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龙还是茫然观望,不知怎么开头,又喜悦又担忧。

金兀术要伸出手去摸摸儿子的肩,可是却够不着。但他依旧充满喜悦,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众人都惊疑地看着这个诡异的氛围,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阿爹,是不是你派人来杀我们?”

陆文龙清脆的声音,也正是众人要问出口的问题。无数的大蛇部落族人抓紧了手里的武器,瞪着这个毁灭家园的罪魁祸首。

金兀术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周围成千双随时要撕裂自己的目光,视线从儿子的眼睛里转移到了花溶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如一簇随时要灼伤人的小火焰。

“花溶,真的很抱歉。是完颜海陵这个杂种,他肯定是和耶律大用联手。请你相信我,我这些日子一直在陪狼主商议一些事情,对此毫不知情。但是,请你放心,海陵的三千黄衣甲士已经全部被我杀了。今后,只要我活着一天,金军就绝不敢再来追杀你们了。”他加大了声音,“为了弥补对你们的损失,我会给大蛇部落提供两千担粮草……”

众人惊呆了,这个魔头追上来,却是要给他们粮草。

这是真的么?

大蛇和部众交换眼色,面面相觑,然后看向花溶。

陆文龙欣喜若狂,不假思索就冲到金兀术身边,忘记了一切顾虑,牢牢抱住他的腰:“阿爹,阿爹,你真好,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你……”

“儿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有,我好好的。阿爹,我就知道,绝不会是你要杀我们……”

金兀术也眼眶湿润,低声在他耳边说:“儿子,阿爹就是杀了这世界上任何人也不会杀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金兀术紧紧握住儿子的手,顾不得再和他寒暄,只抬起头看着花溶。她站在晨曦里,衣衫褴褛,面色憔悴,唯有一双眼睛,明亮而璀璨。他忽然有种错觉,对面的女人,比草原上背后的群山里的仙女还美貌婀娜。

比当初开封茶楼纤手剖新橙更皎洁。

比半夜山道那声“我喜欢你”更妩媚。

甚至远胜前些日子在帐篷里为着复仇的刻意讨好更妖娆。

眼前有些恍惚,他不由自主地松开儿子的手,慢慢地向她走去,一步一步,仿佛朝着心目中的神邸。多少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深深迷恋这个得不到的女人,不知道为何要心心念念不肯放手。总以为,因为得不到,就一定要得到一次,否则,至死不肯罢休,至死也会遗憾。不能征服的痛苦,不能胜利的羞辱,千里万里追去,永远是昙花一现。

可是,此时却不是“胜利”的感觉,也不是征服的感觉。甚至既不是怦然心动,也不是激情澎湃,而是一种非常简单的直觉:这个女人真好!

她真好!

所以不想她死,也不能想象她死了该怎么办。

他走了第三步,听见她那么平淡的声音:“四太子……”

他停下脚步,无限喜悦:“花溶,你活着,真好。我就怕你死了……”

“四太子,多谢你替我们杀了黄衣甲士。”

他似听不出她声音的冷淡,十分诚挚:“我很抱歉,没能及时赶来,否则,扎合就不会死……”

一阵刺心的痛楚,花溶声音微微尖锐:“不关你的事情,不是你就好。”

“花溶,多谢你相信我。两千担粮草我会马上安排送来。你们不用远走他乡,我会给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不用背井离乡……”他生怕她拒绝,也不让她插嘴,一口气地说下去,“大金会迁都燕京,这里会成为我们的势力范围,我可以写下盟书,绝不再做任何对大蛇部落不利的事情……”

大蛇和族人们再一次面面相觑,只是这一次却立刻高兴起来,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无止境的逃亡?如果能够得到这位金国第一权臣的盟书,从此安定下来,谁会再长途迁徙?而且还有两千担粮草,足以让众人度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花溶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看着那一张张无声而热切的脸庞,他们不想走!他们对金兀术提出的条件怦然心动。

那些热切的目光已经落在她的身上,却又不敢置信,只等着她的点头或者摇头,那是他们是否信任金兀术的唯一衡量的砝码。

花溶觉得脖子十分僵硬,头也很沉重,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这是决定一个部落命运的时刻,却只需要一个点头或者摇头!

