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呵呵笑起来:“丫头,没事,我们一家,今年正好一起过个好年。”

清晨,晨晖初露。

小虎头被从被窝里扒拉起来,惺忪地揉着眼睛,看到秦大王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大刀,一下兴奋起来,骨碌跳下床:“阿爹,我可以用大刀了么?”

秦大王压低声音:“别吵醒了妈妈,小孩子,先用木刀。等你再大一点才许用大刀。”

“我好久才能长大?”

“再过几年。”

“几年是多久?”

“不久?睡醒了睁开眼睛,就是许多年了……”

花溶站在门口,并不开门,只听着父子二人的脚步声远去,才慢慢地回去坐下,又拿起了针线框。

太阳已经升起。

小虎头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奶妈带了他去洗脸,秦大王大步进来,也是汗流浃背。一盆洗脸水放好,帕子温热递到他面前:“洗把脸吃饭了。”

心里又是那种奇妙的感觉,那种发自肺腑的温柔,那是妻子的温柔。洗了脸,擦去浑身的汗,一件洁净簇新的单衫披在了他的身上,还是那温和的声音:“你试试,何不合身。”

他穿在身上,花溶替他系好腰带,他一伸手,浑身上下,恰到好处,十分合身。

他看她微微发红的眼睛:“丫头,你昨晚熬夜了?”

“没多久,做得简单,很快就好了。”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她却微笑着抽出去,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一把玳瑁的梳子,柔声说:“我给你梳一个发髻……”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伸出手摸自己凌乱的头发。记忆那么鲜明,还是去金国捉弄金兀术的时候,剃成了辫发左衽,前面秃起老大一块,给她送药的时候,被她发现,然后,给自己梳头,梳了一个东坡巾。那时,曾那么强烈地渴望,若是****都有她梳头戴头巾,那该多好?

她的手慢慢地抚在他的头顶,那么柔软,一下一下,他面前放着青铜镜,可是,心里激动得根本忘了看镜子,时间仿佛停止了,四周那么安静,只有那双温柔的手在头上翻飞。

温柔的声音:“好了,你看看,习惯不?”

镜中的男人,梳理整齐,再也不是须发横张的野人,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他喜不自胜,手摸在头巾上:“丫头,这就是甚么东坡巾?”

她微笑着摇头:“不是,这是山谷巾。”

章节目录 第415章 婚期

一整天,秦大王只觉浑身用不完的精力,无论思考什么,出什么主意,仿佛如有神助,无不手到擒来。他刚安排了几件大事令刘志勇出去传令,就报马苏回来了。

马苏进去,只见秦大王坐在一把大椅子上,正在看一张海域地图。这一日没有阳光,隆冬天气,海岛上也微微有些凉意。他仔细打量几眼,只见秦大王身上穿一件宽袖的单衫,头发不再是昔日乱糟糟的,而是用了一块山谷巾系起来。

他被这一巨大的变故惊呆了,秦大王,被谁打扮成了这样?不像是一个海盗,而是什么一本正经的大人物。

秦大王抬起头,见他目瞪口呆,奇怪道:“马苏,你看什么?”

“大王,你最近气色很不错。”

“哈哈,老子天天吃好喝好,气色当然不错了。”

“大王,你,会戴头巾了?”

“哦?你说这个?是夫人替我系的。”

马苏但见他眉梢眼角都是欢喜,仔细回味这“夫人”二字,联想起这一年来,落霞岛所有人等对花溶的称呼——夫人!夫人!所有人都认定花溶就是秦大王的夫人了。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坚信不疑。因此,他更是颇费踌躇。

秦大王见他欲言又止,不悦问:“马苏,有什么事情?”

马苏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大王,李小姐已经到了长林岛,三叔安排她们住下了。叫你务必回去商量婚事。”

秦大王几乎要跳起来:“耶律大用搞什么鬼把戏?李汀兰跑到我岛上来干什么?”

