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岚听着就道:“此事重大,你为何不跟他们一起去议事?”

路铭心扁了扁嘴看他:“我心中除了师尊再无他人,师尊还在入定,我就算去了也肯定神思不属,说不出什么来不说,还一个不开心就跟人打起架来,不如不去。”

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显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反而还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只差从后面伸出根尾巴来摇一摇,隐隐有邀功的模样。

顾清岚暗觉头疼,也不知该不该真的夸她几句,只能微叹了声:“好在还没出来结果,我们这就快些去吧。”

路铭心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忙应了声翻身起来,就去给他张罗着沐浴更衣。

三山议事自然郑重,顾清岚换了云泽山给他准备的繁复长袍,里里外外足有五层之多,头上那顶出云头冠,更比凌虚的掌门头冠还要高上半寸,显示他辈分崇高,犹在掌门之上。

他这么装扮好了带着路铭心到了崇光殿,走进去时议事厅内也俱都静了一静。

在座的这些长老们不比那些后辈们,几乎都是认得他的,但却没几个在他复生后见过他。

前几日他在飞来坪上惊鸿一瞥,许多人都没来得及见他,他到了青池山后就又关门谢客,说是闭关,就更没几人见过了。

此时看他突然现身在议事厅中,那些人也都望向他各怀心思。

路铭心一眼瞥到代表燕氏的燕夕鹤也在,又扫到其他几大世家的人,就知道是否开魔修入论剑大会的先例,确实关乎重大,除却三山宗门外,连凡修世家都被拽来一起共商大事。

顾清岚向来不是啰嗦多礼的人,进来后只拱了下手不失礼数,淡声道:“我身子不济,先前闭关调息不知有变,来得迟了些。”

众人看他脸色苍白,许多深知他实力的长老,自然正暗暗在心中考量,不知他死而复生后功力恢复了几分,若自己在论剑大会中同他对上,也不知胜算有几分。

却不想他刚开口,就说道自己身体不济需要闭关,丝毫也不避讳,也不知是故意示弱,还是在试探什么。

李靳见他来了,当然飞快命人又摆上了椅子给他坐,这时候也不避讳,殷切地望着他道:“顾师弟身子还没全好,快来坐下,不要劳累。”

顾清岚微弯了弯唇角,应了声:“还好。”

他走到李靳身侧的椅子上坐下,也未扫视众人,只是微垂了眼眸问李靳:“李师兄,你同诸位说到何处?”

李靳原本就被吵得焦头烂额,此时见了他,犹如见了主心骨一般精神一振,忙回道:“我同诸位长老峰主正说到虽然魔修也属修真,但却道不同不相为谋。

“诸位长老峰主的意思,是虽然当初召开论剑大会并没有将魔修排除在外,但百余年来他们从未前来参加,这次有了琉璃镜,他们却来了,定然是图谋不轨,想要争夺至宝。”

李靳说到这里,还略顿了顿,目光从在场诸人的脸上滑过,语气中带了些不甚明显的讽刺之意:“更何况诸位长老峰主觉得,魔修之道是邪魔外道,也不知他们在论剑场上是否会使些不入流的暗算手段,所以还是直接将之驱逐为好。”

顾清岚听着,也料到会是如此,在场的这些道修们,无不想问鼎宝座拿到琉璃镜,且不说他们是否忧心魔修会破坏论剑大会,就是魔修老老实实参加比武,他们只怕也不想看到——毕竟参加论剑大会的人越多,自己夺魁的机会就越少。

顾清岚听完,也只抬了眼眸,微弯了弯唇角:“诸位既然已有定论,只需发个通告即可,为何迟迟不给等在青枫镇的魔修们一个交待?”

李靳也气得想骂娘,冷声道:“现下长老峰主们,却是想我以青池掌教的名义去告诉月沧澜,叫他们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顾清岚是何等心智,李靳这么一说,他就全然明了此刻的僵局,只笑了笑。

看来这些人不想要魔修参加论剑大会是真,却谁都道貌岸然地顾及宗门名声风范,不肯出头,将这事都推到了青池山头上,肯定是说论剑大会既然是青池山主持举办,其他门派不好插手云云。

在场的长老们有半数都是青池山的人,哪里肯善罢甘休,自然将他们骂了回去,于是说来说去,竟是想要推到李靳一人头上,叫李靳用青池掌教的名义勒令月沧澜离开。

他们算盘倒是打得精明,这么一来,魔修是被赶走了,但嫉贤妒能和轻视魔修之名就落在了李靳一人头上,到时魔修愤恨起来,怨恨也都在他一人身上。

顾清岚直到这时,才抬了眼眸,从这些长老峰主脸上一一扫过,如今距离他身为青帝之时,已过去了四百余年,当年那些修士也都换了一辈。

但这些道修首领们,却还是一般地各怀算计、胆小怕事。

他想着就弯了弯唇角,开口道:“敢问诸位,何为道法?”

