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姐,十七姐……”

她神游的神思被丈夫的喊声拉回来,但见丈夫眼里血丝,正是昨夜担心自己的“怪病”所致。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同时,眼泪也掉了下来。

“十七姐,怎么啦?”

她一下扑在他的怀里,满脸的泪水,一个劲地往他胸前蹭。

岳鹏举何尝不知妻子的心情?也不劝慰她,轻轻搂住她,好一会儿,直到她不哭了,才轻轻抬起她的脸,用衣袖擦她脸上的泪痕,柔声取笑她:“十七姐,是不是走累了?脚疼,所以耍赖要哭?”

花溶又忍不住笑,轻轻擂在他胸前:“哼,就是走累啦。”

岳鹏举轻轻抬手抱起她:“那我就抱你走嘛。”

花溶搂住他的脖子,抬头,看见冬日的天空,心里充满极大的狂喜,曾有无数次,她一个人的时候,曾怨恨上苍,家破人亡、逃亡无尽,受尽苦楚,无法生育……从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如今,竟然得了补偿——天大的补偿!许久,她才喃喃低语:“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啊?十七姐,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十七姐,你变沉了……”

“呸,我哪有变沉?”她狐疑地抱着他的脖子,“你是不是抱不动了,所以诬陷我?”

“哈哈,沉了好,再沉一倍,我也抱得动,哈哈哈……”

二人在冬日的山道里慢慢行走,看斜阳,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山脚下挪。

章节目录 第330章 小太子病死

这天晚上,二人自然又是“大宴宾客”。

得知这个喜讯,无论是鲁达还是跟随岳鹏举的两名亲兵,都狂喜不已。鲁达懂一些医理,平素嗜好的酒也不喝了,更谆谆告诫岳鹏举今后滴酒不沾。岳鹏举自然奉命,他这些日子休养眼疾,本来就不曾怎么喝酒,如今,更是引以为戒,生怕有一星半点伤害到妻子和腹中胎儿。

众人以茶当酒,岳鹏举心里高兴,不止是因为自己“有后”,更是因为目睹妻子的狂喜,知道她辛苦这些年,知道她的心结,如今,竟然有上天如此的恩赐,怎会不熏然薄醉?

众人告辞,花溶回到房间,岳鹏举则留后向亲兵打听一些事情,零零碎碎的,吩咐他们明日再下山去买些孕妇喜欢的零嘴,一些小杂物。今日二人高兴,晕乎乎的就跑回来,什么都没买。

花溶先回房间,却下意识到角落里,打开那只大木箱。箱子里,那个绿松石的瓶子依旧好端端地躺着,轻轻摇晃一下,晶莹的液体流动,然后静止,仿佛一块上好的绿色水晶。这药,自己并不曾服用,为何会怀孕了?她又想起那个月圆之夜,秦大王送来的怪药,正是这药之后,自己基本痊愈。难道,就是那时候开始,身子完全康复?难怪好些郎中,包括李易安,甚至鲁达,都说自己身子绝无问题。

原来,果真如此。

她不知自己为何在这样大喜的时候想起秦大王,想起他的药,心里忍不住的酸楚,又将绿色的瓶子放回箱子里,盖好。

岳鹏举回到房间,见妻子正坐在床上,满面笑容,也不知想什么。他跑过去坐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头:“十七姐,你说孩子是像你还是像我?”

“我怎么晓得嘛。”

“你说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也不晓得嘛。呵呵,鹏举,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他搔搔头:“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无法想象。只要是小孩子我都喜欢。不过,以前文龙孩儿在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儿子的模样,我倒想是个闺女,如果是个闺女,岂不是会像你这么漂亮?”

甜言蜜语,这家伙,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花溶靠在他怀里,眉花眼笑。

就在岳花二人沉浸在孕育新生命的喜悦里时,皇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这些日子,赵德基得到王继先的特殊药物治疗,“龙精虎猛”,夜夜宠幸宫女。吴金奴、张莺莺等虽不至于失宠,但却明白,如此下去,自己等迟早人老色衰被厌弃。精明的吴金奴先行一招,她听得太监们议论,赵氏宗族赵不尤有一个未过门的未婚妻******,传说中貌可倾城。便上了心,吩咐太监们如此这般行事。

