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观音再后退一步,手捏得更紧,面色煞白。

“文龙孩儿并不会威胁你的地位,我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耶律观音,我言尽于此。”花溶把这话说完,转身就走。

她走出一丈远,耶律观音才醒悟过来,忽然追上去,叫住她:“岳夫人……”

花溶停下脚步,回过身,眼神里一抹凄凉的笑意:“耶律观音,多谢你这样叫我。”

“花溶,你真的不会成为四太子的王妃?他如此待你!他从未这样待过任何女人!”

花溶看一眼她紧紧握着的右手,似笑非笑,也不回答,转身就走。

耶律观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那是一种孤独的背影,寂寞而寥落,削瘦的肩,箭簇完全遮掩。她忽然有种错觉,这是一个男人!自己竟然和一个男人争宠?

她一时不知所措,就像一个人一拳挥出去,却突然失去了方向。

狼主的帐篷里,一场军事会议正在激烈的辩论。

合刺登基后,在宇文虚中的全面汉化下,已经撤掉大臣座椅,惟我独尊。但外出狩猎消夏时,还是保持了早期金国的贵族民主,众人围坐,尊卑不那么分明。但是参与讨论的却多了许多文臣,尤其是近年来,战将凋零,只剩一个权倾天下的金兀术。

合刺先问:“四叔,我们真有必要立宋钦宗为傀儡?”

金兀术不慌不忙:“赵德基在江南已经巩固了根基,几次南下也无济于事,好在赵德基自己胆小如鼠,每年纳大量的贡赋,我们再发动战争就没有意义了。”

合刺看看众人,成功杀掉岳鹏举后,金兀术在金国已经全面抓住了军权和朝权,稍微可以跟他抗衡的左相,这些日子连续得到他的笼络,加之又收下喜奴儿,媚色惊人,心满意足,哪里还跟他争执?也随声附和。合刺本人全赖宇文虚中,他行事作风更像文士,十分厌恶战争,对战争也毫无经验,听得可以不战又令赵德基恼火,自然也赞同,当即下令,要金国使臣出使大宋,展开和赵德基的新一轮谈判。和谈的对象,按照金兀术的一手策划,自然是要秦桧前来驿馆。

决定了使者出发的时间,金兀术举杯喝一口,心里很是轻松。此为一举两得,秦桧一死,自己便能得到解药;而宋国的南北分裂,也更有利于金国的宗主国地位更加牢固。

众人宴饮到半下午,金兀术看看斜阳,起身告辞。众人嘻嘻哈哈挽留他,合刺却大笑:“你们有所不知,四叔的王妃艳冠天下,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金兀术也哈哈大笑,转身就走。

帐篷周围依旧热热闹闹,嬉戏的女眷,追逐的人群。只是不见花溶。

陆文龙提着一尾从湖里打捞上来的金色的鱼儿跑过来:“阿爹,你看这鱼好漂亮……”

金兀术接过鱼看看,问他:“你妈妈呢?”

“妈妈走了。”

金兀术一惊,大声问:“她去哪里了?”

陆文龙奇怪的看着父亲:“妈妈说,她有事要离开两三天,很快就回来。”

原来如此。花溶自来这里后,并不是第一次离开,但每次都神神秘秘的,他也打听不到她究竟在忙些什么。

“你妈妈没说是去干什么?”

陆文龙十分天真:“妈妈说,这些丝线不好,她要去燕京买一些丝线回来,给我做新的秋季衣服。阿爹,妈妈也会给你做的……”

花溶会给自己做衣服?会么?就像普通的女人,替丈夫缝缝补补?想到这里,忽然心里涌起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竟然痴了。

“阿爹,阿爹……”

他注意到儿子骑的马不再是黑月光,而是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便问:“黑月光呢?”

