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铭心“哦”了声,突然又停下手来开始伤心:“汲怀生当年骗我,说师尊身子时时不好,是因为灵根缺陷的缘故…其实师尊身子不好,却是为了给我弥补灵根缺陷,耗费自己的灵力和法力。师尊那么对我,我却对师尊生疑…我真是罪该万死…”

顾清岚看她一时胡闹一时又要哭,暗暗头疼,只得出言安抚:“当年也是我太过冷淡,没同你解释过这些事情…”

他当年的性子,确实也太冰了些,路铭心小时候倒还好,小孩子大都乖乖的,日日在他怀中像个小猫,偶尔伸伸爪子,也无伤大雅。

待到路铭心大了些,却如个要离巢的小鹰,开始不服管教,他们又男女有别,有许多事他不方便去管,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看着两人渐渐无话可说。

若不是如此,他当年也不会以云风的身份和她相见时,才觉得轻松自在一些,也更容易同她说几句话。

路铭心看着他,却又想到了什么,一定要同他解释,紧握着他的手说:“师尊,当年地魔用魔气蒙蔽了我五感,令我看到云风和他一起跌到地隙去了…等我杀了汲怀生后,才知道原来你用云风之身同我说过了,你就是我师尊。”

这一节却是她不说出来,顾清岚也无法猜到,他微愣了片刻就道:“此事地魔也曾参与其中?”

当年的事,原本他就觉得诸多蹊跷曲折,若不是有人设计有意为之,那也太过巧合。

如今听到地魔也曾在其中插了一脚,他才想到也许四十一年前的独首山试炼大会,并不如他和李靳之前想得那般,只是意外出事。

路铭心却压根不管什么阴谋阳谋,就一心一意握着他的手说:“师尊,我当年真的不知道云风就是师尊,若我知道,我一定…”

顾清岚回过了神看着她,微微一笑接了下去:“你一定当面质问我,问我为何要骗你?”

当年云风之事过后,他确实以为路铭心听到了他的那句话,却恼他以云风的身份欺骗她,才会令她对自己更加疏远,并未想过其中还有这些关节。

后来兰残提起来那些事,路铭心慌着解释说她当时还不知云风就是他,他才觉得里面有些怪异,准备寻个机会细问,正好路铭心自己辩解,让他更清楚了些。

路铭心连忙拼命摇头:“我一定欣喜若狂,这就上山去寻师尊…”

她这些年对顾清岚的情意,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若让她说,她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当初见了云风,就一见如故,乃至一头栽了进去倾心恋慕。

而若那人不是云风,是同辈中的什么少年修士,她却从来不屑一顾,没起过丝毫旖旎之心。

她后来想了许多,也总算是明白,她喜爱云风,是因云风处处皆像顾清岚,却又不是顾清岚。

她对师尊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因顾清岚性子清冷,她平日并不敢表露,却都可在云风身上倾泻出来,因而她才一见云风,就立时沉醉其中。

她事后也想过,若是当时她听到了那句话,知道云风就是顾清岚,她又会如何?

她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结果…她竟不会有半点抗拒,只会觉得自己幸运之至,即刻就飞奔回寒疏峰去找顾清岚,问他用云风之身答应过要陪她,做她道侣,是不是还算数。

可等她将一切都想明白的时候,顾清岚已经睡去了多年,她只有一具肉身,遍寻他魂魄不到,也不知何时才能将他复活。

只能日日在冰室里,对着他无知无觉的身子一遍遍回忆他生时的样子,回忆他曾对她柔和微笑,指尖带着温度划过她的脸颊,而不是这般冰冷。

李靳说她疯了三十多年,她也确实如此,若顾清岚再不醒来,她还不知道自己要疯成什么样子。

顾清岚看她说着,又暗自垂泪,将他的手握住了放在唇边一直蹭一直吻。

他拿她这种样子实在没什么办法,只能看着她说:“你若还同月沧澜联络,想必魔修中也有你的人,若我需要用到他们时,还望你不要藏私。”

