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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美酒夜光杯!

不在沙场,方知美酒更胜一筹。

而他面前放着的是一大盘的肥猪肉盘子和东坡肘子,这两样都是他的最爱,之前,他已经吃了整整一大盘肥猪肉盘子,另一大盘的东坡肘子,就暂时对付不下去,准备再饮酒一番再吃。此刻,他正咀嚼着一段青葱,得意洋洋地旋转着酒杯,享受着自己人生里最最风光,最最畅快的一天。

儿子!

这种幸福的感觉,全是因为儿子带来的!

此刻,他已经忘了一切,忘了急迫的征战,忘了远大的理想,忘了得不到的花溶,忘了经历的一切枪林弹雨,醉意朦胧里,只有儿子。

儿子方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这是所有做了父亲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自己的骨血,远远胜过女人的重要性。

一个男人,往往会对子女一辈子眷顾,却基本做不到一辈子眷顾一个女人。多情容易痴情难,一时相爱容易一辈子相爱难上加难。

章节目录 第211章 送礼

他心里充满了慈爱,见乳母还抱着儿子在一边给一些女眷逗弄。儿子神情疲倦,闭着小眼睛,已经睡着了。他怜爱儿子,虽不欲让其他女眷扫兴,但也立即叫人吩咐乳母,再过片刻就抱了儿子去歇息,免得累着儿子。

他吩咐完毕,又看向中间的火堆,只见耶律观音正如开屏的孔雀,艳丽多姿,和众多女真贵族男子调笑。她明眸秀发,体态丰盈,穿梭在一众身材略显瘦弱的女眷面前,真是显露出一种特别出众的性感妩媚。

金兀术环顾四周,只见那些拘束的宋国美女,虽然相貌上各有特色,但因为太过拘谨,就差了一段风韵。他心里颇是得意,在分取宋女时,他只得了天薇公主一人,平素,这些贵族男子们,老以自己多得宋国美女为荣,每每带出去赴宴,也都是跟着宋国的美女给自家脸上增光。金兀术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妻子,风韵体态,真是丝毫也不输给任何宋国美女,因为她那种略带了野性的泼辣和妩媚,反倒使她卓然出众,隐隐是今晚当之无愧的花魁和女皇。

灵芝神童、第一美人妻子——金兀术只觉得自家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正得意时,耶律观音款款回到座位上,嫣然一笑:“四太子,你怎地不去跳舞?”

金兀术看她额上薄有微汗,轻轻替她擦拭一下,由衷说:“娘子,你今晚可是美极了……”她轻笑薄怒:“奴今晚才美,昔日就不曾好看?”

“哈哈,娘子真无愧草原第一美人……”

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燕尔调笑,恩爱异常,即便是座中受宠的其他女眷们,也不禁羡慕,自家丈夫虽然宠爱,但大多武人粗俗,甚么温存体贴也不懂;唯四太子文武全才,人才也十分出众,对妻子又是这般两情相悦。

这时,已经开始在上压轴的乳猪大菜,跳舞的众人也累了,渐渐回到位置上,开始期待这道大餐。

这时,金兀术又说:“娘子,儿子也倦了,先让他去歇息着……”

耶律观音也心疼儿子,小声说:“今日,许多人是为看儿子而来,怎好抱着藏起来,不叫人家逗弄?”

金兀术尚未开口,只见门口,管家领着一群人进来。

这礼物是耶律老爷要带来的,管家自然不敢违逆,而且,他见到那样大的宝石,还以为耶律老爷送如此的厚礼给外孙,是要在众人面前露一手。

“四太子,耶律老爷来了……”

金兀术平素很少正眼看这位泰山,作为已经失势的契丹降将,耶律老爷自老狼主过世后,就再也排不上号,结束了自己在金国的政治生涯,指望着女儿带来自己的东山崛起。耶律观音本是急于为父亲筹划的,但现在金国局势不明,金兀术要她等等,她便只能让父亲稍等。因此,耶律老爷就长期赋闲在家养老,平素也并不怎么上女婿的家门。

金兀术还罢,耶律观音却大吃一惊,父亲怎会不声不响地上门来了?她知道家里的规矩,父亲即便要来,也会叫人通报一声啊?