张莺莺自然也没有闲着。可是,就在二人斗法未果的情况下,却传来小皇子病重的消息。小皇子赵俊入冬以来,就开始连续不断地咳嗽,到后来,活蹦乱跳的小儿,开始卧床不起。

赵德基这些年,方法用尽也不曾再生得一男半女,焦虑之情可想而知,连宫女也不宠幸了,每日都去探望儿子,祈祷儿子病情好转。他召集了宫里宫外所有名医,但人人都束手无策。他想起“神医”王继先,因为王继先对阳痿的妙手回春,便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王继先这些年在宫中行走,早已明白小皇子先天不足,后天失调,他很是狡猾,生怕治疗不好担当罪名,便推脱自己只能治疗成人的“疑难杂症”,对小儿方略并不精通,不敢滥竽充数。

赵德基无奈,只好遣散太监们京城内外继续重金悬赏名医,但仍旧无济于事。

这些日子,潘贤妃每天衣不解带地守在儿子身边。自从她逃亡那次指责赵德基薄情后,就已经彻底失宠,三两年都不曾再得任何“召幸”。虽然吴金奴等依旧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但她深知这是因为儿子的原因,自己还能“领袖后宫”。她日夜看护着儿子,除了天然的母子天性,也有女子貌未衰恩先断的恐慌,日夜担忧,儿子是自己立身深宫的唯一依凭,有他在,母凭子贵,再受宠的妃嫔也得忌惮三分。可是,如果不在呢?如果没了儿子,自己岂不是这宫里的一具行尸走肉?

她遭受着双重的痛苦,日夜求神拜佛,逐渐憔悴。

吴金奴、张莺莺等也极尽贤惠之道,每日都来探望数次,小心殷勤地服侍小太子。潘贤妃不知这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也只得和二人礼貌地周旋。

太后和天薇,婉婉等也多次来探望,每探望一次,担忧便加重几分。

但是,无论如何伺候,小皇子的病都越来越严重。

这一日,小皇子病情加重,到中午,已经逐渐昏迷,饮食不进。潘贤妃守着儿子,暗自垂泪,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御医们也都守着,束手无策。

冬日天色昏暗,为怕刺激小皇子,到傍晚,也只点了一盏小灯笼,屋子里十分黯淡,宫人们都小心行走。

一名宫女端了一碗汤药进来,由于看不清,被脚下的一只铜鼎一绊,“唉哟”一声,失手将药碗打翻在地,脚下的铜鼎也被踢翻,发出“轰隆”一声刺耳的巨响。

躺在床上的小皇子受此惊吓,嘴里发出“呜”的一声,浑身不停抽搐。

潘贤妃勃然大怒,冲出去抬手就给那名宫女一嘴巴,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该死的贱婢,拉下去……”

众人立刻将宫女拉下去,宫女惊慌失措,吓得哭都不敢哭。

御医团团围住小皇子,一个个束手无策。

潘贤妃急忙回到榻边,但见儿子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早已衰弱的生命,经此惊吓,手脚抽搐好一会儿,竟然停止了呼吸。

所有御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听得潘贤妃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才齐刷刷地跪下去:“臣等死罪,臣等死罪!”

这一日,赵德基早早退朝,身边的亲信宦官冯益见他愁眉深锁,知他担心小太子,他本想禀报找到美人的好消息,以稍稍缓解圣上的愁思,但他察言观色,并不敢去禀报。但宫人们见赵德基三两日不宠幸美人,本着对帝王“身体负责”的惯性,自然怕他“阴阳失调”,这一日,便安排了几名美女伺候赵德基午膳。午膳后,美人们吟诗作画,唱歌跳舞,也引不起赵德基的兴趣,最后,还是一名新进来的舞娘令赵德基眼前一亮,便宠幸一回。事毕,服侍的宫人们见官家龙颜稍展,无不微微松一口气。

冯益捧上一盏参茶,赵德基喝了几口,一名小太监跑进来,礼也顾不得行,急匆匆跪下:“官家,不好了,小皇子……”

赵德基不等他说完,立即起身去看儿子。

老远就听得潘贤妃的呼天抢地,他面色大变,扑上去,看到儿子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睛。毕竟是父子天性,他也伏地恸哭。众人跪地,御医们请罪,自然提到那个罪魁祸首——送药的宫女。赵德基双眼乱冒金星,两名太监搀扶起他,走出门外,他才咬牙切齿地低声吩咐:“立即将那贱婢凌迟处死……”

