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刀遇上方天画戟,大晴天都能看到火花四溅,二人均是虎口发麻,两匹马受不了这样强大的气场,嘶鸣一声,各自退开一步,竟然吐出白沫来。金兀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强盗,竟然如此力大如牛,挥舞了方天画戟又杀上去:“秦大王,你是在替谁卖命?如果你的海上老窝呆不下去了,还不如来投奔本太子,保你天大的荣华富贵……”

“放你娘的屁……”

秦大王又是一刀砍来,金兀术避开,一转眼,忽然发现,花溶的身影竟然不见了。他再也无心恋战,花溶为何跑了?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愿见到秦大王,也根本没和秦大王打招呼。他好不容易见到花溶,还要着落在她身上找到儿子,哪肯轻易放弃?秦大王见他忽然撤手,一味躲闪。正要趁胜追击,十几米金军已经冲上来,金兀术得到解围,放眼四周,哪里还有花溶的影子?

此时,战争几乎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双方死亡都很惨重,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败。金兀术在草原上停留这些日子便是为了除掉这支心腹大患。可是,今天的情形,再战下去,后果难料。

秦大王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这支军队,绝非是马上就要跟金军厮杀得两败俱伤,而是保存实力有大用途的。可是,此时双方僵持不下,根本无法撤军,只能不死不休地拼下去。

正在这时,只见金兀术已经策马往南冲去。他跟金兀术交手,明白他的实力,此时,金军并不落下风,金兀术为何要突然离开?看样子,又决不是逃离。而且,按照金兀术的性子,此时,也决不可能逃离。

他心念转动,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急忙转过头。此时,阳光已经升到半空,从林间密密麻麻地洒下来,辉映着交战双方的血迹,露出一种可怕的血红的光芒。而在前面血战的人海里,一匹嘶鸣的黑色骏马,一个挥舞了弓箭的人影。

黑月光。

花溶。

此时,她并非是全身涂抹得花花绿绿的野人,而是一身劲装,脚蹬小牛皮的靴子。因为混战多时,她的头发已经散乱,披散开来,甚至能看清楚她脸上那种苍白变成的潮红……她挥舞着弓箭的雪白的手,也变成了红,斑斑点点的鲜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她的。

丫头!

丫头!!!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的打算,也完全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只是拼命打马,如在无人之境横冲直撞。

要见到丫头!

马上就见到她,再也不跟她赌气了,哪怕是根本就把不准她的心意,哪怕她还有再次逃离的可能。

只要这一刻!

……………………………………………………

“丫头,丫头……”

千军万马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她已经被包围,金兀术的号令下,金军重重围拢,众人也看出了她的凶险,而安志刚等人却得到了极大的解围。

他距离花溶最近,看金军这种阵势,已经发现不好。他两次得花溶营救,知她早已离开,这次又是为了救自己才陷入重围,眼看秦大王又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一时三刻根本杀不过来,他心急如焚,不顾已经伤痕累累,再次劈开一条血路就往花溶的方向冲去。

花溶一惊陷入了满天的腥风血雨里,情知秦大王已经到了,可是,根本看不见他在哪里,混战中,也根本无法四处兼顾他的方向。金军如潮水,一阵一阵的涌来,幸好金兀术下令活捉她,虽然她也受了好几处伤,却还不太严重。

金兀术已经拍马赶来,大喝一声:“花溶,你还要跟本太子作对?”

花溶被围,动弹不得,眼看一名金军就要趁机手起刀落,金兀术大喝一声:“退下。”

花溶身子一轻,举着弓箭,狠狠盯着他。金兀术也看着她:“花溶,儿子在哪里?”