她惊疑地喊一声“爹”,这时,耶律老爷身后的“随从”马苏,进门时已经环顾四周,他精通女真的礼仪和服饰,一眼就看向金兀术旁边左手边的第一桌客人,快速低语一声:“那人便是蒲鲁虎……”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名高大的女真男子,真是出手如风,比豹子还灵敏,比老虎还凶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到蒲鲁虎面前,蒲鲁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扼住了咽喉。

蒲鲁虎身高体壮,也算一员勇士,可是,被这大汉牢牢扼住咽喉,竟然一点也动弹不得。大汉一伸手,狠命在他脖子上一劈,他顿时瘫软下去,脸上豆大的汗珠涌出来,疼得龇牙咧嘴却说不出话来。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呆了,金兀术这时酒已经醒了大半,冲着那名行凶的辫发左衽的大汉大喝一声:“秦大王,是你?”

秦大王哈哈大笑,看着一众已经冲上来的侍卫:“退下,都给老子退下,否则,老子就杀了这个甚么蒲鲁虎……”

众人面色大变,这是当今狼主的长子,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狼主,谁敢动手?

金兀术见秦大王双眼血红,目露凶光,又喝一声:“拿下……”

秦大王哈哈大笑,手一用劲,蒲鲁虎杀猪般嚎叫起来。

依旧是秦大王的声音:“四太子,你敢行凶不顾狼主儿子的死活?”

金兀术面无人色,一挥手,众侍卫退下,他悻悻地大喝一声:“秦大王,你这是要干什么?”

秦大王哈哈大笑:“金兀术,老子是好心来给你送礼物的,你不请老子喝一杯酒,还这么凶?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他虽然在笑,可面上的神色实在是难看到了极点。初初得知假灵芝的怒火一点也没有因此而散去。他错手打伤花溶,令她伤重不治,痛苦不堪,一心指望着那支灵芝赎罪。可是,千辛万苦得来,却是假的,却受了金兀术的欺骗。因为是金兀术,是金兀术这个曾口口声声说过喜欢花溶的男人,他更是觉得不可饶恕,仿佛金兀术才是罪魁的祸首。

天下,哪里还能有第二支千年灵芝?

就算有,又怎能恰好在她活着的时候及时找到?

丫头就要死了!丫头终究还是要死!

他一生不知见过多少生死,却从不曾这样日夜害怕——如果一生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自己活着又还有甚么意思?

原来,死亡最可怕的并不是消失,而是见不到——无论你多么想念,都再也见不到了!

得知假灵芝消息后,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被这个可怕的念头所折磨,几乎要癫狂。丫头要死,就是自己害死的,是自己亲手害死的!

自己无论怎样,也救不活她了。

只要一想到丫头时日无多,终身残废,对金兀术的恨就加深一分,恨不得活生生将他抽筋剥皮,也消不了心头之恨。

他不知费了多少的心血和钱财,才将耶律老爷和这些礼物送来,不给金兀术好好享受一番,也实在对不起这个风光无限的大金四太子了。

他二人都是用汉语所说,其他人听不懂,但一众宋女却听得明明白白,纷纷惊疑地看着这个辫发左衽的“女真男子”,也立刻明白,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

可是,什么样的汉人能闯入四太子府,如此嚣张?他是什么身份?

一边的马苏却用地道的女真话,生怕众人听不明白似的,将秦大王的话重复一遍。

众人听说他们是来送礼的,更是惊疑,谁人送礼这么大阵仗?这是什么礼物?

秦大王一挥手,马苏立刻用女真话说:“开箱……”

两名抬箱子进来的大汉,立刻将箱子打开。前面的客人看得分明,里面竟然是一堆堆的绿帽子……

金兀术几乎要跳起来:“秦大王,你这是干什么?”

秦大王哈哈大笑:“分礼物,这是老子代表四太子送给各位的……”

两名大汉立刻拿着绿帽子到处抛洒,众人见帽子之外,大箱子下面还覆盖着一层绿布,厚厚的,也不知里面还有甚么。

一些客人好奇地捡起来,才看到每一顶帽子上都用汉语、女真和契丹话写着三行字,三行字只是语言不同,意思一模一样:

兀术大乌龟,耶律臭****

嫁人方七月,珠胎结十月

本是偷人生,灵芝怪早产

可笑契丹种,狸猫变太子

绿帽遮头顶,太子乐开颜

…………

这“诗”不伦不类,可是,通俗易懂,只要识字的人,尤其是那干宋国女眷,她们来自大宋,懂医理,一直不信耶律观音那套“六个月生灵芝灵童”的鬼话,虽然早产也有六七个月就出生的孩子,但多半先天不足,但耶律观音这“灵芝神童”虎头虎脑,完全是足月的健壮儿,怎会是早产的?

