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叫马超他们将虎头送去找秦大王就行了……”

“他们根本找不到人。十七姐,你必须亲自前去……”

花溶还要挣扎,已被他抱起放在马背上,岳鹏举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马就冲了出去。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浮现一片鱼肚白,花溶在马上擦干眼泪,回头,只见丈夫已经模糊的身影还在远远地挥手,叫她放心。

“鹏举,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她不再哭泣,擦干眼泪就去追前面的马超,愤怒和寒风一样在清晨里滋生蔓延:赵德基,这天下还有谁比赵德基更大的罪魁祸首?杀了赵德基,一定要杀了他!

章节目录 第377章 囚禁

天色微明。

岳鹏举看着远处的山丘,连绵的阴影,江南的水乡……妻子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他擦擦眼角的泪水,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比轻松。前途再变幻莫测,自己一个人,总比一家人死在一起好。

“十七姐,若是有来世,我绝不会再做一名军人,也绝不会让你再吃一点苦。你这一生,都是我害了你。”

心里千回百转,不是对自己命运的忧惧,而是对妻儿的牵挂。前程难料,以后,她们母子又会再经历多少磨难?回想自己短暂一生,从海岛到种家庄,再到多年的军旅生涯,所有快乐的时光,竟然都是和妻子一起度过的。此外,自己还有过什么乐趣?十七姐的一颦一笑,十七姐的轻嗔薄怒,十七姐的温柔照顾……这些,难道自己此生已经注定了再也无福消受?

爱啊!爱啊!

自己的生命里,幸好有她,才知道什么是爱。

他双眼湿润,竟想得痴了。

他已经不再急于动身,而是只带了几名亲兵近地逡巡,直到傍晚,确信妻子等人已经安全离去,才在黑夜里慢慢上路,往临安而去。

斋戒的最后一天。

天薇跪在太后灵位前,双腿已经彻底麻木。一名侍女来扶她:“公主,您该歇歇了……”

她低声问:“岳夫人呢?”

“还没有回来。”

“你再去看看,我怕她……”

“天薇,你不用演戏了!”

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天薇吓得浑身发抖,急忙又跪下去:“九哥……”

赵德基坐下,神情高深莫测:“九哥?天薇,你确信朕真的是你九哥?”

天薇骇异莫名,抬起头,只见九哥眼里闪过一丝狠毒。

赵德基看着她的眼睛,冷笑一声:“天薇,自你南归后,朕向来对你不薄,你为何还要恩将仇报?”

天薇茫然失措:“九哥,我怎么啦?”

一张纸揉成纸团,重重地砸在她的额头上,赵德基愤怒地大吼一声:“贱婢,你还敢装模作样?你看这是什么?”

天薇战战兢兢地摊开纸团,头脑里嗡的一声,只见上面写着:韦贤妃在金国洗衣院伺候金人,沦为官妓,又生了两个儿子,有何面目归来?我大宋颜面何在?

她手一抖,纸掉在地上,只知道拼命伏地叩头:“九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除了你,还有谁沦落金国还能回来?你竟然敢派人在大街小巷张贴,破坏母后的名声。”

“真的不是我!是王君华……一定是秦桧和王君华……他们两个才知道,九哥,他们也曾被羁押金国,知道这一切……”

“他们夫妻全力主张迎太后归来,怎会如此作为?除了你这个贱人还有谁?”赵德基压低声音,凶狠地说,“想必是你怕母后回来揭穿你的老底,就先下手为强,试图阻挠她的回归……”

天薇百口莫辩,惊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漩涡:“九哥,我有什么老底可以被人揭穿的?”

赵德基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天薇接过信,跪在地上,边看边全身发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浏览完这封信的。看了,又再看一遍,神思恍惚,全身僵硬:

自己是假公主!

是冒充的天薇公主!

真的天薇公主,已经丧生在五国城!

原来,韦贤妃竟是先下手为强!

怕被揭老底的是韦贤妃,不是自己!!

