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的往事,因果相牵,环环相扣,如同一张密布的命运之网,所谓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他咳了几声,才从沉沉的梦中醒来,耳边听到的是路铭心惊慌的声音:“师尊?”

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熟悉的秀丽眉目,却对她微勾了唇角,轻声说:“无印…”

路铭心慌着去擦他唇边涌出的鲜血,无瑕留心他唤了什么,带着哭腔喊:“师尊,师尊?”

他定了定神,这才从青帝的神识中脱出,忆起往昔之事已不可追,眼前已成年的路铭心,才是他如今的徒儿。

他忙运功压下因心情激荡而翻涌的血气,咳了声抬手摸了摸路铭心的脸颊,轻摇了摇头:“我无事。”

路铭心本来陪他睡了一夜,待到天亮时,却发觉他突然面色霜白,呼吸急促,咳着醒来后又吐了血,吓得魂都又要飞了,忙抱着他说:“师尊,我们去喊连谷主过来吧?”

顾清岚摇了摇头,神思渐渐清明起来,对她笑了笑:“不用,我只是记起来一些旧事。”

青帝怕是还对他隐瞒了些关节吧,虽说那一缕神识是融进了他的魂魄,但青帝千载来修行的神识,道心是何等强韧坚定?

与之相比,这个名为“顾清岚”的神识,实在过于稚嫩,或许他稍不留神,就会被青帝的神识吞没,从此“顾清岚”就将不复存在。

可若带着两世的记忆,他又怎么能分清自己到底是青帝,还是顾清岚?

他想着,就望着路铭心那有几分肖似夜无印的眉目轻叹了声。

他如今也知道,青帝至死未动凡心,临终一刻,胸怀中也仍是天下芸芸众生。

而顾清岚,却早在四十多年前的独首山上,就以云风之身,对自己徒儿起了不该有的妄念。

若是“顾清岚”不复存在,那么于他修道一途,定是好事,他的心魔也不堪自破,来日追上青帝昔年的修为法力,甚至再度飞升,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今他却会想,若是“顾清岚”不在了,那么路铭心又该当如何?

会不会像曾经的夜无印一般,仇恨天地万物,犯下无数杀孽,无心无情地过完一生。

那他又…如何忍心?

路铭心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带着淡淡的悲悯望向自己,她直觉认为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慌乱之下,忙凑上去吻他。

温热的双唇印上他微凉的薄唇,路铭心觉察到他并未拒绝,反而在顿了片刻后,就又温柔之极地回吻了她,心里顿时长长出了口气。

她一边被吻得极为舒服,一边又想师尊这一时冷一时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日后一定要时时多亲他几遍,好叫他不要再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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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少年夜粑粑:沐叔叔一定是我娘亲,你们害死我娘亲!

众道修:…

成年夜粑粑:你们这些宵小,害死我沐叔叔!

众道修:怎么不说你娘亲了?

李大哥:总觉得路丫头这智商有几分随爹。

顾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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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亲地雷么么哒(づ ̄3 ̄)づ:月末

还有多谢营养液么么哒(づ ̄3 ̄)づ:(智障马)其实是男神木马+10

40、第十章 夜雪(2) ...

路铭心被那个吻安抚了一阵,心满意足地不再追问。

顾清岚起身之后,却就要再去兰残和樊昭璟住着的那间竹舍。

李靳看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当然不放心:“无论要做什么,都不赶这一两天,你还是调息几日,再以图后事。”

顾清岚看着他,微勾了淡白的薄唇:“其他事尚可多等几日,但你师妹樊真人却等不了一两日了。”

他说着轻叹了声:“樊真人已是剑灵之体,你不要说你没有看出。”

所谓剑灵之体,是修士脱离肉身,将自身魂魄法力注入佩剑之中,说是剑灵,却不过也就是一缕孤魂而已,待到法力用尽,也还是消散于天地间的下场。

所以剑灵之体算是修士的最后保命手段,也是修士佩剑被如此重视的原因——谁知道哪把看起来不起眼的佩剑中,说不准还藏着原主的剑灵之体。

剑灵之体虽说早晚要消散,也无法再修炼法力,法力反而会随着活动消耗,早晚有用尽的危险,但还是能照旧行动,若是维持好了,用个几十年也不在话下,同再活几十年没什么差别。

樊昭璟既然已是剑灵之体,她肉身现在何处不言自喻,大半已在逃亡中被人杀害。

李靳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若是早知如此,我下山时就带着她了,也让她免去杀身之祸。”

顾清岚却摇了摇头:“你先前说得不错,你下山时并不知樊真人是否也同那些人勾结,若是带上了她,却发现她是包藏祸心之徒,那时不也一样后悔?”