但因为事不关己,她们也从不过问更怕惹事。此时见了诗,立刻心知肚明,所谓的“灵芝神童”究竟是什么意思。众人暗自交换一下眼色,就连一向稳重厚道的赵柔,也忍不住和旁边的姐妹会心交流一下眼神,暗自一笑。

而只要识字的契丹人以及一些金国人,也都立刻看出,这是讥讽耶律观音偷人生子。

四太子被戴了大大的绿帽子!

在座诸人,宋人和契丹人均知道绿帽子是什么意思,一些女真贵族也知道。尤其是契丹人,他们的皇后萧观音,曾经就是怀疑为皇帝戴了有颜色的帽子被处死。萧观音才貌双全,为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皇后,甚受宠爱,但后来到了三十多岁,年未老色未衰,皇帝先喜新厌旧,她寂寞之下,便和善弹琵琶的伶人赵唯一亲密唱和。后来,有人诬告她和赵唯一有奸情,以为被戴了绿帽子的耶律洪基不由分说,治她个红杏出墙之罪,将她处死,就连她生的儿子,已经被立为太子,也未能逃脱此劫难,一并被处死。事后,虽然证明她是被诬陷的,但身死名毁,耶律洪基再是呼天抢地也无济于事。

章节目录 第212章 绿帽子

众人拿着帽子,看着上面的诗,面面相觑。

耶律观音给四太子戴了绿帽子?

旁人如何知晓?

这儿子莫非不是四太子的?

又或者是人设计陷害她的?

女真人即便不如宋国礼仪那么严明,可是,也绝不至于大度到可以白白替人家养儿子,得知妻子生的儿子是其他人的野种而无动于衷。

宗翰等人,脸上逐渐地就露出奇怪的笑容。

金兀术虽然没有拿着帽子,但想必知道上面不是什么好话,喜事变成坏事,他心里的怒火一直要冲出胸口,不由得上前一步,秦大王哈哈大笑:“你再敢走一步,老子先杀了蒲鲁虎……”

金兀术怒火中烧,不理他的威胁,立刻就要冲上来;宗翰这时却大喝一声:“兀术,你怎生向狼主交代?”

他心里一震,再也不敢上前。今日若蒲鲁虎真死在四太子府,自己的确没法向狼主交代。

秦大王的手作势加劲,蒲鲁虎痛苦不堪,微弱地喊一声:“四太子……”

金兀术咬着牙关,面色铁青。

此时,耶律观音已经面色惨白,她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父亲站在原地,痴痴呆呆的,自进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显然是受人挟持。她在辽国长大,自然知道绿帽子的意思,也知道皇后萧观音死亡的原因。今日儿子大庆,这些人拿了绿帽子来,不是冲着自己,还能是什么?

她做贼心虚,更是惊惶。忽然嘶声吼道:“阴谋,这是一个阴谋……是南蛮精心设计的阴谋……”

金兀术惊讶地看着她,多想,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啊!

如果是阴谋,那就好了!

秦大王笑得更加响亮,马苏立刻接口,朗声说:“四太子,礼物还没送完呢,你慌什么……”

他用的是纯熟的女真语,众人更是惊疑,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意欲何为。然后,两名侍卫忽然揭开大箱子里的一层绿布,一伸手,一名身穿绿衣服的大汉就被拉了出来,揭开嘴上的封盖,大汉晕头转向地看着众人,自言自语道:“这是哪里?我在哪里?”

耶律观音但见这大汉,惊得面无人色,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

大汉一转眼,却看见了她,顿时喜出望外:“灵儿,是你……灵儿,我这是在做梦么……”他情不自禁地奔向耶律观音,秦大王等也不阻拦他,惊惶之下,太子府的人也无任何人阻拦他,眼看他就要奔到面前,耶律观音尖叫一声:“别过来……站住……”

他立刻停下脚步,仿佛这时才意识到周围情况不妙,惊疑地看看四周,又看到脸上已经黑得像煤炭一般的四太子,嗫嚅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不停地搓着手,嘴唇发抖……

一身金缕玉衣的耶律观音,一身绿色破衣烂衫的契丹下等兵,两人相持,情景十分微妙。

众人看到这幅场景,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大半。方明白秦大王这好事者,是将四太子的“奸夫”送到现场来了。一干宋国女眷,本来就暗恨耶律观音的嚣张,见此情景,真是心花怒放,却丝毫也不敢表露出来,但一个个还是忍不住往秦大王看,心想,这个好汉究竟是谁?怎么从未听说过宋国还有这样一号强人?

