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龙惊叫一声,他从未看见妈妈脸上如此的怨恨毒辣之意。花溶被这声呐喊一惊,才发现那一刀已经砍下去几寸深,就如不知不觉疯长的仇恨。

“妈妈,我们要替扎合叔叔报仇,杀光那些坏人……”

花溶强笑一声,摇摇头。

“妈妈,难道我们不为扎合叔叔报仇?他死得那么惨,他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他涨红了脸,神色激动,手里握着的长枪,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铁枪头,绝非儿时玩耍的木枪。

报仇,凭借一个孩子的力量,怎能向成千上万的金军报仇?

花溶看看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面孔,低叹一声:“文龙,你已经长大了。”

陆文龙一怔:“就是因为我长大了,所以更要替扎合叔叔报仇。他救过我。”

“你长大了,就可以照顾弟弟了。你们兄弟在一起才好有个照应。”

陆文龙没料到妈妈如此,虽然不十分明白,也隐隐感觉到妈妈仿佛在交代“遗言”似的。他无法说出这种感觉,却深深不安起来,直觉地抗议:“妈妈,我会照顾小虎头,但我们三个在一起不更好么?”

章节目录 第541章 去杀秦桧吧

花溶抬头看看对面的血红,残阳的魅力就在于这样的魅惑,但因此,就显得分外妖娆和残酷。那是一种宿命的轮回,不详的标志。复仇需要付出代价,自己要在千军万马中杀了秦桧全身而退——她笑起来,能诛杀此贼,纵然身命俱陨,又有何妨?身后,是十八名正在操练的勇士,那是她从大蛇部落里要的唯一一支力量,此后,这些人就会跟着自己,纵然会牺牲,纵然会失败,也在所不惜。

“妈妈,你是不是要独自去报仇?”

花溶看着他那张聪颖的面孔,镇定自若地摇头:“不,我不报仇。孩子,你放心,以后你和小虎头一定会生活得很快乐。”

“小虎头也会来这里么?”

“不,我们去另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有人打扰我们。”

“就是我们看的那个有大象的地方么?呵,那个地方真好,我和小虎头要去骑大象……”

不是,不是那里。可是,究竟是哪里,自己也不知道。心里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至今,依旧根深蒂固地依靠着秦大王,也许,他会照顾孩子们,一定会的,就算他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会照顾小虎头和陆文龙。

她掉转头,看着陆文龙:“你有没有原谅舅舅?”

“妈妈,你说坏蛋舅舅?先前我恨死他了,可是他后来又来救我们。妈妈,坏蛋舅舅说我是他的儿子,我最不喜欢他这么说了……”

她语重心长:“他会像待亲生儿子一样待你好。”

“不,他没有我阿爹好,谁都没有我阿爹好。”

“那你去跟着你阿爹。”

孩子再次涨红了脸:“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我一定会跟着你的,你待我比阿爹还好,我一定会跟着你,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花溶了然地看着他紧张的面孔,这一刻,她其实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去跟着金兀术的。可惜,他显然误会了自己。

她笑起来:“你放心,妈妈不会抛弃你的。我会给你们兄弟找一个好地方,好好生活。”

他不放心地追问:“妈妈,你会跟我们一起么?”

她又看看那片血红,才点头,并不看孩子的眼睛:“会,我会跟你们在一起。”

这一日的浇花河,如一场盛大的节日。

是一个阴天,直到午后太阳才出来,微风吹着,不冷也不热,正是最舒爽的那种天气。金军的粮草络绎不绝地送来,族人们欢欣鼓舞地迎上去,粮食、牲畜甚至一些马奶酒。大家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战争赔款”,喜不自胜,大蛇亲自指挥族人将东西一一搬进新搭建的树屋,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战争的忧伤和悲惨,只欣喜着这一刻的丰收——这就意味着,这个冬夏,差点被摧毁的大蛇部落又能繁衍生息了。

陆文龙也背着长枪跑来跑去,跟其他孩子一样,帮着搬运储存,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情。乌骓马落在后面,直到粮草入库,金兀术才缓缓上前。大蛇部落的人立刻行礼,金兀术拿了一份盟书递过去,大蛇接下。

这是花溶第一次见到金兀术的行事风格,面上并无丝毫骄矜之气,跟他昔日流露出的傲慢迥然不同。她微微意外,从大蛇手里接过盟书细细一看。盟书并不长,和花溶所料想的有一点区别,并非是完全要大蛇部落彻底称臣,而是双方联盟,约定了互相的义务和法则,增加了保护条款。花溶细看那一条,若是大蛇部落遭到进攻,金军第一时间派兵支援。但大蛇部落也需成为金军的窗口。

金兀术紧紧盯着对面的女子,她已经洗干净了面颊,不再是昔日的血污。因为身份的彻底暴露,她干脆不再掩藏,不再是野人们的打扮,而是一身骑马的胡服,看起来十分精神。

“花溶,这是本太子亲自草拟的条约,你看看,可还满意?”