“金兀术,你少假惺惺的了。”

“花溶,我从不伤你,我说过,绝不再伤害你。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好,那你就放我走。”

金兀术摇摇头,得意地一笑,难得花溶竟然和秦大王同时出现,不拿下秦大王,怎对得起他?“花溶,本太子只想让你看看本太子如何亲手捉拿这个海盗头子。”他遥遥看一眼正往这个方向冲来的秦大王,仇恨已经凝聚到了顶点,原本以为再也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竟然再次重逢,不杀了秦大王,真是天理难容。

花溶这时也已经看到了秦大王,经过这一阵交手,也已经判明,韩常加上金兀术的援兵,约莫有两万于人。而秦大王这里,最多不过五六千人。敌众我寡,金兀术又非泛泛之辈,既然他铁了心要杀秦大王,就绝非虚言恫吓。

岳鹏举已经死在他手里,怎能让秦大王继续死在他手里?

她心乱如麻,秦大王身子高大,骑在马上那么触目。只是凭借了余勇在冲刺,可是,金军也已经把他当成了最大的目标,乱箭飞射,追逐着包抄截杀。秦大王,正是往自己奔来,耳边,几乎已经能听到他的喊声:“丫头,丫头……”他是在担心自己!他怕自己受伤,所以奋不顾身地杀来。

章节目录 第508章 受伤

她忽然愤愤的,秦大王,他为什么要这样?娶妻生子了,还要为其他女人奋不顾身!他这一辈子,都在替自己奋不顾身。甚至金兀术要杀他,也是因为自己。比岳鹏举还不同,害死岳鹏举的第一罪魁祸首是赵德基;可是,秦大王若死了,那就完全是自己害死的——他和金兀术的所有恩怨,都是因为自己结下的。

叫自己又情何以堪?

眼前忽然浮起李汀兰含羞带怯的面孔,那是耶律大用的女儿,可是,只那一面,便知道,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绝没有因为耶律大用而穷凶极恶。她临盆在即,秦大王人过中年,第一次即将拥有自己的儿子,难道让他丧身这里,连儿子的第一面都见不到?

“丫头,丫头……”

金兀术得意洋洋地看着那个所向披靡的勇汉,可是,无论他多么厉害,也越来越难以抵挡蝗虫一般围上来的金军。这是女真兵里最勇悍的一支,为了捉拿秦大王,金兀术不惜第一嫡系部队的亏损,哪怕付出一万倍的代价,也要杀了这个人!

耶律观音的儿子“100日”庆典上的侮辱,那道升空的绿乌龟烟花,愤怒烧红了他的眼睛,即将报仇雪恨的快感沸腾了心灵,他几乎忘了身边的花溶,一心一意地盯着秦大王的方向,看着他在人海搏杀里兜兜转转。他是下了绝杀令的,只要秦大王人头落地,便是自己雪耻之时。

要杀一个人自然比活捉容易多了,秦大王浑身上下,已经伤痕累累。

花溶顺着他的目光,她看不清秦大王的伤痕,却能看清楚他所遭遇的凶险。心里一窒,仿佛当初临安一阵,只有鹏举,只有自己,两个人面对着无数的敌人,死路一条。不同的是,自己此时成了观战的人。

金兀术略回头,见她面色煞白。他完全无法压抑心中那种强烈的即将复仇的快感,这是私仇,甚至比战场上的胜利更加来得痛快。“花溶,你不要怪我,是他先折辱我。我说过要杀他,就绝不会放弃……”

她紧紧咬着嘴唇,眼前几乎要模糊起来——秦大王,只见秦大王的身子,竟然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他挨了一箭,飞来的流矢射中了他的背心!

花溶几乎要尖叫起来,座下,黑月光发出一声长嘶,她提了马缰,趁着金兀术不备,纵身就杀向北方。

金军的注意力本来全在秦大王身上,她这一冲杀,出奇不意,安志刚见状,立刻跟上,待金兀术反应过来,安志刚的小分队已经维护着花溶,竟然杀开了一条路,就往前面的密林逃去。

金军被这一冲杀,分散了对付秦大王的力量,金兀术眼看花溶逃跑,又不得不追。武乞迈大声问:“四太子,花溶怎么办?”