他说着微顿了顿,才又说:“我们做的许多事,也只能在当时不能算错而已,后来如何,怪只怪天意弄人,世事无常。”

他这番话并不像是只对樊昭璟的事,更像也带了其他感慨。

李靳听着又叹了声,也不再劝阻他前去。

他们一行又来到兰残和樊昭璟的那间竹舍时,看到兰残还在回廊下躺着,让樊昭璟抱着他,喂他喝茶。

这人也真是得寸进尺,虽说他伤重,但顾清岚帮他调理过后,他其实已好得多了,起码不用再随时随地歪着要别人伺候。

但他却还是非要躺进樊昭璟怀里撒娇,把病弱权当情趣来玩。

李靳身为樊昭璟的师兄,一看到他这样,自然来气,抬手挥了挥:“昭璟也不剩多少法力,你别压着她了。”

兰残横了他一眼,半点不动:“反正我和昭璟就是命苦,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温存一些,也还是碍着别人的眼了。”

他这还扮起可怜来了,李靳深觉这厮比路铭心段位高多了,路铭心只是来硬的,他却是软硬兼施会扮可怜又会掐命脉,每每吵嘴,自己定要给他一句话堵得气死。

顾清岚对樊昭璟抬手作揖:“昨日多谢樊真人出手相助。”

樊昭璟抱着兰残不便起身,也还是低头躬身还礼:“同道相助,自是应当,顾真人不必客气。”

话虽这么说,她的剑灵之体本就在逃命奔波中没剩下多少法力,昨天又为了助顾清岚调息,毫不悭吝地将真气输入,此时也不知还能撑上几日。

若不是如此,顾清岚也不会急着赶来救她。

顾清岚对她笑了笑,又说:“昨日我刚接受青帝法术和记忆,自顾无暇。昨夜我将那些梳理了一番,想起青帝的法术中,有一式可助剑灵之体重塑血肉,不知樊真人可否愿意一试?”

他话音刚落,樊昭璟还没怎样,兰残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连病美人也不装了,紧盯着他声音发颤:“顾真人此话,可是真的?”

顾清岚微笑着点了点头:“自然不假…不过此法却需借用一些玉生草,不过隙谷向来奇花异草众多,玉生草怕也是不缺。”

说起来当年朔元真人替他塑出云风那个傀儡体时,用得也是相似的法术,只不过朔元真人尚需借住他本身精血,才可塑出云风。

青帝的法术,却仅凭魂魄,即可塑出血肉,又精进了一层。

顾清岚说着又顿了顿:“不过这却也还是傀儡之体,仅能放置魂魄,樊真人的灵根也在原本的身躯中一道被毁,重塑之后,樊真人的法力也仍是不能再精进。”

樊昭璟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自我对他动心那日起,道心已毁,原就不再想什么渡劫飞升,能和他多厮守一日,已算天见可怜。”

樊昭璟虽已和兰残患难与共,也亲密无间,但她性子刚硬冷淡,还从未说过这种深情话语,兰残听着,就握着她的手,将她搂进了怀中,声音发颤:“阿璟…”

他们二人相处,从来都是兰残赖在她怀中,这还是樊昭璟第一次被这人不由分说搂进怀里,神色有些不自然,不过也还是抱着他拍了拍他脊背,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兰残抱着樊昭璟,却抬头看着顾清岚,神色有些怪异,欲言又止,不过却还是没说什么。

