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安静静接口:“可是,既然被阻止成为人杰,那又何必再称鬼雄?连婉婉郡主都难逃毒手,秦桧夫妻毒辣阴险,你二位必须小心提防。”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咀嚼着她话里的含意,均心里震动。

李易安又说:“听闻韩忠良将全家迁移到了杭州,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为人质,可见他的猜忌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花溶更是不安:“小虎头也在赶来的路上……”到临安觐见,自然必须带着唯一的儿子,因此,到中途时,岳鹏举便派人回襄阳接儿子,由奶妈带着一路到临安,估计路程,这些日子就要到了。

之前,李易安已经打听得花溶夫妻生子的消息,这本来是天大的喜事,此时,众人却殊无喜色,仿佛一次豪赌,身家性命,在皇帝面前走过“忠诚”那一关的砝码。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否则,将祸及子孙。

李易安见夫妻二人情绪十分低落,她点到即止,就有意活跃气氛,只说:“小虎头像阿爹还是妈妈?”

岳鹏举提起儿子,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花溶心里也有了一丝暖意,抢先说:“虎头更像鹏举。”

正说话间,只听得门外亲兵奔进来:“相公,夫人,小少爷到了……”

三人大喜过望,立即迎出去,果然刘妈并两名女侍,在亲兵的护送下,已经带着小虎头赶来。

小虎头长得快,比同龄小儿要长大一截,眼珠子乌黑,咿咿呀呀,许久不见父母,一见母亲,竟然大哭一声,乱挥着胖乎乎的胳臂,不要她抱。花溶心里一酸,想起儿子出世不久,自己就随军出征,不但不曾好好照顾他,如今,竟然还要带他到京城做“人质”,更是难受。

她抱住儿子,小孩子哭几声,终究是母子天性,很快跟妈妈便熟络起来。李易安但见她夫妻二人得子,婴孩又如此肥壮可爱,只赞叹:“好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真真是将门虎子……”

儿子的到来,多少冲淡了夫妻二人心头积聚的阴影。岳鹏举便也不外出,只在家终日陪着妻子儿子,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和妻子一起真正担当起父母的责任,孩子的吃喝拉撒睡,都由他夫妻二人一手包办,以至于奶妈等都无事可做,私下里议论岳相公哄小孩儿,比夫人还拿手。再加上有李易安的****来访,夫妻都颇不寂寞,只耐心等待赵德基的传召。

秦桧眼下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去监视当今一品大员少保,但自然会有眼线,得报岳鹏举竟然毫无动静,只在家和妻儿宴饮,往来者不过一个秦丞相的自家亲戚——孤苦老妇李易安,以及李若虚等旧人。他反倒拿不定主意,也不知岳鹏举究竟做何打算,只先指使党羽,要他们网罗岳鹏举的罪名。但众人寻来寻去也没有任何罪名,只说他如何骄矜自大。尤其是那句“王莽谦恭未篡时”,更成了党羽大做文章的好借口。秦桧本人则干脆先停下来,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先拿下官衔在岳鹏举之上的另一眼中钉肉中刺,当今一品大员太保韩忠良。

韩忠良半途袭击金使张通古,秦桧视为是公然跟自己作对,挑战自己的权威,尤其此时,又有韩忠良的部将耿著被秦桧密令人教唆另一部将胡纺诬陷,说耿著有野心。耿著是韩忠良的第一爱将,他有野心,便是暗指韩忠良有野心,此时,秦桧步步为营,张开一张天罗地网等着韩忠良,准备将这二人一一铲除,如此,自己的太平宰相,才能坐得安稳。

就在岳鹏举夫妻闭门不出,在家谈诗轮画,教导幼儿说话走路时,终于等待了赵德基的召见。

皇帝召见,二人自然不敢马虎。花溶得李易安的指导,亲自准备了全套服饰。李易安出自名门,早年才色双绝,国色天香,品位见识和审美的眼光自然非同凡响。花溶经她一番装扮,一出来,不仅岳鹏举目瞪口呆,连小虎头都好像不认得妈妈了,挥着手扁着嘴巴又要哭,不要这个“陌生人”抱自己。

章节目录 第360章 宴会

直到扑在妈妈怀里,闻到熟悉的味道,小儿才又咯咯笑起来,花溶哄了儿子,见丈夫还目瞪口呆,嗔他一眼:“鹏举,傻啦?”

