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放心,还是又问:“可是,秦桧那对狗男女,连郡主都敢谋害,又岂会放过你……”

如果说回来之前,花溶等还想着不和秦桧过招,但婉婉一死,就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而要和秦桧夫妻过招,自己和鹏举能怎么办?王君华背后有四太子,又是赵德基的床上娇客,秦桧本身是炙手可热的宰相——真要过招,她实在看不出自己夫妻有什么胜算!

她笑着摇摇头:“鹏举有勤王之功,本朝又有太祖不杀大臣的誓约,你们完全放心,鹏举并非恋栈权位之人,朝廷忌讳,只在于他的兵权,只要交出兵权,保命是不难的……”

刘武听得她的话合情合理,这才彻底放下心,正要转身出去,岳鹏举抱着儿子进来。

刘武急忙行礼,岳鹏举扶起他,寒暄几句,刘武事情办完,不能再耽误,就告辞而去。他一走,花溶微笑着说:“秦大王这是要成亲了。”

“哦?和谁成亲?”

“我也不认识。刘武只说那女子姿容绝世。”

若非一等一的大美女,只怕秦大王也不肯轻易成亲。夫妻二人对他终于要有家室都觉得高兴,但岳鹏举内心里还是认为有些不对劲,以他对秦大王的了解,秦大王即便要结婚,也不太可能急匆匆地就寻什么“生子妙方”。但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更无暇追究,只想,他能成亲,也是好事。

花溶见儿子挥舞着小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啊……妈……啊……妈”,花溶大乐,伸手去抱他,“儿子,你会叫妈妈了?”她欣喜若狂,转头看丈夫,“鹏举,你听,他能说‘妈妈’了……”

岳鹏举也乐呵呵地:“因为这些天,我每天都教他念‘妈妈’……”

其实,孩儿只是发出“啊啊”的声音,倒不见得就是叫的“妈妈”,但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花溶宁愿相信自己的儿子特别聪明,却又想起什么,“不对,本是要小虎头先叫‘阿爹’的……来来来,乖儿子,叫‘爹’……‘阿爹’……傻小子,你怎么学不会了?”

可怜的小虎头,只因为胡乱发出几声类似“啊……妈……”的声音,就被老妈强迫着叫“阿爹”,却哪里叫得来?挥舞着胳臂根本不愿意叫,只想去抓妈妈耳边吊着的那双漂亮的耳环。

一边侍候着的刘妈笑着说:“还是岳相公会教小孩子,有耐心,又仔细,竟比夫人还照看得好……”

花溶哈哈大笑起来:“鹏举,看来还是你适合做奶爸。”

岳鹏举悠然笑道:“做奶爸不好么?好得很啊。”

巡洋舰上,秦大王正在召开一场军事会议。

按照杨三叔的部署,海盗们已经被整合成军,原来的大大小小的海盗头目们被委以职务,甚至还有统一的服装。这些海盗们大多是各地流窜的盗寇或者走投无路的盲流,以及当地一些勇武彪悍的村民,他们生平从未想过,做强盗,还能做到这般光景,跟正规军似的,无不感到新奇。

此时,在巡洋舰的大客舱里,正面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杨三叔精神矍铄地站在地图前,用一根玉杖指着一片片的海域,中气十足,完全不似已快到七十岁的老人:“连年混战后,海上贸易受阻,这一两年虽然有所恢复,但还是不如大宋最鼎盛时期。我们就要把眼光放远。我早年出海,走了几十年,熟知这片海域之外,还有巨大的天地,我们可以有三个目标:一是琉球岛(今台湾),这里全是土著,物产丰饶;一是扶桑(今日本),此地民风彪悍,也有许多物产;再有就是下面的高丽等……我们的势力虽然很难在陆上伸展,但南下瞄准这些目标,大家才能真正有荣华富贵的一天。大丈夫在世,为的就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有一番作为,跟着大王,必定叫各位不输于朝廷命官的荣耀,大家认为如何?”

众人轰然叫好。几千年的意识里,做海盗终究不如官员来得光宗耀祖。他们认为琉球、扶桑岛上那些土著既不是陆上的大宋,也不是东北如狼似虎的金人,畏惧心理自然很轻。加上这些年海盗们在海上所向披靡,又有了这艘天下无双的巡洋舰,海盗们的自信心已经严重爆棚,男人骨子里潜伏着的野心勃勃就爆发出来,一个个大声说:“只要在海上,就一定是我们的天下……”

“好,一定要干出一番样子……”

“说不定老子还能做一个将军……”

“老子也可能成为尚书……”

“老子也可能成为宰相呢……”

“老子做一名封疆大吏就满足了……”

“哈哈哈,你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你做什么宰相?”

