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用是大王最重要的盟友,你当年受伤,也是得他的灵药才治好的。”

“哦。”

“如今天下混乱,宋金对峙各自都耗空了国库,正是群雄逐鹿的好时机。古往今来,要建立最稳固的盟友关系,联姻便是最好的手段。耶律大用为表诚信,已经将女儿送到了长林岛上,明年二月,就是他们的婚期,岛上正全力以赴安排这场婚事……”

花溶盯着李汀兰的画像,没有做声。

“岳夫人,大王必须接受这门亲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否则,今后何以立足江湖?再说,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之事。我这些日子观李汀兰言行举止,也算宽厚大度之人,想必她今后不会干涉你和大王,也不会影响到你在大王心目中的地位……我希望,你能理解大王的处境,体谅他的苦衷……”

她慢慢地明白过来,秦大王这是要娶妻了,娶正妻。

她抬起头,杨三叔见她满眼的血丝,满脸的憔悴,正要继续说,却听她低低地问:“秦大王,他愿意娶李小姐么?”

杨三叔一怔,语气变得十分严厉:“这个问题,不该你来考虑!”

花溶没有回答。

“大丈夫在世,不是流芳千古,就是遗臭万年。如今机会送上门来,大王若因小失大,不能把握,那就是天大的蠢材。婚姻对于男子,十分重要。我们的老祖先黄帝,也要跟蜀国国王的女儿螺祖联姻,最后才能打败蚩尤;汉高祖北登之围,也靠和亲。大唐盛世,文成公主和亲天下美名扬。和亲,是重要的手段,对大王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不过是多一房妻子,获得的,也许不可限量,这跟愿意不愿意有什么相干?”杨三叔稍微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岳夫人知书识礼,当知光武帝刘秀的皇后阴丽华。阴丽华早年聪明大度,为了丈夫的事业,甘愿将正室之位让给郭氏女,才能让郭家父兄誓死效忠,为光武帝夺得天下。光武帝帝位稳固后,她自然苦尽甘来,母仪天下,流芳百世……”

花溶语气十分平淡:“我又不是阴丽华!”

杨三叔一怔,也微微尴尬,难道叫岳夫人转而做秦大王的小妾?这算什么事呢?他急忙说:“岳夫人,你误会了,并非是要你没名没份,二者并大也是可以的,我会说服李汀兰答应……”

花溶摇摇头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只觉十分荒谬。

杨三叔有些痛心疾首:“岳夫人,岳鹏举惨死在赵德基秦桧手下,这样的昏君,就是因为没有强有力的抗衡势力将之推翻。难道你不思为丈夫报仇?要替鹏举报仇,唯有大王兵强马壮,方能为之……”

她默然放下李汀兰的画卷,递给杨三叔。杨三叔接过画卷:“大王的秉性,你应十分清楚,他即便成婚,也绝不会亏负你。岳夫人,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大王么?实不相瞒,老朽半生心血都花在大王身上,为他看守海岛,替他发展壮大。我无儿无女,无一丝私心,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能真正功名千古。如此,我死也瞑目。否则,我们跟着大王有何意义?”

花溶已经完全听出了他话中的警告的含意,在部属如此热切地期待拥护下,在如此人力物力的投入下,如果秦大王一意孤行,不顾大局,只怕换来的将是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

红颜祸水!

她沉默了许久。

杨三叔也没有做声,只是紧紧盯着她。

“岳夫人……”

她慢慢开口,声音十分平静:“三叔,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会带儿子离开这里,绝不会妨碍秦大王的大业……”

杨三叔急忙说:“我并不是要你走……怎么说呢?只需要你接受李汀兰。不错,我们的确需要操办一场风光的大婚,可是,这并不代表你就毫无地位。即便她暂时名份高过你,可是,大王要宠爱着你,她又怎么管得着?再说,你们母子在落霞岛,她在长林岛,井水不犯河水,丝毫也不会影响你们……”

脑子里乱得如一团麻,仿佛刚逃出一条生路,又陷进了一个死胡同。命运,这就是命运。她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三叔,你不必担心,我和大王,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感激他救了我们母子,感激他的照顾。我自有其他去处,不会长期呆在这里……”她稍微犹豫,“可是,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什么事?”