“妈妈骑走了,路远,黑月光脚程快,妈妈也能早点回来。”

他拉着儿子,在黄昏里坐下。

柔软的夕阳,绵绵的草地,余晖脉脉。小孩子受不了阿爹奇怪的神情,不言不语,又不嗔不怒,看不透,摸不懂,他耐不住,站起来,又跑去和小伙伴们一起追逐嬉戏。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金兀术干脆躺在草地上,抱着头,看远处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蓝色,又泛着绿,只有草原上,才能看到这样别致的天空,跟大金的白山黑水迥异其趣。

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是近半月,他每天见到花溶,早餐晚餐,甚至她刻意的亲近,妩媚的笑语。如今,忽然不见了,尽管明知她还会回来,却仍旧觉得空荡荡的。那是一种思念的感觉,跟往昔的想法有很大差别——仿佛朝夕相处的妻子暂别,这是昔日从未有过的感觉。

花溶,她究竟要何时才回来?她真的是去买丝线了?

心里柔肠百结,自己也忍不住笑一下,半世沙场,不料人到中年,才滋生如此少年人的情怀,这是喜还是悲?

杀掉秦桧和王君华,花溶真就会嫁给自己?

他满怀期待,如果这个女人能生个自己的儿子,那该是多么聪明的一个孩子?

晌午。

丛林生起一堆黑色的焰火。

花溶远远看着冒起的浓烟,身边的扎合也面色大变:“小哥儿,不好,寨里发生遽变了。”

野人部落点燃黑烟,那是一种极其严重的警讯。花溶一拍黑月光,全速便往前赶去。

前面是密密匝匝的人群,穿着兽皮树皮围裙,浑身涂抹着一种花花绿绿颜料的野人们举着棍棒弓箭,大声呐喊着什么。一听到黑月光的嘶鸣,首领大蛇立刻挥手制止了这种呼声,惊喜地迎上去:“主人,您可回来了。”

花溶下马,只见黑烟的中间一个拱顶的土堆,上面放着三个黑色的骷髅,每个骷髅上又有三个整齐的洞。

她吃了一惊,见大蛇满面愁容,还带了惊惶,急忙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主人,我们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攻击,他们派来使者,要我们立即臣服,否则,三天后,便要将我们灭族。这就是他们征战的标志……”

花溶皱了皱眉头,没有做声。

“另一个部族已经答应臣服,主人,我们正等您回来做抉择。”

“你们对这股势力可有确切消息?”

大蛇茫然不知,扎合替他回答:“小哥儿,那股神秘势力,我判断是亡辽的残余,以前,他们凭着金钱和阴谋收复了几个小部落。但是,大蛇部落有几千人,能征善战,他们轻易不敢动手。近半月,这股势力忽然发威,连续打败其他部落,就剩下大蛇这一部,他们先送来了降书……”

招降书自然不是写的,大蛇根本不识字,他们是派遣了当地懂土语的人来做的游说。花溶看看中间那三个黑色的骷髅,暗暗心惊,耶律大用这是步步为营,扩张得越来越大了。

大蛇忙问:“主人,您说该怎么办?传说这黑骷髅一出现,便会死人,不臣服便会带来不详的诅咒……”

花溶握着弓箭,镇定自若:“你们不用怕,那股势力我是知道的。”

“是谁?”

“原辽国契丹的废太子耶律大用,他为了复国,暗中处心积虑集聚实力……”

扎合大喜:“辽军不过是我手下败将,何足为惧?”

惧怕来自于无知,在这之前,大蛇等人一直猜测暗中到底是什么神秘力量,他们向来祭祀鬼神,见了黑骷髅,以为那是天神发怒。他们活在化外,对辽宋金都不了解,可是,听得花溶说只是普通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惧怕的心一下去了大半。

章节目录 第471章 全力以赴

花溶环顾四周,看那几千野人。人数虽不多,但他们全民皆兵,这是她可能获得的唯一一点资源,岂肯拱手让给耶律大用?略一思索,立即说:“大蛇,这几天,我会帮你的。”

大蛇大喜:“主人,你会留下?”