岳鹏举笑嘻嘻地接过儿子,一手抱儿子,一手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岳鹏举虽然没有怎么盛装,但也换下了早前的麻木袍,而穿了一身丝绸的儒生服,这于他,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豪奢”。

觐见是三大将一起的,赵德基设置盛宴,款待三大将。席间,他绝口不提撤兵一事,只一味夸奖三人战功卓著,尤其称岳鹏举“忠勇盖世”。

席间,君臣和乐,看不出丝毫杀机。赵德基亲自向三人敬酒,叹道:“朕南渡以来,为国殚精竭虑,以至于不到四十岁,就头发花白。好在如今国势不同往日,四太子穷凶极恶,大为失德,朕早就知他成不了大器……”

到此,赵德基的懿旨,三人都大致明白,这是江山巩固了,金国威胁不到东南的半壁江山了。江山巩固了,悍将该干什么?自然是交出兵权。

张俊首先抢着表态:“天下兵马本是陛下的兵马,有战事时,臣自当奋勇杀敌,报效国家。若无战事,臣只愿做一个享清福的太平老人……”

赵德基很是满意。韩忠良自然不能像张俊这样夸夸其谈,但面对皇帝要罢兵权的图穷匕见,又不得不表态,也表示拥护。

赵德基最后才转向岳鹏举,韩张二人的目光也一起看向岳鹏举,但见他不慌不忙,镇定自若:“臣一介农夫,全赖天子恩赏,才有高官厚禄。臣多年征战,杀伐成河,早已思虑罪孽深重,厌倦战事,只寻思太平之时,该当去寺庙为亡灵念经超生。如今,臣属下王贵、张弦等人都忠心耿耿,有勇有谋,可当大任,臣自求归隐东林寺,求陛下恩准……”

赵德基素来知岳鹏举性情刚烈,也早已做好了应对他撤军后会有的愤懑和发泄,但听得他竟然没有任何怨愤之语,也不发牢骚,只是公然宣称要皈依佛门,还是大吃一惊。

张俊和韩忠良也吃了一惊。

赵德基的目光落在岳鹏举身上的丝绸锦袍上,他认识岳鹏举多年,第一次见他穿成这样,只说:“今杨沂中新败,岳卿最知两河战事,天下未定,况且卿大好年华,如何能谈归隐?不许!大宋江山社稷还需要国之爪牙护卫……”

“但求国之所需,臣岂敢辞难?”

赵德基对这番对答很是满意。

岳鹏举也无他话可说,赵德基便又称赞三人一番,退朝后,便召见花溶。因在后宫,岳鹏举自然不能一起,只好在外殿等候。

赵德基要见花溶的心情比会见三大将更加迫切,可说是急不可耐。无他,自然是花溶竟然以绝症之身生育了儿子。

在后宫,花溶早已由张莺莺等一干女眷陪着。想当初,还有太后等人,如今物是人非,太后去了,婉婉也去了,花溶深觉悲痛,只替太后的灵堂行礼上香,然后随张莺莺来到暖阁等候。她和张莺莺虽然向来没有交情,但毕竟算得多年相识,而张莺莺自她嫁人后,又经历了这些年的酸甜苦辣,早已失去了猜忌之心,见她儿子白胖可爱,大是欢喜,不停逗弄,又是羡慕又是心酸,心想,若是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那该多好?

正说话间,听得官家前来,众人急忙行礼,花溶也抱着儿子行礼。

赵德基说一声“免礼”,亲自赐座让花溶母子坐下,迫不及待地看那小孩儿,小孩儿肥壮结实,玉雪可爱,五官倒似足岳鹏举。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只恨不得这儿子是自己的。

再看花溶,但见她精神矫捷,容光焕发,身穿裁剪合度的蜀锦绣衣,佩戴着一套红色的珠宝,头上插一支钗,一步一生姿,雍容华贵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丰润成熟之美。

那是女性生育后才独有的妩媚多姿,经历了分娩的阵痛洗礼,她早前的憔悴、羸弱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百分百的女性的光辉,比之少女的清纯,少妇的妩媚,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综合的美感。竟然比他生平所见过的美女都美上三分——一种得不到和妒忌的变态心理一涌上来,简直不可遏制,好一会儿,竟然不能做声。

花溶见他眼神奇异,早已防着一手,张莺莺见他失态,也咳嗽一声,赵德基这才醒悟过来,急切地问:“溶儿,医官都说你身子不好,为何竟然能不药而愈?”

