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你最近喝得太多了。”

秦大王抬起头:“三叔,按照礼仪,我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我的老丈人耶律大用了?”

“刘武在那里,你用不着出面,再说,马苏尚未归来,岛上事情繁多……”

“这些事情,三叔你足以处理。”

“我年龄大了,精力不济,不行了,”他提高警惕,“大王,你大婚不久,需留在岛上一段时间,先生下继承人……”

“哈哈,儿子要生,老丈人也要拜访。何况,陆上练兵才是根本,我们也不能一味替耶律大用做嫁衣。既然要打天下,老子就不能一直被他利用,也要先保障自己的利益。”

“你带李汀兰一起去?”

“凡是耶律大用的人,一步也不许离开此岛。”

杨三叔自然也防备着李汀兰主仆,可是,若不带李汀兰,秦大王这算什么拜访老丈人?就算是演戏,道具也得做够吧?

“萧大娘此人不简单,既然是联姻,她们主仆就不能一味成了耶律大用的间谍,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长林岛,就得遵守岛上的规矩,维护岛上的利益。”

杨三叔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的真心假意,难道大王想通了,真正要角逐天下了?他心里一喜,试着说:“小虎头这孩子越来越调皮了,大王事情繁多,留在你身边,对你是严重的打扰。不如将他过继给我,由我照顾。”

秦大王摇摇头:“有劳三叔操心了,不过,我想小虎头不宜再留在岛上了。”

这些日子,秦大王心性大变,对小虎头也失去了耐心,尤其是最近,脾气越来越坏。但杨三叔还是没料到他竟然要赶走小虎头了。他略微吃惊:“大王何出此言?”

“如你所说,我成亲了,会有自己的儿子。小虎头留在这里,大不方便。”

“有何不便?李汀兰主仆通情达理不会嫌弃他,再说,当初成亲时也是说好了的。”

“终究不是亲生。再说,我也烦了,不想再照顾这个孩子了。我不喜小孩,更别说小虎头如此调皮,扰得我心烦。”

“既是如此,我可以代为照顾。”

“不行,老子看到这孩子就碍眼……”

“可是,花溶一去无影踪,把这孩子交给谁?再者,岳鹏举冤死,他英雄一世,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我们虽然是海盗,但于情于理,也不能让这个孩子流落……”

秦大王大是不耐:“我再也不想管他两口子的闲事了。这孩子,总会找到人收养,再不济,还有岳鹏举的那些属下,老子随便扔给什么人……”

杨三叔情知他是因为花溶一去不回心生怨恨,久了,就倦了,累了,再也不想无条件付出了。依照他的性子,原本早就会扔了小虎头,能拖这么久,也算难得了。但要送走小虎头,他也实在不忍:“大王,我膝下无子,你不在的时候,也多半是我照管孩子,不妨交给我……”

秦大王断然拒绝:“不行,老子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小兔崽子出现在视线里”他越想越气愤,“老子为花溶耽误了这么多年,不计生死寻她救她帮她照顾儿子,可是,她是怎么回报老子的?把老子当成了免费的保姆。;老子真是后悔,如今看到她的儿子就生气。她和岳鹏举倒好,死的死了,活着的出去逍遥快活,老子凭什么替他们养儿子?别忘了,岳鹏举甚至算得上是老子的仇人,早年夺了老子的妻子,现在又要老子替他养儿子?老子怕哪一天发起怒来克制不住,杀了这小子,还换个滔天的恶名,说老子残害忠良之后。所以,这个小王八蛋一定要送走,明天就送走,实在送不出去,就随便收几个钱把他卖去做小厮……”

杨三叔听不下去,打断他:“要怪也该怪我,花溶是我逼走的。大王,你这是在责怪我?”

