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这个强悍的女人,也会哭成这样。

他正要掀开帘子进去,忽想起她的警告,咳嗽一声,才“敲门”:“喂,花溶,本太子有事找你,可以进来么?”

花溶用一块湿的帕子擦了眼睛,又用干帕子彻底擦干净,才淡淡说:“请进。”

金兀术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眼,花溶移开目光,陆文龙兴高采烈,将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阿爹,这个东西真好吃,你尝尝……”

花溶将碗推回去:“儿子,你吃。这里还有。”

金兀术有些不敢置信:“我也有么?”

也许是想起儿子,花溶面上从未有过的温和,递给他一只同样枚红色的碗,洁白的瓷胎里,红色的砂糖,雪白的野鸡蛋,中间的红心,是一种粉红的色泽。

陆文龙三两下吃完了自己的,见阿爹还没动,将筷子推给他,催促说:“阿爹,很好吃,你快吃。”

他拿起筷子,这才发现,儿子拿筷子也拿得那么熟练了。他若有所思,却也不说什么,只捧着碗,慢慢品尝,吃完了才放下碗:“花溶,谢谢你。”

她淡淡说:“不用,今天是我儿子生日,这是他最爱吃的东西。今年我不能陪着他,我希望明年能陪着他过生日。”

明年?明年就能完成她的复仇大计?金兀术拍拍儿子的肩:“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妈妈说。”

陆文龙看看妈妈,见妈妈点头,才拿了弓箭出去,走到帐篷门口,又回头看看,见阿爹和妈妈并无争吵的迹象,才放心离开了。

他一走,金兀术才说:“花溶,本太子已经和狼主商议,准备利用宋钦宗掣肘赵德基。”

她眼睛一亮:“如此,秦桧就会出使金国?”

他迟疑一下:“你别抱太大希望,秦桧老奸巨猾,只怕他想尽办法推托。”

“四太子,只要你指明要他来,他不敢不来。”

“花溶,也许你高估本太子了。”

再也没有人比花溶更明白赵德基的惧怕了,赵德基只要听到“金兵来了”这句话,就会终身阳痿,断子绝孙。他要苟安江南,只要金国列明要秦桧出使,他怎敢拒绝?

金兀术见她面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叹道:“要杀秦桧也许还可以办到。可是,你别忘了,真正的第一罪魁祸首是赵德基,这一辈子,只怕你休想杀他。”

她眼里狂热,内心急切,十分激动:“先不管了,能杀一个算一个。先杀了秦桧,赵德基我再自己想办法。”

“赵德基,我的确帮不了你。”

“当然,我并未指望你能将赵德基也弄到金国来。”

章节目录 第462章 妖怪

她的脸庞因为激动浮起一朵红云,手臂托在旁边的案几上,身边就是那一大瓶的金莲花,人和花,相映成趣,那么美好。他环顾这一屋子的清爽,因为早年就习惯和爱上了汉人的雕梁豪宅,将帐篷只视为战争的需要或者度假的临时栖身,从没有过什么家的感觉。此时,却和儿子一样,觉得奇怪:为什么这里就那么强烈的有家的感觉?或者,只要这个女人在哪里,那里就有家的感觉?

他又咳嗽一声,心里又浮起那种压抑的冲动和**,伸出手去,想抓住那双和金莲花一样玉润的红酥手。他刚伸出,花溶站起身,还带着那种急切的激动,甚至笑容:“四太子,若是能杀了秦桧夫妻,我和你的仇恨就一笔勾销。”

他大喜,伸出的手忘在半空,语声颤抖:“此话当真?”

“当真!”她咬紧牙关,“只要杀了秦桧夫妻,你我二人恩怨两销,以后再找赵德基报仇,也是我自己的事了。”

这一刻,心灵仿佛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这个女人恩怨两消——准确地说,是消除和她的仇恨,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去掉了国仇,现在只剩下家恨,如果这些都没有了,二人如陌生人,在某一个地点重新相逢,还会这样横眉冷对,拔刀相向?