路铭心正准备一路从他的手上,再吻到唇边领口里去,猛地听到这一句,顿时清醒了不少,连忙表忠心:“我的人就是师尊的人,师尊随时吩咐。”

顾清岚笑了一笑,抬手摸了摸她头顶,如同摸着一只乖巧的小猫:“这就好。”

路铭心忙乖乖地眨了眨眼睛,试图讨他欢心,隔了一阵,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师尊现在这样,她往后若想在师尊这里讨点便宜,真是难如登天。

顾清岚为樊昭璟重塑肉体,确实折损颇大,这一调息,就用去了三日。

三日后他结束调息,路铭心已同自己老爹厮混得熟了。

这两个一大一小的混世魔王聚在一起,没少惹出乱子,短短三日间,就烧了隙谷两座竹舍,将尹苓那只名为“小雪”的异齿雪鸮逮了四五次过来玩。

连月夙每日听自己手下那些修士过来告状,听得头都大了,顾清岚才刚醒来,他就忙差了尹苓过来,带了一堆灵丹妙药,那意思很明显,要割点肉好送瘟神。

他们一行确实不好在这里久留,顾清岚也没客气,将那些东西都笑纳了,前去跟连月夙辞行。

连月夙还是在那池碧水前坐着,倒没说什么,只说了两句:“望顾真人大事既定,来年还能再来隙谷,教我们些青帝的法术。”

他这句话,听起来是要求,却已含了另一层意思,是希望顾清岚此番可以保住性命,来日还能再见。

顾清岚笑着答应下来,连月夙就又说了第二句:“北境地处偏远,群兽也已异变,大陆中央怕是更难分说,如此天灾之下,安有完卵,惟愿天道沧桑,怜悯众生。”

顾清岚也笑了一笑:“天行失道,自然以命抗之,拨乱反正,方有生机。”

连月夙默然不语,隔了许久才长叹一声:“那我就祝顾真人旗开得胜。”

路铭心这时还不知顾清岚那句“以命抗之”,会做到何等地步,她只知这日天气正晴好,阳光洒在眼前这人的白衣之上,照见他唇边浅淡笑意,如昙花梦影,过目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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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师尊,我可以陪你双修!

顾先森:…不用。

路美女:师尊,那你陪我双修!

顾先森:…

李大哥:每天都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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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亲们地雷(づ ̄3 ̄)づ:月末、dingdingwood、湖湖、流星雨的城堡扔、遇水

44、第十一章 有信(1) ...

这又是在梦中,但这次顾清岚却发觉他并不是在青帝的记忆中,而是他自己的。

他眼前是寒疏峰被了层层积雪的紫竹林,霜雪压弯了那些修长的枝叶,沉沉地堆积成黑白相应的一片天地。

雪花仍旧纷纷扬扬落下,他站在这竹林前的回廊下,静对这一方庭院。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轻盈脚步声,她走近过来,在他身后几尺外的地方站定,清脆地开口:“徒儿已自掌教师兄处领命,今日下山历练,特向师尊辞行。”

他转回身,垂眸看向她,也不知从何日起,她在他面前除了这些恭敬却疏离的说辞,再也无话。

他按照先前的惯例,轻声叮嘱:“此去小心行事,不可贪功。”

她垂着头应了声,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下颌绷了绷,显是不以为意。

他有心再说,却知她大半听着不耐烦,更不会记住,就顿了片刻,将手中的一个小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你在山下用的凝冰丹,每日两颗,记得按时回山。”

她应了声,看着他的手,却并不上前靠近他,而是又咬牙绷紧了下颌。

他微顿了一下,抬手施了个小法术,那瓷瓶从他手中脱出,飞到她面前,她这才抬手接住,躬身行了一礼:“谢师尊。”

他压下喉间的咳嗽,开口说:“你退下吧。”

她又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开,仿佛他是什么令她厌恶至极的东西,多同他待上一刻,她就要不堪忍受。