金兀术这时已经逐渐清醒,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绿帽子,秦大王这是在一层一层剥开自己头上的那层触目惊心的“绿色”。

他气得面色发青,尤其,那大汉叫耶律观音叫的是小名“灵儿”,这小名,就连他都不曾听过。

他再也不敢一径用“阴谋”来安慰自己,只觉得眼冒金星,身子摇摇欲坠,也许是酒喝得太多,几乎马上就要倒下去。

马苏换了个方向,看着角落里发抖的抱着孩子的乳母。小孩儿本来已经睡着了,这时被众人吵醒,睁开眼睛,“哇”地一声哭起来。

因为这一哭声,诺大的厅堂更是安静得出奇,众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火盆里噼啪爆开的火炭声、风拂过头发丝的声音都能听到。

金兀术暴喝一声:“退下……”

乳母早已吓得腿软,急匆匆抱了孩子要走,秦大王也暴喝一声:“站住!”

他的声音,远比金兀术的中气足,乳娘腿一软,竟不敢再走。

马苏立刻大声说:“可笑四太子,你妄称甚么英雄好汉,妻子六个多月生子,你居然相信那是灵芝的功效。你看清楚了,这孩子不是你的,是耶律观音嫁你之前,就和那个契丹小兵私通的。一个亡国低等兵的孽种,你拿了当宝贝……自家们是好心好意提醒您,免得您受了蒙骗而不自知……哈哈哈,四太子,您可真是心胸宽广,也许您早就知道了,还如此风光地替儿子大操大办,自家们这些好打抱不平的人,倒是小人之心了……又或许,您欢喜认下这便宜儿子?四太子是不是自家有什么毛病,有苦难言……”

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转向孩子,又看金兀术,再看那名呆立的契丹小兵,也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其他原因,但觉那孩子果然酷肖契丹小兵,跟四太子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已经瘫软在地的耶律观音,忽然尖叫一声,不顾命地冲过来:“该死的魔鬼、恶棍,我与你有甚么深仇大恨?作甚诬陷我?作甚诬陷我的孩儿……”

她冲得太快,被扔了一地的绿帽子一绊,重重摔倒在地,捂着肚子,痛苦地哀嚎起来:“哎呦,哎呦……”

周围无人敢动,也无人敢上前,只那个契丹庞姓军官醒悟过来,冲上去,扶起她,焦虑说:“灵儿……灵儿,你怎么了……”

耶律观音拼命拨开他的手:“滚开,滚……你这个畜生,天杀的畜生,被人收买了来陷害我……滚,畜生……”

她嚎哭不止,又踢又打,身上的金缕玉衣,顿时弄得不成样子。这时,阿珠和阿华才匆匆跑上来扶她:“夫人……夫人……”

“四太子,是花溶设计害奴……您还看不出来么……是他们串通好的……阴谋……”

马苏朗声说:“是不是阴谋,大家只要看看那孩子的长相,是像四太子还是像你这老相好,不就一清二楚了?何况,耶律夫人早前和恋人青梅竹马,在家乡谁个不晓?四太子调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再说,如果这些,耶律夫人都可以不认,那还可以如汉人的规矩一般,来个滴血认亲,耶律观音,你敢是不敢?”

耶律观音再也哭喊不出来,只一个劲地匍匐在地,喃喃说:“阴谋,都是花溶这厮贱妇害我……都怪她……”

金兀术整个人杵在原地,像被突如其来的一闷棍打傻了,脑子里刹时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看看“儿子”,又看看耶律观音,仿佛处在一场纠结不清的噩梦里。

宗翰忽然大笑一声:“多谢四太子招待,自家告辞了……”

金兀术完全愣在原地,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宗翰正要走,秦大王却大喝一声:“所有人都不许动……”

宗翰大怒:“你敢管本太子?”

秦大王扼住蒲鲁虎的咽喉:“老子叫你不准走,你就不许走……宗翰,你待要把杀蒲鲁虎的罪名揽在你身上?”

