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才刚刚进入初秋,头顶的太阳已经微微有了寒意,一阵候鸟从头顶飞过,发出呱呱的惨叫,空气里全是血腥味。

金兀术看看自己浑身溅满的血迹,举起手里的佩刀,又挥下,扔在地上,至此,他的政敌几乎全被除掉。

随后,金兀术上奏狼主说是哒哒谋逆,自己已经悉数诛灭。宗干本就对哒哒有防备之心,只是为了对付蒲鲁虎等才不得不起用,如今得闻奏报,便和继子商量,答应金兀术的奏请,给哒哒安了个谋逆的罪名,哒哒所率领的五万人马也一同归在金兀术麾下。

章节目录 第343章 交战

刘豫一废黜,摆在主帅金兀术面前的自然是已经开始三面包围的岳家军。

刘豫伪齐大军不堪一击,现在正面和岳家军交战的便是他统率的大金兵马。按照部署,往两河而来的有十万兵马,其余大军分布川陕、山西大同等地,以期真正的“秋围”。

金兀术召集将领开会,如今故将凋零,所以一些宋国的降将也得以列席讨论。女真的议事干脆利落,各人发表意见,但多数人都沉默不语,不主张此时用兵,尤其是面对百战百胜的岳家军,谁也不敢去做那个出头的先锋。唯有龙虎大王突合速十分积极,他说:“我探得消息,以前大金的俘虏秦桧进了宋国内阁。此人胆小懦弱,必然暗助大金。大金用兵,长于骑射,秋冬出战,夏日收兵。我还探得,宋兵在河南并无大量兵马,两地平原,虽岳家军号称善战,但无马失去了优势。如果我们能攻其不备,一举占领两河、陕西全境,纵是岳鹏举发兵交战,也是无能为力……”

此建议正和金兀术心意,拍掌大声说:“此计甚好,就按此决议!”

会后,韩常踌躇不去,金兀术如汉人的习惯一般亲热叫他的排行:“韩十八,你还有何事?”

韩常不再犹豫,谏议说:“小人追随四太子多年,出生入死毫无二心。可是如今大金的兵势兵威,跟初入中原时已经大不相同,今日的宋军勇锐如我军;而我军的怯懦又恰似昔日的宋军。四太子执意用兵,小人认为只有害没有利……”

这番话本是忠言逆耳,但金兀术听着还是很不顺耳。他在跟金国宗翰、谷神等一干重要政敌的较量中,已经获得全胜,此刻完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没有“狼主”的尊号,现在完全是金国第一人!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哪里听得进韩常这番话?

韩常见他不语,又大着胆子再次进言:“早前刘豫20万大军尚且兵败如山倒,岳家军声势正猛,如果在这个锋头上跟他们硬碰硬,难免……”

金兀术见他不曾用兵先怯战,心生怒意,却还是稳住情绪:“韩十八怎可如此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刘豫的散兵游勇乌合之众,怎能与我大金勇士相比?”

金兀术虽然号称大金第一“礼贤下士”,但内心其实是十分自负的,尤其,往日的失利,他认为相当程度上是宗翰等人惫懒、骄横,各将领之间配合不利,不互相求援的缘故。如今,自己统管天下兵马,已经拥有绝对调度的权利,如此时机遇上如此死敌,不面对面真正较量一番怎肯干休?

虽然国内已经确定了和谈的策略,但是和谈的基础就是要用大金绝对的兵力优势压制住对方,如此,方可令赵德基彻底畏惧,取得最大的利益。再说,他还有一项思虑是韩常所不知的,任岳鹏举再厉害,他受制于宋国内的制约:赵德基、秦桧等的妥协政策,逐渐就会体现出来,任他岳鹏举再厉害,又能有多大作为?相比之下,自己执掌都元帅,调度大军没有任何忧患,如果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韩常无法再劝,只得怏怏退下。

金兀术待他退下,才看看自己的右手,得意一笑:“花溶,你这狠毒的女人拿了本太子的免死铁券,你可知,现在本太子根本就用不着这个东西了?与其等着被别人宽恕命运,何不自己主宰生死?”