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已经彻底明白她的选择,宁可战死,也要救秦大王,甚至宁愿跟她死在一起。放眼看去,只见她仿佛又恢复了精神,龙精虎猛,不停厮杀,如一头丛林里窜出来的小豹子。

这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野兽。

地地道道的女人。

金兀术怒火万丈:“不用管她,先杀秦大王。”

“是。”

花溶这一牵引,秦大王压力得以稍微减轻,见她竟然和安志刚杀到了北角,情知她是为了救自己,不惜以身犯险,更是激动,真恨不得一刀一个,眨眼之间就将这队金军杀完。

他受到鼓舞,越战越勇,完全不顾身上已经插了多少支箭,挨了多少刀,只知道要杀出去。不但要营救属下的安全,还要最大程度保全这支队伍。这是他和金兀术的第N次较量了,双方互有胜负,金兀术胜在兵多马壮,他则胜在游击战灵活。但是,他也知道,金兀术是一心要灭了自己,这是第二次大规模的面对面,再也不能指望有神秘力量杀出来,只得靠自己,更何况,丫头就在前面!

自己若死了,谁能照顾她?

这一下,勇气倍增。金军发现这个重伤的汉子,忽然发威,他一刀劈去,顿时一名金军脑袋飞到半边,一些士兵动作慢了一点,被溅得满脸鲜血,心下惶恐,顿时纷纷后退。秦大王得到这一阵喘息,把握住机会就杀将出去。此时,后面的野人们也已经杀出一条路,跟着秦大王就往北方冲去。

金兀术眼看胜利在即,却被秦大王冲破一条路,哪里能眼睁睁地看他离去?他怒吼一声,举了方天画戟:“快,杀掉秦大王。格杀勿论……”他一马当先,就往秦大王冲去。

秦大王瞄准他的势头,哈哈大笑:“死乌龟,今日老子没兴趣陪你玩。改日再奉陪。”

“秦大王,你跑不了了。你有种的就不要做缩头乌龟。”

金兀术一开口,韩常便明白他的心意,学了诸葛亮的骂人战法,鼓噪着,将秦大王骂得狗血淋头,企图阻止秦大王的逃跑。秦大王亡命逃窜,哪里将这些辱骂放在心上?亡命之下,金军根本抵挡不住。待金兀术追过去,他已经被人海阻隔。

金兀术又气又急,到口的肥肉也会长了翅膀飞了。他弯弓射箭,瞄准秦大王,也顾不得误伤金军,连发5箭,三名金军应声倒下,秦大王听着背后金军坠地的声音,暗呼侥幸,肩头一热,一阵巨疼之后便是麻木,腿一软,差点跌下马背。侍卫们立即抢上前护住他,他伏在马背上,用尽全身力气一打马,眼前一黑,完全不能控制马的方向,任马发疯一般冲将出去……

却说花溶奔在前面,吸引了金军的一部分兵力后,好不容易突围出去,她勒马停下,安志刚就在后面,汗流浃背,坐骑已经口吐白沫。花溶急忙问:“秦大王他们呢?快,快去接应他们……”

“夫人快看,大王杀出来了。”

“哪里?”

花溶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人伏在马背上,身子摇摇欲坠。她心里一惊,秦大王显然受了很重的伤,安志刚也发现了,急忙迎上去:“大王,大王……”

花溶跟在他身边,脑子里一片麻木,秦大王竟然没有抬头!像秦大王这样的人,怎会有在战场上耷拉着脑袋的时候?

她颤抖了声音:“秦尚城,你怎么了?秦尚城……”

“不好,大王受了重伤。”

安志刚话音未落,秦大王的马一阵颠簸,前腿一跪便栽倒下去,马的浑身也中了十几箭了。眼看秦大王就要被颠下马,花溶惊呼一声,安志刚等急忙墙上去扶住他,秦大王身子沉,个子高,竟然压得几个人都脚步踉跄。

“大王,你怎么了?”

“大王……”

只见秦大王闭着眼睛,面如金纸,野人们冲上来护住秦大王,后面,金军还在追赶。花溶见情势危急,顾不得悲伤,急忙说:“快,安志刚,快扶秦大王上马……”安志刚看着她的黑月光,惊问:“夫人,你呢?”