再也不会了。

他笑起来,吹一声口哨,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她一眼:“花溶,我一定尽力而为。”

“但愿如此。”

远远地,王君华跳进湖水里,一棵粗大的红柳遮住这湖水的一角,她的身子侵在水里,旁边,耶律观音靠过来。

“姐姐,四太子最近对你更上心了。”

王君华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的一丝酸妒,喜滋滋的:“四太子这哪里是垂怜奴家?他是贪恋了喜奴儿……”“喜奴儿”是她替那个西域美女取的中文名。

耶律观音很是好奇,也不明白她到底从何处买来这么一个尤物,只能暗恨自己落后一步,待要再去寻绝色美女,但一时三刻,又哪里找得到?

王君华察言观色,压低声音:“妹妹,奴家有好消息。”

“姐姐快说。”

“四太子迷恋丑奴儿,过些日子会正式给她封号。”

耶律观音半是惊喜又半是失望:“立她为王妃?”

“妹妹说笑了。丑奴儿虽受宠,但王妃的位置,只能是妹妹你的,哪轮得到她?妹妹且放心,丑奴儿不过是用来对付那个贱人的,你看,这些日子,四太子不是很少去找她了么?”

“姐姐真是神机妙算。”

王君华满脸凶妒之色再也掩饰不住:“光靠丑奴儿还是不行,妹妹,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让那个贱人在眼前消失……”

耶律观音急忙点头,心里却另有打算,自己和王君华的情况不同,王君华和花溶有大仇,急需解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自己,完全可以缓一缓。她想起耶律大用给的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只要我们姐妹齐心,何愁那贱人不倒下去?”

“对。那个贱人不了解四太子的脾气,总是喜欢跟他作对,以为作对就能更加标新立异,赢得四太子的青睐。殊不知,男人能容你一次闹脾气,两次闹脾气,闹得多了,便成了负担。天下男人,哪有不喜欢温柔,却喜欢悍妒女人的?”

耶律观音感叹:“姜是老的辣,还是姐姐对男人研究得透彻。”

王君华十分得意:“那个贱人自来如此,连大宋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竟然还敢刺杀皇帝,若是她稍微懂得逢迎男人,也不必像丧家之犬,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总算四太子心软,收留她……唉,天下男子,谁能比得上四太子宽容大度?”

耶律观音脸上阵红阵白,自然想起自己红杏出墙后回到这里,以为王君华是指桑骂槐,却只能强行忍住,暗自咒骂:“王君华这个****,总有一天,也要你好看。”

一场新雨后,空气湿润,难得的一个凉爽阴天。

外面太湿润,宽大的帐篷里便早早摆了案几,设一场盛宴。丝弦歌舞,一队歌妓刚刚下去,便是一阵清脆的异域曲调,轻快而魅惑,女郎**辣地舞动着腰肢,丰乳肥臀,鼻高眉挺,和在座的一干宋金辽女子大异其趣。

连续几日,四太子都流连在喜奴儿处,侍妾们便清晰地发现,她身上的珠宝首饰,一天比一天发生了质的变化。又加上都知道她是王娘子的人,所以侍妾们随风倒,深知这步棋子的厉害,对王君华的态度便越来越巴结,相形之下,耶律观音便被冷在一边,因为众人实在看不出,她能有超过王君华的胜算。

喜奴儿唱着众人都听不懂的西域小调,因为热舞,纱衣褪松,深深的****两边,是高耸硕大的胸脯。而她的大腿,丰满而笔挺,又雪白,白花花地腻在众人眼前。

一众女眷都看得脸红心跳,耶律观音悄悄看去,只见四太子的目光落在那道深深的****上,简直移动不了,她暗骂声“****”,心想,怎么不去做奶牛算了?