“请你允许,我过了除夕再走好不好?过了除夕,我一定马上带儿子离开……”

杨三叔急忙点头:“好好好,你完全可以过了除夕再走。可是,你并不需要急着离开……我真的无意让你离开。再说,小虎头怎能离开?秦桧嗜杀残忍,他怎肯放过岳鹏举的儿子?若被他得知你母子行踪,后果不堪设想。岳夫人,小虎头就留在岛上,这孩子,我也挺喜欢他……”

斩草务必除根,秦桧、赵德基,他们都不会放过鹏举的儿子。可是,自己一个孤身女人,他们想必就不用多费手脚了。儿子长大才能报仇雪恨,一个寡妇,又能做得了什么?

他见花溶一脸为难,又说:“鹏举就这么一根独苗,秦桧怎肯放过?岳夫人,望你三思。若孩子留在岛上,我必待他如嫡亲的孙子,今后,他就跟着我,他日,你还可以来探望他……”

花溶抬头看看西边如血的残阳,感激地点点头:“既然如此,小虎头就多谢三叔费心了。”

杨三叔避开她的目光,花溶离开,的确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她在,秦大王就绝不会乖乖地娶李汀兰。有相当长的时间,她不在的日子,秦大王已经彻底放弃,有了真正的打算,否则,他怎会答应定亲?能放弃一次,为何不能放弃第二次?人在身边时,总是念想;可是,时光能冲淡一切,她不在了,她走了,自然一切障碍消除。

他咳嗽一声:“岳夫人,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三叔但说无妨。”

“请不要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大王。”

花溶点点头,自己怎会告诉秦大王呢?那样岂不是里间他们亲若父子的关系?难道要让秦大王真正众叛亲离?至少有一点她是能够判断并肯定的,杨三叔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秦大王好。如一个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登上巅峰,拥有天下。

这又有什么错?

章节目录 第418章 体谅

秦大王的确该娶李汀兰。自己,除了拖累他,什么好处也不能带给他。

杨三叔这才站起身来,松一口气:“岳夫人,既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多谢你的体谅和通情达理。”

花溶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残阳如血球一般挂在天空。

花溶翻身脸对着沙子,整个人扑在沙堆里。脑子里空空的,无边无际,茫然不知去向何方。暂时的安稳不过是短暂的避风港口,如今,巨浪再次袭来,灯塔翻倒,无去无从。

在漫长的岁月里,无论是种家庄的****夜夜,无论是金营的凶险恶劣,无论是战场的流离失所……千般苦难,万般危险,总有个希望,有个寄托——鹏举在,鹏举还在!只要他在,自己就总有依靠。

如今,他不在了!早已不在了!就连至亲的张弦也死了,高四姐流放了。甚至鲁达,都下落不明,东林寺也失守了。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

这些日子,她本以为,这个落霞岛,会是安稳的栖息地,至少,可以歇歇,长久的休息,不那么劳累,不那么厮杀,不那么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惧……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温暖的胸膛可以依靠,有无微不至的照料,再也不是血肉横飞,一切都是春暖花开。她甚至已经长达一年没有再摸过自己的小弓,清醒的时候,每每看到,总要心惊肉跳,满眼血污,仿佛握一手鹏举的鲜血。

如家养的鸟儿,豢养太久了,已经忘记了该怎么飞了。

外面都是布好陷阱的猎人,折翅的鸟儿,又如何才能逃脱被捕杀的命运?