“少废话,快扶秦大王上来……”

她怒吼一声,安志刚不敢违逆,和一名士兵一起,一左一右搀扶了秦大王就上马。安志刚跳上去,扶住秦大王,花溶在后面猛一打马,黑月光就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众人跟在后面就跑。花溶随便上了一匹战马,也跟着跑,再也顾不得抵挡后面的金军,只维护着安志刚,希望他快点冲出去,快点将秦大王送到安全的地方。

众人乱糟糟的逃到前面,竟然是一条分叉的路口,花溶一看,两边都是人,竟然不知道安志刚等人走的是那一条道。此时,后面金军的追杀声越来越近,她根本无暇确定,随意抓了一名野人问了下方向,就往左边的道上冲去。

这一奔出去老大一段距离,是越来越崎岖的山路,野人士兵们越逃越慢,所幸后面金军的追赶声音也越来越小。山路狭窄,花溶根本无法超越众人,只能挤在中间,完全不知道秦大王在前面哪里。

她喘息一声,回头看看,再也忍不住,又抓了一名野人,野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他竟然也不知道秦大王等人到底有没有在前面。

花溶心里凉了半截,如果和秦大王走散了,可怎生是好?她顾不得山路崎岖,生生下马,徒步往前冲,这一看,为首之人,哪里是安志刚?果真和秦大王等逃散了。

她又气又急,待要回头,又被阻滞在路中间,她大喝一声,勒令野人们停下。可是这支野人队伍并不知道她是谁,根本不听从她的命令,依旧往前逃。花溶无法,只能一个人留下,眼睁睁地看野人们跑远。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

寒风吹来,身上重重的汗水湿透了重衣,凝结在身上,如冰块一般,厚厚地裹挟着身子,痛彻心扉。花溶只觉精疲力竭,浑身上下都是血腥味,仿佛刚从屠宰场上钻出来的屠夫。一人,一匹伤重的瘦马,孤零零地在山路里,马衰弱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花溶靠在山崖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几声,随意将散乱的头发推到脑后。她明知和秦大王错过了,却不敢在这时候贸然出去,怕遇上金军的主力。

直到天色黑尽,周围都寂静下来,她才牵了马,悄然往林中而去。直到确信金军已经撤离,才悄然上了另一条岔道。从痕迹上判断,金军追到这里后,怕中了险要地势的埋伏,不敢再追,就撤退了。

她心急如焚,生平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见到秦大王,马上就见到他。心里有种惶然的直觉,也许这一次见不到秦大王,就是二人的永别了。

章节目录 第509章 醒来

林中风大,一人一马颠簸在黑夜里,茫茫然失去了方向。花溶伏在地上,仔细听了听地面上落叶的风声,这是她从大蛇部落学来的辨别方向的另一种方法。好一会儿,她才站起来,拿定了主意,一径往偏南方向而去。

出了丛林,视野顿时开阔起来。花溶勒马,才发现已经到了上次和耶律隆续交战的附近。到了这里,距离秦大王所驻扎的野人部落就不会太远了。她情绪稍稍振奋,纵马就往前奔去。

一堆硕大的火堆,空气里都是弥散不开的血腥味。这是野人部落遭遇的第二次重大打击。两次都是和金军作战,金军虽然也为此先后付出了好几万人的代价,可是,他们和野人不同,野人有生力量有限,人数稀少,牺牲一个就去掉了一个,所以,再一次目睹父亲、儿子或者丈夫的鲜血,部落里一片愁云惨淡,就连熊熊燃烧的火堆也驱散不了他们的悲哀。更可怕的是,这一次,他们的王躺在了地上,浑身伤痕累累,任巫医怎么做法,都不能再睁开眼睛。

安志刚等寸步不离地守在秦大王身边,从早上到黄昏,他对巫医几乎要绝望了,秦大王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他来自中原,对巫医是不太信任的,但此时此地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将各种能收集到的伤药涂抹在秦大王身上,企图自动愈合那些伤口。