一名亲信太监领命退下,从此,这宫里便又少了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宫女。

小皇子的死讯震动朝野。赵德基意志消沉,连续罢朝七日,替儿子哀悼。宫里完全沉浸在一片黑色的阴影里,太后天薇等忆起苗刘兵变时小皇子“登基”的日子,孩子幼小,活泼可爱,如今却这样夭折,也无不伤心垂泪。

赵德基沉浸在丧子的悲痛里昏昏度日,无论朝中亲信大臣、宫女太监,妃嫔枕边人如何劝慰都无济于事。

半月有余。

冬日苦短,晌午一过,阴沉得厉害,如黄昏也似,宫里早早亮起宫灯,赵德基坐在暖阁的卧榻里,三杯两盏温酒下肚,更是长吁短叹。吴金奴和张莺莺陪伴他左右,他将美貌的张莺莺抱在膝上把玩,吴金奴则给他念一些积压已久的奏折。无非是一些安慰他的马屁,或者一些御史发的弹劾,或者一些提醒金兵进攻的奏章……

他听得心烦意乱,见吴金奴停下不念,皱眉说:“这是什么东西?”

吴金奴跪下:“臣妾不敢念。”

他一把接过,自己一看,原是一名士人上书,叫他不妨效法他的老祖宗宋仁宗。宋仁宗无子,便过继宗室子弟便是后来的宋英宗。赵德基见儿子尸骨未寒,竟然就有狂犬书生上书自己过继其他人,他气急败坏,将奏折扔在地上,只低吼一声:“流放出去,永不录用。”

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发怒的力气。这些日子,他暂停服用王继先的壮阳药,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早前的阳痿,他一直以为是天大的秘密,但看了这份奏折,方知自己的不举早已是天下皆知。儿子夭折,对女色的不举,对后代的不育,两重羞辱积压在心底,浑身如被千万重毒蛇啃噬,他软瘫在卧榻上,只挥挥手,让吴金奴等退下。

赵德基一个人躺着,想想儿子可爱的模样,又想想那封令人羞辱的奏折,忽然想起花溶,想起她也是重伤不育,冷笑一声,自言自语说:“没想到朕竟然如溶儿一般,真是同病相怜!”

章节目录 第331章 跟班

别人的痛苦最能令自己找到平衡的感觉,这令他获得一丝安慰,忽然大声喊:“冯益……”

冯益闻声进来,战战兢兢:“官家有何吩咐?”

赵德基从龙床上坐起来,无精打采:“再把各路将领的奏折呈上。”

“官家龙体未愈,请先保重龙体。”

他大怒:“叫你拿来就拿来,大胆奴才,你敢抗命?”

冯益不敢再多说,急忙去拿了奏折,呈上案几。刚看了几份,无非是老生重弹,赵德基又扔了躺下。

第二日,忽然心血来潮,回复了早朝。

文武大臣见陛下终于从丧子的阴影里站起来,自然一个个歌功颂德,说些“保重龙体”之类的话。赵德基听了奏对,不免关心起他****担忧的金兵入侵问题。韩忠良、刘光、张俊等都有奏折,他略略一看,只没有岳鹏举的只言片语。

早朝后,他留下宰辅张俊单独奏对。

张浚这些日子本是兴冲冲地主张北伐,可是,忽遇小皇子夭折,他揣摩圣意,自然暂不提起。

他只说:“小太子聪明伶俐,可惜早登仙极,陛下春秋正盛,必将再得龙子。”

此言令赵德基微微感到欣慰。他方三十来岁,也对自己能否生育还抱着极大的信心,根本不愿意去领养宗室之子。他听张浚如此,痛哭说:“朕这些年和儿子相依为命,父子情深。可惜儿子离去,真真只余下朕一个孤家寡人,再无亲人。朕昨夜梦见母后,念及这世上至亲,原是在异国他乡受罪,更是深感罪孽深重……”

张浚本是要借机提起北伐之事,但官家在此时先提起母亲的事情,又说得这般可怜,他暗道不好,果然,赵德基又说:“朕深念亲恩,不忍太后在虏地受苦。为了略尽孝道,哪怕是卑辞厚礼,也要与虏人讲和,迎回母后……”

孝道是人伦大义,张浚完全反驳不得,只能说:“陛下孝感动天,臣等将尽力而为。”

赵德基此时已经决心迎回母亲,便趁机说:“如今内阁空缺,爱卿想好人选没有?”