她从最初的惧怕里忽然清醒过来,慢慢将信放在一边,抬起头,直视着赵德基的眼睛:“九哥,我是不是冒充的天薇,别人不清楚,你该清楚!”

赵德基冷笑一声:“你行事作风大改,性子大变,朕也实在不清楚,你到底是否朕的亲妹。再说,朕也在狐疑,那么多人被关押都未能逃出去,为何就独独你一个人运气那么好?你说,你是不是金人故意放回来欺瞒朕的骗子?”

他声色俱厉,天薇无言以对。

“你还敢欺瞒朕?”

天薇在他的咆哮声里缓缓站起来,慢慢将自己宽大的袖子往上挽,一直挽到胳臂,露出一块淡红色的疤痕,凝视着,慢慢开口:“我十一岁那年的中秋,桂花开得好,我要做一种桂花香包,就缠着我最好的哥哥,悄悄央他替我摘。那时有很多宫婢,我却只喜欢这位哥哥替我摘,非要他替我摘不可。因为这是我刚学会做香包,这个香包就是要送给他的。父皇有几十个子女,我这位哥哥当时一点也不得父皇的宠爱,整天沉默寡言,只有我跟他关系最好。那一天,我见哥哥摘了许多桂花,自己也想摘,就偷偷爬到一棵桂树的枝桠上,不慎摔下来。哥哥怕被父皇知道责备,吓得一直替我吸吮伤口……”她还是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低叹一声,抬头直视着赵德基的眼睛,“香包的正面绣着这位哥哥的名字,后面绣着‘串珠’二字……”

“串珠”是她的小名,赵德基心里一震,凝视着她手腕上的疤痕半晌,这是兄妹二人的秘密,许多年以来,除了二人,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就连两人的母妃都不知道。眼前的是天薇,是如假包换的天薇。是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妹妹。

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手足。

他移开目光,不敢跟天薇的目光对视。对于天薇的身份,他从来不曾怀疑,因为他认得,可是,韦贤妃是这样要求的,自己到底如何处置?

“九哥,我是真假天薇并不重要。但今日,我还要再次提醒九哥,秦桧夫妻实是虏人细作,婉婉之死,张贴毁谤书污蔑韦太后,都一定是出自他二人之手,他夫妻二人迟早会害了九哥的江山……”

他伸手将韦贤妃的信收回怀里,态度十分冷淡:“此事自然会彻查。朝廷之事,也不许女眷干政,这个规矩,你是忘了还是真不知?我看,你也不必再留在佛堂装模作样了……”

天薇跪地叩头,语音诚挚:“九哥,我从虏人处归来后,承蒙九哥皇恩浩荡,手足情深,过了几年荣华富贵的日子,此生能叶落归根,魂归大宋已经很满足了。还请九哥开恩,能让我去尼庵伺候太后灵牌,青灯古佛,终了此生……”

赵德基没有做声。

天薇继续叩头:“我还有一个请求,请九哥念在岳夫人多次护驾的情分上,宽恕她一次……”

赵德基霍然站起身:“你好大的胆子,朕尚未追究你的欺瞒之罪,你还敢替她求情?!”

天薇没有再说,只跪地不起。

“花溶呢?她去了哪里?”

天薇答不上来。

赵德基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你二人的谎言?为朕求子,求到哪里去了?花溶其实早就逃跑了!”

天薇心里一震,又一松,岳夫人,若是真的逃跑了,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即时起回驸马府呆着,没有朕的命令,不许离开半步。”

“遵旨。”

蟠龙岛。

这是入海的第一座岛屿。岛上四季常青,之前曾驻扎着一小股海盗,依托着昔日岛上的一座龙王庙发展壮大,如今,已经成了海上霸主秦大王面对朝廷的第一线岗哨。这几年,朝廷面对大金和洞庭水寇的围剿,已经无力再在水军上下本钱。几年下来,驻防的宋水军和海盗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些老弱病残们,一定程度上,当官的,过年还靠海盗们接济一点才能过得稍微滋润。如今宋金议和的气氛遍布全国上下,水军们更是懒洋洋,只剩下不足三百人的老兵,象征性地驻守在蟠龙岛前面70里外的一个小镇上。