甚至不能带着唯一的儿子,不能带着唯一的寄托,血脉相连也要生生拆散。儿子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危险重重,他还那么小,逃生都不能够。而自己!自己的能力,并不足以保护他的安全。自己的确不能,也无法带着他。

天下之大,无处容身。

风吹来,沙子一层一层地覆盖在她的身上。她的脸埋在温热的沙子里,也不知是沙里的水,还是眼里的水,混合成灼热,撕心裂肺。

小虎头远远地跑来,捡了大把的贝壳,鲜红的,鲜黄的,白色的,褐色的……一个劲地往她身上、头上扔:“妈妈,妈妈……你快起来看,好多贝壳……”

她的脸依旧紧紧埋在沙堆里,丝毫也不敢抬起头,怕儿子听到自己压抑的哭泣声。

这一年的宋国,喜气洋洋,在金莲花盛放的五月,皇宫里迎来了一场天大的喜事——韦贤妃归宋了。

五月一日,韦贤妃归宋。

昔日韦贤妃,今日韦太后,和宋徽宗的灵柩一起回归大宋。臣民们奔走相告,沉浸在这一重大“胜利”里,似乎早已忘记了失守的两河,以及被金人重新占据的大片土地。金人在战场上没有取得的胜利,通过韦太后一人,加倍返还。

但也因此,赵德基和秦桧都成了大功臣,靖康一难,软弱的大宋终于收复了一个人——用大片的国土换回一个饱受蹂躏的老妪。善媚的士大夫们看准机会连上奏折,对官家和宰相的“不世功勋”歌功颂德,以至于赵德基的御案上,堆满了奏折,直看得他眉花眼笑。

为了迎接太后的归来,一向“节俭”的赵德基,不惜公告天下,大肆铺张,光是流水席就开了四十九天,将太后所居住的宫殿从内到外装饰一些,用了最好最上等的材料,蜀地、苏州来的上等锦缎源源不绝地送来。

这一日,所有妃嫔、朝野上下重要命妇,都在赵德基的率领下,亲自为太后回归举行大庆。韦氏端坐正中,频繁举杯,可是,所有女眷都尴尬地发现——这已非一个太后,而是一个胆小怯懦的妇人。甚至举着酒杯的手都不停在颤抖。

张莺莺吴金奴等轮番前去敬酒,韦氏唯唯诺诺,以至于二人都有些尴尬,这和想象中的太后威严,相差实在太远了。

酒过三巡,太后忽然开口:“天薇……”

赵德基本来沉浸在母亲回归的重大胜利里,又能向天下人交代,忽然听母亲提起“天薇”二字,吓了一跳,七分的醉意变成了三分:“母后,何必再提那个贱婢?早就杀了,杀了……”

韦太后吓出一身冷汗,想起自己曾写过的那些书信,手微微发抖:“杀了好,杀了好。祝皇儿今后百子千孙,江山万代……”

“多谢母后吉言。”

一边的张莺莺却听得大是不吉,正企图怀孕,官家母子却一直“杀啊杀的”,她二人平素勾心斗角,此时,彼此却互相知晓对方心思,但二人都不敢说什么。

赵德基志得意满,大声说:“若不是杀了岳鹏举,何来今日母子天伦之乐?”

众妃嫔又连声说:“杀得好,杀得好。”

王君华,此时她已经是终身宰相的夫人——韦太后的回归,秦桧以第一功臣自居,所以,她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命妇。盛宴开始,巴结她的人不计其数,比张莺莺等还有风头。韦氏也亲自向她敬酒:“老身得以回归,安享人间荣华,秦卿夫妻都有大功。”

她更是得意洋洋,非同凡响,直喝得飘飘然,熏熏然,抬眼看对面的赵德基,君王独坐,冠冕袍服,也许是喝得太多,有些嘴歪口斜。她越看越是碍眼,如此阳痿男人,怎配坐到皇帝高位?若是四太子坐在上面,雄姿英发,又该如何?

她被这一想法激动得浑身发抖,也许是酒喝得太多,赵德基也飘飘然,看她浓妆艳抹,如穿花蝴蝶一般周游在人群里,不由得酒意上涌,一阵冲动。

因为韦太后的不适,宴会提早结束。众人散去,太监张去为暧昧莫测地叫住了王君华。王君华心知肚明,赵德基,这是要恩宠自己这个“大功臣”了。

红绡帐暖,春意袭人,赵德基一身酒气,便扑向床上的徐娘半老。

如一堵大山压来,王君华但觉今日的官家和昔日的官家有些不同,心里暗暗吃惊,正要翻身撒一个娇,发一个嗲,却被牢牢压住,赵德基如发情的公牛扑上来,喘着粗气。

“官家……官家……”