到黄昏,他实在熬不住,眼皮倦得一抖一抖的。正假寐时,忽然听得一阵吵嚷。他睁开眼睛,只见野人们簇拥着一个女子进来,原来是花溶。花溶好不容易寻到这里,但因为她将契约石放在大蛇部落,并不随身携带,所以失去了凭证,驻守的野人们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如此“奇怪”的女子,如见了怪物,纷纷攘攘。花溶凭借几句蹩脚的土语,却无法表达清楚意思,三言两语不合,便被土人们揪扯起来,以为是混进了奸细。

安志刚大喜,急忙上去大声道:“快放开她,这是贵客,是大王的贵客。”

野人们立刻放开她,花溶站稳,衣服也被拉得乱七八糟,安志刚欣喜道:“夫人,你总算来了。”

花溶顾不得跟他寒暄,冲过去一看,只见秦大王躺在当地土人编织的一种粗麻毡子上,尽管四周燃烧着熊熊的烈火,他却手脚冰凉,浑身都是血迹。他嘴唇紧闭,面如金纸,衣服被层层划破,血迹凝结,牢固地沾在身上,稍一拉扯,就会伤出血来。

忽然想起当年被金军追杀的日子,秦大王也是这样,可是,那一次,他的伤根本没有如此严重。这一次,他究竟还能不能活过来?她颓然瘫坐在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泪如雨下:“秦尚城,你快醒来……你不要死在我的面前……”

鹏举已经死了,再也承受不了秦大王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她抓住那双毫无温度的手,恨不得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他身上,只要,只要他能醒过来。

安志刚见她哭得如此凄惨,低声劝慰她:“夫人,巫医刚刚看过了,大王他,会吉人天相的……”

花溶完全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匆匆一别,不料自己和秦大王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千里万里来辽国,妥善安置小虎头,甚至留下最重要的帮手刘武照看小虎头。如此行为,难道真就是为了耶律大用,为了称霸一方?

谁说又不是为了自己?

往常,自己总是怨恨他毁了自己一生,殊不知,自己难道不也是毁了他一生?

自己每一个生死的瞬间,他都在,如天神一般降临;可是,他生死的时候,自己却没有力挽狂澜的本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伤,看着他死。

她抱着他的头,泪如雨下。

安志刚无法相劝,只能垂手站在一边,也眼眶****。

到了半夜,巫医开始了第三次跳神诊治。

花溶退到一边,默默地看这个一身黑袍的巫医将一种奇怪花蕊研磨的药粉涂抹秦大王的通体,浑身上下,变成一种幽幽的紫蓝色。然后,巫医面无表情地离开。

花溶急忙查看,却见秦大王依旧毫无声息,所幸鼻端还有一丝热气。她从怀里摸出一些药丸,像当初救陆文龙那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扶起他,一股脑儿地灌下去。秦大王身子沉,她抱住他的头,喂完药,他一压下来,她身子一软,几乎瘫在地上。安志刚急忙去搀扶她,她却呵呵笑一声,因为匆忙,她的手竟然摸到了他的嘴唇上,摸到秦大王嘴里透出的那一丝热气。那是一种生命存在的象征!

他没有死,秦大王没有死,也不会死。

她浑然忘了安志刚等还在旁边,艰难地坐起来,又紧紧抱住秦大王的头,将脸贴在他的脸上,擦了满脸的紫色花粉也不在乎,柔声说:“秦尚城,你可千万不要死了。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呀。为了我,你就不要死吧。”

这时,才深深体会到他的重要性,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了,是除了两个儿子之外,唯一的亲人。甚至比亲人还亲。这时,才感觉到疲倦,依偎着他的身子,方觉得温暖。花溶的眼皮耷拉着,慢慢也睡着了。

安志刚抹一把眼泪,拿了两张毡子出来盖住二人,悄然退了下去。

又是新的一天清晨。

花溶睁开眼睛,紧紧握住那双无力的大手。她坐起身,秦大王的身子竟然慢慢开始暖和起来。她欣喜若狂,可是,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再一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秦大王这是伤势恶化,开始发高烧了。

“安将军,快去寻巫医,大王的伤势恶化了,快……”