花溶不慌不忙说:“真要多谢官家所赏赐的珍贵灵芝,花溶微躯能痊愈,全是陛下厚恩。”

赵德基自然不死心,又追问:“溶儿,你可以回忆一下,你还服用过其他什么药物?”

“只服得灵芝、虎骨,如此一年,真不知糟蹋了多少好东西,才保得区区一命……”她嫣然一笑,“还有王医官的几副药也功不可没……”

赵德基到此自然无话可说,王继先的几服药,他都清楚,但于他自己却于事无补。花溶见他神色,便慢慢说:“若非官家当年大恩,花溶早已殒命身死,何有今天?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德基听她提起当年事,深思一恍,也很是感叹:“溶儿,你我故人,有话不妨直说。”

“当年,花溶得官家赏赐灵芝,鹏举深山猎虎,得以绝处逢生。也许这两种搭配,有神奇功效,但又怕男女体质有差异,损伤官家圣体,所以不敢轻易建议……”

赵德基闻言一怔,随后又大喜:“怎么朕就从未想到这一点?虎骨自然有的是……”

“估计需要新鲜的虎骨,临安周围罕有猛虎……”

“这又有何难?可以去他地寻回……”他立刻下令今日值守的太监张去为下去安排打新鲜虎。

赵德基得了这个建议,喜形于色,就说:“溶儿,你夫妻为国征战,立下大功,你巾帼英雄,亲自上阵杀敌,朕重重有赏……”

赵德基对花溶母子另有一番封赏,花溶也丝毫不推辞,全数收下,谢恩,然后,漫不经意地说:“花溶这些日子在杭州游玩,见一园林,精巧漂亮……”

“既是你喜欢,朕就赏赐于你。”

花溶大喜过望:“多谢官家……”

赵德基见她眼神中,那种因为财富所带来的欣喜和光彩,略略遗憾,只想,这个女人也开窍得太晚了,为何要等待结婚生子后才知道荣华富贵的美妙?赵德基天天面对后宫脂粉,对花溶从头到脚精心打量过一遍,便发现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奢华,绝不是匆忙之下的穿着,她装扮的细致,当比向来以美艳著称的小刘氏和张莺莺更胜一筹。

花溶母子谢恩告退,赵德基看着她的身影走远,回头,只听张莺莺叹道:“岳夫人早年何等勤俭节约,如今绫罗锦缎上身,十分人才之外,更是花枝招展,竟看不出是三十许岁的女子……”

花溶比张莺莺、吴金奴等还大上几岁,张莺莺本是无心感叹,赵德基听在耳里,却别有感触,心道,人人都说岳鹏举勤俭节约,和士卒同甘共苦,单看他妻子这身华贵衣饰,可见还是沽名钓誉居多。而他自己,也穿上了精美罗袍。高官厚禄面前,谁又能真正一辈子不动摇?联想到康公公当年在洞庭湖禀报的,花溶已经越来越奢侈,喜好“锦衣丽服。珍馐美馔”,更是叹道:“这天下间,其实真有哪个女人吃得了长年累月的苦头?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更不会甘于永远的荆钗布裙……”

张莺莺自然知道他“有贪心无野心,有野心无贪心”的言论,但她根本不敢多说半句,也拿不准皇帝丈夫对花溶夫妻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正想着如何违心地说几句奉承话,却见赵德基走到前面的高台上,望着北门的方向。

她跟去,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岳鹏举夫妻二人,抱着孩子出宫而去。这二人,男的英武,女的俊美,幼儿肥壮可爱。赵德基看在眼里,尤其是岳鹏举,雄姿英发,连连大捷,可谓帝国最最伟岸的男子。而他自己,阳痿后,“雄姿”和“伟岸”这些词语,便和他彻底绝缘。他看得心里火冒三丈,却又涌起一股极其别扭的卑污的****:“她”如此丰润秀美,若是她,能不能出现奇迹,替自己生下一个儿子?

