。

想必这孩子也是太过思念自己娘亲,才会把一个男子认作娘亲,频频追问。

他想着就又对这孩子温和地笑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夜无印缩在他怀中,看着他半响没眨眼睛,声音小小地说:“沐叔叔,你要做我娘亲的话就好了。”

他自然不会把这孩子气的话当真,笑着把他往怀中搂了搂,方要开口说话,丹田深处却蓦然泛起一阵蚀骨的刺痛。

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痛楚的漩涡抽走,他想抬指去摸眼前这惊慌失措的孩子的脸,却再也不能。

他能觉出泛着冰冷温度的血从自己唇边滑出,眼前的视野却一再昏暗模糊下去,终至变成一片黑暗。

这差不多算是青帝最后的记忆,他昏迷了三日,三日后在同一个回廊下,夜衾抱着他无力的身躯,想让他再看一眼他最爱的枫镜盛景,不巧那日却下了雪。

雪花覆盖了那些通红的枫叶,于是廊内和廊外,只剩下洁白无瑕的冰雪天地。

那天魔界罕见的大雪下了一整日,从清晨一直到日暮,青帝也耗尽了最后一丝真气。

当他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视野时,听到身侧的挚友,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

他用尽全力,将手盖在他的手上,轻声说:“念卿,莫要怨恨人间…”

那是夜衾的字,除却他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原来魔帝夜衾竟有一个如此含情有意的字。

他的挚友握住了他的手,含悲的哽咽声中,带着无法遮掩的恨意:“可这人间如此不公,你从未做错任何事,偏要受此折磨…”

他不知该如何开解,仅剩的力气也只够他轻声再说出一句:“苍生无辜,你若不救他们,就再无人能够。”

夜衾久久没有回应,他也在这静谧的落雪声中,合上了双目,就此归于沉寂。

夜衾终归没有答应他的临终嘱托,不仅没有救世,反而用两人寻来准备用作探明地脉异变根源的法宝琉璃镜,当做了容纳他魂魄血肉的容器,耗尽法力助他重塑形神,再回人世。

也正是因此,那些魔修才会趁着夜衾尚未恢复法力时,将他逼死在魔宫中,令年幼的夜无印流落在外。

到了顾清岚的那个年代,魔尊夜无印已成名多年,以残暴不仁、嗜杀成性闻名于世。

夜无印当年隐姓埋名在道修中蛰伏多年,拜师修炼,一旦功力大成,即杀尽师门尊长,反叛而出。

他重回魔界,也是杀尽当年曾参与谋反的魔修,连仇人的稚子幼女都不放过。

他和妻子月樱,则更像是利益联姻而非真心相爱,在和月樱成亲后,他逼死月樱之父月华天,继承了月华天的部众法宝,自此在魔修中成为万人之上。

这多年暴行也终遭反噬,魔界众修就如同当年对付夜衾一般,趁月樱难产,夜无印耗费法力助妻产子时,将他和月樱一起诛杀在月华殿中。

当年身在云泽山的顾清岚听到这消息,也不过是感慨此人作恶多端,终究自食其果。

如今他继承了青帝记忆,见过了那个少年持重,懂事乖巧的夜无印,却不由会想,若是当年他复生之后,就恢复了青帝的记忆,前去和夜无印相认,劝阻他不要再行恶事,善待部众妻子,他会不会就不会有此后的惨烈结局?

路铭心也不会自出生起就失去父母,不能享天伦之乐,不会在被路之遥收养后,还给路家招来满门尽灭的惨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