“耶律大用说自己没空,先将女儿送来,熟悉情形,熟悉如何做好岛上的当家主母。而且,李小姐还提议,想到落霞岛上来全面了解大王。”

这次,秦大王真的跳了起来:“马苏,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据点若敢泄露出去,老子先砍了你。”

马苏不慌不忙:“小的自然不会泄露这个据点。不过,三叔请大王务必尽快赶去长林岛商量婚事,迫在眉睫,不能再拖延了。”

婚期,婚期,秦大王这些日子早已将这件事情忘得无影无踪,这时才记起,虽然几次迁延,但拖到现在,婚期定为明年的二月。眼看已到了年末,一开年,就要“成亲”了。

他沉吟一下,马苏又说:“我观李小姐,并非醋妒之人。她一再问起大王有无侍妾,待岛上的其他女眷也很和善……”

秦大王一瞪眼:“她把自己当什么了?还没过门,先耍起威风了?这是要给谁下马威?”

“大王,李小姐这是贤惠。”

“贤惠?老子看她不是省油的灯。”

马苏只得将杨三叔的意思直言相告:“三叔要求大王务必准时成婚,以免横生枝节。至于岳夫人……”他见秦大王双目一瞪,立即改口,“至于夫人……”

“你明知老子有夫人了,还多废话!”

马苏急了:“大王,男子三妻四妾很是平常。您和李小姐成亲后,自然可以专宠夫人,又不是要冷落她、抛弃她……”

“不行!”

马苏惊讶道:“为何不行?”

“丫头性子倔强,一定不许我纳妾。”

李汀兰是妻,不是妾。耶律大用并不是吃素的。但马苏却不敢纠正他,只能耐着性子,尽忠职守,苦口婆心:“大王,夫人通情达理,一定会体谅你的苦衷。”

“老子有什么苦衷?又没人拿刀逼着老子娶李汀兰。再说,又不是不娶李汀兰就会死人。老子没有闲工夫再去搭理一个陌生女人……”

“大王……”

“你不必多说,老子早已想好,跟耶律大用退婚。”

果然,秦大王真要退婚。

马苏急了,不止是杨三叔的命令,而且,他本身也意识到跟耶律大用悔婚的严重后果。

“大王,盟约既出,不能轻易返回……”

“妈的,是人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就你不知道?老子说不娶就不娶!”

“大王,事关重大……”

“妈的,老子的私事你们都要过问,你是大王还是老子是大王?”

马苏哪里能再说半句话?

“马苏,你回去告诉三叔,此事我自会安排,叫他不用多操心。”

“那您什么时候回去?”

“过了年再说。在过年之前,谁也不要再来打搅老子。”

马苏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扬长而去,可走得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马苏,你过来。”

马苏以为他想通了,心里一喜,立刻跑过去:“大王,你有何吩咐?”

秦大王满脸喜色:“我儿子学会几招刀法了,哈哈,臭小子聪明死了。不过,得有人教他念书。现在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多教他,反正过年了,这段时间大家都休息,马苏你就留在落霞岛,教小虎头念几天书。”

马苏苦笑一声,只能回答:“是,大王。”

秦大王又压低声音:“马苏,此事不得向夫人透露半点。”

马苏自然又只能苦笑着点头:“是”。

这还是马苏第一次进入秦大王的“家”——以前,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这是海盗们的大本营,秦大王的老巢,现在一走进屋子,才深刻体会到,这里是一个“家”,是秦大王的家了。

窗明几净的屋子里,换掉了秦大王往常显摆的大批抢来的奇珍异宝。往昔,这些珍宝和书画古董,不伦不类地混杂,带着秦大王特有的“海盗式审美”,现在,这些东西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简单大方的装饰,美观而清爽,整个屋子显示出浓郁的居家氛围。

居中的案几上,花溶正纠正儿子写字的姿势,教他入门的基本功夫,就是先拿毛笔在纸上画圈圈,必须画够几百个,一天才能休息。小虎头弄得满脸都是墨汁,胖乎乎的大手按在纸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看见马苏进来,就大声喊:“马叔叔,马叔叔……”

马苏伸手抱住他,无限感叹。

秦大王大声武气地:“儿子,今后马叔叔就教你念书,你要好好听他的话。”

“是。”