秦桧这些日子,多次上张浚府邸。他和张浚都是昔日进士,他在张浚面前也保持着一定的不卑不亢,很得张浚好感。张浚洞庭督师胜利,剿灭杨么后,志得意满,最需要的并非处处和自己作对的助手,而秦桧表现出来的顺从和他早年的“气节”,令他完全放心,立刻就说:“臣观秦桧是合适人选。”

既要真正议和,有秦桧在朝中,当是一等一的上佳人选。这一次,赵德基再也没有考虑,立刻拍板:“即是如此,就召秦桧入内。”

“臣遵旨。”

赵德基又问:“四大将领如何?”

张浚毕竟还是主战的,就说:“虏人狡诈多端。即便为迎回太后,也要做足充分准备。”

赵德基自然明白此意,他自从海上逃亡归来后,对金兵,尤其是金兀术,心里隐藏了深深的恐惧,根本不敢与之决战,但没有一定胜利的保证,就没有跟金国议和的筹码,此时,更需要几场像样的胜利来提升自己的谈判本钱。

“以爱卿看来,四大将如何统驭?”

“臣观张俊、刘光,都是庸将。而韩忠良敢战。唯岳鹏举沉鸷,文韬武略,如今虏人虎视眈眈,尤须在两河内布防……”

赵德基这些年也对岳鹏举养成了依赖的心理,尤其是大战时,非要岳鹏举出马不可。他听得如此,就说:“需急令岳鹏举驻守襄阳。”

“可岳鹏举眼疾未愈。”

“他休养这些日子,眼疾当已无妨。”

“是。”

这一日,王君华早早回家。

她来个出其不意,到了秦桧书房,听得里面调笑,大喝一声:“死老鬼”,果然,一名侍女慌慌张张地出来。

王君华抬手一耳光,侍女捂脸逃走,她冲进去,一把揪住秦桧的胡子:“你又敢偷腥?”

“夫人,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王君华恨恨地放开他的胡子,这样的戏码,不时上演。她冷笑一声,对丈夫那点花花肠子自然摸得清清楚楚。她也不着恼,笑说:“你还不感谢我替你奔波?”

秦桧对复出之事关心备至,天天央求妻子去医官王继先家里打听。因为王继先天天出入宫里,和太监熟络,消息都是第一手的。他见妻子从王继先家里归来,喜形于色,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王君华又拿捏一翻,才说:“老汉,你机会来了。”

秦桧听得此消息,又惊又喜,站起来哈哈大笑:“夫人,你就等着做宰相夫人好了。”

“死老鬼,你刚入阁,你想做什么宰辅?”

“夫人有所不知。下官前些日子和张浚周旋,完全摸清了这厮的性子。张浚这厮志大才疏,又野心勃勃主站,企图北伐。官家最是不喜主战派,他的宰辅地位,必然保不了多久,下官只要入阁,必然有机会取代他!”

王君华大喜,又揪着他的胡子:“哈哈哈,奴家不意也能做个宰相夫人,好好好!而且,到时,我们也能更好地效忠四太子……”

秦桧对四太子深深畏惧又厌恶,自然不如妻子那么“效忠”,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问:“四太子好久没有消息了。”

王君华恨恨说:“都怪花溶那贱妇。”

她上次刺杀花溶不遂,还被岳鹏举的亲兵抓住打了一顿,立刻说:“老汉,你若未相,必定要千方百计杀掉岳鹏举两口子,以报仇雪恨。”

秦桧对岳鹏举的仇恨不在妻子之下,也说:“下官日后自当千方百计杀了这二人,替夫人雪恨。”

秦桧很快复出,他到内阁任职的第二天,王君华也被召入宫。

她和吴金奴等厮见一阵,便借口告辞,由机灵的小太监带领,到了赵德基的暖阁。

自从秦桧病退后,赵德基就没再召见过王君华,数月不见,但见她虽然浓妆艳抹,但已经不敌岁月的痕迹,已是徐娘半老。他完全提不起兴趣“宠幸”她,只哀叹一声:“朕痛失爱子,伤心欲绝。”

王君华乖巧玲珑,立刻伏地恸哭一番,跪在地上:“奴也是薄命人啊……”

她这话是有目的的,知道赵德基此时召见自己,正是因为跟自己夫妻“同病相怜”。秦桧早年和一名侍妾有染,那侍妾生下儿子,又改嫁他人,儿子取名林一飞。秦桧曾动过去寻回亲子的念头,王君华对此大为恼怒,秦桧只得作罢。