她的媚语被粗暴的大手打断,直觉一种不妙,身上已经剧疼起来,赵德基如一只发疯的野狗,抓扯咬,口齿不清,痛苦不堪……“王继先这个没用的奴才,朕要杀了他……”

“朕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些狗奴才……”

王君华待要翻身,却哪里翻得起来,醉醺醺的赵德基如一头猛虎,力大无穷,偏偏不举,她再也顾不得是在宫廷里,连声惨呼。

赵德基被这惨呼刺激得更是癫狂,肆虐在她身上:“没用的贱人,贱婢……都是你们这些贱人无用……贱婢,该死的贱婢……”

身上某一处地方几乎要被撕裂,浑身都是伤痕,王君华惨然低呼,披头散发,拼尽力气要逃离,却被赵德基一把拖住头发,她一用力,居然跳下床去,赵德基敏捷如狸猫,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一脚就踏在她的腰上,猛地一踹:“贱货,你这个该死的贱货……”

“官家饶命,官家饶命……”

门外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很吃惊,自从王继先的药之后,他们已经很少见到赵德基如此失常变态了。官家又不举,吃亏的自然是侍寝的女人。

“官家……饶命啊……救命啊……”王君华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如地狱的女鬼。

“溶儿……朕要溶儿……只要溶儿……”他口齿不清,摇摇晃晃,脚踏在王君华的腰上,越来越用力。王君华只觉肋骨都要被踩断,几乎大小便失禁,忽然听得这一声“溶儿”,她总算急中生智,嚎啕一声,“花溶……”

赵德基欣喜若狂:“溶儿在哪里?”

王君华压低声音:“你背后,花溶找你索命了……”

赵德基跳起来,脚一移开,王君华拼命爬起来就往外面冲。门外的宫女太监哪敢阻拦她?只见她披头散发地冲出去,如疯子一般。

王君华直到冲出宫门才停下来歇一口气。丞相府的轿子早已侯着,她钻进轿子,疼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破口大骂:“阳痿,该死的变态,死太监赵德基……断子绝孙……”

她回到家,直奔秦桧的书房:“老鬼,老汉……”

秦桧这些日子刚刚完成一件得意之事,就是干掉他的同窗范同。范同在岳鹏举之死里,为他出谋划策,令他顺利干掉岳鹏举。但范同的才智已经引起赵德基的注意,秦桧深知这条官场饿狗的厉害,岳鹏举一死,立即指使御史弹劾范同骄横自大,处处显摆功勋,一纸公文下来,便将范同贬官外放。范同自恃阴谋过人,没想到转瞬之间便被秦桧卸磨杀驴。

秦桧咀嚼着腮帮子,很是得意:“国夫人,今日有何收获?”话一说完,才看到妻子披头散发,满脸青紫。

王君华一耳光就掴过去:“死鬼,都怪你,让我被那个阳痿折磨……”

秦桧一捞起她的衣服,只见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站都站不稳,他立刻明白,赵德基这是又“犯病”了。

他顾不着查看妻子的伤势,急忙问:“官家真的不治了?”

“这个该死的太监,彻底阳痿,别说这辈子,下一辈子都要断子绝孙。呜呜……”她边哭边骂,“老鬼,你只利用老娘,没看到老娘浑身伤痕?没良心的东西……”

秦桧被她追打,暗骂,这个母老虎,都伤成这样,打起自己来,还毫不心慈手软。他赶紧令丫鬟进来替王君华敷药,王君华才停止了追打,躺在床上,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辱骂诅咒。

章节目录 第419章 毒药

秦桧并不搭理她,只一个劲地咀嚼腮帮子想着最关键的问题:官家彻底阳痿不育后,皇位继承人该怎么办?