她点点头,大声说:“各位不必害怕,耶律大用不过是亡辽余孽,一个败军之将,我们一定会战胜他。”

野人们举着手里的棍棒,嗬嗬嗬地大声辉映。

花溶十分满意,这才回过头,大蛇才注意到二人是骑着四匹马来的,每一匹马上都驮着两只大麻袋。

扎合挥舞了刀,敏捷地一砍,四只大麻袋坠地,哗啦啦的,里面全是箭头、匕首、兵器……野人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兵器,哗啦一声围上来。大蛇拿起一把大刀,惊喜万状:“首领,这是哪里来的?”

花溶微微一笑,看着扎合:“这些,都是扎合的功劳。”

这是扎合这些日子辛苦搜罗来的。扎合当兵多年,在辽国又一直和一些老兵交往,他找了一个制造兵器的据点,重金贿赂了看守官员,悄悄高价购买了这些出来。他搓着手,也很兴奋:“小哥儿,可惜钱不够,所以只能弄来这点东西。他们的库存还有很多……”

花溶这是变卖了四太子赏赐的大量金银珠宝才买来这些东西。当时辽宋金边境都是用铁钱支付,铁钱又重又不便于携带,扎合拿出真金白银,购买力便远远胜于铁钱,也正是如此,才能得到这批东西。量虽小,但对于当时用木棍的野人来说,已经算得超级“先进武器”了。

大蛇挥舞着大刀,眉飞色舞:“主人,我们就跟耶律大用一战。”

花溶肃然令声:“大蛇,你立即精选两百勇士装备操练,其他人,我再行安排。”

大蛇领命,挑选出部落里最强壮的200勇士,发给最先进的武器;又精选八百人出来,组成队伍,妇女儿童便就地取材,制造大量的原始弓箭。

由于生存的压力,野人们本来就就算全民皆兵,就连妇女儿童也身手敏捷。他们所缺少的便是成型的战阵,也不懂。花溶这些年跟着丈夫南征北战,亲自参与了很多大的战役,已经比很多资深将领更精于战争,苦苦思索最合适的战阵,要如何以少胜多。

几次演习下来,花溶发现大蛇天赋异禀,异常聪明,每次,她略微讲一下,他便立刻明白,甚至能举一反三。她欣喜若狂,竟然能发现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契机合适,大蛇完全足以统一这些零散的部落。

这一日,一直训练到月亮升起,花溶部署了防备后,才疲惫地去休息。

大蛇的房子建立在那颗巨大的树上。花溶生平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树,被绳筐拉上去,置身其间,不由得不赞叹这些野人世界的精妙。一栋木屋分成书间,从厨房到卧室,虽然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却透露出原生态的古雅,而且每间屋子都安装了竹木的窗户,细细的格子,既能眺望远方的情况,又能阻挡蚊虫叮咬。

大蛇亲自送她上来,神态十分恭敬:“主人,您可好满意?”

她微笑着点点头,看送上来的饮料,那是竹筒装的一种液体,晶莹剔透,喝一口,才发现是一种野生蜂蜜水,又清凉又解渴,喝了半碗,浑身疲乏消除了大半,这一夜睡下去,竟然安宁无梦。

接下来,耶律大用并无其他任何举动,大蛇部落风平浪静,挑选出来的勇士们便加紧按照临时的阵容操练。

到第三日傍晚,众人继续操练,花溶单独召集了大蛇和扎合,部署明日的战斗。

大蛇又兴奋又期待:“主人,明日我们就可一战?”

扎合也很兴奋,他暌违军队几年,终究是军人出身,血液里流淌着好战的天性:“这一次,一定要耶律大用明白我们的厉害,亡辽当初和大金作战,屡战屡败……”

花溶神色十分严肃:“你们万万不可小觑了耶律大用,他这些年有专人练兵。扎合,你还记得刘武么?”