赵德基明知他夫妻二人只有一个养子秦禧,但此时巴不得全天下的夫妻都绝后,就说:“秦桧还算好命,还有一个私生子……”

王君华摇摇头:“奴家不敢蛮昧,奴曾偷偷去看过那林一飞。此子跟秦桧老鬼毫无相似之处,面目五官反倒似足那贱人从良的林姓男子。林一飞绝非秦桧亲生,当是林家的儿子。这些年,秦桧那厮不知跟家里多少丫鬟仆妇鬼混,奴家留意竟无任何人怀孕生得一男半女,老鬼自己不能生育,他谎称有个私生子,其实是为了遮羞……”

她这话说得极其无礼,但她猜准了赵德基的心事,果然,赵德基丝毫也不责备她的无礼,只说“秦桧竟是跟朕一样命苦,这也是无可奈何……”心里却极度暗喜,原来,秦桧也完全是个银样镴枪头。也因此,他心里对秦桧更多一层难言的好感。王君华是何许人,见他这种神情,立刻明白丈夫今后的地位,当顺风顺水,才娇滴滴地跪安退下。

直到走出宫门,王君华上了自家的马车,才咯咯地在车厢里轻笑出声:“这个大宋,皇帝是阳痿,宰相是阳痿,若不叫四太子得天下,真真是老天无眼了!”

秦桧复职的消息,天薇等人也很快知道了。这天,她去佛堂见太后。二人念经拜佛后,在里间坐下,围着火炉品素茶。

她低声说:“伯娘,九哥已经决意和虏人谈和,迎回韦贤妃了。”

太后闭着眼睛,她这些日子精神越来越不济,像所有垂暮的老人,数着太阳度日了。她轻叹一声,有些哀怜地看着这个侄女,知道她的所有担心。只要韦贤妃回来,她又该如何自处?可是,身为公主,她又能到哪里去?

天薇更是忧惧,不止如此,秦桧一旦得势,王君华又岂能饶恕自己?

韦贤妃,王君华,自己如果夹杂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此生如何还能有安稳的日子?

已是隆冬季节,今年南方暖冬,一场雪也不曾下过。

连续数天都有太阳,岳鹏举遵循郎中的建议,每天都带着妻子外出散步。花溶自从得知怀孕后,便不再剧烈的练习,但为了保持足够的运动量,岳鹏举便陪她行行走走或者做些简单的呼吸吐纳,内功心法。如此,最初的孕吐之后,花溶能吃能睡,每天心情大好,身子反倒较以前更为健康。

花溶走累了,岳鹏举拿出随身的软垫铺在那块大石上,二人坐下,他又拿出一些零嘴,花溶吃了几块酸梅,看丈夫旁边的篮子,噗哧一声笑出来:“鹏举,你快成我的跟班啦,这些日子游玩,你都要带许多东西,好辛苦。”

岳鹏举眨眨眼睛,搂她在怀,摸着她已经有些隆起的肚子,如二十四孝的老公,柔声细语:“十七姐,俗话说十月怀胎极是辛苦。我不能替你分担,照看你一下,又有何辛苦?”

“嘻嘻,既然你如此辛苦,待得孩子出世,我先叫他喊‘阿爹’,再喊妈妈。”

“好啊。哈哈……”

二人正在笑闹,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岳鹏举回头一看,见是亲兵马超本来,大声说:“岳相公,朝廷派人前来……”

花溶面上笑容微敛,岳鹏举沉声说:“知道了”,马超退下,他才搀扶起妻子,暗叹一声,想必,朝廷的征召到了。山中日月,也终不安宁。

他待要安慰妻子,手心一暖,原是妻子抓住他的手,嫣然一笑:“鹏举,没事,我们先看看再说。”

章节目录 第332章 大怒

二人回去,早有朝廷的使者在喝茶等候,一见岳鹏举,使者拿出赵德基的手诏,岳鹏举一看,正是赵德基要自己还军襄阳。

这分诏书并不令他太意外,而且,也没太大为难之处,只觉得诏书上时间紧迫,必须即刻动身。可是,令他惊讶的是使者说,小皇子夭折,赵德基痛不欲生,而且,秦桧复出了。

这消息听在耳里,简直是晴天霹雳,他早已得知赵德基已经“阳痿”,只觉得怪怪的,而且有种隐隐的极其不详的预感和担忧。

他领命后,使者便下山去了。

使者一走,花溶才接过那份手诏,只见上面言词恳切:“朕素知鹏举忠勇,如今山河陷落,虏人肆虐,卿为股肱,君臣一心,尽心竭力,当驱除虏人,重整山河。”