宋金和议,大规模的战争已经暂停,和平年代,大臣们的目光便落到了太子人选上。赵德基已到中年,还是不育,一些情急的大臣已经反复上书建议他领养宗室之子,以备皇位人选了。秦桧作为终身宰相,在这个问题上自然更关心下一个皇帝人选,一朝天子一朝臣,赵德基一死或者退位,自己这个宰相可就到头了,所以,太子的人选,跟自己至关重要。奇货可居,到底居谁,这是个重要问题。但秦桧老谋深算,他比谁都知道,赵德基一直相信王继先,期待他的灵药能出现奇迹,也曾经一度,王继先的药的确令他有所好转,现在突然恶化并且加剧,这就意味着,官家是彻底断子绝孙了。这种情况下,自己绝不能贸贸然去提领养的建议,要知道,赵德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凡是提到此事的大臣,无不被他厌弃,他总认为,自己还有生育的可能。

王君华浑身疼痛,迷迷糊糊地躺了不知多久,却见秦桧还在灯光下思索,不是露出狰狞的笑声,她翻身坐起来,怒喝一声:“老汉……”

秦桧转头,看她一眼,但见她除掉衣衫,裸躺在床上,身材早已走样,又浑身青紫,头发散乱,想起她被赵德基的****,心里像吞了一只苍蝇,淡淡问:“你又怎么了?”

王君华一点也没有忽略他眼中的那抹厌恶之色,心里一凉,又怒又气,这个没良心的猥琐男人,是谁先要自己去勾搭赵德基的?现在,他竟然这样的眼神?

她气急败坏:“我明日要出去一趟。”

秦桧冷冷问:“你不在家里好好休养,你要去哪里?”

王君华完全豁出去了:“四太子邀请我去燕京避暑……”

秦桧冷笑一声,终身宰相位置一稳,宰相府巴结者如云,连昔日他谨慎的“恩相”一词也变成了公开的称呼,并且借助岳鹏举一案,大肆排除异己,将朝中的重要政敌公开铲除,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现在,他完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此刻,他连赵德基都不怎么怕了,怎还会怕王君华?虽然碍于她昔日的雌威,不得不习惯于伏低做小,但心态早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而且,已经彻底厌恶了王君华的凶悍。他半公开地在外养了几房私宅,大张旗鼓要生儿子传宗接代了。

王君华见他冷笑,更是火冒三丈:“老鬼,你听到没有?我明日就走。”

“你最好安分点!你现在是宰相夫人,如果私自出去会四太子,被人发现了,成何体统?”

王君华不屑一顾:“你在外面藏金屋,不要以为老娘就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老夫是为了生儿子,为了替秦家延续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君华被这番话彻底激怒,顾不得疼痛,赤脚从床上跳起来,随手抓了一个花瓶就像秦桧砸去,秦桧眼明手快,一下躲开,花瓶在地上砸得粉碎,他一把将王君华掼在地上。王君华第一次遇到反抗,她跳起来,一把揪住秦桧的胡须,狠命地抓扯,打耳光。秦桧身材矮小,王君华又很健壮,这一拉扯,秦桧虽是男人,倒跟她势均力敌,可是,他终究力气还是稍大一些,反手一推,王君华再次重重跌在地上。

王君华嚎啕大哭,边哭边骂:“无耻的老鬼,你过河拆桥,若不是老娘,你就能做到宰相的位置?有了今天,你就敢翻脸不认人了?”

秦桧脸上被抓破一道血痕,怒道:“你少撒泼,年纪也不小了,最好守点妇德,不要丢了我丞相府的脸。今后,你再也不许出去私会四太子!”

仿佛一条驯服的狗,忽然跳起来咬了主人一口,王君华惊吓地坐在地上,连哭也不敢哭出来,好一会儿才醒悟,暴喝一声:“秦桧老贼,老娘能让你当宰相,也能让你滚下来。你威风什么?老娘一定要禀报四太子……”

四太子,四太子,四太子已经成了她的保护伞了!秦桧冷笑一声:“四太子要用老夫的地方还多着。他又能奈我何?”