谁能说只手遮天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大蛇忽然出声,十分急速而又小声,金兀术只见花溶眉头微皱,却不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

花溶眼珠子一转,竟然微微点了点头。

大蛇手一挥,阻止了众人的询问:“一切听从首领安排,大家稍安勿躁。”

花溶这才开口,声音十分干涩,只看着陆文龙一个人,话却是对金兀术说的:“四太子,你带文龙回去吧。”

金兀术眼眶一热,陆文龙蓦然跑到母亲身边,惊讶极了:“妈妈,你不要我了?”

“你跟着四太子,他会好好待你。”

“不,妈妈,除非你也一起回去。”

“文龙,快走。妈妈保护不了你,你回去,以后妈妈还会来看你。”

陆文龙惶然地看着花溶,又看金兀术,手足无措。

金兀术不经意地别过脸,然后才转过头来,沉声道:“文龙,你就跟着你妈妈。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她对你更好了。”

“四太子!”

“阿爹!”

金兀术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严厉:“文龙,你要长大了,该是一个男子汉了。你就要保护你妈妈的安危!”

陆文龙从未听过父亲这样的语气,怔怔的,忽然豪气勃发,大声道:“好,我就跟着妈妈。”

金兀术转过身子往自己的乌骓马走去,众人立刻让开一条路。他翻身上马,又回头来,声音很大:“花溶,无论你们要去哪里,我都会将两千担粮草送来……”他本想说“还有秦桧,这次是千真万确到了边境”,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放在以前,他绝不会如此,但此时他却不愿意说,瞒昧着,那是一个女人,不是战神,也不是复仇的工具,她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所以,就算是留下她最有利的武器,他也开不了口。

大蛇大喜,立刻行礼:“多谢四太子。”

金兀术并不理睬他,目光看向儿子,微微有了笑意,向他挥挥手。陆文龙看父亲如此,更是依依不舍,却又不知说什么。金兀术再次大声道:“儿子,我有一匹很好的马要送你,黑月光还给妈妈。”

“好啊,阿爹,我的枣红马死了,我正没坐骑呢。”

“粮草到的时候,马一起给你。”

“多谢阿爹。”

金兀术这才转身,正要走,忽然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四太子。”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立即回头,正是花溶,大步行来,她站在马下,拿着弓箭;他坐在乌骓马上,居高临下。

仿佛这样不方便,他跃身下马:“花溶,你有话跟我说?”

她点点头。

大蛇一挥手,众人立刻退了下去,陆文龙就在后面好奇地看着妈妈。花溶回头,柔声说:“儿子,你先跟大蛇叔叔去休息会。”

陆文龙老大不愿意,又不敢不从,只得离开。

金兀术看儿子走远刚收回目光,花溶开门见山:“四太子,秦桧还会不会再来边境?我听说你们要立宋钦宗为傀儡皇帝,重主开封……”

金兀术心里一震,还是绕不过,她竟然主动问起来。

他沉思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四太子,我和你的交易筹码已经用完了,可是,这一次,我还是想僭越一次,如果有秦桧的消息,希望你能告诉我!”

要去临安杀秦桧,那是根本没有指望的事情,可是,如果秦桧到了边境!她盯着金兀术的神色,已经明白,自己获得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她的手悄然握紧,心里忽然沸腾起来,如果秦桧到了边境,自己就总有几分指望,要杀他,绝非就真那么难如登天了。

章节目录 第536章 凶猛

金兀术的目光不经意地看着她微微握紧的拳头,她的目光重新燃烧起来,无比迫切,跟身上的伤痕和褴褛的衣衫形成鲜明的对比。曾经那么洁净的女子,因为这场血战,已经满面尘灰,身上都是汗味。可是,这非但无损于她的容颜,反而令她有种快要彻底燃烧起来的灼灼风华。

那却是因为一个男人——因为她的丈夫。为了枉死的人,生者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汗。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刀枪厮杀下,七零八落,半截袖子飞扬,露出一段白生生的手臂,提醒他——她终究不是野人!