……………………………………………………

“官家……”

张莺莺连叫三声,赵德基才回过头。张莺莺见他那种奇异的目光,心里一凛。她自然知道小刘氏的备受恩宠,官家可以夺取族婶,但是,又会不会觊觎大将之妻?但小刘氏是尚未过门就被掠夺,还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反响,但岳鹏举名满天下,威震南北,堂堂帝王觊觎一品大员的妻子,岂不贻羞天下?她勉强安慰自己,但基于这些年对皇帝人品的认识,又实在有点寒心,但见赵德基那副色迷迷的眼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赵德基面上露了笑容:“朕观花溶,姿色更胜往昔,也许是生了儿子的缘故,身子丰润多了,不再若以前干枯……”

张莺莺更不敢接口跟他一起再评价大臣妻子的容貌,可是,她又不敢表露出任何的恐惧之色,按照多年淫威下养成的习惯,乖巧地接口:“也许吧。”

“朕在想,朕后宫美人济济,可为什么就是不孕?也许是她们常在深宫,身子骨薄弱,不易受孕……”

章节目录 第361章 妄念

张莺莺心里一震,她为了怀孕,曾寻了许多医书来研究,这些年下来,已经小有所成。深知妃嫔不孕,一是官家房事太盛,宠幸的妃嫔太多,二是官家自海上逃亡归来受了刺激,或许后者才是根本。可是,这两个原因,她都不敢说,但听得官家竟然将不孕归为妃嫔身子虚弱,言下之意,会不会是花溶练武之人,身子骨非寻常女子,所以能生育?她被这个想法惊得不能言语,连平素的八面玲珑也躲藏得无影无踪,又愤然,既是如此,去寻一个外面做粗活的大手大脚的农家女,岂不就解决问题了?问题是粗手大脚的使唤丫头,官家又看得上么?

幸好赵德基并未太过注意她的神色,又长叹一声:“自皇儿不幸去世后,多少山村秀才,狂妄书生上书要朕尽快收养继子,立下储君,丝毫也不顾念到底是谁养着他们谁给他们荣华富贵,是朕啊,全是朕……”

张莺莺慢慢回过神来,安慰他:“官家春秋正盛,来日方长,自当再有龙子凤孙。”

赵德基叹息着摇摇头,对于这样空洞乏味的安慰早已毫无兴趣,只见张莺莺退下,自己往最心爱的小刘氏房间来。

小刘氏早已装扮得花枝招展,娇滴滴地叫一声“官家”,可是,今日赵德基却无心玩弄美人,小刘氏察言观色,不敢再卖弄娇嗔,只去亲手给他奉一盏茶,娇声问:“陛下有何烦心事?”

赵德基抬头打量她,小刘氏年方十七八,珠翠绕身,身子娇弱,我见犹怜。这些往昔的美貌本是赵德基最喜欢的,今天看到,却颇不是滋味,心想,她为何不能再丰润一些?为何不能再硬朗一些?女子如果一味似弱柳扶风,也是不孕的前兆。她干嘛不似花溶?如果她像花溶,岂不是再怎样也能生下儿子?

小刘氏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挑剔的目光,吓了一跳,她磨练不久,不如张莺莺等聪明,幸得青春可人,珠泪盈于眉睫,倚靠在赵德基面前,娇声问:“官家,这是怎么了?”

赵德基忽然心血来潮,猛地抱起她就来到床上。要生儿子的强烈愿望彻底压迫着他,唯有生了儿子,自己的江山社稷才能后继有人,唯有生了儿子,才能摆脱宫闱内外传闻的“阳痿”流言,唯有生了儿子,才不会羡慕帝国第一将星的雄伟傲岸……

在这样疯狂的心理阴影下,可王继先的药还是如附骨之蛆,关键时刻,依旧无药不欢。小刘氏自然熟知他的习惯,挣扎着伸手从梳妆台上拿备药给他,赵德基见她手里拿着药,恼怒得一把就抢过来扔在一边,跳下床,愤怒地破口大骂:“贱人,毫无魅力的贱人……如果要靠药物才能令朕宠幸,你算什么东西?”

小刘氏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飞来横祸。她一来宫里就是专宠,生平第一次遭到这样的叱喝,只哭得花枝乱颤。赵德基见她哭泣,更是愤怒,一脚揣过去,小刘氏倒在一边,再也哭不出来。赵德基悻悻地退出去,已经完全将自己的“阳痿”归结于小刘氏的“吸引力不够”——与此同时,疯狂的**更在心里堆积——这天下一定有吸引力更强的女人。只要自己不用药就能OOXX。

眼花缭乱里,只浮起一张那么鲜明的面庞,自己得不到的面庞,——越是得不到,就越是觉得那张面庞美不可言,仿佛只要得到了,自己就一定能阳痿痊愈,生下儿子!