秦大王怒笑一声:“没错,老子的确是怪你。可是,更恨她,若是她对老子有半分情谊,也不会听你一句话就走了。她是对老子无情,所以才趁了这个借口,她看不起老子,从来没有真心要嫁给老子……”

…………………………………………………………

杨三叔无言以答,这些日子,秦大王的脾气越来越暴戾,不仅对自己,对任何人都没好脸色,甚至严令断绝李汀兰主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任萧大娘再长袖善舞,也无济于事。他待要再劝,秦大王已经甚是不耐:“三叔,老子累了,要睡觉。”

“大王,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谈谈……”

“今天不想谈。”

杨三叔也火了:“大王,你最近都是这样,对什么都不闻不理,一天到晚只知道喝酒,无所事事,岛上积压的事物千头万绪,都需你裁决。”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自己处理就行了”秦大王语气越来越不好,“不要什么事情都来烦老子。”

杨三叔再也忍不住,拐杖伸出,指着他的鼻子:“大王,你究竟是怎么了?这么长时间,意志消沉,天天醉醺醺的,难道没了那个女人就会死人?”

“老子早就忘了她,她算什么?”

“忘了?你要真忘了,就不是这副德性。”

秦大王提起身边的酒囊咕噜咕噜喝下大半,双眼血红:“就算她再回来跪在老子面前,老子也不会要她了。老子马上再纳几房妾……”

他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喝光,醉醺醺的:“你不要小瞧老子,天下有的是女人,老子这一生,得娶一百个女人,你以为少了她,世界就不转了?”

“只希望你不要口是心非。”

“什么叫口是心非?老子按照你的意愿成亲了,你还要怎样?老子明日再娶几房妻妾回来,生七八个儿子。你收养小虎头干什么?以后有的是孩子叫你爷爷。”

“好,你要女人,要多少娶多少,都由你。”

秦大王手一挥,桌上的东西掉了一地,他举起大刀就站起来:“老子先去杀了那个小兔崽子……”

杨三叔急忙拉住他,这才真的慌了神:“大王,你这是要干什么?”

“老子要杀了那个小兔崽子,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你拿孩子出什么气?”

“老子是气不过。老子这一辈子都耽误在那个女人手里,唯有杀了那个小兔崽子才能泄心头之大愤……”

爱之深恨之切。杨三叔牢牢拦住他:“大王,既然如此,明日便将这孩子送走。”

“不行,老子非要杀了他……”

“大王,难道你不怕受到天下英雄耻笑?岳鹏举,他终究是一代忠良,死得那么惨,你还要帮着秦桧下毒手残害他的儿子?”

秦大王举着的大刀又垂下来,血红的双眼一瞪:“老子暂且饶他一命,明日就将他送出去。老子一天也不想多见他了。”

杨三叔只得出去,也不知道秦大王这样的改变到底是好是坏,仿佛六亲不认,心肠彻底硬了起来。

秦大王倒头就睡,象这些日子的每一个夜晚一样,衣服也不脱,任汗水流了满脸也无知无觉。

睡梦里,又陷入无穷无尽的梦魇,整个人在开满花的林中,春日的阳光照下来,身边的女人淡绿色的衫子,提着毛笔,脸上沾了一团墨汁,如晶莹剔透里开出的一朵花。

“丫头……”

她抬起脸来,眉眼盈盈,无限温柔:“秦尚城,你看你的名字,好不好看?”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因着这样的温柔,浑身爆裂,急不可耐:“丫头,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很喜欢……”她声如蚊蚋,细细的,脸上一抹红晕,像散不开的胭脂,团团红云。

“丫头,丫头……”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肌肤贴着肌肤,他只知道叫丫头,无限喜悦,地下柔软的细沙如最上等的锦被,她就在身下,辗转承欢,春梦无限。

无限的春梦呵,他睁开眼睛,双目血红,看窗棂上的晨曦。一切都是虚幻,像无数个夜晚一样,都是虚幻,一场梦而已。

“丫头,丫头……”

一拳捶在塌几上,榻几应声碎裂一角,木屑横飞,那种入骨的相思,入骨的想念,每一个晨昏的梦想,彻底幻灭。太久了,她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双缝补衣衫的玉手,那份戴山谷巾的温存,那躺在自己怀里柔顺的妩媚……再也不会有了,统统淡忘了,她再也不会自动回来了。她究竟在哪里?是死是活?自己这十几年的等待,究竟换来的是什么?他再次扬手,重重地垂下,仿佛那榻几是她的身子,一掌毙命,永不再见,一了百了。

章节目录 第460章 狠心

小虎头在清晨的阳光里醒来,奶妈要给他穿遮阳的衣衫和头巾,遭到他强烈的反抗,咯咯笑着,拼命躲闪,大叫大嚷:“不穿不穿就不穿……热……”