“少废话,有些皇帝还不识字呢……”

“……”

杨三叔对大小头目们的反应十分满意,他看一眼端坐在金交椅上的秦大王,秦大王点点头,一挥手,海盗们的聒噪声立刻安静下来。秦大王朗声说:“大家就按照部署,准备兵器,训练兄弟们,打得天下,和你们共享!”

众人齐声回答:“遵命!”

众人退去,只剩下二人。

秦大王看看外面,自言自语说:“妈的,刘武怎么还不回来?”

杨三叔自然知道,他所盼望的并非刘武,而是刘武带回的花溶的消息,见他此时还如此英雄气短,岂非大丈夫所为?杨三叔暗暗皱眉,只问:“耶律大用的女儿怎么办?”

秦大王一愣,他几乎快忘了这档子事了。

“三叔,我看,我们自己也能有一番作为,何苦跟耶律大用扯在一起?他心怀叵测,跟他合作,就怕是附骨之蛆,到时怎么都扯不掉。”

……………………………………………………

杨三叔见秦大王不以为然的样子,又说:“自来成大事者,一要有兵,二要有钱。尤其是后者,有了足够的财富,方可招兵买马……”

秦大王皱起眉头:“我并没想到陆上称王,只求海上逍遥。”

“即便海上逍遥,虽然有巡洋舰,但也需要足够的财富来维持并扩大军队。我们现在坐吃山空,这几年生意大不如前,只靠一些正常的贸易在运转……”

随着战事频繁,海上丝绸之路也逐渐凋敝,这几年赵德基苟安江南后,江南生产有所恢复,一些瓷器、丝绸,又开始走海路出去,在杨三叔的安排下,岛上并不像以前那样一味抢劫,还做了些丝绸、瓷器生意,维持着庞大的开销。

秦大王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得娶耶律大用的女儿,无疑是在脖子上套了一个活生生的桎梏——只怕朝夕之间,都会被人算计,而且,那种近距离的下蛊,防不胜防,不由得不寒而栗,哪里是娶妻?分明是跟对手的心理较量。他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老子就不相信,离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没了他耶律大用,老子就无能为力了?”

杨三叔见他如此,不能再说什么,没有耶律大用,自然也要海上扩展,但有了他的72座藏宝库,岂不是更能大展手脚?

这天傍晚,一艘神秘的小船停靠在了岛边。

章节目录 第364章 至诚蛊

夕阳映照在这艘黑色的船身上,金红和漆黑,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对比。桅杆徐徐降落,两名头戴黑纱的人径直往大船而来。

秦大王得到回报,立刻走出去,远远地,只见一个黑衣女子不徐不疾地在沙滩上行走。此人身量苗条,窈窕生姿,一袭黑纱,不像是在走路,倒像是在跳舞,一举手一投足,仿佛浑身上下都是活生生的舞蹈音乐。

海盗们生平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都看得痴了,一个个,不由得围过来,单单一个身形已经如此**,而她的蒙纱下面,又是何等似玫瑰花瓣一般娇美的脸?

海风阵阵,浪花阵阵,一群白色的海鸟飞过,仿佛在为海岛上这样奇异的美色助兴。

一阵风吹来,秦大王心里却浮起一股极其深浓的寒意,仿佛那个黑影是什么妖魅。除了他之外,众人吸引力被引开,只见得这个窈窕的女子身形,竟然看不到耶律大用——他早已附着在船身,攀援而上,来到秦大王的面前。

秦大王站在原地,睥睨对望:“耶律大用,你的女儿暂不用上来。”

耶律大用磔磔笑起来:“我本是为显示诚意而来,所以亲自带了小女。”他发出一声口哨。那个美貌的少女,竟然一点也不停步,转身,又用同样充满韵律的步伐,慢慢地往回走,浑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如随着浪花摇曳的节奏在起舞……

海盗们如疯魔一般,只听得为首的小队长一声大喝,一个个便停下脚步,不敢上去。

耶律大用对这样的场景很是满意,笑道:“秦大王,你隐隐有了一军的风范。”

秦大王也不拐弯抹角:“耶律大用,我对你的女儿实在没有兴趣!我想,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到时,共享江山,一人一半。”

耶律大用盯着他:“为何?小女你也见过了。如果信不过,我可以叫她取下面纱来见你……”