他开始脱下了身上的兜鍪。然后,脱下里面的一件衣服,那是一件丝绸的对襟衣服,大宋仓库里的上等娟纱,被改良成了适宜骑马射箭的对襟胡服,因为是四太子的服饰,上面又加了一些异常精细的纹饰。

他的目光太奇怪,花容不禁后退一步。

他却上前一步,一把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花溶一惊,可是他的动作太快,她几乎来不及反应,身上已经多了一股热气,才意识到,自己披上了四太子的衣衫,恰好遮住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

他漫不经意:“花溶,你的衣服破了,路途还远,这衣服你先穿着,回去再换。”

花溶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窘迫,风一吹,背心的衣服稀里哗啦,那是战争,战争让昔日的整洁和皎洁荡然无存,只要能活着,谁顾得上仪表和衣着?经金兀术这样一提醒,她稍微有些狼狈,再退一步,却没有拒绝那件蔽体的衣服。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若是本太子枉死了,一定没有人肯替我这样出生入死报仇雪恨。”

花溶怔怔地看着他。

“古往今来,冤死的文臣武将不计其数,甚至我们大金的宗翰,立下汗马功劳也可以被除掉,又有几个人能为他报仇雪恨?岳鹏举何其有幸,这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不如他,因为他有一个好妻子……”

“四太子,我只想知道秦桧是不是来了……”她打断他的话,十分迫切,根本不想听他那番话。

“花溶,秦桧并不那么容易杀,随身有杨沂中的十万大军。”

“那十万大军并非贴身跟着他。在这里,总比临安容易。”

“你别忘了秦桧的死士。他被迫外出,绝不会不考虑安全问题,他并不是王君华!”金兀术实事求是地替她分析,“秦桧这厮,已经对外宣布王君华病死了。他现在只手遮天,王君华病死谁敢过问?据说他竟然还替王君华举办了一场丧事……”

花溶一惊,这样的瞒天过海,除了秦桧,谁还能做得出来?王君华死不足惜,秦桧倒真的无牵无挂,反正他早就希望王君华死了。

“四太子,我还有一件事情,我还是希望你带走文龙,他跟着你更好……”

这次,是金兀术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微微有了怒意:“花溶,你这算什么?扔下儿子不管了?”

她十分冷静:“能力有限,管不了只好不管了。”

“文龙给我,”他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那岳鹏举的儿子呢?也给我?”

她的嘴角牵起一丝愤怒,声音微微颤抖:“四太子,你没经历过那样的仇恨,所以,你有资格嘲笑我。是,我的确对不起我的儿子,对不起鹏举,你以为我就不想安安稳稳的生活?你以为我就天生喜欢去送死去血流成河?”她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可是,若不杀掉秦桧,我这一生,一天都不会安宁……”

“那你就该告诉你的儿子,让他牢记仇恨。父仇子报,天经地义。”

她嘴唇微微发抖,那件衣服也在微微颤抖,仿佛贴不住身子,随时会掉下来。如他所说,古往今来,冤死者无数,几人能报仇雪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我不努力,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结果。可是,我不愿意让儿子再飞蛾扑火。”

金兀术再也无法逼下去,长叹一声,从没如此深切地体会到这个女人的可怜——他觉得奇怪,以前自己怎会常常错觉她是个男人呢?他深切地凝视着她,良久才说:“花溶,我不是嘲笑你,我是不想你死!”

花溶移开了目光,并不和他对视。

“文龙就跟着你,他该磨练磨练了。有秦桧的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花溶,你要镇定,沉住气,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

花溶看着他,越来越浓烈的感觉:假作真时真亦假,金兀术,他真的会为了自己杀掉他扶植的奸细?可是,他及时追来的救助之恩,那又是丝毫假不了的。

她十分固执:“四太子,你应该带走文龙!”