刘豫被废黜的消息,宋国方面自然也很快得知。赵德基登基后,第一次接到金国方面抛来的和谈“橄榄枝”,其欣喜之情可想而知,立即召集了宰辅张浚等议事。他先泪流满面地宣布宋徽宗之死,众臣听了,立即嚎哭起来。这些人基本不是宋徽宗旧臣,只是按照惯例,赵德基哭,自己等人不能不哭,但他们实在对宋徽宗并无多少感情,根本掉不下泪,只能捂着眼睛干嚎。

赵德基不知是出于骨肉之情还是做作,倒哭得情真意切,哭了半晌,才下令说:“既是虏人答应归还太后,则朕也不惮卑辞厚意,量宋国之物力,以结大金之欢心……”

张浚忍不住奏禀:“如今岳鹏举在两河奋战,击溃刘豫大军,现在正是面临和四太子决战的时候,臣以为,不妨先击溃四太子,也许再谈更有资本……”

其他几名大臣都附议,此时秦桧还没掌握真正的实权,也不出头,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赵德基这些年对岳鹏举依赖甚深,虽怕岳鹏举和四太子的对抗激怒金人,但依照他登基这些年的经历,和谈的确需要胜利为保障,思虑一番才说:“酌情征战!”

秦桧心里一喜,立刻意识到这“酌情”二字的分量,情知只要张浚这厮碍眼人物一去,扰人的北伐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已经驻守在园亭县的岳家军自然知晓了刘豫废黜和金兀术率军南侵的消息。众人很是振奋,岳鹏举当即部署众将应战。

这日,宋军得报金军的一支小前锋大约四千人在荆奎的黄河沿岸驻扎,岳家军方面立即派出一名战将牛皋应战。这支四千人马正是金兀术占领开封后发遣的兵马,临时任命了一名宗室即完颜突合速的兄弟胡旋为千夫长,他们的任务是占领远途的州县。胡旋一路上未遇到宋一兵一卒抵抗,但他仍不敢放松戒备,这一夜,安排了两名百夫长各率五十人守夜,其他人则安睡。

牛皋的人马半夜袭来,他持双刀闯入敌阵,众人按照军纪并不发声,只奋力砍杀,金军当时尚在睡梦里,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马革、马鞍等丢了一地,四处逃窜。

胡旋十分勇猛,光着上身,上马抵抗,牛皋大喝一声,抡动双刀上前,两人战得几个回合,牛皋一刀便看中胡旋的膝盖,一名宋军上前,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

突合速得到消息,十分悲痛,愤怒说:“南蛮竟杀了自家的亲弟,我誓报此仇。”金兀术便命他统本军前去,另外加派了韩常的一万七千兵力。

韩常军和宋军交手,只见敌阵里一骑黄马纵横,一个人穿着绯红色的岳家军服饰,唯手里的弓箭和其他军士有很大区别。

他见此人身影眼熟,一个愣神,混战中,一箭就向他射来。韩常避之不及,小箭穿过他头上的铁盔,从眼罩里击中他的右眼。

他惨叫一声,捂眼倒地,宋军方面擒贼先擒王,立刻追来,韩常在剧疼里才醒悟,这个马上之人竟然是花溶——他在海上和金国的射柳节上,都曾见识过她的箭法。

他这一怯战,更不敢战,立刻率兵突围。

等候战况的金兀术见韩常败逃回来,双目献血纵横,大怒:“韩十八,是谁将你射成这样?”

韩常跪地不起,眼里的血还在顺着手指往下流:“四太子,废了自家眼睛的,正是岳鹏举之妻花溶!”

花溶这个女人,生了儿子,不在家相夫教子,又上战场来作甚?一想到她夫妻二人并肩作战,春风得意的样子,怒火烧心,金兀术跃起纵身上马:“待本太子亲自去战花溶,倒要看看她还有几多厉害!”

……………………………………………………

岳家军的大营。

暮色苍茫,几名将官进来,一名刘宝的年轻将领回报,说连日征战,目前弓箭缺乏。这是事实,由于靡战多时,箭的补给根本来不及。

岳鹏举召集幕僚议事,众人颇感踌躇。花溶微笑说:“我倒有一计。”她多年在军中,并且在苗刘兵变里有大功,众人均知,就纷纷问:“国夫人有何妙计?”