他却一直没有转身,看着她纤细清丽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远。

他知道她已颇不耐烦同他见面,更是不愿走进他的卧室,所以知她要来辞行,干脆在外等她。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殿宇间,他才抬手掩住唇闷咳了几声,再看掌心时,已多了一团暗红血迹。

这记忆是在独首山试炼大会后,又过了一年还多。

她好像要将什么弥补起来一样,更加奋力修炼,为了平息她躁动的真气,每日所需的凝冰丹,也由原来的一颗增至两颗。

他终日闭关炼药,也仅能勉强支撑她所需,而自身的伤势亏空,却到了个危险的地步。

李靳曾来劝他,要他撒手不管,让她自己吃点亏,自然就知道厉害。

他却始终没有忍心,几次想对她开口,也在看到她冷漠厌烦的神色后就此作罢。

也就是在那天,他看着掌心的刺目血迹,开始想到,若是有一天,他终于支撑不下去陨落,那么她该怎么办?

他想了许久,心中蓦然冒出一个令他心惊的念头:若是他陨落前,将自己的金丹挖出为她所用,那么至少在数十年间,可保她平安无事。

他自己都被这个念头惊骇,忙闭目命自己不要再想。

是了,这是他的记忆…他还记着他为了她,曾有过那么疯狂的念头。

这并不是一个师尊,对自己弟子该有的感情。

教导徒弟,要悉心督促、行为师表,却不能一味迁就溺爱,甚至赔上自己性命。

他记得他随后就去了冰室闭关清心,还没抬步,却又听到她清脆的声音。

她惊慌地喊着一声“师尊”,从回廊那端快步跑了过来。

那日不是如此的,那日她一去后再不复返,半个月后才回到寒疏峰上,向他禀明此番历练之事。

眼前的她却恍急地跑来抱住他的身子,握着他的手看了看他掌心的血迹,眼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师尊…我不知你…”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知道这已不是他的记忆了,而是他的心魔,却轻声开口说:“心儿,你为何那般对我?”

她提起头看他,慌乱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泪先流了下来:“师尊,我不知…”

他从未想过要质问她什么,她也已解释过太多次,月沧澜欺骗在先,汲怀生鼓动在后…他对她也并无丝毫怨恨,责罚她也未必会让他好受,但这一切,也仍止不住那些心伤。

他仍是不由会想,为何会是他?要一再忍受这些令人难堪的背叛?

眼前光影变幻,突然又到了另一处地界,他认得那些雾霭般郁郁葱葱的树木山峦,这是独首山。

他心生动摇,重新坠入了青帝的记忆中。

身侧是鼓噪的各路灵根法力,他正面对的,是自己多年来信赖器重的大弟子。

当年的绝圣真人还未有后来的封号,只是个被唤作洛宸的青年修士。

青帝满心不可置信,明白了什么,看着他道:“宸儿,你为何…”

青年上前了一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师尊,洛宸也不想如此,但你独尊修真界也太久了,未免叫人心生恐惧。”

他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么一个答案,愕然许久,才能再次开口:“我从未想要妄自尊大…”

青年冷冷打断了他:“可魔修都迫不及待要助你登基了!青帝不过是个尊称,却并不代表道修能容你横行!”

他将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众多道修,有许多熟悉面孔,往昔曾用或憧憬或敬畏的目光看着他,如今却无一例外,眼中充满了戒备和畏惧。

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修士,大都如眼前的青年一般年轻,眼中更多了一层痛恨之色,和跃跃欲试。

他微抿了薄唇,丹田处痛如刀绞,血腥之气也一再自胸中翻涌,群山密林之灵却犹如感应到了他的危机,山风袭过,木叶沙沙作响,星点荧绿光芒从四方升腾而起。

他微动了动手指,知道即便魔毒发作,他若想让眼前的道修们陪他湮灭,也仍是易如反掌,而他却久久没有动作。

在他轻垂下眼眸时,已有人动了,霜白的剑刃带着主人毕生修为的奋力一击,如同刺入纸帛般轻松,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是昔日他亲手为青年铸造的佩剑,配合青年的水系灵根,通透洁白,名为皎月。