秦大王大笑起来:“即便她是天仙下凡,老子也不愿意天天对着一个随时会下毒手的女人。”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一点?那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对你下蛊。而且,小女对此道毫不知情……为此,我可以用‘至诚蛊’向你保证。”

“至诚蛊”是下蛊人的一种“立誓”行为,一般人赌咒发誓,一旦违背,受到惩罚的几率很小。但这种蛊下去,若违背,则真的要噬咬钻心而死。

秦大王见他竟然用了“至诚蛊”,也些微动容。耶律大用趁机忙说:“既是如此,你和小女不妨择日完婚,我们即可结盟起事。”

秦大王沉吟片刻:“我们可以先结盟,两年后再娶你女儿。”

“可以给你一年时间。”

“一年半!”

“但必须先订婚。”

只要不是马上结婚,订婚又何妨?秦大王痛快点头:“行。”

耶律大用挥挥手:“我等了大半生了,再也等不及了。岁月不饶人,定亲和结盟同时进行。”

“行,你选一个黄道吉日,我们先行结盟。”

耶律大用拒绝秦大王的招待,自行回到自己的小船上,除了清水,什么都不要供应。连夜,就带着女儿离开。来去匆匆,直如鬼魅,以至于一众海盗都以为是昨夜花了眼,那昨日出现的披纱少女,是大家做了一场荒唐的春梦。

却说刘武辞别岳鹏举夫妻后,就去约好的馆舍等马苏。

马苏本是闲职,早已有心辞官,很快就挂冠而去。在离开之前,千方百计寻了个机会,在一个夜晚单独见到了天薇公主。

天薇公主因为哀恸婉婉之死,又担心自家安危,这些日子,都是闭门不出。唯一的知情人花溶等,因为赵德基的猜忌,武将也不敢和皇亲太过接近,根本就无法见面。她无人倾诉,又担惊受怕,马苏见到她时,见她神情憔悴,面色晦暗,竟如衰老了十几岁。天薇嫁的驸马虽是世家,但为人公子哥儿气派,而且并不了解天薇的过往,和妻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天薇也没法主动向他谈起种种不堪的往事。

她好不容易见着马苏,内心本来又有一份朦胧的情愫,绝境中,不由得泪流满面,只说:“奴真是苦命,只怕不久就会去追随婉婉了……”

马苏听她如此沮丧惧怕,震惊道:“陛下自当护您安全。公主是金枝玉叶,又是陛下的手足亲妹,何以如此沮丧?郡主之死只是一个意外……”

“不是意外,是秦桧杀了她!是秦桧那对狗男女……他们杀了婉婉,也会杀我……”

马苏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六神无主,慌乱之中,竟然拉住她的手:“公主,秦桧奸贼,想必不敢如此大胆……”

天薇完全失控,扑在他怀里,哭了半晌,才抽抽搭搭说:“奴家真希望以后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九哥的一百侍卫,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只要他一天宠幸秦桧,奴家的安危就一天不能保证。”

马苏不经意地放开她,深知,此时秦桧如日中天,又全面主导着对金的和议问题,背后有宋金两方面最有实力的人支持,要扳倒他,简直难如登天。

天薇清醒一会儿,想起问他的来意,马苏一时语塞,顿了顿才说:“自家已经辞官,来向公主告别。”

天薇大失所望,最后一个熟人竟然也要离别。她心里忽然一阵冲动,心想,若是未嫁时,就算跟这男子逃到海上亡命天涯,又有何难?可是,自己是大宋的公主,又嫁人为妻,驸马虽不算知心人,但也对自己关怀殷勤,有几分恩爱。如此这般,自己直如笼子里的鸟儿,怎敢展翅高飞?可是,半晌,她擦干眼泪,只说:“也罢,你留在朝里也没有意思。离去也好。”

马苏行一礼:“天涯海角,公主请自珍重。”

“你也珍重。”

马苏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公主,这把能伸缩的匕首,削铁如泥,中间能放出一种迷药,令人短暂眩晕。虽然您用不着,但还是留给您,用作纪念。”

天薇明知他是担心自己,所以留下这东西,也不推辞。马苏见她收下,才转身黯然告辞。也不知,就此一别,自己和她,还会不会有再见的一天。

就在耶律大用离开后的第三日,刘马二人终于匆匆返回。

海上跟陆地气候差异大,方三月初,正午的太阳已经十分炎热,炙烤着一望无垠的海平面。

秦大王得报刘武、马苏二人回来,喜不自禁,立即召见。刘武满面喜色,从怀里拿出小药瓶:“大王,岳夫人竟然不曾服用此药……”

秦大王简直欣喜若狂,将那个绿松石的药瓶捏在手心里,只见它的坚固的塑封一点也没有被破坏,普天之下,这样的瓶子,也许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丫头竟然真的没有服用!