王君华气得浑身发抖,滚在地上嚎哭起来:“没良心的狗贼,没良心的阳痿,你不是男人,忘恩负义的东西,跟赵德基一党……”

秦桧大是不耐,也不理睬她的辱骂,砰地一声就关了门出去喝花酒。

一连三日,秦桧都流连在金屋藏娇处,王君华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这一日伤势稍微好转,便重新打扮得花枝招展,直奔义兄王继先家里。韦贤妃归宋后,秦桧地位更加牢固,王继先对义妹的态度自然又更上一层。急忙热情招呼她用餐。

王君华拿出一对上好的汉朝花瓶,上面龙凤呈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据说这是汉朝司马相如夫妻的珍藏。”王继先附庸风雅,最爱收集古董,当初用尽心思要掠夺李易安的收藏品,碍于岳鹏举夫妻,未能如愿。岳鹏举一死,他便公然以低价,将李易安的藏品掠去大半,整日在家赏玩。现在又见到司马相如的花瓶,眼前一亮,口里也不客气:“义妹又有什么事情?”

王君华这才说:“官家生育一事可否有望?”

王继先面色一变,暗地里恨得牙痒痒。官家服下那药之后,毙不毙命倒是其次,关键是现在,官家仿佛已经因之而彻底阳痿。他曾偷偷研究官家的体液,发现全是死精,即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得赵德基了。他本指望着赵德基生下儿子,如此,哪怕赵德基日后退位,自己也有莫大功勋,子孙可以永葆富贵,如今,却被康公公生生阻挠,他恨不得杀掉康公公,可是,彼此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不但不敢杀康公公,投鼠忌器,生怕哪一天东窗事发,受到牵连。

他自然不能向王君华提起此事,只摇摇头,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老夫还在继续用药。官家尚未到40岁,一切都还有可能。”

王君华却话语一转:“义兄,你看秦桧,他还能不能有后?”

王继先十分意外,秦桧以前在外不是有个私生子么?他自然并不知道其中另有隐情,但见王君华满脸忧虑,这才察觉她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并非是问赵德基,而是问秦桧。王继先是何等人?察言观色,又多少得知秦桧这些日子在外肆无忌惮地养了几房金屋,王君华想必是担心他在外生子,自己地位不保。

他点点头:“既是如此,改日老夫专程替秦丞相把把脉,也许能看出一些端倪。”他见王君华脸上神色,点点头,心知肚明,“义妹请放心,老夫自有分寸。”

王君华这才稍微放心,怏怏地告辞。这一出来,又自己大半生无儿无女,现在秦桧老贼又翻脸不认人,她越想越气,不杀掉秦桧一二新宠杀鸡儆猴,自己还何以立足?杀掉那些狐狸精,该死的不知羞耻的贱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到底该如何去投奔四太子?此时此刻,四太子已经成为了她唯一的护身符,心中的急切可想而知,只咬紧牙关,攘外必先安内,去找四太子之前,也得让秦桧老贼受点苦楚。

就在王君华对金兀术千思万想的时候,金兀术早已回到上京,迎接他人生最顶端的一段辉煌。岳家军接连取得荥水、郾城等大捷之后,进军朱仙镇,朝野震恐,小狼主合刺听从建议,将宫内的大量珍宝装箱,准备大举运往女真人的老巢御寨,以期安全。可是,没想到就在这时却传来天大的好消息,岳家军被12道金牌撤退,岳鹏举和重要将领被处死流放,川陕的吴麟军也被赵德基勒令退兵。

金军立刻反败为胜,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重大胜利。所有和岳家军曾经交手的金军将士,无不拍手相庆,四太子的神机妙算,四太子的用兵如神,四太子的运筹帷幄……四太子已经成了金国妇孺皆知的第一大功臣。