这一日,蟠龙岛上张灯结彩,岛上的喽啰们欢喜鼓舞,准备了丰盛的美酒佳肴,因为,今天是秦大王定亲的日子。海盗们以前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看中的女子,直接抢来打昏送入洞房就行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在杨三叔和刘武等的筹划下,一切都在按照礼仪大伦的方向发展——首领订婚,自然不能草率。

耶律大用亲自送了女儿前来,交换名帖,交换聘礼,秦大王方知耶律大用的女儿芳名:李汀兰。耶律大用歆慕汉文化,替女儿取了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秦大王根本记不住。而且他此时已经化身为了李员外,李汀兰自然是李员外的千金,跟耶律家没什么关系。这个秘密自然只有秦大王和杨三叔才知道,其他小喽啰们只欢天喜地,以为自家大王是娶了一个正宗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

神出鬼没的耶律大用这次却不再亲临,当然,这一次他天仙一般的女儿也只露了一个背影,留给岛上喽啰们无限的遐想。不过这一次,他们对那个美丽的背影已经看得货真价实,她穿一袭中原贵族女子的精美服饰,小脚娉婷,是不折不扣的豪门千金。喽啰们一个个暗地里猜疑大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如此美丽的女人,为何不马上成亲,那么麻烦定什么亲?不过小喽啰们这一日但见秦大王大吃大喝,乐得合不拢嘴。是啊,海盗头子明媒正娶千金小姐,谁不会乐上一乐?

因此,当耶律大用怀揣女儿和秦大王的年庚婚贴悄然离开时,小喽啰们连续三天都沉浸在欢庆中,因为,他们不止每人得了一笔不小的赏赐,还发现海盗们的装备又升级了一个档次——大批从武林世家雷家买来的火器,全副武装了巡洋舰。

章节目录 第378章 托孤

这些火器是雷家这半年来连续赶制的,从初级的霹雳弹、火蒺藜、通讯焰火到当时刚刚发明的梨花枪、吐火门炮……以前秦大王也买过,可是,如此大的规模却从未有过,因为这是需要财力支撑的。已经按照军队编制的小喽啰们见到这样的盛况,无不惊讶又自豪,逐渐意识到自家们不再是强盗,而是一支精锐的大军了。

蟠龙岛的一艘五牙战船上,风帆已经升起,满载了火器的战船就要驶出,开到几百里之外的海岸线上,武装巡洋舰。

秦大王欣喜若狂地看着这些宝贝,想起耶律大用见到它们时露出的那种狂喜和贪婪的神情——仿佛他的契丹王朝,已经复兴在即。

秦大王拿起一支梨花枪,走到外面的甲板上,一支海鸟叫嚣着飞过,他瞄准,射击,一声巨响,海鸟扑棱着翅膀直冲到前面的沙滩上,一滩血迹。

喽啰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大王,大王,大王!”

他放下枪,十分得意,这样的利器,可惜现在太少了,花了巨大代价才得到不过七八支,要是能再买几千支,武装最精锐的海盗,他自信,别说什么海上陆上,就算马上上岸都可以将金军号称天下无敌的拐子马打得落花流水。

可惜,要得到几千支梨花枪,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三骑快马飞奔到入海口,刚一停下,马上的人方一下马,最前面的马惨嘶一声,口吐白沫,当即累死。连日连夜的奔波,花溶已经跟倒闭的这匹马一样,腿站在沙滩上,软绵绵的,随时都会倒下去。

一艘巡逻的小船开过来,她喊了几声,拿出一块令牌,小船上的人看了,立刻说:“请上船……”

马超等人下马,解下背上的小虎头,花溶抱着儿子,小虎头竟似被奔跑晕了,才醒过来,张嘴,嘴唇发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三人要上船,小喽啰喝道:“我们的规矩,只许一个人前去,你们谁去?”