“三国时诸葛亮草船借箭。我们没法如此大规模,但在黄河沿岸也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于鹏抚手:“夫人此计甚妙。”

岳鹏举也点点头,赞同妻子的主意,立刻下令:“杨钦、黄佐出列。”

二人都是洞庭水战时投降后编入岳家军的。岳鹏举说:“你二人精通水战,立即安排船只待命。”

“是。”

突合速为替兄弟报仇,直率大军挺进。这一日在荆奎前面的河岸宿营。为怕遭到袭击,便兵分两半,轮流值守,轮流休息。到天明上路时,却见前面20骑宋军快马冲来,一径地绯红衣服,盘马弯弓就射。有两名金军倒地,这群人却立刻转身就追。突合速派一名百夫长率人追击,到了前面的树林,遭到宋兵伏击,嗖嗖地箭射来,立刻倒下22名士兵,其他人也受伤逃窜。等突合速大军赶到,这支埋伏的宋军早已顺着沿途的黄河飘移。

这支宋军一共有12艘小船,船上满是牛毡草覆体。突合速率大金起兵沿着河岸追射,宋军便举了盾牌抵抗,因此,并无什么伤亡。射得一个时辰,牛毡草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全是箭,如十二只巨大的刺猬。

突合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船队顺流而下,气急败坏,下令众人:“立即搜索远途城市,不分男女老幼一概屠杀,以报这大仇大恨。”

金军得令,就在远途的三城镇搜索,但往返来复,只杀得几十来不及逃亡的村民,也找不到一粒粮食,最后,只能宰杀战马为生。他手下一名千夫长建议说,大金向来视战马为命,如果把战马吃完了,遇战就不得利,最好撤退。突合速无法可想,只得撤出荆奎一带,回去向金兀术复命。

章节目录 第344章 决定回京

原来,自岳家军和伪齐军交战后,两河百姓纷纷逃亡,到襄阳一带投奔宋国。岳鹏举下令一律接收,百姓们便在襄阳以内之宋境安顿,大量开垦当地的荒地废地,也有不少壮年者编入岳家军。

岳鹏举正在吃晚饭,得到胜利的消息,很是兴奋,拍手说:“四太子此回失利,必然撮煞金军锐气。十七姐,那12船箭真是来得好极了。”

花溶放下饭碗,也很是高兴:“现在金兀术大权独揽,估计他不会轻易罢休。”

“四太子有一个极大的优势,能自由调度兵力,如果运用得当,威力无穷,这是我根本及不上的。十七姐,我有一个想法,不等四太子喘息,乘胜追击……”

花溶自然明白丈夫这话的意思,从郾城大捷开始,接连取胜,军队的士气在于鼓舞而非打击,若能一鼓作气,必能排山倒海。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赵德基不曾太多干涉,若是等他的主和意识占了上风,只怕前面的辛苦就白费了。

金兀术在三日后见到了败逃的突合速,他左腿受伤,一瘸一拐,这时已经是深秋,天气转冷,突合速站在秋风里,神情十分狼狈。在他旁边,则是瞎了一只眼的韩常。

突合速神情狼狈,垂头丧气说:“四太子,岳南蛮委实难战。”

金兀术见他败了不算,精神也一蹶不振,大怒,亲自取了柳条抽打他:“你作战不利,还动摇军心,该当何罪?”

突合速挨了九十柳条,虽不足伤筋动骨,但疼痛难忍,更是一瘸一拐,从此,对金兀术心生怨恨。

金兀术立即下令大军分为五军,真正和岳家军展开大决战。

在决战之前,金军又做了一件大事。开封是赵氏祖宗的陵寝之地,金军洗劫陵寝,将这些老祖宗的墓穴毁坏,陪葬之物盗尽,更将那些发霉的骨质抽出来鞭打,洒落一地。消息传到宋国,赵德基自然又是嚎啕大哭一番,这次下了决心跟金军决战,任命岳鹏举、韩忠良、张俊等三大将为招讨使,又宣张浚到前线亲自督战。

张浚先到了刘光的驻军大营。由于刘光庸碌无为,又不比张俊善媚,赵德基对他不满,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自请得了许多良田豪宅,交出兵权回老家休养。因此,他的军中群龙无首。原隶属于刘光的第一悍将俪琼就上书张浚,要求独领一军。张浚是进士出身,向来看不起武将,见俪琼要求过分颐指气使,为给他一个教训,就升迁了俪琼的死对头王德。俪琼不服,和部下一商议,竟然设计杀了王德等人,一不做二不休,率领四万人马去投靠了四太子金兀术。