秦大王走进来,他奔过去,一头撞在秦大王的腿上,一伸手就抱住他的腿,撒娇嗲声:“阿爹,他们欺负我,有人欺负我……”

秦大王眼睛一瞪:“臭小子,快穿衣服。”

“不穿,不穿,好热,阿爹,他们欺负我。”

“你还敢撒谎?你自己不穿衣服,还敢撒谎?”秦大王一伸手就重重地拍在他的屁股上。这一下用力甚猛,小虎头疼得哇地一声哭起来:“坏蛋,你打我,呜呜呜,妈妈……妈妈……”

这声“妈妈”更是激怒了秦大王,他手一伸,如拎一条鱼:“小兔崽子,你再敢哭嚎,老子扔你下海喂王八……”

小虎头第一次见到阿爹眼中那种真切的凶光,虽是孩子,也知不同往时,吓得再也不敢哭,只双脚乱蹬:“妈妈,我要妈妈……”

“不许提你‘妈妈’……”

“妈妈,我要妈妈……”

“再说一声‘妈妈’,老子宰了你”秦大王手上略略用劲,小虎头疼得更是厉害,一口气缓不过来,双腿一个劲地在空中乱蹬。

“你妈妈早就不要你了,把你扔了,小兔崽子,你是个孤儿,懂不懂?跟你老子一样,从小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现在老子也不要你了,要撵你了……”他放下手臂,将他扔在地上,“小兔崽子,滚,今天老子就把你撵出去……来人,赶紧收拾这个小子的东西……”

两名奶妈跪倒在地,看出秦大王绝非昔日的发发脾气而已,因为往昔,秦大王从未叫她们收拾小虎头的衣衫。她们和孩子朝夕相处,自然有很深的感情,一名奶妈胆颤哀求:“大王,这是要送少爷去哪里?”

“少爷,他不是你们的少爷,送他滚出去,自生自灭。”

“孩子还小,大王,求你留下他……”

“滚去收拾衣物,再敢啰嗦半句,老子打断你的腿。凡是这个王八蛋的东西都带走,一件也不能留,免得碍眼……”

小虎头往昔恶作剧惯了,这些日子虽然阿爹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恐怖,却从未下过这样的“毒手”,他虽不懂事,但见奶妈哭着去收拾自己的衣物和小玩意,也发现不妙,惊恐地抱着阿爹的头,手揪住他乱蓬蓬的头发,颤声喊:“阿爹,阿爹,你不要小虎头了?”

秦大王手一矮,将孩子掼在地上:“滚,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小虎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汪汪:“阿爹,小虎头不敢不乖了,也不敢捉螃蟹放在你颈子里了,也不摘你的帽子了,阿爹……小虎头不走,不走……”

他不耐地一把推开小虎头,小虎头又要扑上来,他抬起脚,小虎头被摔倒在地,哇哇大哭:“阿爹,阿爹……”

“来人。”

两名喽啰急忙上来。

“把人带走。”

“带去哪里?”

“送到岸上,随便扔给什么人家收养。”

众人这才明白,秦大王是决心把孩子扔了。

“大王,若是岳夫人回来问起……”

他的手抬起,一耳光重重落在小喽啰的脸上,“叫你走就走,罗嗦什么?什么岳夫人?狗屁夫人。老子有什么义务替她养儿子?老子又不是她请的保姆……”

小喽啰半边面颊高高肿起,一张嘴,打碎的牙齿合着血吐出,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那飞溅的牙血溅落在小虎头的手上,他举起胖乎乎的胳臂,目瞪口呆地看着忽然残暴得无比狰狞的阿爹,一个劲往后退,腿一踉跄,又摔倒在地,嚎啕大哭:“妈妈,我要妈妈……阿爹……”

秦大王上前一步,巨大的皮靴子重重一跺,擦着他的小脑袋而过。孩子仿佛觉得周围地动山摇,一刹那间的生死纠葛,这一脚若是稍微踏偏了,岂不脑浆迸裂?他恐惧得嘴唇直哆嗦:“阿爹,阿爹……”

“不许叫老子阿爹,老子不是你阿爹!”