原来,宗翰等终究是旁观者清,虽然暗地里嘲笑金兀术的“灵芝神童”,但终究不能容忍秦大王如此撒野,正欲出去调动人马拿下他,可是,秦大王狡诈多端,早已看穿这一点,见他一走,立刻喝住他。

宗翰最近和狼主的关系本来就颇为紧张,如果蒲鲁虎一死,岂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表明自己不顾他的安危?只好立刻停下脚步,讪讪一笑,也罢,这是金兀术的热闹,自家看看也罢,又何必多管闲事?

秦大王出了这口恶气,马苏立刻低声说:“大王,撤……”

秦大王抓了蒲鲁虎,如拖着一条野狗一般,豪笑一声:“出来,出来,老子还有礼物送给大家,恭祝四太子喜得灵芝神童……”

众人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拖着蒲鲁虎,大步地往前走,然后,众人一步一步跟上。

金兀术也情不自禁地跟在后面,他一生中所经历的事情,再厉害的也无过于此,额头上下全是滚滚的汗珠,一片空白。

拖着武器的侍卫堵在门口,秦大王只举着蒲鲁虎,大声吆喝:“让开,让开……统统让开……”

侍卫们也只好举着武器步步倒退。

秦大王等人径直出了大门,忽然大笑一声:“请看……”

众人立刻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天空黑漆漆的。

秦大王暴喝一声,如黑夜里一只狮子的怒吼,传得很远很远,咆哮着,随着风呼啸掠过。

众人只听得轰隆一声,只见暗夜里,一团焰火升空,照得亮如白昼,焰火绿色,那么美丽。那时,辽人、金人还不曾有大规模放焰火的习惯,这焰火还是秦大王早在发现灵芝破碎,回宋国边境潜伏就花高价找人定制好的。

那时已经是冬日,春节,宋国家家有放爆竹焰火的习惯,当宋国的焰火老板得知秦大王准备定制一个“乌龟图案”的焰火时,真是大吃一惊,又觉得好笑,哪有人过年放这种焰火的?

章节目录 第213章 大辱

但有钱能使鬼推磨,秦大王出高价,老板怎管他自家如何作乐,只尽心竭力地替他做了几支大乌龟的绿色焰火。

其时,宋国的焰火技术也已经很是高明,用发明的火药,做了炮仗等等,焰火升空,图案的美丽,是这些异国人不曾见过的。

可是,他们见前面的美丽之后,竟然是一只绿色的乌龟图案。那么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个金国的夜空,震耳欲聋。

随着焰火的升空,视线的转移,只见四太子府大门的门口上,一条巨大的横幅垂下,绿色的底子,上面用巨大的烫金黑字书写的正是众人在那些绿帽子上看过的诗歌,只得五个字:

兀术大乌龟

饶是这样混乱的场景下,许多人也被绿色布景上乱七八糟画着的那只巨大的乌龟逗得忍俊不禁,乌龟昂着头,十分生动,不知是谁先一笑,众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宋国的、金国的、辽国的……所有来宾都笑得前仰后合。

一些士兵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声势就更是浩大,夜空里,只剩下一片震天动地的笑声。

等他们发现不对劲时,方见四太子府的后花园,忽然燃烧起熊熊的烈焰,只听得一阵马嘶,蒲鲁虎一声惨叫,迅雷之间,秦大王等已经冲上飞驰过来的快马,打马就跑……

“追,快追……”

金兀术大喝一声:“杀了!格杀勿论,一个活口也不留!左军追东,右军截西,中军灭火,追……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巨大的愤怒带来巨大的清醒,金兀术立刻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一马当先,就追出去,要杀了秦大王,一定要杀了!

仿佛唯有立即取下他的人头,才能洗雪今日的屈辱。

唯有杀了秦大王。

也被焰火吸引的侍卫们如梦初醒,这才追上去,可是张弓搭箭也无济于事,因为门外聚集了太多的来宾,一些识趣的客人不欲在这种情况下再和主人告辞,便悄悄地趁机离开,侍卫们怕乱箭伤人,这些人,伤了任何一个,他们都得罪不起,因此根本不敢在近距离射箭,等追出一段距离时,秦大王等已经跑出老远了。

金兀术追在最前面,手里的箭,在黑夜里混乱地发射出去,胸口一团火焰已经裂开一个大洞,如火球一般,仿佛要将这白山黑水燃烧起来。

这是冬末的一场大雪,连绵地下,这场雪之后,也许,春天就要来了。

正因为如此,大雪肆虐,鹅毛般地纷纷扬扬,要将人的一头一脸,要将人的心和尸体统统覆盖,没有一丝一毫的仁慈。

他握箭的手冰冷,背心却滚烫,如此一冷一热,仿佛在受着世间最大酷刑的煎熬,只一心一意要追上去,追上去,直到杀了秦大王……

可是,秦大王又岂是那么好追的?