赵德基当日在宫里宴饮,接到这个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吓得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又惊又恐,他日夜担心武将尾大不掉,果然俪琼等人三言两语不和就率众投奔敌国。

此事在朝野内外引起了极大的惊恐,宰辅张浚也遭致各方面的弹劾。等候多时的秦桧见时机已到,指使爪牙们上跳下窜,当张浚见到赵德基扔到自己面前的厚达三尺的弹劾书时,为保最后的体面,不得不主动引咎辞职。

他一走,秦桧顺理成章地登上了期待已久的宝座——帝国丞相的宰辅大位。

秦桧一上任,就收到金兀术的密扎。

王君华已经许久不见四太子,殷切想念,捧着他的手书半晌,等丈夫公干回来,早早摆了一桌酒席,喜道:“老汉,四太子有书信来了。”

秦桧一看,自然是要他破坏宋国抗金战略的。王君华见他沉思不语,有些发怒:“老汉,若不是四太子放归,你今日尚在北地牧马,四太子的恩德,不可一日忘怀。”

“夫人息怒,下官怎敢背叛四太子?只是,下官新任宰辅就一味公然主和,岂不遭到那般狂犬书生的弹劾?”

早就有人弹劾秦桧是虏人细作,王君华自然知道,夫妻二人正发愁,听得门童报告说范同来访。范同和秦桧早年在同一书院求学,范同文章第一,很看不起秦桧。不期然,时隔多年,秦桧已是当朝宰相,他不过区区一七品官吏,自然要来巴结秦桧。

秦桧笑说:“范同此人是官场饿狗,这一桌残羹冷炙,自然赏赐他。”

范同进来坐下,和秦桧客气几句。秦桧自然不隐瞒昔日同窗,直奔主题:“老夫为相,今日初次面对,圣上问及和战,老夫唯有建议诸军重兵持守,轻兵择利。”

范同要表现自己,就说:“秦相公不妨阳战阴和。”

秦桧不解,问道:“何为阳战阴和?”

“下官认为,议和才是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但朝内有御史狂生犬吠,不能公开提倡和议。秦相公不妨放高姿态,力主对虏人用兵,许诺重赏,但私下里,却阻止将领们的行动,和金国沟通协调。”

这番言论直击秦桧要害,喜道:“妙计。但其他将领也就罢了,只怕岳鹏举、韩忠良等骄兵悍将不遵号令,拥兵直前……”

“秦相公应该知晓,我朝对武将防备森严,若岳鹏举、韩忠良等敢不遵命,便不是骄横的问题,而是忤逆的大罪……”

秦桧联想起赵德基对俪琼投金的惊恐,喜道:“就依此计谋。”

范同一走,在里面垂帘偷听的王君华走出来:“老汉,我们报效四太子的时候到了。岳鹏举这厮轻利好战,此回必死无疑。”

秦桧也十分得意:“下官早就告诉夫人,一定杀了这两个碍眼物,自当不是信口雌黄。”

王君华一高兴,扯一把他的胡子:“老汉,等你提了岳鹏举和花溶的人头,奴亲自为你收敛两名美妾。”

“多谢夫人的大恩大德。”

就在岳鹏举全力部署和金兀术的决战时,收到赵德基从临安传来的金字牌手书。里面的黄纸上,赵德基写到,要他:“重兵持守,轻兵择利”,并不许接纳两河投奔的难民。现在接收了的,也要一并驱逐出境,返还金国。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岳鹏举重重地拍着案几,双眼冒火,如果遵守,北伐之功岂不是功亏一篑?