巫医匆匆赶来,摸一摸秦大王的头,又看看他的其他伤口,叽里咕噜地说几句,脸上露出喜色。花溶听不太懂,只见安志刚也露出喜色,然后仓促为她翻译:“夫人,巫医说,大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花溶心里一松,呵呵笑起来,接过一名士兵递上来的早餐就大吃大喝。吃完了一大块烤肉,她停下,看着秦大王,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问:“秦尚城,你饿不饿啊?”她拿了喷香的烤肉放在他的鼻端,想起当年在海岛上,自己被他所恐惧着不敢吃饭,他总是会粗声粗气地夹一大块肉丢在自己的盘子里“丫头,你吃”。那是他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只知道拿许多精美的衣服,好吃的东西,强迫自己接受。心里忽然起了报复的心思,现在的秦大王,哪里还见得一丝一毫昔日凶悍枭雄的影子?他简直孱弱如一只小猫。

一块肉放在他的嘴唇上,他却不能张开,她恶声恶气:“秦尚城,你赶紧吃了”。安志刚在一边瞧得分明,不明花溶何以如此“弱智”,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夫人,大王现在没法吃东西。”

她微笑起来,却并不回答,还是将肉放在他嘴边,低低威胁:“秦尚城,你若不吃下去,我会叫你好看。”

到黄昏时,秦大王的身子已经不那么滚烫了,巫医这才吩咐将他转移到屋子里。那是一间宽大的木屋,因为没法生火,十分寒冷。安志刚等找了大量的厚毡子,在秦大王健康时,自然足以应付寒冷,可是,他伤重昏迷之下,这些毡子仿佛失去了意义,怎么都将他的身子捂不暖和。

还是花溶急中生智,她发现野人们竟然连盆火也不会,就寻了一个大瓦罐,在里面添加了一堆烧红的木炭放在屋子里,逐渐地便暖和了起来。忙完这一切,安志刚见她灰头土脸,急忙说:“夫人,你累了这么久,去歇歇吧。”

花溶摇摇头,嫣然一笑:“不,我不累。”

这还是安志刚第一次见到秦大王受伤,幸好有花溶在他身边细心照料。见花溶执意不肯去休息,他暗自高兴:“也罢,大王一醒来就看见你,一定很开心。夫人,只是辛苦你了。”

他口口声声叫“夫人”,而非杨三叔等一般叫“岳夫人”,花溶觉得有些不自在,可是,此时,哪有心思去纠正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以为意,只装没听见,见秦大王的手露一只在外面,便立即伸出手去,想给他盖好。

手刚一挨着他的手,便被紧紧抓住。可是,他的手却是松软的,没有丝毫的力气,抓都抓不稳。但这已足够令花溶欣喜,急忙捧住他的手:“秦尚城,你醒了?你醒了?”

耳边,一个柔情似水的声音不停唧唧喳喳地说话,那么悦耳,那么温存。似梦似醒,不知身在何方。秦大王要睁开眼睛,却迷迷糊糊的,眼皮十分沉重,眼前像蒙了一团大雾,怎么都散不开,看不清。但却认识那个声音,熟悉的声音,隔了许多年,千里万里才如此靠近耳边。

“秦尚城,秦尚城……”

明明就在眼前,却总是睁不开眼皮,他怒起来,仿佛要挥手赶走敢于阻挡她的身影的一切黑暗,渴望立即抓住她:“丫头,丫头……”这声音梗在喉咙里,半点也发不出来,只能徒劳无力。

奇异的,花溶仿佛听见了,欣喜地摇动他颤抖的手,看他微微跳动的眼皮和几次欲张开的嘴唇,贴在他的耳旁,柔声道:“秦尚城,你想说话么?我在,我陪着你呢。”

他神情一松,眼皮也不再剧烈地颤抖,只是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有了一丝力气,紧紧地,怎么也不肯松开。