秦大王终于出了这口恶气。他处心积虑,用尽手段,只为给金兀术一个大大的打击,以报复他的欺骗之可恶,现在一逃出来,方知要在金国边境寻找灵芝是不可能了,至少目前不行,金兀术一定不惜出动大兵追杀自己。

马苏说:“大王,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

“不,立刻绕道回宋国边境。”

“是。”

众人蹿出树林,忽然听得前面得得得的马蹄声,秦大王以为是追兵,但马蹄声凌乱,又是单一的,他大喝一声:“是谁?”

他这话是用汉语说的,树林传出一个惊恐的女声:“是奴……”

秦大王等听得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也是说的汉语,立刻明白是从金国逃走的女子。他们追上去,女子已经勒马,马苏点燃火折子,见一个一身紧身衣服的女子惊恐地骑在马上,身子摇摇欲坠。

“姑娘,你是谁?”

“奴是宋国天薇公主,今日趁四太子府邸混乱,潜逃出来,期望能魂归大宋……”

马苏看一眼秦大王,秦大王立刻点头:“快走……”

天薇见秦大王允诺自己随行,心里一松,马苏开路,一打马,她便跟在众人身边,往大宋边境而去。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是乌骓马的长嘶。

秦大王皱眉:“这只大乌龟还穷追不舍。真是可恶。”

他一勒马加速,身后,箭簇雨点一般地射来。他挥刀扫落密箭,天薇这时反倒镇定下来。她在四太子府受尽折辱,以前从不曾起过逃跑的念头,后来见花溶离开,见陆文龙和乳娘离开,自己才终于滋生了逃跑的念头。今晚,她随一众仆妇上菜,见到“绿帽子”事件开始,一片混乱,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立即悄然出去,拿了积攒的唯一一点银子买通一名侍卫,说要给四太子牵马,借机潜逃……

现在,四太子追来,明知凶多吉少,但见这群陌生的宋人拼命抵挡,她立即坚持着,打马逃命。

奔逃间,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背上一疼,她伸手一摸,摸得热乎乎的一手湿润,在腰部,斜斜地插着一支利箭。

马苏在黑暗里问一声:“天薇公主……”

她的声音十分嘶哑:“快逃,奴还坚持得住……”

众人此时自然无暇顾及她,秦大王大喝一声:“马苏,你们走,老子殿后……”

“是。”

马苏等人打马离去,秦大王也拿出随身的弓箭,拼命回击。好一会儿,夜里只剩下黑,墨汁一夜的黑,然后,漫天的大雪很快将黑色的乱箭也统统淹没,四周,寂静无声,只剩下马的悲鸣,在白山黑水里回荡得很远很远……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过了这段,马上就要天亮了,四太子府的宾客早已散得干干净净。

金兀术下马,站在门口,用脚猛力践踏着雪地上那幅被侍卫扯下来的“兀术大乌龟”的横幅,嘴里拼命地喘着粗气,仿佛一只到了绝境的猛兽,嘴巴一张一合,叫不出来,也骂不出来,甚至哭都哭不出来。

他践踏半晌,那只乌龟依旧昂着头,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一副挑战的神情。他忽然弯下腰,一把扯起横幅,大力撕扯,只听得布帛断裂的那种声音“唰唰,唰唰……唰唰……”

断裂了,断裂了!

要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撕得粉碎!

只恨不得立即把这个世界毁灭了!!

他这些日子,春风得意,沉浸在娇妻幼子的喜悦里,何曾想过自己会被戴绿帽子?何曾想过“儿子”——竟然是别人的儿子?

什么早产,什么灵芝神童,都是鬼话,可笑自己英雄一世,竟然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今天爆发如此巨大的一场羞辱。

自己以为的骄傲,原是世间最大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