鲜红血迹从剑身上漫过,染红了他胸前白衣。

青年似是未想过自己会一击得手,反而骇得后退了半步,低声说:“师尊…”

他抬头看了看他,微勾唇角,笑了一笑:“若是如此,也便罢了…只可惜…”

他垂下双手,散开凝聚而起的绿色灵光,合上了双目,等待死亡降临。

他听到了各种剑器迫不及待离鞘而出的声响,也听到青年的断喝:“住手!说好他要归我!”

他等待的痛楚并没有降临,反倒是一声撕裂般的吼声从天而降:“贼子敢尔!”

他的身子被人扶住,抬头看到那头泛着暗红色光芒的长发,还有挚友熟悉的英俊容颜。

挚友泛着血红的双目紧盯着面前的青年,手中长剑燃烧着烈烈火焰,就要一剑劈出,他忙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声说:“念卿,不要伤人。”

挚友浑身发着抖,也还是颤抖着收起了长剑,抱起了他:“亦鸾,我带你治伤。”

他抬眼看了看青年,凝聚起真气,刺在他胸中的皎月长剑带着一蓬血花脱身飞出,直直插在青年脚下。

他抬手按住伤口处,让那些温热的血迹沾满了自己的掌心,勾了勾唇,看着青年拼命睁大的双目,还有那目光中悄然涌上的痛悔,轻声对他说了句:“洛宸,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尊。”

他是故意如此,以身相受,不怨不悔,却也不代表他并不心伤,哪怕不能相报,也不必默然忍受。

他知道洛宸自今日起,终身将受悔恨纠缠,乃至起了心魔,再无法道法圆满,渡劫飞升。

这也是他留给洛宸的最后一次惩戒,以他自己的性命所起的惩戒。

青帝的记忆仍在他脑海中盘踞不去,他听到耳旁传来路铭心的呼喊,带着焦急:“师尊,对不起,师尊快醒来看我…”

他勉力睁开眼睛,看到身旁是抱着他的路铭心,还有素色的帘幕,和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

他抬手撑着额头轻咳了咳,想起这是在路铭心给他准备的那辆飞车上。

三日前他们被尹苓送出隙谷,又御剑飞行了两日,抵达北境边缘,找到了之前藏起来的那辆飞车,用它继续赶路。

夜无印见了这辆飞车,却看着路铭心,很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只带了这么辆飞车给沐叔叔用?如此狭小不大气,沐叔叔若是想趁喝茶时观景,车窗都不够轩敞。”

待他知道他们几人竟都要乘坐这辆飞车时,更是瞪大了眼睛:“我们五人,就这么挤在这辆破车里?”

已经给路铭心的土豪气震惊过的莫祁,则在一旁默默不语,擦了擦自己那把看起来有些破旧了的佩剑。

路铭心唇角抽了抽说:“所以剑灵之体的爹您,可以先回佩剑中歇息一下,好歹腾出些地方来。”

夜无印自然是不干:“那怎么可以,我还要照顾沐叔叔。”

他闹来闹去,嫌东嫌西,也还是照旧跟这些人挤在一起坐上了飞车。

虽说天魔残片还差五页,但顾清岚既然恢复了青帝的记忆,或许仅凭这四页,就可以找到地脉异变根源,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自然是独首山。

这日顾清岚自行调息,却不想又深陷噩梦,他按了按额头,对路铭心笑了笑:“我无事。”

路铭心却还是泪水盈盈地看着他,抬袖将他唇边的血迹擦去:“可是师尊为何又吐血了?”

他微顿了顿,他醒来发现丹田内息还是一切照旧,却没想到还是曾吐过血。

他又对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真气还是不能运用自如罢了,再调息几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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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师尊还是我的!

李大哥:反正你说过很多遍了。

夜粑粑:闺女真穷,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