花溶也被这个消息震蒙了。鉴于李巧娘事件和军中混杂,岳鹏举的一些思路并不在众将中宣示,花溶立刻劝说丈夫:“可召幕僚商议。”

岳鹏举便召集帐下最重要的四名幕僚:李若虚、于鹏、朱芾、孙革一起商量。

李若虚长叹说:“重兵持守,轻兵择利,也就是要诸大将按兵不动,任金贼骄横。”

朱芾也说:“现在秦桧为相,他是虏人细作,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挠抗战,倡导和议。”

众人议论不休,尤其是驱逐投奔的百姓,他们对“王师”抱着热烈的希望和憧憬,一心指望驱逐虏人恢复河山,没想到现在竟然要被“王师”送还给金人,再做“驱口”(奴隶)。

岳鹏举皱着眉头,半晌才说:“我还是启奏陛下,陈述现在抗战的利弊,希望能争取时间,完成大业。”

花溶明知没什么希望,但还是没有阻止,李若虚等人也知不过是缘木求鱼,但也认真商议,当下由朱芾亲自起草,逐条修改,上面还委婉提到,只要自己北伐成功,便解甲归田,归隐东林。然后,岳鹏举才亲笔抄录,用急递发往临安。

快递送走,夫妻二人这一夜无眠。

已经几个月的小虎头被安放在父母的大床里面,甜美地沉睡。小孩儿长得极快,能吃能睡,也很少哭泣,令父母省心不少。他未满两月,父母便出征,大捷后返回,花溶又将儿子带在身边,可相处不久,又是离别。此时,儿子可爱的小脸庞也无法令花溶安慰,便唤刘妈进来,将孩子抱走。

岳鹏举虽向来沉默寡言,但和妻子一起,却总是有不少言语,今夜,却倒在枕上心乱如麻,一言不发。花溶也是同样心情,轻轻拉住丈夫的手,低声说:“昔日秦国名将王翦率60万大军伐楚,临行前,五次派人向秦始皇要田要地要财物要美女,以为子孙后代谋求富贵。有人认为王翦太过贪婪粗鄙,王翦却说,‘秦王暴戾猜忌,如今把全国的兵力都交给我,岂不怀疑?我只好多要田地封荫子孙,才能打消他对我的怀疑’。如今,皇上显然是借口俪琼兵变,对武将更是猜忌,自然不允你统兵连战,怕尾大不掉……”

岳鹏举苦笑一下:“我纵是要田要地,只怕也不能打消他的猜忌……”

花溶慢慢说:“我倒是想带虎头回临安看看皇上赏赐我们的大宅……”

岳鹏举心里一震,立即明白妻子的意思。她为了让自己完成北伐的理想,这是要带儿子回京城充当“人质”!

他摇摇头:“十七姐,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赵德基非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岳鹏举所虑有二,一是王君华视花溶为肉中刺,现在秦桧为宰辅,她一定不会放过任何陷害花溶的机会;再者,按照秦大王从康公公口里透露的口风,赵德基阳痿后,心理变态,他早年曾几次欲强行纳花溶进宫,若花溶回去,岂知不是羊入虎口?上次苗刘兵变,赵德基已经可以完全不顾花溶的死活,现在花溶再回京,万一真有什么风吹草动,只怕他真会毫不犹豫先杀了花溶母子。

岳鹏举大力摇头:“你们母子回去,必是凶多吉少!而且,除了白白牺牲,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章节目录 第345章 失猛将

花溶本身也并不愿意回临安做“人质”。她心里也浮起隐隐的忧虑,虽然本朝太祖立下不杀大臣的誓约,高官们才得以保全性命,但百年下来,不知多少名士贤臣被贬谪流放到海南等穷乡僻壤,潦倒终生。可是,她还是有点犹豫:“可是,鹏举,我们身份特殊,皇上若觉得没有人质,又岂肯让你放手一搏?”

岳鹏举慢慢坐起来,搂着妻子肩头,沉声说:“十七姐,收复两河和燕云,的确是我的理想。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种理想,并不是以无辜牺牲你和儿子为代价的。”

花溶心里也是一震,忽然扭过头。

“十七姐?”

岳鹏举见她好一会儿不言,伸手,摸到她满面的泪水。她自从怀孕生子后,精神状态彻底改观,从未再因任何事情哭泣,此次,听得丈夫此番言语,竟是无论如何忍不住。凡雄豪英杰,总是认为天下事大,女子事小,她向来视丈夫为大英雄,心里总是隐隐怀着几分崇拜和儒慕之情,虽从不怀疑丈夫对自己的爱,但此时才明白,天下大事,家国理想,自己竟然在丈夫心里,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

这方不负自己受尽千辛万苦选择的真正良人!嫁夫如此,又夫复何求?