正是她的倔强,所以坚持不肯服用。可见,人的性格,对命运有多么深远的影响。秦大王从未有哪个时刻如现在一般,简直想对她的执拗的脾气大大称赞一曲。执拗得好,倔强得妙——完全忘了,早年,他对她的这性子是多么痛恨和无可奈何。

“他们一家情况如何?”

刘武据实回答:“岳相公被迫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班师回朝。现在处于被罢免的状态,赋闲在家……”他将情况大体讲了一遍,不清楚的地方由马苏补充,秦大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赵德基这个死阳痿,是要对岳鹏举下手了啊。

“岳夫人要小的转告大王,说他夫妻二人得允辞官后,就会离开临安,到东林寺和鲁达为伴,皈依佛门,为俗家弟子,替战场上的死难者祈福。叫大王不要挂念……”

“挂念?老子挂念她作甚?”秦大王自言自语,又觉惊心动魄,也不知道那死丫头是真蠢还是装蠢,如果自动交出兵权,就会免除祸害,古往今来,又怎会又那么多大将被杀?所谓“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宋金和谈浓烈,岳鹏举交出兵权后,只怕会死得更快。许多时候,帝王杀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马苏,朝里还有没有其他大事?”

“婉婉郡主被秦桧夫妻指使人杀了……”

“秦桧这对狗男女竟敢如此嚣张?”秦大王曾救过婉婉一命,对当年的小姑娘还有点印象,听得她的惨死,更是怒火中烧,照此下去,岳鹏举夫妻,怎能逃过赵德基的毒手?秦大王不料喜讯之外,竟然是比花溶中了蛊更可怕的重重阴谋的包围,心里直觉那二人前景不妙,一时又无法可想,只恨恨说:“老子早年就叫岳鹏举起事保命。可是,他夫妻愚忠,没有丝毫的准备,以至于现在想起事,也根本来不及……”

“所以大王更该早做准备,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宁做主宰者,莫要被人主宰命运!”

杨三叔咳嗽着进来,马苏、刘武二人急忙行礼。他见了二人也十分高兴:“好得好,我正愁人手不够,马苏,你回来得正好,你的用武之地到了……”

海盗们鱼龙混杂,罕有才能出众,眼光远大的杰出之士,马苏一身才学,可谓此中的佼佼者,杨三叔很是振奋:“大王,既然现在主动权全部在我们手里,不妨稍稍改变一下思路……”

秦大王不得不把心思收回自己的大业上:“我也是这样想的。结盟可以照旧,老子也不让耶律大用吃亏,到时,真取得天下,他陆上,我们海上……”

章节目录 第365章 找死

杨三叔对秦大王居然答应和耶律大用的女儿定亲,虽然不是结婚,但这个结果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现在又知花溶不曾服药,己方化被动为主动,更是踌躇满志。他转向马刘二人,吩咐说:“药的事情,决不可透露半点风声。一定要叫耶律大用坚信岳夫人已经中了蛊。”

“是。”

“大王,我在临安这些日子,考察了东南的市场情况,私下里联系了一些锦缎、狮子奏乐纹锦、莲花大纹锦、狩猎纹锦、鹿唐草纹锦、莲花纹锦等生产商,以及当地十几家陶瓷商人,可以尽快提货……”

“好。马苏,你就全权负责此事。我们以前也有过对扶桑的交易,这次你带队,以丝绸贸易的名义到扶桑国看看,寻找机会。我们虽即将和耶律大用结盟,但也不能完全受制于他……”

秦大王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思如何壮大经济实力,杨三叔明白他的心思,但见他这些日子兢兢业业,凡事亲力亲为,大刀阔斧地开始了征战杀伐前的充分准备,绝非昔日的醉生梦死花天酒地,他如果没有了女色的牵绊,施展起手脚来,谁说,又不会闯出一番天地?众人热烈地讨论起对扶桑国的贸易以及他们了解到的有限的扶桑国的情况。

秦大王无暇听他们接下来的讨论,心里却转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康公公曾向自己寻要可以令赵德基生育的良药,这药,会不会令赵德基生育?如果给了他,无论他生不生儿子,两年后中蛊而死,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天大的喜事?可是,这药要如何才能给赵德基?又如何能以他最放心的方式令他服下?