他愤怒得指关节骨骨作响,大吼一声将桌边的一只商纣王用过的大花瓶扫在地上跌得粉碎,尤不解气,破口大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要什么东西得不到?得不到,就杀!”

门外守候的宫女太监,还以为他想杀小刘氏,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岳鹏举夫妻一出宫门,如放飞的鸟儿,终于舒缓一口气。

沿途,碰见韩忠良骑马而行。韩忠良热情地向他二人打招呼。韩忠良以前有一非常能干的妻子梁氏,替他筹谋策划,但自从梁氏死后,他虽然还有几房妻妾,但这些妻妾再无梁氏的威严,根本管不住他。花溶也知韩忠良因为好色逼死大将呼延通的事情,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衡量男人,往往没法用一个“专一”与否的标准,除此之外,韩忠良作战勇猛,性格爽直,她夫妻早已听得李若虚等提起耿著被俘之事,就忍不住告诉他。

韩忠良虽然意外于被罢免兵权,但根本没想到秦桧竟然敢于背后陷害自己。他和张俊都比岳鹏举年长二十来岁,此时已经是近五十岁之人,根据资历,官衔也在岳鹏举之上,为正一品的太保,自认秦桧根本不敢动自己,没想到,自己部下被俘这么大的事情,自己都还不知道。听得岳鹏举说起,方头上冒汗,震惊不已,只说:“以前自家和张七为儿女亲家,现在方知岳五才是兄弟。”

岳鹏举拱拱手,他二人此时都是满腹牢骚,有很多话要说,但处于彼此的地位,反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互相拱手道别。

二人暂不回家,只抱着儿子来到新赏赐的园林。

这是一所极其精巧的苏式园林,此时已是二月初,南方天气来得暖和,已经春暖花开。花溶得李易安授意,故意露出贪婪之色,得到了这座名为“怡园”的园林。园林里假山环绕,流水淙淙,一个小池子里,一群白色的鹅用红掌拨弄水波,游来游去,不时抬起颈项鸣叫几声。

小虎头对这群鹅很有兴趣,挥舞着小手要去看。岳鹏举将他抱到水边,他伸出手要去抓最近的一只鹅,抓不住,嗷嗷地直叫。

花溶站在一边,随手折下一支花,拿起在儿子脸上轻轻碰了一下。经过这一日的奏对,没有看出赵德基有什么杀机。而且她也知本朝制度,严重猜忌武将,虽然丈夫壮志难酬,但也说:“鹏举交出兵权也好,免得再风里来雨里去。”

岳鹏举摇摇头:“就怕秦桧夫妻不肯善罢甘休。这对狗男女,连郡主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可是,本朝太祖有誓约不杀大臣,最坏的结果也只能将我们流放吧?”

岳鹏举心里还是深觉不安。尤其是他注意到蓄意陷害韩忠良的阴谋,只看赵德基是如何处理这件事就能看出帝王的态度。

花溶又问:“鹏举,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皇上一天不答应你辞官,我们就不能真正过上平静的日子,纵然兵权被罢免,也不能得到安生……”

他干脆地答:“就在这里吃吃喝喝,让小虎头见识一下人间天堂的美味,我们二人也一起见识见识。”

花溶见丈夫神色如此,稍微放心,虽然危机迫在眉睫,但丈夫儿子在身边,这一刻,就得欢乐且欢乐吧。

婉婉死后的这段时间,王君华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倒更是活跃地周旋于达官贵族之家,施展她长袖善舞的功夫,俨然女眷的沙龙领袖。

这一日,她到王继先家里吃饭,陪同的,自然还有张去为。三人只是吃饭也不说话。一直到吃完,她才拿出一只雕刻精美的金牛,这一次足足有两斤重:“感谢张大官的看觑。”

张去为兴冲冲地收下,看着精美的牛头,越看越喜欢,剔着牙齿,笑说:“你夫妻二人最近要低调一些,叫秦相公万万不可让官吏们再称‘恩相’,还有,对公主更要小心侍奉……”

他说起天薇质问王君华不在家的事情,他自然并不知道天薇的质问是指向王君华是凶手一事,就说:“如今民间有些秦相公不好的传言,说你二人和虏人四太子关系密切……”

王君华不动声色,却颇有几分惧怕。张去为、王继先虽不知,但她却明白,天薇绝非单指证细作一事,而是怀疑自己杀了婉婉。这事万一败露,就算秦桧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免株连九族。