她虽不言,岳鹏举竟似是完全知晓她的心思,顶在她额头上,亲昵地说:“十七姐,你这些年随我一直辛苦,所以,就要你再辛苦多多,无论风雨,无论死生,你总是陪着我就是了。”

这一句,胜过天下间任何的甜言蜜语,花溶伏在丈夫肩头,微笑出声,彻底断了回京做人质的念头,坚定地点头:“嗯,我就陪着你!”

岳鹏举笑着柔声安慰她:“十七姐,鲁大哥曾多次劝谕我夫妻归隐,可是,我多次上奏辞官,却不得允准。这次再做观望,说不得只有采取它途了。”

花溶立即点头:“既是‘重兵持守,轻兵择利’,此言含糊不清,你便立即按照李若虚他们的建议行事。”

岳鹏举也不耽误,按照和幕僚们的商议,立刻定下出征的日子。由于距离岳鹏举军区最近的张俊,已经在金兀术大举进攻前卖阵远遁,所以,岳家军此次完全是孤军深入,毫无援助。当时,岳鹏举统率10万兵力,分为九军,下面有64将。要如何利用好这十万大军,和金军决战,战前的动员工作就十分重要。

这一日秋雨淅沥,军中暂时无事,岳鹏举再次召集文士们商议动员工作,花溶忽提议写一首适合振奋军心,在士兵里传唱的曲子。岳鹏举举贤不避亲,就说:“十七姐文武双全,你填词吧……”

花溶想起丈夫当年在黄鹤楼写下的那首词,笑道:“鹏举,你写得比我好,还是你写。”

岳鹏举也不推辞,花溶立刻替他研墨铺纸。他屏息思虑,这些年南征北战的种种酸甜苦辣涌上心底,不禁豪气勃发,提笔就写了一曲《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河山

朝天阙

他笔走龙蛇,气势如虹,等到最后一笔写完,将笔掷在一边,一众文士围上来,好一会儿无人说话。岳鹏举平素沉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识主帅居然还有这等惊艳才学。

非大胸襟,大气魄,又焉得有这样的笔端?

众人大喜,当即由文士李若虚谱曲,第二日,便在军营里广为教习这首曲子,只得两日,岳家军的阵营里,便四处是朗朗的歌声。

和金军决战的日期已到。按照部署,岳家军主要分为三路,张弦率军驻守西边,而王贵率军驻守东边,岳鹏举居中,率军亲自做前锋。出兵前的阅兵仪式由王贵负责。岳鹏举亲去参加第五六军的阅兵仪式。

校场上升着巨大的“岳”字旗,士兵们绯红军衣,盔甲齐整,鄂州百姓闻风前来参观,围得人山人海。岳鹏举本人头戴大铁篼,身穿重甲,腰上悬一把利剑,骑着黄骠马纵入军营。当然,场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花溶。她也一身轻便利甲,英姿飒爽,驰马和岳鹏举并立,从靖康大难以来,她先后射伤宗望、金兀术,在岳鹏举军中打出唯一的“花”字大旗,海上护驾,苗刘兵变护驾,早已声名远播,多年来,几乎已经成了军中的精神鼓舞。

他夫妻二人正是最好的年华,主帅威严雄壮,妻子英武秀美,真正是巾帼不让须眉,围观的百姓一径大声叫好。

她此时前来,正是为了教众将士们唱《满江红》,她一领头,三军开口,震天动地的歌声就传唱开去。围观的百姓听得这曲子朗朗上口,也很快学会,并就此广为流传。

歌声一停,岳鹏举纵马来到最前面的亲军面前,高声喊道:“众将士满怀义愤,躬行天讨,吊民伐罪,唾手燕云,皆在此举!”

由于金军摧毁赵氏宗庙陵寝的消息已经传开,古人对先人祖坟看得极重,“君父受辱”便是国家受辱,国家受辱,便是自己受辱,加之前面幕僚们部署的动员工作已经很充分,众将士满怀义愤,众志成城,开赴前线。

而金国方面,金兀术也在开封的龙德宫举行出兵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他面南居中坐第一把交椅,赛里、韩常、突合速、降将俪琼以及金国其他重要将领不野、翟平等分居左右。

俪琼的投奔,对于金军的士气起着莫大的提升作用,金兀术先对俪琼一番封赏,然后他故意问俪琼:“你也认得岳鹏举,可知他如何?”