“阿爹……”

小虎头被那凌厉的眼神惊扰,吓得整个人瘫软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妈妈,我要妈妈……”

“活该你这个小王八蛋投错了胎。你阿爹是个短命鬼,你妈妈是个狠心愚蠢的女人。王八蛋,你妈妈都不心疼你,老子还要你作甚?滚开,老子忍你这么久,再看到你,恨不得一把掐死你,滚……”

奶妈鼓起勇气抱住已经哭得瘫软的孩子,走得几步,被秦大王的怒吼吓得双腿一软就跪在沙滩上,二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妈妈,我的妈妈……”

“滚,滚得越远越好,小兔崽子,你若再敢让老子看到你,老子非宰了你不可,滚……”

奶妈抱起孩子就跑,两名喽啰跟在身后,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只知道往海边奔,生怕稍微慢一步,秦大王真的会痛下杀手。

…………………………………………

远远地,萧大娘主仆闪身进了巨大的椰树林里。

李汀兰胆战心惊:“秦大王这是怎么了?看样子,他竟然真的想杀了那个孩子。”

萧大娘也很是迷惑:“大王这些日子越来越暴躁。看来,花溶走得好,终非自己亲生的骨肉,这个强盗,得不到女人,自然不会善待她的儿子。如此也好,免得这个孩子挡了我们的路……”

“一个孩子,也碍不了我们什么事。真是可怜。”

“小姐,你不知道人心险恶,送走了好。否则,这个孩子在岛上,迟早会成为祸害,他一天不走,花溶就一天可能回来争风吃醋。只有他走了,大王才能收回全副的心思,完成主公的大业……”

大业,大业,李汀兰听到这个字眼就头疼,她才十**岁,不谙人事,每日都沉浸在父亲大业的梦幻里度日,不胜其烦。可是,这种情绪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即便在萧大娘面前也不敢表露,只能忍在心底,强颜欢笑。秦大王如此无情,连一个孩子也能翻脸无情,今后,又怎能指望他善待自己?

终究是强盗,不入流的强盗。她潸然泪下,不敢想象,这一辈子,自己怎么在这个孤岛上熬得过漫长的岁月。

船帆降下,海面风平浪静。

长林岛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外,一点也看不到了。一群海鸟鸣叫着飞过,小虎头怯生生地从船舱里走出来,他浑身上下穿戴得像一个小小的渔夫,小靴子在甲板上走得“踢踏踢踏”,就连头巾也戴得端端正正,再也不敢因为炎热而挪动分毫。他的小手够不着船舷,眼巴巴地站在舱里,也不敢像往常那样撒娇要人将自己抱起来,只能仰望远处停靠的鸟儿,满脸都是泪痕。

沉重的靴子的声音,他不敢回头,不敢看来人,小身子一个劲往前靠,紧紧贴着甲板,生怕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又伸出来,揪住自己。

秦大王在他身后停下,只见他依旧贴着甲板,小肩膀微微抽动,仍旧不敢回头。他长叹一声,伸出手拉他。小虎头要挣脱,却又不敢,慢慢地,似是感觉到这双手又像以前一样充满了慈爱,小虎头才怯生生地回过头,却仍旧不敢看他的眼睛。

秦大王瓮声瓮气的:“臭小子,害怕了?”

他“哇”的一声哭起来,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转过身,紧紧抱住秦大王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爹,你不要赶我,我不想走,我要妈妈……我不走,阿爹,不要赶我走……”

秦大王眼眶****,手一伸,将他抱起来。

他双手搂住秦大王的脖子,小脸贴在秦大王的脸上,眼泪鼻涕擦了秦大王满脸:“阿爹,我不想走,阿爹,我要跟你在一起……”

纵是铁石心肠也被这样的哭喊所震动,秦大王凝视着怀里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纤长的睫毛,晒成棕色的脸蛋,似足那个梦中的女人。他的哭声慢慢转为了抽泣,秦大王在他耳边低声说:“儿子,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他迷惑地看着阿爹,停止抽泣,转为欣喜:“真的么?我们真的去找妈妈?”

“你要听话。否则,阿爹就不带你去。”

“我会听话,小虎头最听话了。阿爹,我好想妈妈,你想不想妈妈?”