她心慌意乱,寻思着早早告辞回家。可书童却告诉她,秦桧正在书房里跟张俊秘谈。

张俊这是第一次来正式拜访秦桧。他先呈上一张礼单,秦桧拿起一看,只见上面:黄金三千、白银三万、各色珠子三斛、宝石三色、金珠十二对、夜明珠2颗、秦汉书画8幅、锦缎3000匹……

张俊家里银两太多,为怕贼惦记,千斤重的“没奈何”大银球都不计其数。秦桧见到如此丰厚的一张礼单,心知,让这贪财人破费真是不容易,捻须笑道:“人都说张相公家财万贯,富有天下,老夫今日是笑纳了。”

张俊恭敬地说:“多谢秦相公赏脸。”这次回朝,三大将解除兵权,他自然意识到,秦桧已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秦桧早知他和岳鹏举不和,就问他对韩忠良的看法。张俊却并不表态,只说:“一切按照秦相公意思行事。”秦桧又问及主和还是战的问题,张俊这次更是爽快,回答说,朝廷要主和自己就收兵,朝廷要主战,自己就死战。

秦桧对这一番试探非常满意,已经确信张俊是自己需要的人,绝不会在和议上造成任何的阻挠。便向他透露一点,天下兵马将归他统领之意。张俊大喜:“不意自己还有今日。”秦桧见他竟然真有掌管天下兵马的野心,见机不可失,就说:“韩五是你的儿女亲家,希望张相公配合。”

张俊说:“天下之恩,谁能大过陛下的恩情?自家荣华富贵全来自官家,自当一切遵循官家的命令。”

章节目录 第362章 惊喜

秦桧这才满意地敬他三杯。他要杀韩忠良,就得先争取张俊。见手到擒来,不禁大是得意。

王君华虽然泼辣,但也不方便冲进秦桧和张俊的密谈,等张俊一告辞,她立刻急不可耐地冲进去:“老汉,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情?”

“天薇这个小贱人,竟敢去官家面前嚼舌根。真真可恨……”

秦桧也一惊,前些日子的“恩相”事件,如今又是天薇的禀报,如果这样的传言多了,赵德基又岂能充耳不闻?王君华恨恨地低声说:“要不?干脆连天薇也杀了?斩草不除根,终究后患无穷……”

秦桧咀嚼着腮帮子,皱起眉头:“万万不可!婉婉刚死不久,若公主再遭横祸,岂不是要天下彻查?官家再昏庸,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国夫人切莫冲动……”

“那该怎么办?天薇这贱人一日不除,我们一日不能安宁。”

“天薇必须除,但绝不能由我们经手……”

王君华喜道:“借刀杀人?”

秦桧点点头,冥思苦想,可是,要借刀杀人,这把刀,又实在不好借,毕竟是大宋公主,赵德基唯一的亲妹妹,谁敢贸然动手?可一不可再,死士再机密,谁个悍匪又敢一再去杀皇家金枝玉叶?

王君华愤怒地坐在椅子上,大骂道:“老汉,你恁地不中用。”

秦桧不敢驳斥,只说:“你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

王君华听得此言,简直不入耳,气愤说:“奴家有四太子撑腰,看谁能把奴家怎样?”

“国夫人,这件事,老夫自会想法处理,也会设法杀掉天薇。但你可不能动辄提起四太子,以免招惹祸端……”

王君华一耳光就掴过去,重重落在秦桧面上,打得他涕泪横飞,王君华尤不解气:“老娘还要你教训?除了在家,老娘怎会轻易提起四太子?老娘还就不信邪,就天薇这胆小雏儿,能奈何得了老娘!”

秦桧再也不敢吭声,只得回到椅子上坐下看满桌扣押的私密公文。王君华冷笑一声:“老汉,你别忘了自己有今日都是怎么来的!除了四太子,王继先、官家,哪一样不是老娘替你搞定的?”

秦桧只得放下公文,伏低做小,作揖说:“国夫人的大恩大德,老夫自然没齿难忘……”

王君华这才稍微消了一点怒气,说:“四太子叮嘱,议和首要条件,必定杀掉岳鹏举。岳鹏举究竟能不能杀?”