就算是王君华,看到四太子的目光,这一刻也妒忌缠心,只见四太子一伸手,喜奴儿便媚笑着走过去,身子一歪,坐在他的怀里,随手拿起一杯酒,往他嘴边递,语音柔美而生硬:“四太子……四太子……”她还只会简单的当地语,根本连不成句。

金兀术喝了酒,抱住美人,环顾四周,十分自得:“如此良辰美景,喝酒固然可乐,但本太子还想喝一杯茶……”

一名侍妾急忙端上奶茶,金兀术摇头:“哈哈,奶茶失之粗糙,有何滋味?”

王君华亲自给他斟一杯酒:“如此欢乐时刻,怎不见花溶来参加?”

金兀术目光凌厉,王君华立刻噤声,心里却暗自得意,真渴望此时花溶在这里,目睹这一幕,看看四太子抱着的尤物,否则,她还真把自己当了女主人,以为在四太子眼中就能独一无二。

谁也休想成为四太子的独一无二。

门口,一个轻柔的声音:“是谁要请我?”

所有的目光被吸引,就连听不懂的喜奴儿,目光也飘了过去。

帐篷的门帘掀开,修长身形的女子窈窕进来。她穿一件淡紫色的纱衫,腰系同色系的紫罗裙,流云水袖,乌发高髻,鬓边插一支珠钗,步步摇曳,步步生姿。那是纯正宋国美女的装扮,她雪白的手腕露出一截,牵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孩子穿一身王子服,却又经过巧妙的改良,华贵中,透出一股南朝的风雅,甚至带了一顶头巾,举手投足间,小小年纪,便有了林下风致。

这一对玉人儿,仿佛刚刚从一幅盛世的画卷里走下来。

如草原上第一支盛开的金莲花,莹白的脸比最新嫩的茉莉花更加洁白,微启的红唇,如玫瑰的花瓣缓缓绽放。她微笑的时候,长睫毛微动,眼珠子微转,在座诸人,仿佛每一个都在她温柔的视野里,却又每一个都觉得她单独看着自己一人。金兀术盯着她,大脑里有一瞬间是空白的,只看见红唇翕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阿爹,阿爹……”

陆文龙的声音令他惊醒,喜奴儿“哎哟”一声,才发现自己重重摔在了地上,纱衣“扑”的一声,撕掉一大幅。

“快,给夫人上座,给王子上座,快……”

四太子的案几旁,一张玫红色的案几立即摆上,金兀术忙不迭:“花溶,你想吃什么?儿子,你想吃什么?”

美味佳肴轮番上来,金兀术看看缺少什么,立即将自己桌上的一碟野味递过去,那是贡品中一种十分稀罕的野鸟,只得这一碟,除他之外,其他人都没有。

陆文龙见着稀奇,立即拿一块放在妈妈碟子里,才自己吃一块,便吃边赞叹:“太好吃了,妈妈,真好吃,你快尝尝……”

金兀术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如献宝一般,只见她拿了叉子,慢慢挑了小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这一刻,金兀术又呆了,生平也不曾见过,竟然吃饭也能吃得这样端庄风雅。

王君华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忽然接触到花溶不经意飘来的目光,充满了挑战充满了嘲笑。狐狸精,这个狐狸精,竟然厚颜无耻,明目张胆,如此勾引四太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切的伪装和大度瞬间土崩瓦解,她看向喜奴儿,使了一个眼色,又比了一个手势。喜奴儿会意,慢慢站起身,魅声:“四太子……四太子……”

她的半边****已经压在四太子的肩上,可惜,此刻金兀术却无暇消受美人恩,慌不迭地侧身,喜奴儿再次扑了个空。

“下去,你立即下去。”

他看花溶,花溶正在尝野味,似无所觉。他松一口气一转眼,却接触到儿子的目光,充满了狐疑、担忧,甚至愤怒。

“四太子……四太子……”喜奴儿腻声,****再次凑上来,金兀术皱着眉头:“下去,再也不许进这间帐篷。”

喜奴儿不知所措,又看向王君华,金兀术大喝一声:“还不滚出去?”