扎合张大嘴巴:“自然记得。”

“就是刘武在替耶律大用练兵。”

“小哥儿,那岂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花溶摇摇头,这怎能是自己人?那军队是耶律大用的,可不是刘武的。何况,她也不知道这次带军的究竟是谁,若是其他人,谁会手下留情?

她提高了声音:“我们人数少,这次一定要全力以赴,否则,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是。”

花溶所料丝毫不差,到处装神弄鬼的的确是耶律大用。但是,领军的却是秦大王。秦大王击退赫连大将军后,在军中树立了威信,也令耶律大用真正信服,便将野人部落的事情向他透露了。秦大王立刻感到这是一个罕见的良机,原来,在这边境丛林,竟然还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野人部落,虽然加起来不足几万人,其中勇士合并也不足一万人,但野人的战斗力不可忽略,若是有效将他们融合,便不止是得到兵源的问题,更主要的是能扩大领域,得到一部分粮草的供给。耶律大用的藏宝库总有用完的时候,养着这样大一支军队,也不能只靠其他一些亡辽贵族的暗中支持。现在,耶律大用的势力范围只限于大漠,但大漠人烟稀少,根本不足以负担如此沉重的粮饷。草原这厢则不同,水草丰茂,牛羊成群,尤其一些逐渐开化的野人还刀耕火种,开始有了粮食和固定的家畜家禽。

耶律大用所惧怕的是被金人发现,现在羽翼未丰。但一战胜利后,他信心大增,又得秦大王大力赞成,便决定立即出军先收复野人部落。在这之前,已经有数名小部落归服;只剩下两个大的部落拒不臣服。秦大王雷厉风行,当即率军突入,野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战阵?很快就投降。便只剩下大蛇一部,也是最大的一个部落。

秦大王志在收复,而不是灭绝,所以先派人招降,按照惯例,用的便是耶律大用的摄心术,先派遣通晓土语的巫师去恐吓。巫师反馈回来的信息是,首领大蛇很惊恐,投降指日可待。秦大王便按兵不动,没想到三日期限眼看就要过去,大蛇却毫无动静,甚至连使者都不曾派出一个。

耶律隆续大是不耐,此次出征他跟随秦大王,他是耶律大用亲信,也有暗中监视之意。连续战胜赫连和其他野人部落,便生了骄矜之心,认为区区野人部落还不是手到擒来,何必如此麻烦招降?他问:“大王,我们打还是不打?”

秦大王本意是不愿打的,这些是志在必得的力量,死一个就少一个。他站起来,走了几步:“期限还没到,再等等。”

入夜。

一个围着树叶围裙,头上挂着一串骨头项链的野人,如一匹奔跑的战马,跳跃着跑来,老远就跪下,手里拖着一条黑色的蛇。

巫师大喜,立即禀报秦大王,说大蛇部派人投降了。

秦大王哈哈大笑,走出来,野人跪下,金色的蛇吐出信子,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巫师翻译,说他们部族经过了占卜,谦卑地接受神的旨意,愿意归顺秦大王。野人还带来一顶羽毛状的首领冠冕,这正是他们投降的标志,说明日朝阳初升的时候,接受臣服。

野人很少使诈,秦大王不虞有他,便安顿了野人使者,同意明早受降,派遣耶律隆续为代表,负责此次的受降事宜。

使者一出发,花溶立即下令生火做饭,众人吃饱喝足,早早就寝,养精蓄锐,以待明日一战。

四更,众人便被号令惊醒,野人们拿了兵器,有条不紊的列阵。花溶骑在黑月光上,背着弓箭,手里提一把大刀。她也全副野人的装备,脖子里挂着大蛇给的骨头项链,头上戴了半遮护的木甲羽毛冠,英姿飒爽,一眼看去,完全是个利落的武士,丝毫也不见了女人态。

勇士们举着武器大呼三声:“蛇蛇蛇!”