俪琼自然不敢说畏惧岳鹏举,便说:“岳鹏举虽然在宋军中最是敢战,但下官观他多次用兵,不如四太子韬略。加之宋国内秦桧当道,倡议和战,众将不相救援,现在只剩岳鹏举一军孤军深入,四太子不妨迎头痛击!”

金兀术很满意他这番话,兴奋地说:“夏日炎热,我军不耐酷暑所以屡次败北。现在正是秋高马肥之际,金军自然要大展手脚。我大金兵马适合平原驰骋,可保必胜……”

众将均知这是出征前,大元帅的吉利鼓舞之词,但瞎了一只眼的韩常和挨打的突合速,依旧垂头丧气,不发一言。金兀术自然心里有底,早已下令把开封城里的随军家眷全部转移,已经做好打败了就逃跑的准备。

岳鹏举率军再次抵达郾城。沿途,不时接到探子对金军动向的回报,他稳居阵中,只叫全军人马戒备休整。这支人马实足9000人,六千骑兵,三千步兵。因为操心三方面的部署配合,他虽然并不亲上战阵,却日益操劳。他的卧室连日敞开,只要是军情,不分昼夜,立即通报。

花溶也衣不解带地陪着丈夫,见他日渐消瘦,便在饮食上更加精心地照顾他。这日晚上,二人一起看地图,岳鹏举忽问:“十七姐,你若是四太子,你选择哪路进攻?”

花溶思虑一会立即说:“东西兵多,郾城兵少,并且由你亲自坐镇,我是四太子,必然杀奔郾城。”

金兀术上次败走郾城,是还没靠近,就遭遇几场暴风雨,冲断桥梁,人困马乏,可谓是败给了天时。现在已经是秋末初冬,只下了两三次雨,便****晴朗,沿河水逐渐枯竭,放眼,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正是金军最适合的气候,最适合的大兵团拐子马两翼冲锋。

花溶心里隐隐担忧,果然,第二日接到战报,正是四太子亲自领军往郾城而来。

岳鹏举从容布阵,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军中主将幕僚,杨再兴、朱芾等都觉意外,因为按照以往的规律,都是步兵在前,骑兵作为奇兵,机动作战。杨再兴提出疑问,岳鹏举就说:“金军善于用拐子马冲击,我们现在骑兵多于步兵,不妨正面来一场骑兵大会战。”

众将皆服,岳鹏举立刻部署战阵,就在城外的开阔地,中间树立“岳”字大旗,分为四阵,互相配合,中间阵营又以每百人为一列,一字摆开。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阳光当头,颇有初冬的暖意,刚过晌午,前面烟尘四起,正是大金兵马杀来。

金兀术此次共率了十二万兵马,他对平原骑兵作战很有自信,亲自率了15000人做前锋,韩常和两名千夫长随行,而赛里和突合速援后。

那名万夫长率人冲杀,岳家军立刻射箭,猛将杨再兴和韩元提枪杀入阵营,杨再兴大喊:“四太子,自家必当生擒你”,他一人所向披靡,竟杀了六七十人。金军连续冲锋三个回合无果,就连万夫长也被射死,引发了第一次溃退。宋军鸣金收兵,杨再兴杀得兴起,见前面四太子的大旗,举枪冲杀过去,再追余寇。韩元跟在他身边,二人砍杀一阵,韩元却被飞来的流矢击中,当即身亡。

几十名宋军抢上前扶起他二人,杨再兴已经鲜血淋漓,浑身上下受了二十几处伤,又见韩元死亡,流泪悲痛:“自家当替你报仇。”

岳鹏举亲自将他扶起,丧失猛将韩元,他心里异常沉痛,只叮嘱杨再兴休息养伤,再做部署。

章节目录 第346章 岳家军!

万夫长失利,金兀术很是恼怒,便令韩常和翟平出战。韩常无心应战,又不敢不领命,他率了五千人马主攻侧翼,但他和翟平却并不冲前,只在后面扰攘指挥,如此,更是不利。金兀术见韩常败退,怒道:“待本太子亲自去战岳鹏举!”