花溶闻言一喜,她深知马苏的才学,尤其马苏性子忠直,是走投无路逼上梁山,平生并未有任何奸恶,绝非秦大王属下的其他海盗可比。她立刻对儿子说:“快给先生叩头。”

小虎头乖乖地跪下去叩头,马苏抱起他,想起岳鹏举那首天下皆知的《满江红》,心里暗叹,立刻就开始给小虎头授课。

秦大王出去了,趁小虎头摇头晃脑地背诵三字经,马苏出来,只见花溶独坐案几边,手里拿着针线,却久久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花溶对面坐下,只见花溶双目失神,丝毫也没有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心里一震,似能明白她心中的悲哀,缓缓叫一声:“夫人……”

花溶蓦然心惊,抬起头,强笑一下:“马苏,小虎头可有不听话?”

他摇摇头:“小虎头很乖也很聪明,记性也很好。”

花溶松一口气,放下针线。

“夫人,天薇公主她最后……”他话一出口,又立刻后悔了。本是那么急切地想得知天薇临终前的情况,可是,在花溶面前提起,无异是加重她的伤痛,令她想起惨痛的过往。

花溶缓缓说:“天薇是我和驸马一起埋的,只有一把匕首陪着她,驸马说,她生前甚是喜爱这把匕首,终日把玩……”

马苏心里一震,半晌无语。花溶也无语,二人相对默坐一会儿,马苏才抬起头,本来,他是奉杨三叔之命,无论如何要私下劝解一番。可是,他在很大程度上,跟花溶是同样的心情,尤其是天薇的惨死,公主尚且朝不保夕,若自己当初稍微多一点勇气,天薇又何至于惨死?现在岳鹏举死了,花溶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为了大王的江山,要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是好?

“马苏,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马苏摇摇头:“我希望能尽心竭力教好小虎头。”

花溶道谢,又拿起针线,注意力仿佛全部在了细细的一针一线上,那是一双小靴子,是给儿子赶制的,她希望能在除夕日,给儿子穿上新靴子。

马苏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看一眼这屋子里的一切:贤淑的女主人,门外兴冲冲走来的秦大王,再看他异样的装扮,更加明白,这个“家”对他的分量。娶了十八岁的异族少女李汀兰,会给他带来这样的世俗的幸福?天下女人何其多,为什么有时人们总是只认准一个?他无法再去劝说秦大王,只得黯然离去。

连日,杨三叔接连收到刘武传来的消息,都是回报训练大军情况的。而且顺便夹带了耶律大用的婚事催促。耶律大用现在精力全在练兵上,虽不亲临,可萧大娘却不是吃素的。短时间,便摸清了岛上的大略情况。

这一日,她带了份礼物借口探望杨三叔。李汀兰几乎一来,便持了“儿媳妇”的礼节,晨昏定省,萧大娘更是乖巧,一番花言巧语,令杨三叔十分欣慰,然后才转入正题:“三叔,大王的婚事已近,怎么岛上还不见准备?”

杨三叔立刻说:“还请你家小姐放心,自家早已派人着手准备……”

萧大娘却是不信,又问:“大王是不是还有其他女人?”

这些日子,萧大娘主仆曾多方试探,暗暗提防秦大王的诚意,疑心也越来越重。杨三叔正是苦恼于此,幸好说话间,一些小喽啰陆陆续续进来,拿出一些上好的衣料、美酒等婚礼必须的东西。

“你看,这些都是为新人准备的。也是我家大王亲自安排的。”

章节目录 第416章 梦

萧大娘亲手掂量一下那柔软细滑的绸料,这批料子还是十几年前,从大奸臣蔡京走海路的一艘船上抢劫来的,里面是鼎盛时期的蜀锦,用了锦江之水洗涤,色泽多年不变,鲜明如新。纵然是出生宫廷的萧大娘等,在契丹也从未见过如此上等的不料,喜上眉梢:“这些都是大王给我家小姐准备的么?”