他这一问,却是哪怕入门的修士,也能随口答得上来,厅中静了一静,显然众人不知他为何发问。

隔了半响,才有个修士悻悻开口:“不知顾师弟为何有此一问,道法自然,万物之宗,这又同现下之事有什么关系?”

顾清岚看那人是月渡山的齐月峰主素观真人,就又轻弯了唇角:“素观师兄说得不错,道法自然,万物皆出其中,既是以道论剑,那天下负剑修道之人皆可往来,又为何定要将魔修拒之门外?”

他这一句话,说得轻巧,在场诸人却是齐齐都变了脸色。

自从青帝和魔帝陨落后,道魔之间的壁垒这几百年来更是深了不少,魔修在道修中近乎大忌,连提都不能提起,更何况为他们说话。

云泽山派来的凌玄真人本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此刻也白着脸忙道:“小师叔,魔修尽是些邪魔外道,同我们自是不同,小师叔向来不问世事,怕是一时混淆了。”

他这番开脱全是好意,顾清岚先前也确实是清冷淡漠的性子,向来不爱管这些道魔之间的纠葛,他这么说了,若顾清岚顺着他话头应下去,最多只能算顾清岚久不问世事,言辞太过出尘脱俗,不那么入世些罢了。

顾清岚却只微微笑了笑,就轻声道:“凌玄师侄说得不错,我不问世事也太久了些…所以自今日起,少不得要多管一些。”

他仍是微笑着轻声软语,却话音刚落,身上就蓦然散发出强大勃发之极的法力。

那法力之强,竟是犹如有着实体,沉沉压在头顶,令在场诸人俱都如登临高山之下,唯有仰望山岳之威,感慨天地博大,却毫无亵渎抗拒之心。

这股法力除却顾清岚昔日扬名的冰系灵力之外,还有另一股生气勃勃的柔和灵力,宛如万物生长,沁人心脾,正是木系灵力。

虽说诸人都知道有双系灵根,但还从未见过在世的修士中有谁能同时驾驭两种灵力,一时间俱都惊骇诧异。

顾清岚以法力笼罩在诸人头上,也不过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诸人却只觉仿佛过了许久,冷汗更是涔涔而下。

顾清岚收回法力,还是微微笑了笑,语声柔和地道:“既然论剑大会无分道魔,自然也会对魔修来者不拒。”

在场诸人此时却仍有胆寒脱力之感,直直望着他,竟是一时半刻,俱都发不出声音来。

顾清岚顿了一顿,又微笑道:“诸位道友若无异议,李师兄就可如此办了。”

在场诸人那些法力深厚一些的稍稍缓过神来,就听到他这一句,有心说自己还大大地有异议,却苦于失声,张了几次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清岚已又起了身,对身后站着的路铭心道:“心儿,此间事了,随我回去吧。”

李靳早想如此,此刻只觉得痛快无比,忙站起身道:“顾师弟身子还不好,说这么多话定然累了,快些回去歇息吧。”

若此时在场这些长老峰主们能说话,定然有人已想一口吐沫啐了出来:身子不好还霸道成这样?若是好了,那还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凌云师侄:掌教师兄不好啦!小师叔在青池山上发飙啦!

凌虚师侄:不就是发个飚,小师叔开心就好!要赔多少钱告诉我!

李大哥:你们知道最护短的山门是哪一个吗?

路美女:当然是我们云泽山,有问题?

顾先森:…不用赔钱,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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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大家,圣诞节快乐哦(づ ̄3 ̄)づ

101、第二十章 出云(3) ...

路铭心本来就素来气焰嚣张,现在当然更加趾高气扬了一些,连看那些人都不看,昂着头跟在顾清岚身后出去,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风采。

到了殿外后,她还忙去拍顾清岚的马屁:“师尊好厉害,这些人啰嗦得厉害,就要给他们些好看!”

顾清岚好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咳了声道:“我若不是实在没精力同他们多说,也不会这么吓唬他们。”

路铭心又忙问:“师尊,你身子好些了没有?”