“多谢四太子。比我想象的更好。”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难道以为本太子会如何?会趁机为难你们,提出许多不平等条约?”

她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一边的武乞迈却忍不住了,四太子本就是为了讨好这个女人,所以给了这样优厚的待遇。可是,他却不敢说出来,只瞪了花溶一眼,心想,这个女人可真固执,四太子如此待她,难道她这一辈子也不想嫁给四太子?

金军们在帮着搬运粮草,金兀术屏退左右,这片丛林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夕阳西下,这一片的天空如一团蓝色忽然被揉开,然后镶嵌了一丝黑色的金边,里面的一块晶莹剔透,蓝得不可方物。而外面,则是一层红,这一层红,慢慢地渗透,然后,剔透的蓝便被双重勾边,烫金描绘,妙不可言。而脚下,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的野花,从河岸一直延伸到河水,仿佛一匹巨大的天然缎子,层层叠叠地展开,延伸,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金兀术的目光从这片奇妙的景色里收回来,落在对面的那张面孔上。她坐在草地上,靴子被青草掩映,脸也是苍白的,仿佛绿色中奔流着一股妖冶的莫名的力量。她仿佛是倦了,靠着身后的那棵树,眼睛微闭,长睫毛偶尔一闪,密密遮住略带了黑色的眼圈,仿佛一朵花开得久了,周围的花瓣逐渐开始枯萎,一点一点地渗透,慢慢地,就要凋谢了。却正是最残酷也最凄艳的时候,透出一种凄婉的美丽。

他心里一震,低声道:“花溶!”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的疲倦浓得化不开,最近常常这样,睡着了,醒来时,浑身就如散了架一般,骨骼都在疼痛。

“抱歉,我睡着了。”

他看着她眼珠子里遍布的红丝,自从大蛇部落遭到袭击以来,她几乎从未好好睡过一觉,也许是因为那份盟书,她心里一松,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的声音柔软得出奇,带了一丝深深的怜惜之意:“花溶,如果太累了,你就先歇歇吧。”

她蓦然睁大眼睛。

“花溶,我从第一眼起,就没有想跟你为敌……”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往事历历在目,“我第一次见你,便惊为天人,惊奇南朝竟然有这样的女子。后来在刘家寺那段时间,花溶,你不知道,那对我来说,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那于她,却是一场灾难,一段屈辱,北宋上万俘虏里的一员,上万遭劫女子的一次垂危之路。

“我真想不到,你竟然嫁给了岳鹏举。花溶,我真没料到……”他愤愤的,“我当初放你走,你只说你去找你弟弟……”谁知道弟弟变成了爱人,成了丈夫?若非如此,自己和她,也许总有其他的机会,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

“四太子,昔日种种,不提也罢。”

若是昔日,她一定会和他争论一番,可是,事到如今,根本没得任何争论的必要。他被这无所谓的态度激动了,站起身,又坐下去,草地那么柔软,脚边的花草迎风摇曳,夕阳的阴影投射下来,他倒在草地上,一时不能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坐起身,对面,花溶依旧靠着树桩,假寐,睫毛的颤动表明她其实醒着。夕阳的最后一抹艳红投射在她的脸上,给她整个涂抹了一层红晕,遮住了早前的苍白,仿佛是一个通红的发光体。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凄楚,就算怨恨也说不下去了。也许,所有的怨恨早就雨打风吹去了。

“花溶,你们母子呆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一个女人,总要先照顾好孩子……”他迟疑一下,组织着语言,字斟句酌,仿佛不知要如何表达才最恰当,“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先将你的儿子接到身边,加上文龙,你们母子三人。宋国是不能再回去了,如果你们愿意在大蛇部落,那就呆在这里,不过,我认为,为了孩子的成长,最好换一个地方,燕京周围,有不少僻静的地方,我寻思了几个很不错的房子,如果你愿意……”