她很是好奇,赵德基此回怎如此勇于“言战”?而且,按照素日的惯例,宗翰在时,曾令宋军不可越过襄阳,但依赵德基的手诏来看,不止是允许大军过襄阳,还可到达两河。她心里一震,难道赵德基真的决心和虏人一战?这也才明白,丈夫之所以答应即刻还军襄阳的原因——若能借此机会,真正统兵北伐,也不愁两河不能收复。

她放下诏书,还是将信将疑:“皇上虽诏令力战,可是小皇子夭折,秦桧入内阁,这大宋,只怕再无重整河山的一日了。”

诏书字字句句,岳鹏举根本无法以任何借口推辞或者隐退,他此时和妻子心情一样,虽然不惮上战场,可是,妻子身怀六甲又怎经得起颠簸?

他略一沉吟:“十七姐,我不得不启程去襄阳。外面战火流离,唯这山里安静稳妥,也有人照顾……”

花溶嗔他一眼:“我自然是随你一起。”

他知妻子性子,也不忍心留下怀孕的妻子独居山里,寻思妻子的产期还有五个多月,路上只要照顾得当也不妨事,便说:“我这就安排下去,寻一辆轻便马车。”

花溶这才笑起来:“我们总是要一起就是了。”

“嗯。我也想第一时间看到孩子出世,呵呵。”

二人商量停当,找到鲁达辞别。

鲁达听完,愤然说:“朝廷每一次都说得冠冕堂皇,只是秦桧一入阁,天下再难太平。鹏举,只怕你此生壮志难酬。”

岳鹏举默然无语,他何尝不清楚?只淡淡说:“幸得朝内还有主战的张相公。”

“张浚启用秦桧,就说明他是个蠢物!”

岳鹏举再也无言以对。本来洞庭一战,杨么的势力被荡平,国内局势稳定下来,他指望能够积蓄力量,挥师北伐,可是,如果朝里得不到支持,要胜利,谁能知道?

“所幸秦桧刚进去,看样子只能奉张浚命令行事,他暂时得不到真正的第一大权,如果能抓住这段时间,在战场上有所作为,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尽管桌上摆满了山野腊味,十分丰盛,但三人谁也无心享用,就连花溶也提不起精神。

鲁达又说:“鹏举,依洒家看来,你的北伐志愿实在是困难重重。”

“鲁大哥但说无妨。”

“鹏举,你大举北伐,如今却是有三难。一难是只许胜不许败,二难是各战区将领不协同作战,败不相救胜不相庆;三难则是将相不和,张浚暂居宰辅,却不是个能成大事的料,秦桧进来后,更要横加阻挠。如此三重困难,又怎能放手一搏?”

鲁达所说的第一难,是赵德基如今已是惊弓之鸟,绝对经不起任何的重大失败,只能战胜不能战败;而第二难,如大将刘光、张俊等,往往不战而逃,尤其是张俊,完全是一个庸将,精于内斗,怯于外斗。唯一指望得上的不过一个韩忠良,即便川陕名将吴玠,一般都是被排除在北伐的体系之外,也指望不上,如果不能合整军之力,又如何能大规模调动协同作战?

岳鹏举深知本朝武将自来不和,所以,为修复和其他将领的关系,将洞庭水战缴获的大量战利品作为礼物,分送给其他人。他派人给韩忠良、张俊、刘光等都各自送了两艘大船。韩忠良、刘光都有回信,表示友好,赞叹洞庭水船的高大精良,唯张俊没有回信。张俊此人心胸狭窄,以为岳鹏举是耀武扬威,更是妒忌。岳鹏举也知是如此,但他志在跟豪勇的韩忠良建立交往,送韩忠良大船,就不得不兼顾其他二人。虽明知张俊无法结交,也不得不如此。

至于将相问题,二人更是明白,只要秦桧一入内阁,岳鹏举今后的军事行动,不知会遭到多少的阻难。

“张浚志大才疏,刚愎自用。洒家在小种经略相公时,曾见过此人一面,他进士出身,心高气傲。而秦桧狡诈,善于见风使舵,只要隐忍一时,张浚便是引狼入室。”