顾清岚施法需要玉生草,莫祁和路铭心就去请了连月夙。

本以为就算隙谷灵草众多,借一些玉生草也不会太容易,不想连月夙听完二话不说拿了几株出来,还喊上尹苓和几个隙谷的医修,一起浩浩荡荡过来。

说是魂魄重塑血肉之术早已失传多年,难得一见,有如此好的机会,一定要观摩研习一番。

于是顾清岚就要在这几双求知若渴的双眼注视下施展秘术,他原就不欲藏私,倒也没说什么。

顾清岚先在地上以木系法术布下阵法,再让樊昭璟和她寄存魂魄的佩剑进来,两人盘膝相对而坐。

莫祁昨夜已被李靳告知顾清岚恢复了青帝的记忆法术,今日又看他施展秘法,本以为会看到什么术法奇观,但木系法术却一直不是以绚烂华丽著称,而以实用质朴为主。

只见阵法上焕发出绿色光芒,兼有一道道光芒组成的咒符升起,除此之外,却再无其他,连声息都没有丝毫。

连月夙和隙谷的那些医修却一看那阵法就双目发光,甚至掏出纸笔来飞快将那些浮现的咒符抄写描画下来,那认真的样子,跟听先生授课没什么两样。

这施法的过程看得出来颇耗法力,用时也漫长,自清晨到午后,四五个时辰之间,他们能看到那几株被摆好的玉生草先是逐渐生出骨骼血肉,那些血肉又幻化成胎儿形状,再一点点成长,犹如数十年光阴在那傀儡上一一展现。

终于,阵法中符文消散,那傀儡生长成了樊昭璟现在的模样,绿光缓慢褪去,最后一刻,是樊昭璟的剑灵之体,蓦然化成一道光影,被收入了傀儡之中。

那傀儡是女体,又□□,兰残在旁边看着暗自着急,等阵法一退,就冲上去将自己早就脱下的外衣披了上去,遮住了不让人再看。

路铭心早就看着顾清岚又恢复了苍白如雪的脸色暗暗着急,等到阵法消退,当然是冲上去扶住顾清岚。

好在顾清岚虽脸色苍白无比,身子也脱力得厉害,却也没有吐血,只是靠在路铭心肩上闭目缓了一缓,就撑着笑了一笑:“兰尊主身上的伤病,我却无力再相助治疗,不过有樊真人相伴,还有连谷主在,想必也不用我再操心。”

兰残的伤势确实重,法力也都被打散,但他灵根金丹还在,要想再修炼恢复旧观也不是太难。

只不过先前樊昭璟随时可能消散,他早存了殉情之心,随意作践自己的身子,并不爱惜。

如今樊昭璟能活下去,他也当然能陪她到寿数终了,顾清岚确实说在了症结上。

兰残拥着怀中失而复得的人,转过脸去,在众人都看不到地方,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他再转回头看着顾清岚和路铭心,抿唇似下定了决心般说:“顾真人,我这里却还有一个人,也是剑灵之体,不知顾真人愿不愿见他。”

兰残神色难得如此郑重,顾清岚看了他,预感到什么,心中一颤,低声问:“是谁?”

兰残不再说话,自随身的储物法宝中拿出了一柄长剑。

那长剑瞧起来年代已久,更是历经杀伐战乱,剑鞘上密布着道道砍辄的痕迹,通体呈暗红之色,只是这么静静摆着,就有透体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顾清岚看了一眼这柄长剑,就觉一阵眩晕,身子也更无力地向下滑去。

路铭心忙撑住了他的身体疾唤:“师尊!”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那长剑簌簌发抖,突地拔出一截,露出内里血色的剑刃,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也自其中浮现,渐自凝成实体。

那人一身暗红长袍,长发披散及地,相貌英俊之极,剑眉薄唇,长睫下掩着寒星一般冰冷的双眸,透着凛冽戾气,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将杀戮重新带回人间。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只是片刻之后,他的目光重回懵懂,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茫然四顾,最终双眸的焦点,落在了顾清岚身上。

紧闭着的刚冷薄唇动了一动,突然弯起了极为开心的弧度,他整个人合身向着顾清岚扑了过去,口中喊着一声:“沐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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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word妈,这人谁,快拉走!

李大哥,你说错了,应该是你的爹,不是你的妈。

夜粑粑:沐叔叔!沐叔叔!

路美女:日哦,人家爹都是出来给闺女撑腰的,我爹是跟我抢师尊的!天理何在!

顾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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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亲们地雷么么哒(づ ̄3 ̄)づ:月末、湖湖

41、第十章 夜雪(3) ...