“正是。我家大王对这门亲事非常重视。大王年岁已经不小了,实不相瞒,自家也希望大王早日成亲,早生儿子,如此,自家纵然老死,也可瞑目。”

“多谢三叔,还请三叔多多关照提点。马上就要到除夕了,除夕是汉人最重要的节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家小姐希望能和大王共度除夕。”

“一定一定。”

萧大娘离去,杨三叔急忙走到海边眺望,秦大王依旧没有一丝踪影。这个除夕,他连长林岛都不到,怎能和李汀兰共度除夕?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刘武带回来的消息,以及如今宋金局势的判断。现在两国进入暂时的和议期,宋国方面,岳鹏举死,韩忠良等陆续罢官,良将尽废;金国方面,只剩一个金兀术独撑大局。现在二国都忙着恢复经济,休养生息,据他的判断,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太规模用兵。而此时,正是耶律大用崛起的大好机会。再拖延一段时间,等宋金缓过气来,只怕势力很快就要被灭杀在摇篮之中。

有些机会,往往只有一次,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可是,正当大丈夫一展身手的时候,秦大王却不顾大局,沉迷于儿女私情,他大是恨铁不成钢。一跺脚,两名小喽啰跑上来,他怒道:“大王回来没有?”

小喽啰答:“马苏刚走一天,怎会那么快有消息?三叔请耐心等候。”

杨三叔哪里等得下去?只恨不得一步走到秦大王面前,抓住他的衣领,狠狠教训他一顿。这小子,难道只是做海盗的料,不是做帝王的命?

岳鹏举的衣冠冢。

由于岳鹏举尸首被大理寺狱狱卒埋葬,花溶只能带着儿子,在这偏远的海岛上,替丈夫立了一个衣冠冢。里面连衣冠都没有,只有她替丈夫画的一副像以及教儿子写会的“岳鹏举”三字。

一堆香蜡钱纸点燃,花溶和儿子一起跪下叩头。

“鹏举,儿子已经在学三字经了,也学武艺了。他比以前长高了许多,再过不久,我就教他射箭……”

“鹏举,我的伤也全都好了,你不要挂念。”

“鹏举……”

小虎头奶声奶气地问:“妈妈,阿爹就在里面么?”

“嗯。阿爹的灵魂一直陪着我们。”

“可是,阿爹为什么要在里面?他为什么不出来?他什么时候才出来?”

花溶泪如雨下,无法回答。

小虎头第一次见妈妈哭得如此伤心,急得手忙脚乱:“妈妈……妈妈……是小虎头不乖么?以后小虎头都听妈妈的话……”

她紧紧搂住儿子,哭倒在地。

小虎头不知所谓,也哭起来,只大声喊:“妈妈,妈妈……”

一排青草被痛哭压弯,只有“岳鹏举”三个字在海风里,寂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母子两人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天,小虎头坐不住,跑到草地上追逐各种飞禽走兽,撵得海羚羊们咩咩地直叫。

花溶呆呆靠坐在墓碑前,将头埋在膝盖上,海风阵阵,也不知道寒冷,浑身是麻木的,心里也是麻木的,对于未来,对于人生,一点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小虎头跑得满头大汗,飞奔到妈妈面前直嚷嚷:“妈妈,我饿了,我要回家吃饭。”

她牵着儿子的小手,默默地拉着他往回走。小虎头一路上不停地唧唧喳喳:“妈妈,阿爹好久才回来?阿爹为什么要在这里?以后我们天天都到这里等阿爹么?妈妈,我今天又写了‘岳鹏举’,先生说我写得很好……”

花溶一言不发,只拉着儿子的手,任他不停摇晃,完全听不见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餐桌上,几大盘精致的菜肴,一大盆鱼汤冒着腾腾的热气。晾干的野生葡萄被做成简易的葡萄干摆放在桌上,小虎头伸手就去抓几颗在嘴里,大声嚷嚷:“阿爹,葡萄干真好吃。”

秦大王拿一双筷子给他:“臭小子,好吃你就多吃点。小子,今天去哪里玩耍了?”