随着杨沂中的全面溃退,河南又彻底失守。金兀术喜气洋洋,在五月的暑意即将到来之时,赶回了燕京。他知侄子合刺按照惯例,会迁徙到燕京避暑,就亲自率兵去迎接。

这一日,燕京的皇宫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所有女真的重要将领和高级贵族都有出席。金兀术自然是这场盛宴的主角。本来,河南陷落的消息传到金国皇宫,合刺十分震恐,正筹划叫人把金国重要的宝贝运回东北极寒的御寨以防不测,同时,他的继父,处处替他谋划的宗干,又因病去世。正是这样的情况下,他对“四叔”金兀术更加寄予了厚望,得知他大败的消息,其不安心情可想而知。可是,不久后,竟然传来金军反败而胜的消息,不仅岳家军全线撤离河南,杨沂中、张俊等宋将更是兵败如山倒。

消息传来,金国举国欢庆,四太子成为不折不扣的民族大英雄,此时,他个人的声望和威信,已经达到了巅峰。酒席上,合刺亲自向他三次敬酒,其他女真贵族也纷纷向他敬酒,交口称赞。

这种胜利的滋味,简直比醇酒更令人陶醉。金兀术对于所有的敬酒来者不拒,大批的财物赏赐,上百名的一等美女,一个男人所追求的,又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满足?酒酣耳热之际,他看合刺身边的宠妃小西施张氏。小西施曾和四太子数度鱼水,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每每目光看向他时,便眼角含情,慵懒暧昧。金兀术哈哈大笑,他此时对小西施再无多大兴趣,也绝不打算给合刺再戴绿帽子,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对小西施的目光便视而不见,却知道,自己当初无意之间的一步棋,走得可真是妙极了。只是,接下来,自己又该如何走棋?

难道这就是人生的顶点?

他不经意地看合刺身上的明黄色的龙袍,头上金灿灿的皇冠,如果不是背后那条长辫子,这个年轻的皇帝,无疑会被人误以为是汉人的少年天子。他不由得又想起开封龙德宫的那些龙袍,那些玉玺,这想法一上来,跟服了春药似的,飘飘然,欣欣然,浑身快到达到一个真正的**,却总是欠缺了火候。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非他希望的真正的**!

满座的欢声笑语里,唯有国师宇文虚中内心最是悲怆。他当初和花溶一起奉命出使金国,被抓后,虽然不得不事金,可是,正是他暗地里导演的种种谋划,帮助合刺除掉宗翰、谷神、宗隽、蒲鲁虎、哒哒等一大批主力战将,大大削弱了金国的实力。他籍贯是四川人,内心里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叶落归根,这次岳家军和金兀术大战,他一心希望宋军取胜,如此,自己抓住机会协调,也许还有魂归故里的一天。但事到如今,却无可奈何,一杯杯酒喝下去,只觉得苦涩如药。他暗地里观察金兀术,这两年,他对金兀术越来越有了好奇心,此人在如此残酷的派系斗争里,不但屹立不倒,反而步步高升,心机智谋不可谓不胜人一筹。今日第一次和他同一屋子宴饮,方见此人头角峥嵘,在如此洋洋得意之下,也不失分寸。

有这样的心计和深沉者,非大奸即大雄。金兀术,究竟是奸还是雄?

就在金国上下对四太子歌功颂德的时候,唯宇文虚中开始警惕起来。他虽然感于狼主合刺的知遇之恩,但这件事上,却一点也没有给与提点,因为,他发现,自己能扳倒宗翰、谷神等,但面对金兀术时,却不寒而栗——只怕扳不倒,徒为自己招来横祸。

继父一死,合刺的依赖重心便在金兀术身上,因此,战后的对宋和议,便顺理成章地交由金兀术一手主导。金兀术只在燕京呆了半月,便准备启程,到河南——龙德宫,主导自己人生大业里,最重要的一次超级和谈。

临行前,他找到韦贤妃。作为如今大宋最重要的人质,韦贤妃这两年一直处于金军方面最严密的“保卫”中,合刺按照金兀术的奏请,这次来燕京,也将她带上了。

韦氏再次见到四太子,怯怯地跪下,只是叩头。

金兀术亲手扶起她:“太后不必多礼。”

韦氏不敢跟他对视,只慌乱地看一角玩耍的两个儿子和角落里歪在炕上醉醺醺的“后夫”。金兀术拿出五百两银子放在案几上,她嗫嚅问:“四太子,您这是?”