那个高大的人影整个扑到顾清岚怀里时,仿佛是怕撞到压到他,竟还知道控制力道,只是虚虚抱住,而后把头靠到了顾清岚怀里。

路铭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就这么低着头,在顾清岚怀中蹭了又蹭,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且不说这位兄台颇为高大健壮,就是他那一脸舍我其谁的王霸之气,也跟这动作丝毫不搭配。

更可怕的是,顾清岚竟没将这人推开,还苍白着脸,双手有些迟疑地搂住了他的肩膀,神色带些哀伤地轻拍了拍,那动作神情,看得出来他竟是十分怜惜心疼这人。

路铭心浑身汗毛一竖,顿时警惕了起来,正要抬手去推一把这人,就听到兰残淡淡的声音传来:“路剑尊,你眼前的这人,是你亲生父亲。”

她又不是瞎子,见了那把佩剑怎么会猜不出来,更何况这人一现身,她的真火灵根就与之呼应般蠢蠢欲动,连带她身子都暖了几分。

还有就算粗看看不大出来,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她相貌跟这人有五六分相似,这人是不是她亲爹,简直不言而喻。

在兰残没喊破之前,她还可以假装没发现,将他从顾清岚怀里推出去,兰残一喊,她只能悻悻住手。

顾清岚抱着怀中的人,却一阵心绪激荡,脑海中也是一片昏沉。

在青帝的记忆里,夜无印还是那个懂事又惹人心疼的小小少年,在他的记忆里,夜无印却是需要诛杀的大恶之徒。

如今他既是青帝,又是顾清岚,再看到这人的身影,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夜无印在他怀里蹭了一阵,抬起头用那双明亮无比的黑眸定定看着他道:“沐叔叔…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无印好想你。”

他语气虽听起来还是沉稳成熟的,却更带了几分异样的稚气,仿佛他并不是一个成年人,而是个佯装成熟的孩子。

而他的神色,也和青帝记忆中那个少年夜无印并无二致,顾清岚看了,就忍不住伸手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咳了声说:“没事,我回来了。”

他说着转头带着询问去看兰残,兰残摇了摇头:“主上和夫人死后,我将主上的佩剑从那些人手里偷出来,带去月华殿想将主上的魂魄封进剑中。可主上的魂魄那时已散逸了不少,并不完全,哪怕强塑了剑灵之体,这些年来,主上也一直浑浑噩噩,有时能记起自己身份,有时却懵懂如孩童。”

路铭心在旁边听着,算是听明白了:“你是说我亲爹如今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带脑子都不清楚了对吗?”

她正说着,趴在顾清岚怀中的夜无印突然抬起头,谨慎地打量着她,神色惊疑不定:“你这女娃娃又是何人?缘何有我夜家的真火灵根?”

他这时的口气神色,又完全没了那几分稚气,十足是个城府颇深的成年人。

路铭心看他在顾清岚面前装小孩子,在自己面前就装老子,翻脸翻得倒是比翻书快,冲天上翻个白眼,“哼”了声:“老头儿,有你夜家的真火灵根,自然就是你的种,这还用问?”

顾清岚听她说得粗俗,对自己身生之父态度也太过轻慢不屑,蹙眉轻声说了句:“心儿,不要无礼。”

路铭心看夜无印出现后,他竟处处向着自己这倒霉催的老爹,顿时更加委屈起来,还没开口,眼前去蓦然多了一堵坚硬宽阔的胸膛,是夜无印一把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

夜无印的身形,不要说跟女子比,在男子中也算得上伟岸,此刻抱她更是抱得颇为用力,还按着她的头,直欲将她揉进怀里一般使劲儿搂着。

路铭心只觉自己差点被勒断气,好不容易等夜无印松了手,她忙喘口气,想将这见面就要谋杀亲女的老家伙推开,就看到夜无印退开了些,愣愣注视着她,那双原本过分冷酷的双眸中,竟浮着些水光。

路铭心见他看着自己,神色一时显得开心至极,一时又显得哀伤无比,当真是百感交集,而他身子也竟开始微微颤抖,隔了一阵,才语带哽咽地开口:“原来你就是樱儿为我生的乖女儿,长得果真和樱儿有几分像,可惜你生下来我竟只抱过你一次…”

他说话简直无语伦次,说着还又抱住她,大手盖在她头上轻轻抚摸:“不过乖囡还是更像我,这谁都不服的神气,同我一模一样。”

他边说还边很骄傲自得地低头“吧唧”、“吧唧”两口,在路铭心的脑门心上狠狠亲了亲,又把她往怀里揉,还抱着她晃:“我乖囡都长这么大了,快叫爹爹好好抱一抱。”

路铭心活了这几十年,第一次被如此热情的父爱弄得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