花溶跟着他们一起大呼,这是他们的信仰,意在祈祷大神蛇王的庇护。喊完三声,环顾这支野人队伍,不禁心潮澎湃,想起那些和丈夫并肩作战的日子。这样区区一千人的队伍,虽然完全不足以和昔日的岳家军相比,可是,这是自己,是一个曾亡命天涯的女人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荣辱与共,休戚相关。这是另一种自豪,是跟倚仗金兀术走曲线报仇路线相比,所无法获得的一种振奋的感觉。

她举着大刀,调转马头,向着临安的方向,那个西北角的山坡,埋葬着丈夫的遗体。她喃喃自语:“鹏举,你一定要保佑我。我绝不会让你丢脸。”

祈祷完毕,她举刀一挥,大声说:“出发。”

耶律隆续一早就起来提了兵刃。这些日子,他按捺不住好战的兴奋,主动请缨带五百人前去。为防不测,又为震慑野人,秦大王令他带一千人。耶律隆续有些意外,但还是兴高采烈地带了队伍,在野人使者的带路下,向着大蛇部落进发。

在丛林边境,耶律隆续环顾四周,此时天色微明,东方的朝阳正在慢慢突破地平线,马上就要到野人们的投降时间了。他很是满意,更是趾高气昂,对翻译巫师说:“快叫他们准备好最好的美酒,美好的佳肴,迎接本将军。”

巫师将这话一翻译,使者只是行礼应承。

马过浇花河,这是一条不足一丈宽的小河,两岸野花丛生,树木繁茂,野人们称之为“浇花河”,过了这条河,便正式进入大蛇部落。

章节目录 第472章 第一战大捷

耶律隆续的战马刚踏入河水,忽然听得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只见微明的天色里,也不只是有多少野人举着兵器杀出来。为首的全是骑着战马的勇士,拿着精良的弓箭和大刀,排山倒海冲来……

耶律隆续一惊,马发出长嘶,差点将他颠下马背。他这是第一次见到野人如此阵仗,一下慌了神,这哪里是野人?完全是装备精良的军队,而且,看他们的进攻方式,竟然是按照战阵,两翼包抄,分头合击。最要命的是,树林里还鼓噪喧天,不知多少人在涌出。

遭到突然袭击,这下也慌了神,只见己方士兵在野人的攻击下,已经纷纷倒在河水里,死伤惨重。他这还是第一次独立作战,怎甘心在秦大王面前失了这个大面子?自己当初要求的是五百人,秦大王给了一千人,此番回去如何能交差?他勒住惊马,箭术甚佳,连发几箭,连续有几名冲在最前面的野人倒下。

花溶部署了丛林里埋伏的百十名妇女,拖着巨大的树枝跑动,发出哗哗的声音和烟尘,造成万众出击的假象,驰马出来,只见河心,一个高大的胖子举弓连射,突破河岸,举刀便砍,十分凶悍。她拉开弓箭,瞄准,耶律隆续只听得耳边呼呼一阵冷风,惊得头一偏,刚躲过一支箭,一支箭却再也躲不过,不偏不斜,正射在他的侧胸。他惨叫一声,捂住胸口,几乎被颠下马背。

众人见主将失利,更是溃不成军,耶律隆续见那名射手策马来捉自己,慌不择路,挣扎着打马就跑。野人们望着耶律隆续逃跑的方向,正要追赶,花溶下令收兵。

野人们第一战大捷,像过盛大的节日,载歌载舞,将伤残的耶律隆续部近百匹战马宰杀了烹煮,大吃大喝。

大蛇举着竹筒酒杯,那是他们自己酿的一种野蜂蜜酒,单腿跪在花溶面前:“主人,感谢您再次为我们解除了危难,大神与您同在。”