金兀术和颜悦色:“本太子明日就将启程奔赴河南。太后很快就可以见到你的儿子了……”

韦氏哆嗦一下,情不自禁伸出手,一边一个拉住玩耍的儿子:“奴家不愿回去,奴家舍不得两个孩儿……”

两个孩儿嘻嘻哈哈地:“阿妈,我们是要回上京么?不,这里更好玩……”

她无法向两个儿子解释,金兀术又说:“你走后,你的儿子自然会得到妥善照顾,他们也是我大金的种……”

他本是无意一句,韦氏却满面通红,大宋的太后生下大金的“混血儿”——还有什么比混淆敌人的血统更严重的征服和蹂躏更甚呢?

金兀术自然不明白她诸多的想法,一挥手,几名亲兵上来,他吩咐说:“立即帮太后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韦氏站在原地,丝毫也不敢反抗,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反抗不得,就逆来顺受,做大宋的太后,难道不比这苦寒地一个女真老兵的妻子来得更好?

金兀术带着韦氏赶回河南,方七月初,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炎热的时候,也是宋金两国每年最战火凋零的时候。炎热阻挡了骁勇的女真人的战争步伐,何况,金兀术此时,根本就没打算再开战,太后在手,奇货可居,赵德基还有什么条件会不答应的?

而此时的龙德宫,在他的授意下,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布置,花鸟虫鱼,假山水流,尤其是正对着他寝宫的户外,修复了以前宋徽宗时的五道人工瀑布,水花飞溅,整个大花园,雾气蒙蒙,姬妾们每每经过都要提着裙子,咯咯娇笑,怕被打湿了华美裙裳。

雾气送爽,窗子一推开,凉爽舒适丝毫也不逊色于燕京的避暑山庄。金兀术一回来,就很惬意地坐在龙椅上,也不急于看堆满案头的公文,先面向窗子,看外面的云蒸霞蔚,深深吸一口气,但觉芬芳扑鼻,精神抖擞。

案几上的密函,事无巨细地向他回报了如今宋国朝廷的情形。他尤其检阅秦桧夫妻送来的密函,其中王君华提到婉婉之死。虽然用词委婉,但他立刻敏锐地察觉,王君华的目标已经指向天薇,因为天薇是她的心病,而且,还提起,如果太后回归,太后和天薇二人联手,会不会将他们夫妻在金国的底细抖落,这是最最令他们夫妻担忧的事情。

金兀术放下书信,太后是和宋国谈判的最重要砝码,她若回去,对赵德基的影响肯定比天薇大得多,毕竟是母子连心。若是真对秦桧夫妻造成了危害,岂不是阻碍自己的宏图大计?

他冥思苦想多时,唯一的办法,是让韦氏和天薇不睦。可是,要如何才能令两个同曾经沦落金国的女人互相搏杀?如此想到半夜,他忽然计上心头,喜形于色,立刻给秦桧夫妻修书一封,令亲信急递送去。

此时,宋国上下已经彻底笼罩在和谈的气氛中,人们奔走相告,说四太子已经散步言论,即将归还宋徽宗的梓宫以及太后。但有志之士也在忧虑,如果单为了成全皇帝陛下的“孝心”,就得付出彻底失掉两河,丧失大片国土,缴纳巨额贡赋给金人的代价,这值还是不值?要迎回这个老妇人,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可是,这样的观点只能是密谈,没有任何一个士大夫敢于宣诸于口,公然挑战陛下的“仁孝”,因为,那是找死!

章节目录 第366章 巧娘来

秦桧熏然自得地陶醉于和谈的大计,每天奔走钻营,这一天晚上,终于接到四太子的密函。他和王君华在隐蔽的书房里,看完书信,二人忍不住眼冒红光,王君华娇笑一声:“老汉,就说你不如四太子,你还不信!看看,四太子这个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我们二人杀不了天薇,太后还杀不了她?哈哈哈,天薇这个贱人,真真是死定了……”

秦桧也对这个毒计叹服,叹道:“老夫一直在借刀,太后岂不是最锋利的快刀?这个计策既然能对付天薇,可见,也能对付花溶。”

四太子书信上虽然没有提到花溶,但王君华早已想到这一着,见秦桧提出,更是喜悦:“官家一直摇摆不定,到底杀不杀岳鹏举,现在看来,他是非杀不可,哈哈哈。早前,我还担心官家舍不得杀花溶这厮贱妇,但太后要杀,他又岂会不允?哈哈哈。来来来,老汉,我们喝几杯庆祝庆祝,待杀了岳鹏举、花溶、天薇,我一定亲自为你纳三名美妾,以做奖赏……”