“今天去看阿爹了,妈妈说,阿爹就住在草地下,不久就会回来看我们……”

孩子童言无忌,秦大王看向花溶,但见她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儿子在说什么。随着岳鹏举祭日的来临,所有惨痛的经历如苏醒一般,一一浮现心头,全是血肉横飞的场景……

“丫头……”秦大王连叫三声,她才惊醒过来,急忙走到桌边坐下,端起碗就吃。

“丫头,你今天脸色很不好。要注意休息。”

她强笑着点点头,含混地应一声,只知道大口大口地吃饭,仿佛吃饭成了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茫然地吃了饭,也不知道和秦大王道别,甚至连儿子也没抱一下,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屋里就躺下。什么都没做,却觉得累;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却混乱得厉害,几乎要爆炸。秦大王看着她飘然离开,小虎头急忙喊:“妈妈,妈妈……”他抱住小虎头,“妈妈累了,让她休息,明日就会陪你玩儿。”

下弦月从东面天空的天空缓缓升起,月面朝东,日出黎明前最黯淡的时刻。一轮孤月,凄清得如浩瀚沙漠里的一轮光圈。沙漠,人生、命运,都陷入了无边无垠的沙漠。

“十七姐……十七姐……”

花溶从床上悄悄爬起来,走到窗边。她衣着整齐,步履轻盈,心里急切。鹏举来了,这是鹏举唤自己来了。她欣喜地循过去,鹏举穿朱帛白裳,剑眉星目,孔武健壮。

七月鸣桔,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仿佛是儿子的读书声,朗朗的,鹏举,他从《诗经》里走出来,微笑沉静:“十七姐……十七姐……”

她扑身上去,一阵轻烟弥漫,转成深浓的大雾,鹏举的身影逐渐消散,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正要追,浓烟淡去,铺天盖地的追兵,如乌云一般的箭簇,层层叠叠向自己射来。她喘不过气,只能拼命抵挡,可是,疼,浑身插满利箭,如刺猬一般,只能看到血如潮水一般涌出来。

“鹏举,鹏举……我好疼……”

一柄长枪扫来,他如天神一般降临,紧紧抓住她的手,可是,上百柄的大刀砍来,血肉横飞,断臂残肢……谁的?谁的?自己的?鹏举的?为什么这双手那么冷?为什么再也握不住,握不牢?仿佛如一堆积木,鹏举的身子哗啦啦地倒下,如一堆流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的利箭射向自己的胸口,泪流满面,惊慌失措,不知去哪里寻找那消散的人儿……

秦大王推开门冲进来,只见窗边,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挥舞着弓箭,声嘶力竭:“杀……杀了赵德基……杀了赵德基……杀了赵德基……鹏举,救我啊……救我……”

“丫头,丫头……”

她力气忽然变得那么大,他竟然抓不住,她的身子一个劲地奔向窗户,竟然要从窗户生生跃出去。

“丫头,你醒醒,快醒醒……”他一把搂住她,猛烈地抓住她的肩膀,她的双手吃疼,小弓掉在地上,惨叫一声,就倒了下去。

秦大王急忙将她抱到床上,点燃灯,才发现她满手都是鲜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寻了自己的小弓背上,仿佛刚做了一场生死的搏斗。

他心如刀割,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擦拭她手上的血迹,也不知她到底怎么弄伤的。这些天,她****噩梦,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只希望过了岳鹏举的祭日,过了这个可怕的除夕,看她能不能稍微好转。

“丫头,别怕,我陪着你,再也不会有危险了,不要怕……”他搂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心里悲凉,如在哄一个孱弱的小孩子睡觉。

隔壁的小虎头听得妈妈疯狂可怖的叫声,也被惊醒,哇哇大哭。奶妈哄着他,他很快又睡过去。秦大王长叹一声,吹熄了灯,只见窗外,天色已经开始亮了。

他躺下不久,迷迷糊糊里,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睁眼一看,是花溶,她已经起床,梳洗完毕。

她见他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秦尚城,你今天不是要去议事么?”