章节目录 第510章 绝望

花溶欣喜若狂,这一刻,仿佛多年纠结的一个句点。二人之间,第一次如此毫无芥蒂,毫无障碍,天地之间,就自己和他。

滚烫的帕子拧干,她铺开,一点一点擦拭他脸上的血迹,边擦边柔声说:“秦尚城,你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依你。我听你的话,再也不跟你做对了。”

他虽然口不能言,却在浑浑噩噩里听得这句充满喜悦的承诺,手再一用力,几乎要坐起来:丫头,这是她答应的事情。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什么都要依从自己,什么都要听自己的。

花溶察觉到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抚摸着他再次跳动起来的眼皮,满是笑容:“秦尚城,你是在怕我反悔么?放心啦,我不会反悔的。你这个坏人,你把小虎头带出来藏好,却骗我是在海岛上,害得我千里迢迢跑去寻找……呵呵,等找到小虎头,可要叫他再抓几只大螃蟹放在你颈子里……对了。你知道么?我把文龙孩儿也带出来了,不让他跟着金兀术了。以前,我希望他过上安稳的日子,可是,现在他大了,开始懂事了,我就不希望他再跟着金兀术,怕陆大人夫妻九泉之下也不瞑目。我要努力,让儿子们都过上好日子。秦尚城,你既然当小虎头是你的儿子,那样,文龙也是你的儿子,你会不会要他?呵呵,你忽然又多了一个儿子,不累死你才怪……”

十几年了,她跟自己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今天多。絮絮叨叨,琐碎无比,讲的都是她这些日子的遭遇,小虎头和陆文龙的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恍若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长长的梦。

难道真是一场梦?可是,分明能感觉到她的脸庞贴在自己脸上的那种热气。甚至她温暖的身子。

他心里一震,模糊地意识到,是一具温暖的女体贴着自己,温暖着自己。原来,那炭火熄灭,终究不顶用,她为了温暖他,竟然真的躺在他的身边;就如当初她重伤待死,他整夜抱着她守护她所做的一样。

丫头,丫头!

他在笑,她却看不到,也听不到;因为,她已经倾诉得太困倦了,只是紧紧贴着那具已经火热的身子,慢慢地就睡着了。

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安宁的感觉,无忧无虑。

他睡得太多太久了,所以毫无睡意,只静静地凝听她温暖的呼吸声,像一曲优美的小调,安神疗伤,百病消除。只恨那双手,那双受创过重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无法拥抱,不能摸一摸那一头柔软的秀发。她微微翻一下身子,一缕秀发扫在他的鼻端,一丝调皮地钻进鼻孔,带着她特有的淡淡的体香,是自己最喜欢的女人成熟的那种风韵,比**更**!他忍不住,一个喷嚏。

花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手摸在他的胸膛上:“秦尚城,你醒了么?”

他拼命地答应,拼命地点头,她却看不见也听不到。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秦尚城,我真希望你快快醒来。”

丫头,我早就醒了。早就醒了。

这话在喉头千回百转,却无法让她知道。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大手紧紧搂住她的腰,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子,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了。临安一战,她伤重,全是自己一手料理,擦拭过她遍身大大小小的所有伤痕。没料到,今日,时光轮回,竟然又是她如此精心地照顾自己。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他说不来这样的情话,却是这样的感觉。自己一生的命运,仿佛就是为了等待这个女人,慢慢学会爱上她。

莫非,她现在也在学会如何慢慢爱上自己?或者已经爱上了?

他呵呵直笑,浑身的伤痛,仿佛突然得到了灵丹妙药,妄图迅速就起死回生,完全复原,要欣喜地告诉她,自己不止要她,还要小虎头,要陆文龙。以后,还要和她有自己的小闺女。什么王图霸业,什么海上霸主,统统都见鬼去吧。

她温暖的气息越来越往上,细声的呢喃:“伤口是不是很疼?你要不要喝水?”

不要喝水,只要她靠近,只要那温暖的嘴唇往上,再往上一点点,可是,却偏偏隔了一寸的距离,触不到自己唇上。

他焦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想贴近那温暖的嘴唇,这一用力,意识便涣散,竟然晕了过去,连她的唠叨也听不到了。

木门无声打开,安志刚急切的声音:“主公……主公……”却完全不能阻挡来人的步伐。他几乎是一阵风一般进去,“我来看看秦大王,他伤得如何?”