花溶接过美酒喝了一大口,又将竹筒传递给扎合,这一战,扎合做先锋,冲锋在最前面,正是他的悍勇,在气势上先就鼓舞了野人们。她微微一笑:“扎合,你很好,很勇敢。”

扎合得她夸奖,但见阳光下,她满脸笑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令人不可逼视。他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才说:“小哥儿,这一辈子,扎合都追随你。”

花溶肃然:“多谢你,扎合。”

酒筒一直传下去,这是大蛇部落礼敬勇士的传统,勤劳的野人妇女们端上来烹煮好的马肉,每一个人都笑嘻嘻地行屈膝礼,唱着响亮的赞歌。她们也是树叶兽皮,丰乳肥臀,和中土女子大异其趣,可是,这非常“暴露”的丰乳肥臀看在眼里,却和四太子府的喜奴儿等西域女郎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充满野性的自然之美,是人类毫无伪饰的原初身子,孕育天地,繁衍部落,而不是为了职业取悦男人。

她几乎是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些勤劳的妇女,她们褐色的皮肤充满了弹性和光泽,赤足,粗臂,十分健美。

扎合随着她的目光,见她喜形于色,就问她:“小哥儿,你喜不喜欢这里?”

“我很喜欢。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今后都生活在这里。”

扎合搓着手,喜道:“真的?你不回四太子府了?”

她一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杀掉王君华,跟金兀术一刀两断,自己率着这些野人去攻打临安,杀秦桧灭赵德基?这样的想法,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是,已经走过的路,又何其坎坷,再回头审视自己在四太子府的作为,唯一的收获便是加盟了大蛇部落。她沉思片刻,“扎合,也许我会重新考虑。”

扎合大喜,下意识里,是完全不希望她再回四太子府的,他虽然粗豪,但自然明白四太子的用意,早就不希望花溶回去了,只是不敢开口,见花溶主动提出要重新考虑,当然喜不自胜。

酒筒转了一轮,大蛇又走过来,问:“主人,我们今后该怎么办?”

花溶不假思索:“按照部署,准备再战。”

大蛇很意外:“他们不是败逃了?怎会再来?”

这支队伍规模那么小,绝非耶律大用的主力,如果他们再卷土重来,必然是带着更强大的军力,怎可忽略轻敌?

“大蛇,你马上令人去寻那种蛇花,能找多少找多少。”

“主人,这有什么用?”

花溶笑起来:“你找到了,我自然有大用途。”

被她救命,又赢得胜利,大蛇此时已经对她敬畏已极,自然马上就去准备。花溶吃了点东西,也不休息,也带了扎合,一起去部署新的战场。

这个战略她不知已经思索了多少次,这些野人武器落后,人员落后,但野人部落自然有他们的优势,比如有利的地形,部族中一些神秘的毒药,蛇族的宝器,尤其是自己初次进来时遇到的那种奇异的蛇毒……这些,都是对付敌人的利器。但要如何利用好,却要颇费一番周折。

秦大王正在前面的临时军营里边喝酒边研究能搜罗到的野人部落的资料,已经他们献上来的贡品,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一骑快马冲进来,惊慌失措:“大王,耶律将军败退……”

秦大王倏地站起来,走到门外,只见前面老大一股烟尘,马蹄声十分混乱嘈杂,毫无章法,正是耶律隆续率领残部逃了回来。

秦大王皱着眉头,耶律隆续虽然骄横自大,但并非完全一无是处,他带了一千装备精良的队伍,竟然还被野人杀败,而且,虽是去受降,但也做了充分准备,也真是足以,令人震惊了。

耶律隆续奔进,跳下马背,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下:“大王恕罪,属下该死。”

秦大王只见他胸前插着一只锋利的竹箭,正是野人部落常用的箭,血凝结在肩头上,他呲牙咧嘴,疼得几乎快晕过去,也强忍着皱眉不语。秦大王见他还算一条好汉,立即令随军的巫医替他诊治。