花溶毫不迟疑:“马超,你们在岸上等我。”

“是。”

……

在小船上坐定,两名小喽啰不时看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惊讶地发现她面色青紫,仿佛已经奔波得快要脱水了。花溶顾不得他们惊奇的目光,只焦虑地看儿子。小虎头虽然身体强壮,可是再怎么也是幼小的童儿,怎经得起这种颠簸?已经哭得闭气,花溶拍拍他的面颊,又掐他的小人中,孩子才又哭起来,她赶紧拿了自带的一点水放在他嘴边,孩子吮吸几口,缓过劲来。

孩子第一次见到大海,很快嘻嘻笑起来,花溶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舅舅……叫舅舅……记住了没有?”

“舅舅……嘻嘻……啊……妈妈……水……”

她看着儿子胖乎乎的小胳膊不停挣扎扑闪,充满了生命的活力,逐渐安心了几分。抱着他,母子二人一起看着遥远的海天一色。

小船疾行了两个时辰,花溶的视线里已经出现连绵起伏的绿色和黄色——冬日的海岛,呈现两种颜色,一边是大片的银杏树,满地黄叶;一边却是常绿的阔叶树,绿得十分厚重。

一艘船舰开过来,小喽啰大声喊:“报告刘将军,有人找大王……”

一个男子出现在甲板上,花溶看去,此人竟然是刘武。

刘武也吃了一惊,急忙吩咐船靠岸,他上前迎上花溶,行一礼:“岳夫人,你怎么来了?”

花溶抱着儿子,百感交集,只是摇头。

双脚踏在这片常绿的岛屿上,触目处,可以见到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她抱着儿子的手一软,小虎头几乎摔在地上,她一伸手,又紧紧搂住儿子,才问一声:“刘武,岛上这是?”

刘武笑着很恭敬地回答:“我家大王三日前定亲了,这是订婚庆祝时留下的。”

秦大王成亲了?

她一愣,半晌才问:“是耶律大用的女儿?”

刘武答非所问:“她叫李汀兰,是陆上一名门望族的千金。”

花溶松一口气,幸好。只要不是耶律大用的女儿,秦大王不用受人挟持。他既然答应婚事,想必应该是他喜欢的。她对这个消息,感到一种酸楚的欣慰——既是如此,就算此生不见,也不用挂念他了,秦大王一定会生活得很好,不是么。

只是,秦大王成亲结婚,必然会有他自己的子女,自己再来麻烦他,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她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踌躇,原本满怀信心,此时却打了折扣。

“岳夫人……”

她很快回过神来,刘武恭敬地问:“小的马上带你去见大王。”

“多谢。”

五牙战船上,秦大王正在出神地研究梨花枪这种神奇的兵器,不经意抬起头,只见前面一艘机动快船急速驶来。

他不以为意,又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枪,听得小喽啰上来禀报:“大王,刘武带人来见您……”

“什么人?”

“刘武说是岳夫人。”

“岳夫人?”

他心里一震,站起来,只见远处靠近的船上,刘武身边,一个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正是花溶。

他大步下船,此时,花溶母子已经上岸,一个小喽啰指了指方向,花溶抱着孩子,大步往这边走过来。

十步之遥。

三步之遥。

秦大王停下脚步,看着对面一脸憔悴焦虑之色的女人。不知道是多少日子不见了,她整个人已经变了样,仿佛身上挂满了风,生命的所有力量全在于赶路。从临安到海上,她几乎是飞来的,寻常人即便再快也要半月的路程,可是她生生只用了八天就到了。往昔容颜,都毁损在了奔波的路上,只剩下一个心力交瘁的躯体。

秦大王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花溶放下怀里的孩子:“虎头,跪下,给舅舅磕头……”

小孩子的双脚第一次踏在海洋的沙滩上,他聪明伶俐,经过母亲的多次调教,立刻乖乖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叩头,声音十分清脆:“舅舅……”

秦大王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面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上船时稍微整理过的头发已经再次被海风吹散,眼眶深陷,面色晦暗。不是,这不是当初海岛上那个十七岁的小丫头,眼里流淌的那种青春的色彩,再也不是了,她眼里是深深的悲哀和绝望,掩饰不住。这声“舅舅”听在耳里,更是如遭雷击——托孤,丫头这是来托孤的!