帐篷里鸦雀无声,顷刻间风云变色,四太子的新宠竟然被赶出了帐篷。所为何来?花溶抬起头,没事人一般环顾四周,接过金兀术递过来的一杯清酒,水袖拢着杯子,姿态优雅,轻轻抿一口。

王君华眼里几乎要嫡出血来,讨好,那么明目张胆的讨好。四太子竟然如此讨好一个人。可是,她的愤怒还来不及咽下,听得那么刺耳的声音:“阿爹,我不喜欢那个妖怪,太可怕了……”

章节目录 第463章 重头

这次,不仅王君华,就连耶律观音也睁大了眼睛,这个孩子,竟然妄想干涉大人的事?连父亲宠爱什么姬妾他也要过问?四太子难道也能容忍?

金兀术哈哈大笑:“好,儿子,你若不喜欢,阿爹就把她送走,明天就送走。你就不用害怕了。”

“多谢阿爹,阿爹真好,”陆文龙站起来,兴高采烈,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脖子,十分亲昵:“阿爹,我先前听见你说想喝茶,我煎茶给你喝,好不好?”

他拉住儿子的手,很是惊奇:“儿子,你怎会煎茶?”

“妈妈教我的。我学会了一点点。”

喜悦,如潮水一般蔓延心间。这一屋子的人,仿佛再也不存在了,只看着花溶,声音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兴奋:“来人,上全套茶具。”

中间宽敞的舞地放上了全套茶具。

茶磨,沸腾的小火炉,青竹的茶勺,成套的胭脂红茶具,是皇宫里也罕见的钧窑极品,其精美度,还远胜那夜被金兀术打烂的玫红茶具。

陆文龙坐下,看一眼周围众人,皱着眉头:“阿爹,茶道在于知己者,风雅者,这么多人看着,我不喜欢……”

“出去,你们统统出去。”

一众姬妾,面上几乎要滴出水来,小孩子扮大人,显然是花溶教他说的。她们恨恨的,只得一个个狼狈不堪地退出去。金兀术喜滋滋地看一眼花溶,但见她脸上那种柔和的笑容,正在细声慢语地指导儿子。

眼角的余光,看到王君华铁青一般的脸色,花溶暗笑一声,不经意看向金兀术,抿嘴一笑,果然,四太子目光炽热,眉目含情,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还色迷迷地拥着西域美女。男人啊!她轻叹一声,明白他的弱点,也明白他所谓情圣面具后的真面目,但是,他偏偏吃这一套——总是将争风吃醋当成了女人对他爱与不爱的标志。

既然如此,何不投他所好?

她微微地笑,神情一如狡黠的小女孩。

金兀术看得呆了,这样的盛装,这样的淡抹,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美丽,认识她多少年了?几曾见过如此齐全的温柔美丽?温存、笑容、美丽,一样不缺。

茶已经碾碎,陆文龙皱着眉头,似是忘了下一步,抬头看着妈妈,呵呵直笑:“妈妈,我忘了……”

花溶微笑着,盘腿坐在他身边,拿起茶勺。

这一切,恍若隔世。

金兀术在母子的对面也盘腿坐下,以第一次的眼光,静静欣赏。心里是不同的情绪,绝不同于当初自己在政治斗争里败给宗翰、谷神等的落拓和无能为力。这一次,是把握大局,天下尽在我手中的轻松。娇妻幼子,茶香缭绕,这一刻,仿佛和花溶的恩怨,已经彻底一笔勾销,是全新的开始,是第一次的相逢,一切的一切,干净如这雨后的空气。

空山新雨后,欲饮一杯无?

恍惚中,对面紫衫罗裙的女子,雪白的手翻飞,柔若无骨,胭脂红的茶杯转了三转,将杯上精美的花纹呈现在客人眼前,柔情似水:“四太子,请饮茶。”

精美的花纹和红酥手混为一体,茶杯淡蓝色的荧光辉映,他伸手,握住茶,却不小心握住了那双柔软的手,心脏狂跳,仿佛零距离的一次接触。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四太子,这是唐代诗人卢仝对茶的赞美,你尝尝,可还合你心意?”