“多谢国夫人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

就在秦桧夫妻举杯相庆的时候,赵德基也收到一封金兀术的亲笔书函。这是以两国公文的形式,先发给宰相,转交皇帝。秦桧自然事先就知有公函来,故意称病请假两天,这封公函便由坐班的另一官员拆阅,送呈赵德基决断。

这一次,金兀术的和谈信,口气稍稍收敛了倨傲,对于宋徽宗等也不再称侮辱性的“昏德公”,而是称“赵氏旧主”,提出金宋划江而治、归还韦太后之外,再次强调,杀掉岳鹏举,凡事好说。

赵德基得知生母竟然已经到了河南,如今就住在龙德宫,激动得书信掉在地上也不顾,仰天长叹,又泪流满面:“天可怜见,太后终于要回来了。朕不孝,今后必定十倍百倍孝顺太后,以减轻罪孽……”

赵德基每次提到太后必呼天抢地,如此,官员们的反对议和之声,便会被天大的“人伦仁孝”彻底打败。众人早已见惯了皇帝这番表演,却也只能附和着讲一番“陛下仁孝感天动地”之类的奉承话。

张去为替皇帝擦干眼泪,安慰说:“小的恭喜官家,就要母子团聚。”

赵德基站起来走了几步:“即便寻常人,也有天伦之亲,朕爱子早夭,如今,只剩老母相依为命,立刻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迎回太后。”

皇帝的“不惜一切代价”的言论自然通过张去为等,很快传到了秦桧耳朵里。他夫妻二人深知这句“不惜一切代价”的含义——作为宋金和议的第一道祭祀品,岳鹏举的死,已经是时间的问题——甚至不会拖得很久了。因为赵德基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朝里的气氛如黑云压顶,岳鹏举夫妻却似浑然不觉,在精巧奢华的“怡园”里,度过了人生最闲暇的一段日子。二人罕与人交往,只带着儿子游遍苏杭的山山水水。小虎头早已度过了自己一岁的生日,长了牙齿,真正能开口叫“妈妈”、“阿爹”了。

……………………………………………………

丹桂飘香,秋高气爽。苏杭的秋日硕果累累,游人如织。这一日,夫妻二人并不外出,只在园林里看自家花园里的春兰秋菊。一溜的菊园开得特别艳丽,尤其是波斯大丽菊,花瓣狭长如钩,花朵又大,花团锦簇,艳丽多姿。后山一带是茂密的桔子树,又红又大的桔子挂满树梢,远远看去,如火一般的颜色。而一排梨树上,黄澄澄的秋梨压得枝头弯下来。

一张桌子安放在一棵高大的丹桂树下,岳鹏举夫妻和李易安相聚品茗。这些日子,李易安几乎每日必来怡园,兴之所起时,也留宿十天半月。

小虎头蹒跚着在林间走来走去,他身子较一般儿童来得强壮,手里拿着一个红桔,又想去摘梨子,却摘不着,抱着树干哇哇地直喊“阿爹,阿爹……”

岳鹏举笑着走过去给他摘下一个梨子,他拿着,贪婪地看着上面,仿佛很想亲自去摘。岳鹏举便又弯腰抱起他,他的小手胡乱挥舞,岳鹏举便将两个果子接过放在一边,他的小手触摸到一根弯下来的树枝,却放弃眼前稍小的果子,而双目闪闪发光地盯着最大的那个梨子,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双手一起用力拽了下来,乐得咯咯咯地大笑。

他挣扎着从父亲怀里下来,蹒跚着跑向前面的桌子,咯咯笑着将梨子递过去,直喊:“妈妈,妈妈……”花溶不接梨子,笑着柔声说:“虎头,给婆婆……”

小虎头听话地转过小身子,又奶声奶气地将梨子递给李易安:“婆婆吃……梨子……”

李易安大乐,接过梨子,摸摸他柔软的挥舞的胖胳膊,轻叹一声:“老身无儿无女,不料晚年还能有这等天伦之乐。只是不知,这天伦又能维持几许?”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这些日子赋闲在家,外面媾和的言论越来越激烈,而上书反对者也越来越多。但这两种势力对比,毕竟太过悬殊,二人有意韬光养晦,不露锋芒,对此虽然说不上一无所知,却也所知不多。

正在这时,于鹏匆匆进来。他和岳鹏举夫妻相熟,自然不拘礼节。从去年回京后,他就被调离岳鹏举身边,任了闲职。众人到了内屋说话。于鹏带来一份手诏,岳鹏举一看,是命自己和张俊去楚州接管韩忠良的军防。因为韩忠良的第一大将耿著已经被抓到大理寺下狱。

众人心里一惊,岳鹏举看着手诏沉思不语,李易安也接过去一看,叹道:“老身一直寻思,秦桧这厮歹毒心肠,何故没有急切对鹏举下手,原来是集中精力,必先致韩相公于死地,然后再来对付鹏举……”

岳鹏举早知耿著的事情,但不料秦桧竟然如此大胆,在楚州还不罢休,竟然公然将耿著抓到了大理寺狱。

于鹏说:“自家看这手诏,明显含有陷阱,岳相公若是和张俊同去,岂知他居心叵测?”