金兀术在临安徘徊许久,却彻底失掉了花溶的踪影,不得不怏怏地回到上京。此时的上京人民,载歌载舞欢迎英雄的胜利归来。狼主合刺亲自出迎,举行盛大的宴会款待四叔。

金兀术在满朝的歌功颂德里,虽然喜气洋洋,却忍不住心中隐忧。这一日宴饮归去,早早就躺在炕上,也许是几杯酒下肚,总觉得周身血脉运转不畅,肚腹处隐隐疼痛。

他对自己身上的毒药疑神疑鬼,花溶一失踪,彻底断了线索,但他又不敢让任何外人知道,尤其是自己的政敌或者大宋方面知道,除了武乞迈,谁也不能倾吐分毫。

除了担心中毒,更是被亲眼目睹的那场厮杀所折磨。他素日纵横沙场,早已见惯厮杀,可是,这并不是敌对双方的厮杀,而是亲眼全程目睹一个阴谋下的惨剧,一个人和一国之力的对抗,血肉横飞,走投无路,其中一个人,还是自己曾经最心仪的女人。自己亲眼目睹她如何逃亡,如何惨烈地倒下,千军万马,追着一个女人……这样的场景时刻出现在午夜梦回,昧着良心看自己所取得的“胜利”!伴随着血液里流淌的毒液,终日不得安宁。他曾多次派人南下寻找花溶,可是,从临安到东林寺,再到秦大王的海上,依旧没有半点的消息。秦大王的势力,他只知道王二七的范围,那是靠近宋国水军的范围内,根本连长林岛都不能达到,更不用说落霞岛了。

章节目录 第420章 喜欢阿爹

金国的五月,还不太炎热,但女真贵族们已经做好了避暑的准备,按照惯例,便是去燕京郊外几十里的河边避暑。

四太子府的几名重要侍妾好不容易等待四太子归来,无不欣喜若狂地盘算着,如何叫四太子带上自己,不止能享受,还是一种身份的肯定。更重要的是——直到如今,四太子的越王妃头衔还是空缺。

到底谁有资格做越国国王的王后?

就在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穿梭往来,想方设法吸引四太子的目光时,角落里,耶律观音双眼冒出怨毒的火花,半是高兴,半是悲哀。高兴的是四太子今时今日的地位,悲哀的是自己要如何才能达到目的?

马蹄得得,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从大门外进来,一个身背弓箭的小少年翻身下马,他穿一件金人的马装,头上戴一顶缓行珠冠,冠上插了三支长长的彩色羽毛,英气勃勃。他手里提着两只野鸡,下马就大声喊:“阿爹,阿爹……”

一众侍妾迎上来,讨好地招呼他:“少爷回来啦……”

“少爷,又猎到这么多东西?”

“少爷真是好箭法,小小年纪,英雄了得,有四太子的风范……”

“少爷,把这个给厨房,整治一顿美味给你……”

小小少年沉着地一拱手:“多谢各位姨娘。孩儿先去向阿爹请安。”

耶律观音隐藏在一隅,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粉妆玉琢的少年。当初的三岁小儿,忽忽几年过去,已经十来岁了,他眉目英挺,身材健壮,比同龄的孩子还高上一头,小小年纪,力大无穷,腰上插着两把长枪,是一把打猎的好手,在女真贵族的同代弟子圈子里,早已闻名,号称第一。

这是四太子的心头之宠,小陆文龙的地位在四太子府高于一切。侍妾们无不想通过收揽这个小孩儿,以期讨好四太子,可是,无论她们怎么努力,小陆文龙都跟她们亲近不起来。耶律观音自然也想过这条捷径。可惜小陆文龙对她幼时惧怕印象甚深,每次见面,说不上两句话,便匆忙离开。耶律观音此时沉沦下撩,其他侍妾窥破她心思,更是从中阻挠,暗地里告诉小陆文龙,正是耶律观音害死了他的“妈妈”,所以她根本近不了小陆文龙的身。

小陆文龙哪里知道那多女人心思?兴致勃勃地奔进四太子的卧室,大声喊:“阿爹,孩儿回来了……”

金兀术从炕上坐起来,但见进来的少年英挺俊秀,一天天长大,心里总算有了点安慰,忙说:“孩儿,来阿爹身边坐着。”

陆文龙上炕,在阿爹身边坐着,只见案几上放着一壶酒,便乖巧地倒一杯:“阿爹,您请喝。”

金兀术大悦,也倒一杯给他:“儿子,你陪阿爹喝几杯。”

女真男子小小年纪本就习惯喝酒,陆文龙酒量也很好,平素喝各种女真的奶酒跟喝水似的。金兀术见他豪饮,很是痛快,拍拍他的头:“儿子,你想不想去燕京避暑?”