耶律隆续气急败坏:“大王,大蛇部落竟敢诈降。我们一到浇花河便中了他们的埋伏,大王,请允我再带一支人马,一定要将他们杀个鸡犬不留……”

秦大王有些意外,这样的行事,太不符合野人的风格了。

“大王,听说他们部族里来了一个神秘的勇士,曾救过首领大蛇的命,大蛇现在奉那个神秘人为主人,估计正是他在筹谋……”耶律隆续将对方的战阵和布局一说,秦大王一惊,大蛇部落有如此强人在,要收复谈何容易?而且,最主要的是,到底是谁控制着大蛇部落?如果是另一支类似耶律大用的势力,岂不是会成为第一大劲敌?

“大王,请允属下再领军杀回去……”

秦大王一挥手,并不理睬他的请求。在没摸清敌手之前,范不着盲目死磕。耶律隆续满怀期望要去报仇雪恨,见他竟然不允,又气又恨,但他败军之将不敢在秦大王面前言勇,只得忍气吞声。

第二日,秦大王只派了一百人悄悄潜入大蛇部落,但是,还在外围,就被蛇花毒熏倒,无法靠近。秦大王打探了详细情况,立即发现,这是有人专门部署了战阵,就地取材,利用了当地的各种相生相克的毒药毒草,按照八卦阵布置,外人看不出名堂,一进去就如陷入了死胡同,互相打转,死路一条。

连续两次受挫,就连军中的巫师也说不出来这里面的古怪,因为一个部族有一个部族的规矩,秦大王见有些棘手,也不强攻,就在外围驻扎,先处理其余投降部落的整合问题。

入夜,一堆篝火熊熊燃烧。

秦大王刚坐下,身边无声地飘来一个人,戴着大祭司的面具。收服的野人部落里,不少人带着面具,因此,这样一个人出现,丝毫也没引起人们的意外,但是,他脸上的大祭司面具却让民众的声音低了不少——在他们的规矩里,大祭司,便是一种隐形的共主,是最接近神的人。

秦大王将酒碗放在嘴边,掩饰了嘴型,压低声音:“耶律老鬼,你来得可真巧。”

耶律大用磔磔的声音:“大王连续收复野人部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此盛会,老夫岂可缺席?”

“还有大蛇部没收复。”

“也罢,老夫曾暗探大蛇部族,他们天然的蛇毒令人防不胜防,老夫也找不到解决之道,可以先不要招惹他们,缓一步再说。”

秦大王有些好奇:“耶律老鬼,你这是冒充了哪个部族的大祭司?你要主导今晚的投诚祭祀?”

“对于这些野人来说,神灵的整合比刀枪的威逼更加有效,如此,才可让你个他们死心塌地为我效命。秦大王,你且看我的。”

他说完这话,忽然站起身,身影几乎是飘忽着到了场中,黑色的袍子如一只飞天的蝙蝠,仿佛真的是从天而降。

野人们忽然见人凌空下来,正在惊疑,一部分耶律大用的士兵已经跪下去,叩头:“天神降临了,大祭司通灵了……”

章节目录 第473章 惊喜

这一呐喊,野人们被震慑,立即跪倒在地,匍匐在神的脚下。

耶律大用举着一支火把,身子飞速地转动,众人眼花缭乱,只见他跳的是一种祈祷胜利、风调雨顺和子孙兴旺的巫舞,身子剧烈颤抖,如一只放飞的蝙蝠,忽然又飞起来。众人几曾见过这样的奇景?一个个不停叩头,不停将手中的酒泼洒在地上,口里念念有词:“伟大的神,我们必将匍匐在您脚下,永远效忠于您……”

耶律大用看着耶律大用的鬼把戏,也很惊奇,不知他是怎么飞起来的,但仔细观察良久,便发现了一些端倪,原来他黑袍里藏着玄机。他的眼神看向烈火熊熊的天空,又看看周围那些醉醺醺的,虔诚的野人们,吐了口唾沫:“妈的,耶律老鬼,果真还有两下,要不是那张可怕的脸,他岂肯跟老子合作?”