“如果你希望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就不能让他永远躲在遮风挡雨的地方。他是陆登之子,而不是一个纨绔少爷。”

花溶明知他是留下陆文龙束缚自己的手脚,却偏偏无法反驳。

金兀术不再多说,一打马,乌骓马就得得地跑了起来,跑得几步,又停下,几句话闷在心里,不说实在是不痛快,憋都憋不住:“花溶,你不要再去投靠秦大王了。这个人不足相信,我已经打听过,他成亲生子了,现在野心勃勃妄图和耶律大用角逐天下。哼,他真真是痴心妄想。现在,耶律大用对他来说,比你重要多了。花溶,你不要不信,你自己想想,若是秦大王真把你当回事,耶律大用岂敢明目张胆地联合海陵公然残杀你们?秦大王是什么人?他怎会不知道其间的阴谋?他阻止了么?没有!而且,他更没有来救你们,就是最好的证明!花溶,你不要再天真了,秦大王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海盗,你若再相信他,一定会遭遇悲惨的下场……”

“我的事,不劳四太子费心。”

金兀术不管她的反应,说了这番话,心里又得意又轻松,打马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前方。

前面的关口,武乞迈迎着他,捏一把汗,他一直担心四太子一个人独闯野人部落遇到危险,本是要跟去却被阻止,现在见他出来,急忙说:“四太子,他们没有为难你?”

金兀术满面笑容:“为难?怎会?”

“那些野人那么凶残……”

“花溶在那里。花溶怎会杀我?”

“花溶怎么就不会杀你?”

金兀术觉得那么奇怪:“花溶这一辈子也不会杀我。武乞迈,天下人都会杀我,她也不会杀我。”

这次奇怪的是武乞迈,那个女人多次处心积虑要杀四太子,真不知四太子是疯了还是傻了。

“武乞迈,你率这支黑衣甲士驻守浇花河,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啊?”武乞迈立即说,“四太子,这不妥,黄衣甲士完了,完颜海陵绝不会善罢甘休。”

金兀术冷峻道:“就是因为他不会罢休,我才会如此安排。一个黄口小儿,没有尺寸战功,竟然仗着合刺的宠信在本太子面前指手画脚阳奉阴违,这次不教训教训他,他怎会知道好歹?”

武乞迈还是硬着头皮:“四太子,你为了花溶,值得么?”

值得么?谁管呢?

他神神秘秘:“武乞迈,如果你有个妻子,她对你不离不弃,你枉死了,她也不改嫁,浪迹天涯不惜代价也要替你报仇雪恨,你会不会很高兴?”

“……”

“我就会很高兴。以前见到陆登的妻子殉情,以为就此一例了,可是,还有比她更固执的。殉情多容易啊,刀子一抹;活着才艰难……我们大金的男子千万,谁有这样的妻子?”

武乞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满面的笑容,这不可一世的枭雄,天真如一个孩子,一厢情愿,沉浸在幻想里,难道这样,花溶就会成为他的妻子?花溶就算千好万好,别忘了,那也是替岳鹏举复仇,而不是为他四太子!

“四太子,我想,大多数男人,最好不要有需要妻子复仇的哪一天!”

一盆冷水浇下去,金兀术却兴致不减,依旧兴高采烈地:“武乞迈,你不懂。这不是复仇不复仇的问题,而是心意。一个女人,只有十分热爱这个男人,才会不惜一切……哈哈,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会懂,哈哈哈……”

笑声里,乌骓马已经远去。

浇花河的对岸,完颜海陵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片狼藉的尸体,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惶恐又茫然,三千黄衣甲士,竟然全军覆没,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来。他歇斯底里:“谁干的?是谁?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万夫长相对理智,这些人死了,该怎么向狼主交差?

马蹄声扬起,一支队伍从对面的河岸而来。完颜海陵站起身,万夫长惊道:“四太子,是四太子的军队……”

说话间,金兀术已经到了阵前,揭下兜鍪,满面惊讶:“海陵,你们遭遇了什么厉害的对手?”

完颜海陵的嚣张气焰已经不复存在,垂头丧气,咬牙切齿:“我们遭遇了陷阱,是个陷阱……”

金兀术痛心疾首,语气严厉:“海陵,这三千大好的女真男儿就这么轻易牺牲了?你中了谁的计?”

完颜海陵不敢吭声,怯怯地看着这个唱作俱佳的四太子,方明白自己的所有计谋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把戏。四太子就是四太子,难怪出将入相,屹立至今。他心里已经恨到骨髓,却不敢丝毫表露,立即跪在地上:“四太子恕罪……”

“你有什么罪?”

章节目录 第537章 丛林厮杀

“这……这……”

“海陵,你说不出,本******你说。你私自勾结耶律大用,却上了耶律大用的大当,损失我大金的精锐,这个教训,你如何向狼主交代?”