秦大王轻轻抚摸他先前摔在地上擦得淤青的手腕上的痕迹,屁股上的淤痕,长叹一声:“可怜的臭小子,还疼不疼?”

“疼……不疼……阿爹,只要能见到妈妈,小虎头就不疼了……”他兴高采烈,手卷着阿爹乱蓬蓬的头发,完全忘记了不久之前,阿爹还是何等地凶神恶煞。

“阿爹,你想不想妈妈?”

秦大王一瞪眼睛:“小子,想不挨揍,就不要东问西问。”

“不问就是嘛。”

秦大王这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玩意递给他:“以后不许不穿衣服了。靴子也要穿得好好的,头巾也要戴好,不然,晒伤了,你妈妈见到就不喜欢你了。”

“好耶,小虎头穿衣服就是了嘛。可是,我妈妈现在哪里?”

“小孩子不要多问,等到了,老子自然告诉你。”

小虎头撅着嘴巴,玩弄那个小玩意,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像是明白阿爹不会再发怒了,忽然贴在他的耳边,软软的吹一口气,“我最喜欢阿爹了。”然后咯咯笑起来。

“臭小子,调皮鬼,还懂得说奉承话了?”秦大王心里一酸又是一甜,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陌生的一种感觉,却是新奇的,不停抚摸他小手腕上的淤青,后悔不迭,“唉,要是让你妈妈见到,不知该怎样怨恨老子……”

他撇撇嘴巴:“妈妈不怨恨阿爹,妈妈待阿爹好,给阿爹做新衣裳……”

章节目录 第461章 不许揍我

秦大王忽然想起自己久违的山谷巾,那套冬日里的单衫,长长地叹一口气,再要回到那样的日子,也不知这一辈子还会不会有希望。

“阿爹,你先前为什么想要揍小虎头?”

秦大王看着这个鬼灵精的孩子,摸摸他的头:“儿子,现在还很疼?”

小虎头一个劲地点头,不屈不挠地追问:“阿爹,你为什么要想揍小虎头啊?”因为以前都没揍过,所以特别奇怪,又委屈。

“老子这不是还没揍嘛。”

没有揍?魂也吓掉了大半。小虎头搔搔头,说不来这样的话,又不停去揪他的头发:“阿爹,以后还揍我么?以后不许揍小虎头,好不好?”

“不穿衣服就要揍。”秦大王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玩意,哄他:“等上了岸,阿爹给你买糖葫芦。”

“好耶”小虎头欢笑,忘了追问,手指放在嘴里,流着口水,眼前满是甜甜的糖葫芦飞来飞去。

头顶,海鸟成群结队地飞过,小虎头骑在阿爹的肩膀上,不停伸手去抓,却一只也抓不到,无忧无虑,咯咯大笑。秦大王一直抱着他,似不知疲倦。一边,刘志勇又不敢走过来,目睹秦大王先前的怒火,他跟其他人一样吓得不轻,可此时看去,却见秦大王满脸的沧桑,豹子一般的双眼,满是寂寥之色,肩头坐着不属于自己的儿子,仿佛天底下最耐心的父亲。如此作为,又怎会真正将小虎头扔了?

他慢慢走过去:“大王。”

“有什么事情?”

“大王,小虎头安顿在哪里?”

“跟老子一起。”

“此去辽国,路途遥远,又怕有什么意外,小虎头太小,不宜上路。”

“老子自有安排,你罗嗦什么?”

“大王……”刘志勇话音未落,头上一空,小虎头眼明手快已经伸手揭下他的头巾,拿在手里挥舞,咯咯大笑:“坏蛋,你不要我跟阿爹在一起,大坏人……”他舞动得高兴,手一软,头巾便斜斜地随风飘入海里。

秦大王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稀奇事,哈哈大笑:“臭小子,你捉弄人倒是好角色,真是个坏小子……”

刘志勇见他们父子乐不可支,知道秦大王宠爱这孩子已经入了骨髓,怎么劝说也没用,便也不再开口,正要退下,秦大王却忽然叫住他:“去准备一下,晚上弄一顿丰盛的饭菜”。

刘志勇有些意外。

“多弄一些小虎头喜欢吃的东西,清点一下舱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再布置一下船舱。”

他不敢问为什么,只好去准备。

小虎头又恢复了昔日的活泼灵动,不停地在高高的甲板上跑来跑去,好奇地看船上的水手们来来回回地布置,张灯结彩,像要过什么盛大的节日。

“阿爹,他们在干什么?”