顾清岚摇了摇头,青帝的法力他如今用起来还是勉强,方才他将法力大开,虽说镇住了那些人,不过经脉丹田却有些承受不住,此刻丹田经脉间也都还残余着剧痛,喉间更是翻涌上血腥之气。

若不是他一贯坚忍,也早让那些人看出了端倪,即使如此,此地也不能久留,他不欲多说,示意路铭心跟他一起先回别苑。

路铭心也看出来他有些勉强,当然赶快陪他回去,又让他先在榻上坐下休息。

顾清岚坐下后就咳了咳,倾身将一直忍着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路铭心顿时红了眼圈,忙急着去抱他,顾清岚轻咳着拍了拍她肩膀道:“无事,不过是经脉暂时承受不住这样的法力而已。”

路铭心还是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又凑到他唇边去吻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声说:“我一定要尽早变强,变成最强,这样无论什么事,我来替师尊做了就好,都不用师尊受累。”

这种话,顾清岚倒不管是身为青帝之时,还是如今都从未听过。

他是青帝时自不必说了,就算他后来身为顾清岚,也是自小天资过人,十六岁即可结丹,剑术更是造诣非凡。

哪怕是对他颇为照顾的李靳,也知他信他,从来没说过要变得比他强,好替他做事。

他看着眼前的路铭心,也不知怎么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低声道:“好,我等你。”

路铭心看了他这温柔微笑的样子,当然又双眼发直,凑上去吻他,还往他怀中缩,方才那番豪言壮语,也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他们回房没多久,李靳就急匆匆也赶了过来,一眼看到顾清岚按着腹部半靠在榻上苍白着脸,就心疼得不行:“顾师弟,是我没有早让那些废物们闭嘴,还要你劳心劳力。”

顾清岚勾唇对他笑了笑:“你的身份确实有些话不便说。”

李靳只能无奈地叹了声道:“我若开口,只怕又会被说独断专行,不过若他们再吵下去,我也不得不叫他们闭嘴了。”

顾清岚笑了一笑:“魔修要参加论剑大会的,这次有几人?”

李靳忙回复他:“除却邪尊月沧澜之外,还有一人,武尊石师铎。”

顾清岚“哦”了声又笑笑:“月沧澜能请得出石师铎,倒是有些奇怪。”

魔修七尊之中,法术剑法最强之人,却并非月沧澜,而是这位武尊石师铎,他今年已有四百岁寿元,论起辈分资格,倒是比月沧澜还高一些。

石师铎本就是不问世事的武痴,当年魔修几次动乱,他都从来置身事外,如今寿元将尽,更同燕氏的燕不弃一般,正应该闭关修行准备渡劫,而非出来乱跑。

月沧澜也不知是怎么说动了他,叫他出关现身于此,还要参加论剑大会。

李靳叹了口气道:“这位武尊倒是耿直得很,先前他们到时递了拜帖,我让锦瑛先带了些弟子去山下迎接他们,这位武尊开口就问锦瑛,我要参加论剑大会是否属实,锦瑛自然答了确实如此…他就说了声好。”

顾清岚听到这里也不由笑了:“看来这位武尊是冲着李师兄来的。”

李靳很有些愁眉苦脸:“这位武尊说起来也是我的前辈,何必定要跟我这个后辈一较高下?”

李靳的苦恼倒也有些道理,石师铎虽已久不出世,但却依然天下闻名,夜衾在世时自然轮不到他,夜无印和他孰高孰低,就难有定论。

李靳从未见过他出手,石师铎又年长了李靳两百岁还多,若李靳输给他也不算丢脸。

只不过李靳若是和他私下论剑,输给了他不算丢脸,最多被人说上一句还是武尊厉害一些,李道尊也算不得百战百胜。

但李靳是道修公认的第一人,石师铎又是公认的魔修第一人,他们在论剑大会上遇到,可不就是私下切磋那么简单了,李靳要真输给了他,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揭过去。

到时道修颜面扫地不说,还可能坏了他们两个的打算。

顾清岚微笑着开导他:“李师兄莫担心,也许论剑大会上,你在遇上武尊之前,就先遇上我了。”

论剑大会的规则倒也简单,对手是谁全靠法宝抽签,输上一次就算淘汰,没有资格再参加下轮比武,问鼎榜首之人,是实实在在,百战百胜,一路赢上去的。

顾清岚这话说得温柔可亲,话中的意思,却是若李靳在遇上石师铎之前,就先输给了他,那自然就不必同石师铎比武了。

李靳被他这么揶揄了一下,可真算不上开心,有些哭笑不得,又忙去关心他身体:“顾师弟,你现下用青帝的法力,是否还有些勉强?”