“想。阿爹,我这些天听到人们议论,说那里很靠近鄂龙镇了,阿爹,我们会不会在那里看到妈妈?”

金兀术放下酒杯,哑口无言。

毕竟是小孩子,陆文龙的思绪还停留在当年生活过的地方,那一年多,他穿着妈妈做的虎皮衣裳,学射箭打猎,学另一位阿爹的双枪,一直以为,妈妈还在那里。这个问题,他曾多次问金兀术,但每次都不得其果,被支吾了事,这一次,得知竟然是去距离鄂龙镇很近的地方,自然而然就问起来。

金兀术小心翼翼地问:“儿子,你还记得妈妈?”

他仰起脸天真地说:“当然记得。阿爹,若是能再见到妈妈,你不要再把妈妈关起来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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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术心里一震,这才明白当年的那段经历在小陆文龙身上留下了何等深刻的影响。那时,孩子已经好几岁了,能记事了。当初,自己难道真是那样折磨花溶的?千折百回之下,原来自己对花溶一直都如此残忍?

他更是小心翼翼:“儿子,你一直都还想着她?”

陆文龙点点头。他在四太子府长大,知道其他伙伴或者庶出的那些不受关注的兄弟都有妈妈——也就是生母。可是,自己却没有。一天天长大,他就一天天更加好奇自己的生母是谁,而见到花溶后,得她精心怜爱,牢记着虎皮衣裳,所以,在他略懂事的年纪,加上四太子府的一心偶尔听来的风言风语,就根深蒂固地以为自己的妈妈一定是花溶。

“阿爹,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

金兀术一怔,问他:“谁说的?”

他嗫嚅一下:“孩儿有一次听人说,说我妈妈是低贱之人,加上……加上你关妈妈……”

金兀术怒道:“谁说你妈妈是低贱之人?是谁说的?”

陆文龙吓一跳,他很少见到父亲这样满面怒容,不敢再吱声。

金兀术见他如此,神色和缓一点:“儿子,你记住,你妈妈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他很是欣喜:“啊?阿爹很喜欢我妈妈?”

金兀术点点头,怅然若失。陆登的妻子自杀殉夫,是自己很敬佩的女子。而花溶,花溶!花溶受过的磨难,比陆夫人不知多了多少倍,人生际遇,又怎能说得清楚?儿子的妈妈,无论他说的是哪一个,自己都是很喜欢很喜欢的。

他的声音不由得更加缓和:“儿子,你妈妈很聪明,文武双全,还能唱很好的曲子,又能写漂亮的大字,还能烹茶……”

“妈妈这么厉害?”

“你妈妈烹茶最好不过了,能幻化成各种花鸟虫鱼?”

“那我叫妈妈给我烹茶……”

这样的机会,还有么?金兀术无法再说下去,浑身的血液循环又在加速,并隐隐疼痛。毒,到底是什么毒?到底有没有解药?解药又在哪里?

陆文龙见阿爹面色骤变,冷汗直冒,他急忙扶住阿爹:“阿爹,你怎么了?”

金兀术擦擦满头大汗,摇摇头:“没事,我没事。儿子,你去将书橱顶端的两本书给我拿过来。”

陆文龙答应着跑过去,在书橱最顶端上,两本厚厚的线装书,其中一本是王安石的诗词,也是王安石的真迹。而另一本,则是苏东坡的诗词。

“阿爹,你要书作甚么?”

“儿子,苏东坡和王安石,是宋国最著名的两个人……”

孩子天真地问:“他们有阿爹英雄了得么?”

四太子盛誉归来,举国欢庆,被金国上下视为一等一的大英雄,陆文龙认为自己的阿爹,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大好汉。

孩子是不会说谎的,金兀术看他满脸的自豪之意,这样可爱的眼神,完全不是妾室们的阿谀逢迎,他心情微微好转,柔声说:“儿子,这两本书都是你妈妈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们送给你。”

“多谢阿爹。”陆文龙惊喜地又追问:“阿爹,我们去燕京后,我可不可以去鄂龙镇找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