“回主公……”

安志刚说不下去,只惴惴不安地随着耶律大用的目光投在床上。厚厚的褥子下,秦大王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在他身边,一个女人露出半边的脸庞,散乱的头发垂下来,睡得正熟。秦大王虽是在昏迷中,也看得出,他的一只手伸出,似要搂住身边的女子。

安志刚暗道不妙,这时,熟睡中的花溶忽然惊醒,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耶律大用的目光如一条蠢蠢欲动的毒蛇,盯着这个一身紧身衣服的女子,幸好,并非他想象的赤身**。“岳夫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花溶心里一震,好一会儿,才看看秦大王,语气十分平淡:“秦大王重伤,我想照顾他。”

耶律大用皮笑肉不笑:“多谢岳夫人费心了,秦大王自然会有人照顾,并不差你一人。”

花溶没有回答,只是下床来。

身边一空,昏迷中的秦大王似是察觉到什么,手动了动,想拉住她,却只能手指微动,无从着力。

“岳夫人,你辛苦了,秦大王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还是我们自己的人照顾比较妥当。”

花溶呼吸微微急促:“不,我想等他醒来。”

耶律大用目光如刀:“岳相公名满天下,他九泉之下,想必不愿见到自己的遗孀躺在其他男人怀里。”

花溶双颊通红,呼吸急促,愤怒地握紧了拳头。耶律大用,这个老贼,竟敢这样说话。

安志刚也变了脸色:“主公,是夫人赶来救了我们,若不是她将马让给大王,大王根本无法逃回来。而且,夫人只是为了救大王,并没有其他……”

“住口!”无人看见耶律大用的出手,安志刚身子一踉跄,一张口,打碎的牙齿和着血吐出来,半边脸颊高高肿起。“狗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花溶怒不可遏:“耶律大用,我只是照顾秦大王,并没有任何其他意图。”

耶律大用眼冒凶光:“花溶,你休要不知羞耻。秦大王是我女婿,请你自重,休得学那些水性杨花的妇人。你快走,不要指望以任何借口再接近大王……”

花溶冷声道:“我就不走,你待如何?”

耶律大用嘿嘿一笑:“花溶,你可真够厚颜无耻的,难道岳鹏举的妻子,现在甘愿做秦大王的小妾,尊我女儿为第一夫人,侍奉于她?如果你愿意,老夫就做个大方,成全你!”

花溶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花溶,你走还是不走?”

“主公……夫人,不要走……”

耶律大用一把揪住安志刚,“来人,先将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杀了……”

“住手!”花溶咬牙切齿,“我走!”

耶律大用一把放开安志刚:“岳夫人,算你识相。”

花溶转身就走,走到门边,又回头:“耶律大用,你不许对秦大王和安将军不利。”

耶律大用轻蔑一笑:“我的外孙就要出世了,我怎会害自己的女婿?岳夫人,你就少操这份心了,你还是想想如何替岳相公守节,不让他声名蒙羞就行了。”

花溶咬紧牙关,掉头就走。

身后,传来安志刚的声音,因为门牙掉落,说话像抽风似的:“夫人……你不能走,大王醒了,若见不到你会失望的……”

他的声音呜呜的,似被耶律大用阻隔。花溶无法再回头,外面,是冬日里漫长的阴天,愁云惨雾,寒风阵阵。

一声马嘶,那是黑月光听得主人的脚步声。有灵性的马儿,仿佛一名最忠实的仆人、朋友,亲热地抖动着长长的鬃毛。

花溶奔过去,牵起黑月光。周围的人都好奇地打量她,打量这个王的女人——那跟他们的女野人完全不一样。她穿着那么奇怪的衣服,遮挡得严严实实,乌发如云,雪白的面孔,因为愤怒带了红晕,好像他们最喜爱的又大又甜的野苹果。语言可以不通,但爱美的感觉却是相通的,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