此时,赛里和突合速已经赶到,大军汇合,赛里急忙劝阻他:“如今不是发怒的时候,一定要转换思路。”金兀术不得不接受,细观宋军阵营的缺陷。

金军十万,宋军9千,但宋军背靠郾城,只从一个方向作战,金军人数多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只能在两里以为的范围内混战。

一名叫张通古的汉人降将曾读史书,有些见识,就说:“宋军骑兵应战,金军大军施展不开,不如派步兵攻城。”

金兀术立刻采纳,派一万步兵攻城。城上守卫的士兵用矢石回击,金军根本进不了城。

此时已近傍晚,岳家军方面忽见一队千余人的骑兵冲破阵营的空隙一路杀进来。岳鹏举得到报告,急忙出去亲自视察,立刻说:“待我亲去。”

朱芾劝说:“岳相公是重臣,全军主帅,不能冒险。”

花溶也待劝说,但见阵营已经被冲破一条缺口,情势十分危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对金兀术来说,败了不过是一场教训,可对于他们夫妻,败了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犹豫间,只见丈夫已经提了三十八宋斤的钢枪、背后插二十八斤的铁锏,于鹏随他拿了开山大斧,在四十名骑兵的护卫下,就杀入阵营。

花溶此时再不犹豫,跟在他身边,一路张弓射箭。岳鹏举提了钢枪一阵横扫,连杀六七十人,金军阵营松懈,终于再次被杀退。

解得这次危机,朱芾说:“金军不善夜战,今日战事想必暂休。”

岳鹏举摇摇头,他和金兀术多次交手,深知他的性子:“四太子必定会在天黑之前,死命一搏。”

花溶在高台上看着不远处大金的旗帜,黑压压的骑兵,心里也非常紧张,无论从参战的规模还是人数,这都是宋金空前的骑兵大对决。金军纵横天下,靠的便是骑兵,拐子马名闻天下,怎会轻易罢休?

果然,金兀术召集众人议论后,还是张通古提议:“下官读史书,五胡十六国时鲜卑族和汉人皇帝冉闵作战,屡战屡败。后来,鲜卑族一名将慕容俊,利用铁骑冲锋,打败了冉闵……”

他的提议很得金兀术赏识,立刻采纳。

金兀术当即下令,将战马每三匹用铁锁系起来,如此,组成一个九千人大方阵,互相救援,直如现代化的大型坦克。

岳鹏举一直派人值守,到夜幕降临,得探子回报,金军三马并骑杀来。探子自然没有看清楚马下联系的皮索,岳鹏举急忙出看,只见前面浓烟四起,地动山摇,以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奇怪的方式攻来。

花溶和朱芾等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可怕的战术,一时不知所措,浑身竟然出了大汗。

远远的,金兀术看着前面的高台上,迎风招展的岳字大旗!高台上的女子,背着七彩的箭簇——虽是烟尘满眼,竟看得那么清楚!

自第二次交战结束后,花溶就回到北楼,和孙革、朱芾以及另一重要幕僚张节夫等一起观战。她们站在北楼上,正对着战场,能将周围的交战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而自列阵后,北门就是洞开,随意进出。

众人但见金军如此阵势,真是见所未见,花溶只觉得心惊肉跳,视野里铺天盖地的四太子大金黑三角旗帜。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忽然想起什么,呀的一声,直直就往下面奔去,刚到门口,却见岳鹏举一挥手,正在下令。

她立刻停下脚步,没有再走。

此时,众将也看得分明,金军的铁骑每三马一组,每组以皮索相连,形成重兵,显然是宣示有死无声的决战之心。可是,岳家军众将没料到的是,主帅竟然在此时下令步兵迎战。步兵统制为沈德,得令后,立即率领三千步兵冲入敌阵。

这些步兵都穿着只露出眼睛的尖锐重甲,提了砍刀、砍斧、开山刀冲入阵营。这支养精蓄锐的步兵正是这种重甲的克星,因为岳鹏举平常训练步兵的时候,就要求他们马下作战,直砍敌人马腿。现在,这队人马一冲进去,就狂砍金军马腿。因为是三人一组,一只马腿被砍倒,其他马也根本无法前进。岳家军一阵狂砍,这组重兵立刻失去了它原本的功效,前面的走不动,后面的又源源不断地跟上来,互相碰撞,拥挤不堪。金军人仰马翻,许多人不得不砍断马下的皮索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