他如梦初醒,接过茶盏,轻轻端起,先看那一碧的色泽,如最上等的翡翠,最透明的水晶,简直令人不忍破坏她的无与伦比的美。

“阿爹,你快喝呀,很好喝的。”

他这才喝一口,轻轻放下,如最优雅的隐士,向花溶行一个茶礼:“谢谢。”

陆文龙从未见过阿爹和妈妈如此和睦相处,彬彬有礼,喜不自胜,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茶,也学着阿爹的样子,先看花纹再慢慢品尝,放下茶盏,兴奋说:“阿爹,妈妈,以后,我们常常煎茶喝,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你喜欢,阿爹天天陪你们喝,阿爹也要学煎茶,学会了,只煎给你们母子喝。这茶具,今日就送到你妈妈的帐篷……”他激动地看过去,花溶抿嘴一笑,并不言语,柔软的手也握住一杯茶,细看上面精美绝伦的花纹。

这是来自大宋最上等的钧窑茶具,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号称似玉非玉胜似玉”,尤其靖康大难后,钧窑遭到严重破坏,慢慢几乎绝迹。单这一套上等胭脂紫茶具,便可价值万金,原是宋徽宗的珍藏。金兀术熟知南朝文化,雅好瓷器古玩,抢得十几套钧窑的成套茶具,其中就包括这一套最珍贵最精美的。

手里握着故国的珍品,为了替丈夫报仇,不得不周旋于敌人身边,低眉顺眼,强颜欢笑,她喝一口茶,茶入喉,苦不堪言。又想起自己的儿子,脸色慢慢就柔和起来,小虎头,他还从来没有喝过妈妈煎的茶。眼里慢慢浮现一幅天伦图,有朝一日,若自己还能活着,领着两个儿子,隐居山野,并不需要如此精美的茶具,随便的粗茶陋壶,母子三人围坐,自己给他们煎这世界上最美味的茶,教他们最优雅的饮茶礼仪,那该多好?甚至,还有粗豪的秦大王,也许,他也不曾喝过这样的茶吧?记忆中,他总是喝水或者喝酒,用粗大的海碗,一仰脖子就是一大碗,十来碗喝下去也面不改色,如一头最彪悍的水牛。

秦大王!

她心里暗叹一声,那些浑身疼痛的日子,昏迷不醒的日子,全赖他,全赖这个粗豪的汉子,他甚至懂得了细心,无微不至地看护,照顾。

直到今天,还要帮自己抚养儿子。

自己欠他,何其多?

有朝一日,也能替他煎一盏茶,再替他戴一次山谷巾,那该多好?只是,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他成亲了,他的任务便是配合耶律大用角逐天下,他的身边,自然有温柔秀美的李汀兰照顾他,替他生儿育女。自己,只能等待某一天,去接回儿子,母子三日,便是此生最美满的结局。

“妈妈,妈妈……”

她从微微的失神里抬起头,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儿子,你还要什么?”

小小的少年拿起竹勺:“我想自己全套来练习一遍……”

她微笑着点头,金兀术急忙说:“儿子,阿爹给你打下手,来来来,阿爹也一起学学……”

“啊,好香,太香了,四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大笑,年轻的狼主合刺携手他的宠妃小西施走进帐篷。

金兀术哈哈大笑:“狼主,你来得巧,请饮一杯。”

陆文龙急忙行礼,递过去一杯茶:“狼主,您请饮茶,我妈妈亲自煎的……”

小小的孩子,做足礼仪,合刺端着茶杯,仔细欣赏,连声赞叹:“今日才目睹正宗的宋国茶文化,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流云水袖的女子身上,眼睛一亮,失声道:“难怪四叔会朝思暮想,相思入骨。哈哈哈,四叔的王妃,真真冠绝天下……”

金兀术喜不自胜:“本太子等了半生啊,半生才有今日。多谢狼主吉言。”

花溶心里恚怒,却若无其事,微微一礼,小西施已经亲热地拉住她的手,用的是汉语:“越王妃今日可叫奴家大开眼界了,这还是奴家第一次目睹真正的茶道,以前,奴家做来总是缺少一点什么……”