完颜海陵头上冒出冷汗,伏在地上,不住叩头。

金兀术的声音更加严厉:“海陵,你仗着狼主宠信胡作非为,今日,本太子不得不军法从事。来人,将海陵拖下去,重打100军棍。”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架住海陵,也不管海陵如何呼号,按在地上,就是一阵噼噼啪啪。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唯有金兀术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谁也不易察觉的得色,又暗暗感叹,哪里都是战场,不先一步下手,谁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一百军棍打完,海陵匍匐在地,浑身血肉模糊,英俊的脸孔扭曲成一团乱麻。金兀术这才说:“海陵,小惩大诫,下不为例。”说罢,率领众人就走。

海陵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两名侍卫上前扶起他,万夫长这才敢过来悄声说话:“要责罚也该是回军营之后,四太子也太霸道了……”

另一名心腹也赶紧说:“四太子的强横霸道是著名的,将军,一定要向狼主告状,让狼主做主……”

完颜海陵伤疼难忍,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四太子好看。”

燕京。

一众女真贵族正闲闲喝茶聊天。最近虽然有宋钦宗的废立问题,但是,毕竟不如战争那么紧张,几乎所有人的重心都落在是否迁都的问题上了。这一个春夏的燕京似乎有意向这些女真人展示自己的妩媚多姿,春暖花开,芬芳四溢,草原上的金莲花开的季节也分外长一些。饶是见惯了的度假好地,众人也觉得别一样的婀娜多姿,所以对于金兀术力主的迁都,持反对意见的就相对少了一些。

乌骓马得得的,金兀术老远就勒马,看着繁华的燕京街道,南来北往的客人,雕梁画栋,虽然不及宋国,可是比起寒冷的上京,比起东北地的极寒御寨,真不啻为两个世界。也不知为什么,近年来,他对御寨越来越反感,就连祭祖也不愿意劳师动众地回去。兴许是哪里太多手足相残的记忆,被杀掉的宗翰、谷神、宗隽、蒲鲁虎……一长串南征北战的名将,没有倒在宋国、辽国的战场上,全部是死在女真贵族的内斗里。以至于到了现在,金国竟然找不出多少像样的战将,只能依靠投降过来的汉人和契丹人。他虽然是历次政变的胜利者,却颇生寂寥惶恐之意,谁知道下一个倒下去的会是谁?尤其是完颜海陵的作为,他心里一凛,忽然懊悔,应该当机立决马上杀了这个图谋不轨的小畜生。可是,想到死去太多的人,不免踌躇,便只打了一百军棍了事。

燕京的临时行宫。

狼主合刺面色暗沉,听着心腹前来密报。心腹话未说完,他几乎拍案而起,三千黄衣甲士竟然全军覆没。

“海陵,这个该死的海陵。”

要知道,这三千黄衣甲士是他的继父宗干生前为他秘密扶植的。宗干兄终弟及,霸占了他的生母成了他的继父,但对于这个继子皇帝还算是尽心尽力,一切都在维护他的利益。就算金兀术是他的兄弟,但他也信不过,怕养子势力未成,落失大权,所以才布下了这一招暗棋,由自己的亲生儿子海陵亲自统率,要他辅佐合刺,兄弟齐心,千秋万代共享荣华富贵。

没想到出师未捷,黄衣甲士甫一露面就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合刺勃然震怒:“海陵怎么说?”

“海陵被四太子鞭笞100军棍,因伤滞后来不及赶回。”

“难道真是中了耶律大用的诡计?”

“从现场看,死伤了许多野人。一切得等海陵回来才能说清楚。”

合刺还要发怒,忽然听得通报:“四太子求见。”