他并不答应,只是一伸手,将有模有样叩头的小孩儿捞起来,细看他那张红彤彤、脏兮兮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圆又大,慧黠流动。

虎头的大眼睛对着面前这张近距离放大的瞳孔,吓了一跳,正要哭,秦大王一伸手将他举过头顶。小孩子第一次在大人的头顶看到特别蓝的天,一望无垠的海,以及海边五颜六色的贝壳,兴奋得手舞足蹈:“……快放我下来,我要那个……”

秦大王放下他,他蹒跚着冲向最近的一个紫色的贝壳,如获至宝般抓起来,咯咯笑着,又去捡另一个。刘武跑过去,笑着说:“岳夫人,我帮你看着小虎头。”

“多谢。”

秦大王这才看着对面的女子,花溶也看他一眼。目光交汇,秦大王淡淡说:“你渴了吧?先上去坐坐”。

海岛的冬日,艳阳高照,跟内陆完全不一样。那排银杏树的海滩下,摆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花溶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长长地唏嘘一口气。人生,兜兜转转一个轮回,真没料到,有一天,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助这唯一可以求助之人。

秦大王坐在她对面,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既不安慰,也不开口。一时无语,好一会儿,她才擦了擦眼泪,低声说:“秦尚城,我今日是有事相求。”

“丫头,赵德基这是要下杀手了?”

“对。赵德基指使秦桧罗织罪名,先后抓捕了张弦、孙革等人,如今都关在大理寺狱。在我出发的当日,他还派人暗杀小虎头,幸好鹏举及时赶回来,救了我们……”

“妈的,岳鹏举当初去楚州,你就该跟他一起逃跑……”

她平静地回答:“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可是,天下之大能去哪里?原本,我们还以为,有太祖不杀大臣的誓约,最多不过是一个流放的结果。只是没想到,原来是非死不可!”

“那是金兀术捣的鬼,他一定是在合约里,非要杀了岳鹏举不可!这个金贼,战场上不是岳鹏举的对手,就会背地里捣鬼……”

花溶摇摇头:“不!不是金兀术,是赵德基!”

秦大王一怔,的确是赵德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赵德基。只要他稍微有点人性,怎会答应金兀术的条件?只怕金兀术不提,他依旧会杀了岳鹏举。他忽然想起自己怀里的那个绿松石瓶子,那是生育的灵丹妙药,这药,非给赵德基服用不可。可是,要通过什么途径才能给赵德基?

小虎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里捏着一枚贝壳,兴冲冲地:“妈妈……妈妈……”他已经被刘武喂了水,又吃了一些果子茶点,活泼精神,肥壮可爱。秦大王眼也不眨地看着这个孩子,他生平接近过的唯一的小孩还是以前的小陆文龙。现在又见到小虎头,看着他那双滴溜溜的清澈的眼睛,多么像啊!那是丫头的眼睛!

小家伙竟然长了一双跟他的妈妈一摸一样的眼睛,甚至那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一开一阖,若不是他肥肥的额头和面颊,都要被当成是漂亮小姑娘了。虎头,这是丫头的儿子!是她嫡亲的血脉。有一刻,他心底那么激动,仿佛那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曾经的美梦。他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捏一下小虎头肉嘟嘟的小胖脸。小虎头咯咯地笑着伸手不停推他,只一径将贝壳放在妈妈面前:“妈妈……你看……”

章节目录 第379章 求求你

花溶接过贝壳,细看一眼,柔声说:“真好看呀。虎头乖,再去给妈妈拣几个回来,妈妈很喜欢。”

“嗯……”孩子唔唔地答应着,又蹒跚着往前去了。刘武低下头对他说了几句,他扑着手,刘武抱起他,大步往前面走去。直到二人走出好一段距离,花溶才收回视线,小心将贝壳藏在怀里,抬头看着秦大王,声音非常平静:“秦尚城,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秦大王的目光也还跟着小孩儿,只随口问:“什么事?”