秦大王神秘地笑着抱起他:“因为有人要过生日。”

“谁要过生日啊?”

“小虎头。”

小虎头眉花眼笑,大声欢呼:“好耶,我要穿新衣服啰。”

每年他过生,妈妈都会给准备一套新衣服,还有许多好吃的。秦大王自己从不过生日,可是,却忽然想起花溶将这孩子托付给自己时,曾说过他的生日,心血来潮,记起他的生日就这几天了,立刻便张罗着给孩子过生日。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见儿子兴高采烈,自己也满心欢喜,比自己生日还要高兴。

“阿爹,可是我没有新衣裳耶,妈妈今年没做新衣裳。”

“等见了妈妈,叫她补上。”

“等阿爹生日,也叫妈妈做新衣裳好不好?”

秦大王再也答不下去,那双温柔的手仿佛还停留在自己的头上,梳理头发,余温尚在。心里明白又清晰,丫头待自己好,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一心一意想跟自己过一辈子的。压抑许久的刻骨相思,再也忍不住,将小虎头举起来抛到半空又接住,心潮澎湃,恨不得下一眼就马上看到那梦中的女人。

“咯咯,阿爹,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

“快了,儿子,等你的生日过完,就能看到了。”

丫头,该死的丫头,现在到底在哪里?会不会连儿子的生日也记不得了?

朝阳升起,陆文龙举着几支长长的金莲花跑回来,边跑边喊:“妈妈,你快看,多好的花儿……”

花溶微笑着走出帐篷迎着他,拿出一只花瓶,盛了清水,五支金莲花按照层次插着,芬芳美丽。这些日子,每一天这个大花瓶就会换一种新的花,陆文龙在帐篷里进进出出,觉得这帐篷永远那么整洁,永远那么芬芳。

“妈妈,以前我都不喜欢住帐篷,可是,今年,我却忽然喜欢住帐篷了。”

花溶看看花瓶,觉得满意了,柔声问:“为什么呀?”

“因为以前的帐篷没有插花,也没有这么干净整齐。妈妈,你为什么总是会把一切弄得这么整齐?”

花溶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儿子,你看,妈妈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陆文龙走过去,只见饭桌上已经摆了丰盛的早餐,殷实的糕点,还有一碗他从未见过的新奇的东西:钧窑出品的玫红瓷碗里,白色的两个蛋,放着红色的砂糖,晶莹剔透,热气腾腾,飘散出清甜的香味。

“妈妈,这是什么呀?”

“这是糖水鸡蛋。妈妈找不到鸡蛋,随便找了几个野鸡蛋凑数。在妈妈的老家,若是有人过生日,就要吃这种糖水鸡蛋。”

“妈妈,是你过生日么?就是今天?”

花溶微笑着却忍不住潸然泪下,今天是小虎头的生日。那个夏天,鹏举大捷归来,连日连夜的赶路,自己正在生产的疼痛时刻,他从天而降,握住自己的手:“十七姐,我回来了,有我在,别怕……”两个人有了来之不易的儿子,可是,丈夫没了,儿子也不能在身边。

陆文龙见她落泪,急忙安慰她:“妈妈,别伤心……”

花溶擦掉眼泪,微笑着将碗推到他面前:“儿子,今天是弟弟的生日,你帮他把糖水鸡蛋吃了。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到时,妈妈再给你做更好吃的。”

“你帮弟弟把糖水鸡蛋吃了”,虽然是小少年,也觉得一阵难言的悲哀。他拿着筷子和小勺子:“妈妈,以后我的好东西,都给弟弟,和他一起玩儿,好不好?”

花溶别开目光,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悲痛和凄楚。小虎头今天生日,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知道?秦大王,他也不知道记不记得。

金兀术停在门口,听帐篷里传来的微微的哭泣声和儿子惊惶的安慰声:“妈妈,你不要伤心了……不要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