小西施从小在金国长大,汉语已经微微变得生硬,但她坚持用汉语,这令花溶微微增添了一些好感,只见她和合刺,都已经是半汉化的打扮,尤其是合刺,一身明黄色的帝王龙袍,头上戴着冠冕,若不是身后那条长辫子,几乎已经完全跟汉人的少年天子毫无区别了。相较之下,倒是金兀术的辫发左衽那么鲜明。

也许是意识到什么,金兀术看看众人,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一声,看向花溶,语调温柔:“狼主和张妃都在期待你的茶。”

花溶微微一笑,斟一杯递给小西施,小西施接过,喝一口,惊喜:“真是太妙了。越王妃,教教我,好不好?”

合刺笑道:“会不会太麻烦越王妃了?”

小西施柔声媚语,带了点旧时故国的调调,“越王妃,求你了,我寻了好久,一直找不到懂道之人。”

花溶也不推辞,便演习一遍,小西施看得津津有味。众人饮茶,直到夜深,合刺和小西施才尽兴而去。

帐篷里安静下来,陆文龙很少如此晚入睡,打着哈欠。金兀术抱起他,又看看花溶,语声轻柔:“就让儿子今晚在这里睡,好不好?”

心里急切地期待她的答案,儿子留下,她便会留下。

因着这一****的表现,他开始晕乎乎的,仿佛这个女人真真是自己的妻子,是这太子府的王妃。既然如此,一家人,就得住在一起,难道不是?

花溶摇头,柔声细语:“还是先不打扰四太子。”

金兀术如梦初醒,大失所望,怔怔地:“花溶,我们,可不可以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从哪里开始?从还没有遇到岳鹏举开始?如果自己此生不曾认识过鹏举,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她笑声轻盈,模棱两可:“也许吧。等这里的事有个了结。”

章节目录 第464章 贱人

他喜上眉梢,这是答应了么?是答应秦桧一死,就嫁给自己了么?他待要继续追问,却被那媚眼如丝所蛊惑,那是现成的答案,为何还要追问呢?

他亲自抱了儿子:“儿子,阿爹送你回去休息。”

随着年龄的成长,已经有几年,陆文龙不曾领略过父亲的怀抱了,此时忽然被抱起,如撒娇的孩子,领略着父母双全的宠爱,咯咯直笑:“阿爹,我好开心。”

“儿子,你越来越沉了,快成一条汉子了,以后,阿爹就抱不动了。”

“以后,我抱阿爹。”

金兀术哈哈大笑,抱起他,转身就走,花溶跟在他的身边。他伸出一只手,要想去拉住她,她却巧妙地避开,轻轻拢了拢自己的紫罗衫裙。金兀术缩回手,没有再伸出去。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他不愿因为得寸进尺加以破坏,而是维护,小心翼翼地维护,以期更进一步。

直到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王君华才从暗处里走出来,咬牙切齿。那样的华贵衫子,那样的珠钗满头,那样的胭脂红的茶具,认得,她都认得,那是四太子搜罗的第一等的珍藏,现在,悉数拿出来,如女王一般,奉献在她的面前。

贱人,花溶贱人。

在她的身后,耶律观音也双眼冒火,压低声音:“姐姐,你可听到?狼主竟然叫她越王妃……”

王妃!王妃!一切仿佛成了定局。如火上浇了一盆滚油,王君华气得浑身发颤,她这些日子,为了在一众年轻漂亮的女子间争宠,减肥减得厉害,身子本就虚弱,耶律观音见势不妙,一把扶住她:“姐姐,看来,我们是没有希望了。她已经成了越王妃了。”

“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丈夫新寡,就来勾引四太子,竟然觍颜事敌,简直寡廉鲜耻,也不怕辱没了丈夫的身份。不行,我绝不会让她得意下去……”

“但是,我们能怎么办?四太子已经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就连喜奴儿也……”