“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再来找我。”

“!!!”

“只要能将小虎头抚养成人,便是你对我们夫妻最大的恩德。今后,小虎头只需记住自己父亲姓名,其他的,请不要告诉他,更不要叫他存任何复仇的心理……”

秦大王紧紧盯着她:“为什么?”

“要鹏举死的,是赵德基!是大宋!一个人的力量和一个朝廷相对抗,实在太渺小了。小虎头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要承受父母给与他的报仇雪恨的阴影。否则,他一辈子都会生活在压力和痛苦之下。我和鹏举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哪怕在海岛上打猎牧渔,如普通人一般度过一生,不要有什么英雄业绩,只要健康快活就行了……”

秦大王从未听过这种奇怪的理论,怒道:“丫头,你是不是疯了?岳鹏举的意思呢?”

“鹏举跟我意见一致。”花溶诚挚地看着他,“秦尚城,我这次来,除了请求你照顾我儿子,还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去临安找我们。若是鹏举有心要活命,他根本早就可以逃走,绝不必等到大动兵戈,荼毒生灵。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替我们报仇,绝不需要!……”

秦大王的双眼要冒出火来:“老子一定要干掉赵德基这个狗昏君。他不修德,打着迎接他那个被万千金人糟蹋的贱老娘的借口,对金狗卑躬屈膝。而且,我听马苏说,连婉婉被秦桧那对狗男女害死了,他也无动于衷……”

婉婉之死,只是一个前奏。花溶此时虽然还不知道天薇已经被安上了一个“假公主”的莫须有,但也料到,若是韦贤妃回来,天薇必然凶多吉少。

“秦桧现在是和谈的主力,他和王君华有金兀术撑腰,赵德基根本不敢动他们。”

“老子就不信,秦桧能做一辈子宰相?”

如果金兀术不死,秦桧只怕真有这个幸运。金兀术、秦桧夫妻、赵德基,这些,都是敌人,天大的仇人,可是,自己又怎能奈何得了这些人?恶有恶报,可是,要何时才报?要如何才能报?花溶抬头看看西边的天空,才发现太阳已经慢慢地开始西斜了。这一天,又快要过去了。

秦大王的眼神燃烧,忽然有些眉飞色舞,站起身,将一盏茶一饮而尽:“丫头,我的巡洋舰制造成功,下水了。而且,我还买回来一大批火器和弓箭。大不了,杀到陆地上,跟赵德基一拼,宋军多是脓包,有何畏惧?”

花溶摇摇头,要秦大王举兵进攻临安,无异于以卵击石。海上军队根本到不了内陆,再说,他再是厉害,也不过区区几万人。以几万人之力,对抗大宋的几十万军队,而且是放弃海上优势去陆上进攻,用己所短攻敌所长,这岂不是兵家大忌?除了白白牺牲秦大王,牺牲许多其他无辜的人,又还有什么意义?

她转眼,见秦大王目光闪动,竟然是真的在合计这件事的可行性。她心里一惊,熟知秦大王的性子,如果自己夫妻的命,需要牺牲秦大王,这就违背了自己今天前来的意愿了。自己希望的是儿子活着,秦大王活着,而绝不是要他去死!

她慢慢开口:“鹏举少时就进入军营,开始了他一生的抗金岁月。走这条路,完全是鹏举自己选择的。如果只是想逃命,当初他在朱仙镇就可以率一部分人远遁了。可是,他的性子,根本做不到这样,即便驱逐不了金人恢复不了河山,也不愿因为自己一己私欲造成宋国的混乱,战火再起,反戈相向,分崩离析。这些,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无论是生是死,都由他一人承担……”

秦大王紧紧盯着她:“他一人承担?那你呢?”