黑暗里,两个人慢慢靠近。他们穿着保护色的野人服,面上涂抹着野人们最常见的油彩,浑身插满羽毛,跟坐中各个部落的野人并没有多大差异。

他们靠近时,正是耶律大用飞起来的时候,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耶律大用边饮酒边挥舞火把疯狂舞蹈,像一只发疯的黑色蝙蝠。二人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悄然坐在了最末一排的野人堆里,没有任何人察觉身边突然多了两个野人。

花溶的目光转动,她来是为了打探耶律大用的动向,有备无患。她还不知道那个奇怪的人正是耶律大用,也被深深震撼,扎合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这是大祭司……”

周围醉醺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花溶听不清楚,转眼悄悄环顾四周,从服饰辨认,只见各个部落的重要头领聚集一起,显然是耶律大用的第一次“朝见群臣”仪式。

醉醺醺的欢呼声里,听得一个非常奇怪的哈哈大笑声,隐匿在众人中,显得有些奇异。她凝神看去,只见正中的位置上,地上盘腿坐着一个彪形大汉。他头上戴着契丹人的头饰,还插着几只奇怪的羽毛;黑黝黝的脸被熊熊的火光映成一种红色,敞开的胸膛滴满汗水,身边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割鹿刀!

这把刀,她十七岁时就见过了。

花溶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又难以言喻的喜悦,秦大王,他怎会在这里?难道当日和自己交手的背后指使者正是秦大王?

扎合却并未认出秦大王来,这时,场中的大祭司已经舞到秦大王面前,手里的火把一抖,几乎要劈头盖脸向秦大王打去。花溶手里捏一把汗,只见大祭司手里忽然多了一个金色的面具,一弯腰戴在秦大王面上,跪下去,向着天,挥舞火把,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花溶吓了一跳,只见野人们再一次跪下去匍匐在地:“拜见我王。”

扎合也拉着她隐匿在野人背后,蹲着身子,低声说:“这个就是他们的王了……”此时,秦大王已经被蒙面,他更加认不出,还问:“这个一定就是耶律大用了……”

花溶做不得声,秦大王竟然跑来做这群野人的王,那小虎头呢?小虎头在哪里?

她恨不得跳起来,马上奔向秦大王,问个究竟。

…………………………………………

可是,她终究还是强行压抑住,静静地坐在原地,只手心捏出汗来。偷眼看去,只见秦大王站起来,双手做了个礼仪,声音洪亮,讲的当地土语十分生硬,显然只学会了那么一句,是叫众人平等,起身畅饮之意。于是,野人们便又站起来,场面闹哄哄的。

这时,场中的大祭司飘忽中,袍子越飞越高,唱着一种巫歌,声音沙哑。花溶本就记性过人,何况耶律大用的声音那么特别,一下就明白,这个祭司正是耶律大用在装神弄鬼。

这时,一名穿着很繁复的男子走过来,将一把金刀递给秦大王,口里念念有词,秦大王大笑着,将金刀佩在腰上。扎合差点惊呼:“天啦,这个人竟然是大祭司的女婿……”

花溶知道一些部落的奇怪习俗,以金刀象征驸马,耶律大用果然是以太上皇的身份,以大辽太子的仪式在行事。可是,秦大王,他拿着金刀,竟然满面笑容,显然沉浸在一种王者的威严和喜悦里。

紧接着,耶律大用拿出一顶鹦鹉毛编织的彩带挂在秦大王脖子上,又给他披上一件用驮马毛编织的十分华丽的彩色披肩,然后,左手拿一只青金石的宝瓶,右手拿一支接骨木洒了水在他头上浇洒。

花溶十分好奇,低声问:“扎合,他们这又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