喜奴儿的枕边风,是她掌握四太子的最有效武器,怎容闪失?王君华厉声尖叫:“谁说的?四太子对喜奴儿的媚功喜爱得不得了,喜奴儿很快就会重新受宠,只要是男人,就拒绝不了喜奴儿。花溶这厮贱人,等着瞧……”

“但那厮贱妇,竟比喜奴儿更媚,真是天生的狐狸精,不知羞耻……”

…………………………………………

王君华冷笑一声,耶律观音随着她眼角的余光,只见大帐篷的阴影里,专门流出的一道类似窗户的透明布帘里,女眷分格室里,透出粉红的光,似美人出浴,一个窈窕的身形披着一层纱,站在窗前,高耸的**像一座小山的剪影,饶是她是女人,也看得心旌动荡。

她迟疑低声:“可是,四太子下令叫她不许进帐篷……”

“这几天,那一晚不是她侍寝?这个尤物的妙处,四太子最能体会,一时三刻,他还离不开她。今日,四太子不过是做做样子……”

耶律观音点点头,花溶是独立的帐篷,相距还有一段距离,四太子在大本营宠幸其他侍妾,她的确没法跑来干涉。也是,身强力壮的四太子,怎肯独守空房,白白浪费良好**?

两个女人像在进行一场赌博,听得前面马蹄声,是四太子和侍卫回来,二人立即闪身进了帐篷。

金兀术下马,一股香风飘来,西域女郎身上都有一股怪异的味道,他不习惯,所以喜奴儿就用了一种奇异的脂粉,身上总是透露出异常的芬芳。

薄纱下的美人,展露出天然女体的丰满和美丽,若是第一次见到,金兀术说什么也拒绝不了,但再性感的**,已经腻了好几天,新鲜劲一过去,便不再如当初的冲动,喜奴儿的身子一靠过来,一股腾腾的热气便传来,他哈哈大笑:“去吧,本太子今天没心情。”

喜奴儿虽然不完全明白他的话,但女人对男人本能的直觉,知道他是拒绝,可仗着前几日的恩宠,加上王君华的授意,便扭了腰肢,抱住他的腰,厚厚的美丽红唇摩挲着他敞开的胸膛:“四太子,四太子……”

“去吧,美人儿,今天本太子没兴趣。”

她无奈,只得放开金兀术。但依旧面不改色,做了个媚人的眼色,才款款而去。

四周寂静无声,王君华几乎要吐出血来,旁边,耶律观音发出一声担忧的叹息。

“你也看出来了,四太子不是对喜奴儿没兴趣,而是害怕,他害怕那个女人。”

四太子因为惧怕,所以放弃侍寝,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耶律观音这才明白,四太子原来软弱到这等地步。她百思不得其解:“四太子性子强硬,勇悍无比,怎会如此害怕那个贱人?”

这也是王君华迷惑的地方,当初苗刘兵变后,金兀术抓了花溶,她亲眼目睹一路上四太子对花溶如何的折磨,那时的四太子,意气风发,权倾天下,提得起放得下,对花溶要打便打要骂便骂,甚至关在暗屋里任其饥渴——那时的四太子,多男人!为何现在就变了样?爱那个女人,他真就这么喜欢?

耶律观音自言自语:“四太子莫非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王君华心里一动,想起岳鹏举临刑前夕,四太子提出保花溶、张弦等人的命。也因此,还对自己发了大怒,责备秦桧办事不力。若非受制于人,四太子为何如此低三下四?她并不吱声,暗中计划寻找合适的时机一定要向四太子打听清楚这件事情。

朝阳初露,四太子已经去狼主帐篷议事。

一众女眷刚要入座吃早点,只见花溶母子姗姗而来。

老管家急忙迎过去:“王妃、小王子,请入座……”

一套全新的餐具,那是跟昨夜的胭脂红茶具配套的同色系餐具,淡蓝色的釉彩跟胭脂红形成一种交叉的混合光芒,淡淡的,悦目之极。

“这是四太子吩咐的,给王妃和小王子专用。”

“好漂亮。妈妈,你喜不喜欢?”

“喜欢。儿子,你今天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