“我跟他就是一人!他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秦大王重重地咳嗽一声,对面的女子,双眸晶灿,又露出少女时代那种久违的温柔的光华,神采动人,仿佛自己不是去赴死,而是去会热恋中的情人。

胸腔里,一股火焰急剧腾飞,痛楚铺天盖地袭来。怎能?自己怎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去送死?

“秦尚城!请你一定不要去临安找我们!不要替我们报仇!!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感谢!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会把孩子带回去!”

秦大王完全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挣扎着说一句:“难道,你就不能留下照顾你儿子?”

她温柔地摇摇头:“不能!”

“可是,虎头是你的儿子,是你唯一的儿子。”

“我知道。可我必须陪着鹏举。无论是生是死都陪着他。所以,只好委屈小虎头。”

秦大王睁着豹子般的双眼,仿佛要将迫近黄昏的那轮日头瞪下去,永远也不再升起来。她宁愿放弃儿子,也要陪着岳鹏举。明明是白白牺牲,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为什么?

“花溶。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为什么不能多活一个?!既然岳鹏举叫你来这里,希望的就一定是你们母子一起活下去……”

“对。他叫我走的确是这个目的。可是,鹏举若不在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秦大王后退一步,重重地喘着粗气。

花溶语调温柔,却十分坚决:“秦尚城,我知道,我这一生都欠你的,还不清,也不准备还了。可是,你就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秦大王紧紧握着拳头,又散开,别开头去,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不好,我没空照顾他!”

花溶一愣,慢慢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又颤动一下,有些迷惑,又不敢置信。

秦大王一招手,一名喽啰过来,他低低吩咐一声,喽啰跑远了。他这才转过目光,随手从旁边的一棵树上取下一只红灯笼,冷笑一声:“花溶,你知道这是什么?”

花溶看一眼灯笼上的大红“囍”字,开不了口。

“老子订婚了,马上就要娶妻生子。自己的儿子都照顾不过来,谁有闲心管你的儿子?”

她心里一沉,慢慢开口,柔声说:“秦尚城,我知道,你是不愿意我去送死……”

秦大王勃然大怒:“你要死就去死,跟老子什么相干?赶紧把那个小兔崽子带走,不要碍了老子的眼睛……”

“秦尚城!”

“丫头,你以为老子还在惦记你夫妻的死活?你错了。你是老子什么人?岳鹏举是老子什么人?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联合了耶律大用,用契丹家族的72座藏宝库武装军队,购买良马弓箭,天下者,兵强马壮者的天下,老子就不信,赵德基能当皇帝,我秦大王就当不得?我……”

花溶冷冷打断他的话:“你果真娶耶律大用的女儿?”

“对!她汉名李汀兰。老子已经和她交换庚帖婚书下了聘礼,行了仪式。大丈夫一言九鼎,何况,她能带给老子所需要的一切……”

花溶痛心疾首,真没想到,秦大王有朝一日也瞄准了天下。金兀术、赵德基,一个个都在天下的抗衡中,变得卑鄙毒辣,阴险无耻。而秦大王,他也走上了这条贪婪的强者之路——只要往这条路上走,就注定了要抛弃良心,泯灭仁义,否则,就成不了大事!

她这时才明白这满岛上张灯结彩之含义,如此隆重,如此盛大,秦大王显然决心已定,问鼎江山。耶律大用有藏宝库,自己有什么?或者说,自己有什么筹码要秦大王白白帮自己照看儿子?

秦大王随着她的目光,淡淡说:“耶律大用狡诈多端,他的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老子忽然多出一个孩子需要照顾,只怕他们不会乐意,孩子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她心里一寒,闭上眼睛,身子微微发抖。

原来,这就是穷途末路的滋味。真正的绝路。自己夫妻死不足惜,竟连儿子都保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