花溶心里一动,他夫妻二人其实是变相被软禁在临安,若能动身去楚州,岂不是一个大好良机?她看看丈夫,岳鹏举点点头,对于鹏说:“你需设法去韩相公家里……”

于鹏领命告辞。三人再无赏菊的心思,李易安忧心忡忡,低声说:“老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岳鹏举说:“易安居士有话请明说。”

“如今官家一味媾和,秦桧又是细作,韩相公逃不过,鹏举想必更逃不过。你二人情况跟韩相公不同,没有大群宗族拖累,一家三口,若能脱身,虎出柙笼,不如远走高飞……”

岳鹏举心里一震,李易安这是在劝自己夫妻借此机会逃遁。他这十几年为国征战,屡救赵德基,几次勤王大功,南平洞庭湖,北败金兀术,可谓无一丝过错,为国死忠,如今,竟然落得要举身潜逃的地步。

花溶也面色剧变,十分紧张,潜逃倒并非难事,可是,这一“逃”,定性上便是“叛逃”——此生,就休想翻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逃去哪里?难道就一辈子过逃亡的生活?如阴沟里的老鼠,永生不能见天日?她夫妻二人对望一眼,这些日子的赋闲,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冀望的最好结果是能够争取辞官,归隐山林,至少能够有个自由之身。

李易安自然也想到这一着,摇摇头:“这一步,不到最后关头,的确行不通。好在本朝太祖立下誓约不杀大臣。”

花溶也低声说:“纵然是流放岭南蛮荒,也胜过一生潜逃。”

岳鹏举并未做声,好一会才说:“也罢,先看韩相公的处理事件。也算得到一点缓冲的机会……”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叩门声。花溶去开门,只见门口女仆领着一个女子。女子一身缟素,夫妻二人都变了脸色,来人竟然是李巧娘。

岳鹏举迎上去,扑通一声跪下:“高太尉战死沙场,下官无颜……”

李巧娘本已双眼含泪,此时更是痛哭失声,急忙伸手去扶岳鹏举:“岳相公,奴家怎敢受此厚礼?岳相公请起……”

岳鹏举是武将,身高体壮力气又大,她怎么扶得起来?便也立即跪下,二人相对哭泣。花溶急忙扶起她,也红了眼眶:“巧娘,鹏举心里难受,就让他跪一下,以告慰英烈在天之灵……”高林等人牺牲得实在太过惨烈,岳鹏举虽然早已派人抚慰阵亡者的家属,发放抚恤,但被困在临安,根本没法亲自回去抚慰。

李巧娘被花溶扶起,两人合力又才劝慰岳鹏举起来。三人坐下,李易安这是第一次见到李巧娘,也是花溶以前的“情敌”,不由得细看了她几眼,见她虽然尚有泪痕,但眉目之间,却隐隐有一丝不安。李巧娘向她行礼,得知这个老妇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女词人李易安,也很惊讶。

李巧娘擦了眼泪,哽咽说:“奴在鄂州为夫君守孝。终孤独一人,无依无靠,只好回临安投靠岳夫人,乞怜岳夫人眷顾收留……”夫妻二人都吃了一惊,李巧娘提出这个请求,又如何拒绝得?

李易安暗地里皱皱眉头,岳鹏举看看妻子,花溶点点头,他语气十分镇定:“高太尉战死,下官自当看觑他的宝眷。巧娘,你只管在此居下,这怡园便是你的家,下官自当吩咐家人照料侍奉。”

李巧娘忽然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实不相瞒,奴家是奉命来此和岳夫人作伴的……”

章节目录 第367章 恶心的人

她只说得这一句便噤声。花溶等立刻明白,原来她果真是赵德基派来的。从洞庭湖到临安,赵德基显然是怕岳鹏举去楚州,自己夫妻二人逃遁,这是留下了自己做人质!

岳鹏举眼中冒出怒火,却强行忍住,向李巧娘行一礼:“多谢巧娘直言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