岳鹏举沉思一下,此次洞庭水战,张浚来督师,本是一个近距离相处的良机,但是,他跟张浚毫无私交,再说,本朝自来不许武将干政,如果自己向文臣张浚建议防备秦桧,那真是极大的忌讳,张浚不但不会听,而且会对自己深为忌惮。

“秦桧阴险毒辣,而且,背后有金人四太子这样的主使,只怕有朝一日,会祸患无穷。鹏举,你虽暂时不能违抗朝廷命令,但朝廷既然决意和谈,就不会长期征战,你需懂得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的道理,不可徒劳坚持,白白牺牲。”

岳鹏举肃然说:“多谢鲁大哥提点,鹏举一定在意行事。”

这一顿饭,三人吃得分外沉重,第二日一早,二人便辞别鲁达,上路奔赴襄阳。

一路上,车辚辚,马萧萧,隐隐有爆竹的声音,二人才意识到,又是一个新年将到。岳鹏举也不骑马,和妻子一起坐在马车里,一路陪伴她。

赶车的马夫是雇佣的一名熟手,方圆有名的骑士,马走得又平又稳,加上马车里布置得十分舒适绵软,花溶或坐或卧,并未觉得太过不适。

为怕出什么意外,岳鹏举又雇了一名中年仆妇刘妈随行。刘妈早年曾有接生经验,战乱中,丈夫和子女都遭惨死,她孤苦无依,自然乐于受雇。

新年将到的气氛和腹中孩儿的喜悦,完全压制了秦桧入阁的坏消息,花溶靠在丈夫怀里小睡一会儿,坐起身,掀开帘子看外面肃杀的隆冬,越往北,气候越是寒冷,逐渐地,已经开始有风雪天气了。

飞雪从帘子里钻进来,她急忙放下帘子,抬起头:“鹏举,我们得加紧赶路,若能到襄阳过年就好了。”

“十七姐,我们已经加紧在赶路了。可不能再快了。”

“但这一年,并未见四太子大量用兵,今年的秋防也只是布局,没派上用场。鹏举,你说金兀术打的什么主意?”

岳鹏举不慌不忙:“我曾听秦大王说,金国年初经历了一场大厮杀和大清洗,宗翰等人全被秘密处死,能征善战的将领十之**凋零,仓促之间,岂能轻易大肆出战?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肯接受和谈。金国现在拼命吹嘘进攻,估计是色厉内荏,不见动静,也因此,我们根本不用太过仓促赶路……”

花溶拿出金兀术那块免死铁券细看一遍,叹道:“要是合刺某一天决定处死金兀术就好了。如此,我们就可以拿这个威胁他……”

岳鹏举摇摇头:“金兀术作战虽不如宗翰等人,但心计、谋略远在那众悍将之上。接连几次大清洗,他都安然无恙,自非泛泛之辈。他是金国最狂热的主战派,这几年大规模的攻宋战争都是他主导的,今年秋防竟然按兵不动,想必是明哲保身,暂时韬光养晦……”

花溶点点头,忽说:“金兀术最喜欢出其不意,既是不曾秋防,会不会来个在初春或者夏天出征?”

“有可能!”

金军惧怕暑热,向来都是秋冬出战,但也不排除金兀术改变战术,春夏用兵。

“那我们岂不是要加强春防?”

“只恐朝廷一过冬天,便放松警惕。金兵若大肆进攻,倒不好防备。”

………………

这边夫妻二人刚上路,朝中,赵德基也得到使者飞速回报。

赵德基听得岳鹏举眼疾痊愈,奔赴襄阳,大为高兴,可是,接下来的消息却令他心潮翻滚,也不知是何滋味。使者禀报岳鹏举的妻子已经身怀六甲。他根本无心听使者接下去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脑子里嘤嘤嗡嗡的,好半晌,才奇怪地自言自语:“溶儿怎会怀孕?怎会?”

使者以为他责备自己,大是恐惧,跪下:“臣非虚言,岳夫人的确已经怀孕……”

他挥挥手,令使者退下,一股怒意涌上心底,也不知是妒忌还是愤怒,大声说:“快召王继先,这奴才居然敢欺瞒朕!”

王继先一路上已经得了小太监通风报信,得知皇帝龙颜大怒是因为岳鹏举的妻子竟然怀孕!他心里暗道不妙,却一时三刻根本想不出任何应对,只得匆匆奔进殿里就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