秦桧只得据实禀报:“现在陛下尚未明确表态,不过老夫自当设法,管叫岳鹏举夫妻、天薇,一个也逃不掉……”

王君华咬牙切齿:“花溶这厮贱妇更要杀,她一回京就去祭奠婉婉,肯定是她教唆天薇才敢去向官家禀报。好在四太子已允诺任我处置她,到时,嘿嘿嘿……”她冷笑几声,捏捏拳头,仿佛已经将花溶捏在手心,已经做成了“人彘”的样子……

清晨,岳鹏举早起带儿子去园林散步,这是他这些日子养成的习惯——将晨练改为带儿子,教他认识花草树木,看动物鸟兽,逐渐了解这个新奇的世界。而花溶则在闺阁里精心梳理装扮。到“怡园”后,她方第一次领略“荣华富贵”的精致生活,佣仆成群,珍馐美馔,各种精美的首饰,赵德基的一应赏赐,她夫妻二人来者不拒,真正“享受”起了人间富贵。

她对着梳妆台,细细戴上两只蓝宝石耳环,听得一名女仆进来报告:“岳夫人,有人找您。”

“谁人?”

“他说姓刘。”

“请他到偏厅等候。”

花溶来到偏厅,只见来人竟是刘武。她令奉上茶果后,屏退左右,刘武行礼:“岳夫人,冒昧打扰了。”

花溶微微一笑:“刘武,你前来可有什么事情?”

“小的是奉大王之命,前来恭喜小少爷出生。大王忙碌,无暇远走,吩咐小的转告夫人,他日得空,再来看望小少爷。”

刘武拿出礼物,都是一些适合小孩儿滋补的珍贵药材,以及一只很精美的金项圈,上面雕刻着十二只小虎。

花溶只说:“多谢秦大王一番好意。”

“小的一路南下,听得岳相公大胜虏人,不料却被迫班师,真真是令人气愤……”

花溶在刘武面前,自然伪装不下去,愤怒地低声说:“十年心血,功败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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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武一惊,他初见花溶时,但见她从未有过的花枝招展,珠翠缠身,本就意外她因何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但听得她这番愤怒之语,才醒悟过来,又说:“唉,如今朝里昏君无能,秦桧奸逆,也是无可奈何。岳夫人,岳相公有何打算?”

花溶忍不住发泄了一通愤怒后,但不欲让秦大王知道自己夫妻的窘境,造成他的困扰,镇定下来换了笑容:“虽然鹏举壮志难酬,不过能过安乐日子,做个富家翁也算不错。”

刘武又看一眼她身上的华服,貌似真过气来了富家翁的生活。如果是这样,也算不错了。

花溶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见着马苏没有?”他夫妻二人怕暴露马苏的身份,反倒和马苏十分疏远,从不主动联络,是以不知马苏的详情。

刘武点点头:“马苏在朝里得康公公看觑,做一份闲职,但他不愿昧着良心讨好秦桧,已经萌生去意。”

花溶此时已经彻底断了“报国”的念头,情知赵德基和秦桧并存的时候,再有远大志向也是报国无门,她有心叮嘱马苏早点离开这个是非地,就说:“与其在这里蹉跎年华,不如跟着秦大王逍遥。”

刘武第一次听得她口里对秦大王的认同,也怔了一下,可见她夫妻二人沮丧和绝望的心境严重到什么地步。

他这才委婉地又问几句小虎头的情况,将话题终于扯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上。但是他得秦大王叮嘱,一定不能透露下蛊的事情,否则,要叫她万一知道自己中了蛊,这种非人的心理负担,怎生承受得住?

刘武不经意地说:“真是天佑忠臣,幸得大王寻了药,夫人有了小少爷,岳家也延续了香火……”

花溶微微一笑,一时拿不定主意说不说事实。不论有没有药,她的确都对秦大王存了一份感激之意。可是,这药毕竟不曾服用,若是真正有用,自己带在身边,岂不是浪费了?

刘武见她面上的笑容,以为她已经服了药,这一下简直非同小可,强行按捺住激动,只再一次问,声音微微颤抖:“夫人,大王的药可真有灵效……”

“是啊,多谢秦大王。唉,这些年,他照顾我良多……”

刘武的心彻底凉下来,只暗暗喊一声“完了”!

花溶察觉他的神色有点古怪,就问他:“刘武,你不舒服?”

刘武强笑一下,摇摇头:“我是替夫人感到高兴。”

花溶想起来,立即追问:“对了,刘武,秦大王这药是从哪里寻来的?”