顾清岚又温和笑了笑:“我若能将青帝的法力运用自如,此次论剑大会上众位道友,包括李师兄,自然没有一丝胜算…正因我还未能将旧日法力运用自如,此次论剑,也还可能有些变数。”

他说这些话,听起来似乎口气过大,不过却已经能算是谦虚。

他如今已是散仙之身,若又能恢复了当年青帝的法力,那他和这些金丹修士之间的法力悬殊,是怕比未结丹的修士和金丹修士之间的法力悬殊,还要大那么一些。

当年青帝是心性仁善,从不做恃强凌弱的事,若他是横行霸道之人,只怕百来个修士一起扑上,也照旧不是他的对手。

正因如此,当年道修们对他才如此忌惮恐惧,甚至不惜下毒暗害。

只因道修们以己度人,以为自己身家性命,也不过在青帝一念之间,故而惶惶不可终日。

他虽这么说,李靳看到他那苍白脸色,照旧是担心他:“即便如此,顾师弟还是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交由我来办即可。”

路铭心也连忙在旁边说道:“对,对,最好我一路打到李师伯面前,李师伯也将那个武尊揍得趴下,这么一来我将上场机会给师尊,师尊只用和李师伯随便比划两下,李师伯再认个输,师尊就赢啦!”

顾清岚在一日之内,接连听到这两人说让他“交给他们办”,又听路铭心说得这么兴致勃勃,好似他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到论剑场上同李靳走上那么几招,就能拿了榜首,也有些无奈地笑了:“你这安排倒是好得很。”

路铭心依偎在他身边,又把他的手拿过来,去吻他的掌心:“那是自然,我可舍不得师尊有半点累着。”

她想得很好,但现在青池山上暗潮汹涌,连魔修都来凑热闹,又岂是他能安然撒手不管的时候,顾清岚也没驳她,照旧笑着摸了摸她头顶,意在鼓励。

月沧澜和石师铎既然要参加论剑大会,自然就要上山,不过他们上山,青池山却不会如迎接其他道修一般以礼相待了。

各宗门的长老们虽然被李靳和顾清岚震慑,不得不同意魔修参加论剑大会,不过却也一起规定了许多事。

譬如月沧澜和石师铎每人只可带最多两名侍从上山,他们和侍从的佩剑以及随身法宝,也都要先除下来,由李靳收起来看管,待到上场之时才能交还给他们。

哪怕有这诸多限制,月沧澜和石师铎倒似也不怕道修借机暗害他们,真的只带了寥寥四人上山,佩剑和法宝也都依约拿了下来交给李靳。

月沧澜和石师铎在山上的住所,也当然不能同其他道修一起,而是设在了尊剑峰之侧的一个山峰之上,李靳还在里里外外布了几圈弟子看守他们,简直如同坐牢。

不过石师铎只要能同李靳交手,丝毫也不介意这些,山上后就打坐调息,准备几日后的比武。

月沧澜也住得安然地很,还独身一人施施然从住处出来,被一群青池山弟子浩浩荡荡跟着,跑来尊剑峰,说要拜谒寒林真人。

路铭心听说他来,顿时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倒是顾清岚对她笑了笑道:“我早晚也要见一见他,你不要着急。”

哪怕他这么说了,等月沧澜走进来时,路铭心也双目泛红,身上隐约真气鼓荡,全然是一言不和就要拔剑相向的架势。

月沧澜看了她也先“咦”了声,随即笑道:“心儿你见了舅舅,怎么还是如此不开心?”

他倒是还能腆着脸自称“舅舅”,路铭心差点一口啐到他脸上,倒是顾清岚笑了笑安抚她:“心儿,莫要太紧张。”

月沧澜还是望着她叹了声道:“心儿你这就误会舅舅了,我哪怕几次三番想要取顾真人的性命,却也从未想过伤及你啊…舅舅也只希望能同你团聚罢了。”

月沧澜此人,乍见之下非但看不出丝毫奸猾恶毒,反而风度翩翩得很,兼之形貌俊美、仪表不凡,若不知道他就是魔修邪尊,只怕还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公子。

不过这一见,他就当着顾清岚的面,毫不避讳地说自己几次要取他性命,倒是十足的魔修作风。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月舅舅:心儿啊,舅舅只想弄死你师尊,好叫你回家啊!

路美女:呸!!!

月舅舅:你这样舅舅也好伤心的!

路美女:呸!呸!!!

顾先森:好歹是你亲舅舅,捅几剑就行,别杀了。

月舅舅:…说好的温柔善良的美人儿呢?

102、第二十章 出云(4) ...

顾清岚也知道同月沧澜这样的人讲道理,只怕是永远也讲不通,听了也只微微笑了笑。

路铭心倒是冷笑了声:“你伤了师尊,就是伤了我!”

月沧澜还是笑了一笑,又叹了声道:“不过我若早知道顾真人是青帝再世,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顾真人怎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