他这才想起,这一日是女真贵族议事的日子。虽然愤怒未消,但要在这个掌握了十之七八兵马的“四叔”面前摆威风,他还是不敢,强忍怒气,客气地宣召四太子觐见。

金兀术在左边第一位坐了,女真贵族们才陆续赶来。

今日的议题便是秦桧到边境和宋钦宗的处理问题。一部分人坚决要求以战争震慑宋国。出人意料,金兀术却坚决反对。

大家争执半日,最后还是不得不同意,先派宋钦宗试探试探宋国方面的反应。

合刺只顾哀悼三千黄衣甲士,对宋国的问题并不感兴趣,他借口头疼,草草让金兀术定下了议案,众人便泱泱散去。

女真贵族心里都骂骂咧咧,唯有金兀术舒了一口气。骑着乌骓马只带了两名侍从在燕京的大街小巷溜达。

远处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他定睛一看,只见前面的街口,一众女真贵族正在往一间燕京最繁华的妓院里走去。这里汇聚着宋金辽最出名的美女,其中的繁华妖娆风情绝非昔日上京的寒怆能够比拟。这一次的春假,他故意安排这些人在燕京而非去昔日的草原,便是有这个意图。现在见这群人果然在此流连忘返寻花问柳乐不思蜀,这样潜移默化下去,再谈迁都就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武乞迈也发现了那些人,低声说:“四太子,你看……”

金兀术笑起来:“好,好得很。本太子马上去找合刺……”

“可是,四太子你看……”武乞迈不得不打断他的话,惊讶地看着一个匆忙走来的汉人打扮的公子哥儿模样,后面跟着两名小厮。金兀术也吃了一惊,原来此人正是狼主合刺,遮遮掩掩了,只带了两名小厮轻车简从,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出来寻花问柳的。

金兀术强忍住要爆笑的冲动,拉了乌骓马就往僻静的街道闪去。如果少年皇帝能够比大臣更加迷恋这个烟花地,对于迁都就更是有利了。

武乞迈自然也领悟了这个关键,喜道:“四太子,狼主更喜欢燕京。”

金兀术本也是欣喜的,此时却觉得极其忧虑,当年宋徽宗便是雅好琴棋书画,四处风流倜傥,甚至跟东京名妓李师师暗通款曲。一代君王毫不检点,才招致奸臣当道,大宋灭亡。合刺如此,不是吉兆啊。难道自己父子兄弟辛苦打下来的江山,迟早会败在这个黄口小儿手里?

武乞迈还要问这一发现欣喜,金兀术却意兴阑珊,只说:“武乞迈,回去后立即把从上京带来的赤红兔准备好,随粮草一起给小王子送去。”

“可是,四太子,这批粮草数目太大,怎能轻易送出去?”

“你错了!我并不偷偷送,而是发布告示,张贴天下公然送出去。”

“为什么?”

“大金既然要迁都燕京,就要先安抚周围的部落,让他们彻底归顺。如果我们偷偷送,反倒给大蛇部落带来灾难,不如干脆大大方方,以金国的名义给予赏赐。”

武乞迈担心狼主反对,但想到四太子如今的势力,便不再担忧,立即下去开始了准备。

四太子府。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已经花木繁茂,绿水绕廊,单独呈现出一派温柔水乡的画卷。不知情的人一踏足其间,往往误会是去了江南,到了苏州园林。

只有金兀术才知道自己这些年花费在这里的心血。他在一座假山前面坐定,下面是一个小湖泊,当年选择这里,便是因为这一个小湖泊。到了春夏之交往往雾气缥缈,呈现出燕京从未有过的宜人风情。

四周静悄悄的,只偶尔有整理苗圃园林的仆人经过。忽然觉得分外孤独,天地之间仿佛空荡荡的。花溶,陆文龙,人生多么奇妙,这两个原本跟自己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这些年却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

良辰美景奈何天,何期到此,酒态花情顿孤负。若是当初没有那场战争,没有那样的惊鸿一瞥,现在又是怎样一番际遇?会不会有真正和她执手相看,化干戈为玉帛的一天?就在这柔风细细,凭栏倚倚,红袖添香,终其一生?

从最初狂热的主战派到现在的主和派,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什么会如此厌倦战争,厌恶战场。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武乞迈带着两名仆役上来,神态恭谨:“四太子,东西都准备好了。”

金兀术看看仆役手上拿的两个箱子,淡淡道:“打开我看看。”

箱子打开,里面全是折叠整齐的胡服女装,便于骑马射箭。这些,一半是当初花溶到草原上时穿过的,一半是他后来叫人做的。另一箱却是汉家衣装,流云水袖,精妙绝伦。

“四太子,这些都送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