秦大王翻身坐起来,外面早已日上三竿,这才想起今天自己安排了年末的最后一次议事,主要是对海外贸易的扩大安排。自从李汀兰到了长林岛后,他就极少允许人再登落霞岛,所有会议都改在了外地,这一次也不例外,一来一回,大概得需要一日一夜。他急忙起来,穿好衣服下床,花溶早已打了洗脸水让他洗漱。秦大王见她眼圈乌黑,眼睛里满是血丝,叹道:“丫头,你好好歇着,不用做这些。”

“没事,我反正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情。”

她拿起梳子,站到他身后,秦大王急忙说:“丫头,你的手受伤了,我自己来。”

她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被包扎了的手,神色有些迷茫,也不知是如何弄伤的。隐隐疼痛,却并不严重,她摇摇头,已经抓住他的头发,轻轻梳理。

秦大王没有再做声,这些日子,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她的照顾,每日有她的精心整理,有她替自己梳头,并轻轻按摩,那是一种极大的享受,他彻底爱上了这种享受,乐呵呵的,自己竟然真能一辈子拥有这种幸福!以前真是想也不敢想。

章节目录 第417章 未婚妻

梳洗完毕,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来:“丫头,其实没什么大事,明日一早我就回来。”

她温柔地点点头,送他出门。

“丫头,今晚叫儿子陪你睡。”

“嗯。”

花溶送他到岸边,看他登船。这些日子,她也养成了习惯,一如当初对鹏举,早出晚归地接送秦大王。享受了他的保护,享受了他的照顾,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只竭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希望令他感到幸福。

幸福,自己和他,都是多么期望获得幸福呀。

直到船远去成为一个小黑点,她才慢慢转身,往回走。

海风轻盈,浪花阵阵,一群群肥大的海鸟掠着翅膀飞过,也不知是不是长得太肥,一些海鸟便落水,红色的脚蹼踩在潜水里,走来走去,白色的翅膀不时迎着阳光颤动一下,悠然自得地寻找鱼虾。

小虎头光着脚,追逐着一只红嘴鸥,他蹑手蹑脚,以为红嘴鸥不知不觉,可是,等他一靠近,刚伸出手,红嘴鸥嗖地一声就飞走了。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累了,不停地喊:“妈妈,妈妈,你帮我捉鸟儿,你帮我……”

花溶躺在沙滩上,也赤着脚,并不回应他。小虎头见妈妈不应,跑过来拉妈妈的手:“妈妈,妈妈,我要那只鸟儿……”

连夜梦魇,浑身如散架一般,花溶疲倦地闭着眼睛,许久也睁不开,只任儿子摇晃,声音十分微弱:“虎头,妈妈没有力气,躺一会儿……等我躺一会儿再给你捉,好不好?”

“妈妈不好,要是阿爹就会帮我捉,妈妈不好……妈妈懒猪……”这片海滩全是洁白的细沙,小虎头见妈妈不动,咯咯笑着,就抓了沙子往妈妈头发上,身上洒。花溶依旧一动不动,沙子越堆越高,几乎要将她埋葬。

一个人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看了许久,才慢慢走过来。

小虎头兴奋地拍手大叫:“爷爷……爷爷……”

杨三叔迎着一把抱住他:“小家伙,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小虎头一看,竟然是两串糖葫芦,他兴高采烈,举了糖葫芦去拉妈妈的手:“妈妈,你吃,你吃……”

花溶慢慢坐起来,抖落满头的沙子,很意外地看着杨三叔,察觉他有话要说,就拍拍儿子的头:“虎头,你去前面玩儿,吃糖葫芦,顺便给妈妈捡许多贝壳回来。”

“好耶”小虎头举着糖葫芦就跑。

直到小虎头跑出老远,杨三叔才收回目光,打量一眼花溶:“岳夫人,虎头这孩子越来越聪明了,岳鹏举在天有灵,也会欣慰……”

这声“岳夫人”令花溶心里一震,半晌才喃喃说:“你找秦大王么?他早上出去了。”杨三叔见她眼神有些慌乱,又有些迷茫,暗叹一声,缓缓说:“岳夫人,我今天不找大王,是特意找你的。”

“哦。”

杨三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岳夫人,你看看。”

花溶茫然地接过,是一幅画像,她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明眸皓齿,艳丽照人,身形袅娜娉婷。

“这是耶律大用的女儿李汀兰,也是大王已经定亲的未婚妻……”

花溶茫然地看着画卷,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早已忘了此事,又无任何人在她面前提醒,现在方想起:秦大王,他是早已定了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