刘武犹豫一下,不敢在她面前撒谎,只得实话实说,将众人到金国寻药的消息讲了一遍。这一讲,就不可收拾,在花溶的连番追问下,他甚至连秦大王当时如何在金兀术“儿子”满100天时,捉弄金兀术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花溶越听越心惊,可当听到那个大乌龟烟花在天空里爆炸的时候,纵然是满腹疑惑和不安,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武自从见她,每一次都是在她危急的时候,从来都是悲痛沉重的样子,从来不曾这样捧腹大笑,绝非昔日鼎鼎有名的巾帼英雄,而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子样子。他暗叹一声,如果这样一个女人中了蛊,有命不长,那岂不是天大的悲剧?

可是,花溶的兴趣已经完全集中到了“耶律大用”身上,原来自己死里逃生,真的是靠的这个什么“耶律大用”?这个奇怪的巫师给予了这种药物,秦大王又会付出什么代价?

“刘武,秦大王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刘武坦然说:“的确,耶律大用提出要大王娶她的女儿。”

花溶大吃一惊,她十分了解秦大王,这样一个莽汉,哪怕天王老子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可能让他屈服,他怎可能心甘情愿答应耶律大用联姻?

一个巫师和海盗联姻,这是什么样的场景?

她想了想,才慢慢说:“秦大王,他是不是叫人拿住了什么把柄?莫非,他被耶律大用下了蛊?”她声音提高,十分骇然,“刘武,是不是这样?”

刘武吓了一跳,她这无心一句,歪打正着,只是,被下蛊的是她,而不是秦大王。刘武怕引起她的疑心,赶紧说:“没有,没有!耶律大用的女儿天姿国色,是大王答应娶她的。而且,耶律大用是辽国旧太子,有72座藏宝库,能带给大王极大的好处……”

花溶微微放心,却又觉得几分惆怅,男人的野心啊,早知秦大王修建了那么多大型战舰,就是绝不甘心老死那片海岛的,他想必还想获得更广大的天地。为此,他甚至不惜联姻。

可是,这何尝不是好事呢?

刘武见她半晌不语,就说:“大王也已经人到中年,唉,他也该有个家了……”

花溶也不由自主哦了一声,的确,秦大王是该成个家了。

刘武无法再说什么,只说:“岳夫人,既是如此,小的就告辞了……”

“你等等……”

花溶从怀里摸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刘武一看,欣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失态地惊叫一声:“岳夫人,原来你不曾服用此药?”

章节目录 第363章 谋事

他的惊喜令花溶十分意外,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欢喜成这样,只点点头说:“对。因为当时匆忙,我忘了此药,就不曾服用。今后也用不着了……”

刘武急忙说:“既然如此,岳夫人可不可以将此药给小的?”

花溶至此,才明白他完全是因为此药而来,一怔。刘武见自己失态,一时有些讪讪的:“因为大王要成亲了,小的想,既是生育灵药,如果夫人用不着,就拿回去给大王,给耶律大用的女儿服用,以便怀孕生子……”

他越说越勉强,花溶暗叹一声,微笑着将那个绿松石的瓶子递给他:“既是如此,你就拿回去给秦大王吧。”

刘武接过瓶子,慎重其事地放在怀里,心情一松,满面笑容,深深地向花溶行一礼:“但愿夫人和岳相公,以后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多谢,也把这个祝福送给秦大王吧……”花溶想了想,又问,“秦大王婚期何时?”

“这个……”刘武此时哪里回答得上来?只摇摇头,“耶律大用才派人来,也不知大王会定在何时。如果有消息,小的一定会亲自来通知夫人和岳相公……”

花溶摇摇头,天遥地远,谁知下一次相见又是何时?她本想叫刘武带一件贺礼回去,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该送什么,只得作罢。

刘武正要告辞,忽又想起什么,问道:“夫人,您和岳相公这次回朝,秦桧会不会为难你们?”

花溶根本不愿意在秦大王即将大婚的日子,还让他担心自己的事情,尽管情知这一次也许会成为自己夫妻的大劫,只要一天不被获准离开临安,就一天脱离不了危险,可却换了完全镇定自若的笑容,十分平静:“刘武,你转告秦大王,鹏举即将辞官归隐。虽然不能伸展壮志,但我夫妻二人将带着大量赏赐回鹏举的老家乡下过安乐日子。一家三口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刘武再一次从头到脚打量她身上的衣着,那么强烈地感觉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贵妇人,而绝非昔日简朴杀敌的女英雄。这样的变化,对她来说,也许是一件真正的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