她语气十分平淡:“多谢四太子的好意。”

“花溶,我是真心希望你好,不想你那么辛苦。”

“杀了秦桧我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他长叹一声:“花溶,你要知道,秦桧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杀掉的。”

她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不是说要帮我么?杀掉秦桧,我就相信你是真心想帮我。”

他一时语塞。

她淡淡一笑,没有做声。

“花溶,我不是不帮你,可是……”

她凝视着他躲闪的目光,静静听他说下去。

“自从宋金和议以来,双方停止了战争。宋国的情况自然一派歌舞升平,但金国这面,却是高级将领的迅速腐化堕落,大家沉溺于物质和美女的包围圈里,被富贵荣华所消磨了斗志,许多高级将领很快变得脑满肠肥,连行动都迟缓起来,更不用说带兵上阵了……”

花溶惊奇地看着他,原本以为四太子也在权倾天下里迷失了自我,原来,他竟然还清醒着,如此冷静地分析着金国的情况。

章节目录 第542章 隐瞒

“花溶,我并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现在的金国,绝非赵德基想象的那么强大。事实上,自从当年岳鹏举强势出击朱仙镇后,宋金的军事力量就在逆转,如果岳鹏举不死,完全可以打过朱仙镇,收复两河……只是,赵德基被我们打怕了,他已经胆小如鼠,又一心巩固自己的王位,加上秦桧的煽动,所以……”

花溶眼眶一热,几乎要掉下泪来。最了解敌人的,永远是敌人!鹏举,就是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

“赵德基昏庸无能,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答应了我们的所有条件,给出大量的战争赔款。现在大金富饶安乐,金银珠宝,丝绸绢帛,都是宋国提供给我们的,这也是我这些年力主和议的主要原因。一旦开战,中断了协议,金国人民岂能再坐享这些从天而掉的馅饼?”

金兀术,他坦率得近乎阴险。

花溶轻轻咬着牙关,无言以对。

“花溶,所以,我根本不可能亲自出面杀了秦桧。先不说杀他的困难程度,单说,他是我们在宋国最好的利益代言人和忠实的执行者;杀了他,对大金百害而无一利……”

昔日的金兀术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但现在,他全是在讲真话!

他再也没有丝毫的隐瞒。

“花溶,如果金军公然刺杀秦桧,那无异于两国之间的重新开战。即便要开战,也要是新扶植的宋钦宗出马,那就是宋国的南北战争,和金国无关了……”

好一招毒辣的一石二鸟之计。宋钦宗自然是正统,但赵德基显然更要巩固自己的皇位。为了争夺正统和皇位,双方都要尽力巴结金国。就如一个人扔了根骨头让两只狗疯抢,自己做裁判。最后,得益的全是金国,如此,不怕双方不老实!就再也没有余力反抗金国了,到两败俱伤时,大金就坐收渔利,也许,很轻松地就可以真正独霸宋国。

她死死盯住金兀术:“这是你提出的计策?”

他坦然道:“现在金国的军政大计,多出于我。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希望金国能固若金汤。”

“你告诉我这些,又如何?”

“我是要你好好活着,不要枉送了性命。花溶,活着才是最强大的根本。一旦死了,别说复仇,什么价值都没有了。”

她站起身,冷冷一笑。金兀术就是这样,这才是他的政客本色,任何时候,都是条件和利益至上。当然,难道自己还能指望他背叛金国?那样,他也就不是女真的大英雄四太子了。

“花溶,你是不是恨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四太子,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也站起来,声音急促:“也可以是一个世界的!”

她尖笑一声:“你是想我和你一起享受大宋进贡来的金银玉帛,还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并肩接受秦桧的朝拜,然后欣喜于他的奸细身份对金国带来的种种好处?”

金兀术哑口无言。

“四太子,你总以为我单单是为了鹏举之死而复仇。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只是,像秦桧和赵德基这种寡廉鲜耻的汉奸,就算没有杀夫之仇,天下人也该诛杀此獠!”

“你说赵德基也是汉奸?”

“当然,他是比秦桧更大的汉奸!”

金兀术眉毛一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四太子,你笑什么?”

他生平未曾有过的豪气勃发,雄姿英发:“花溶,我忽然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天下者,有德有力者居之。赵德基无耻小人,罔顾父母人伦残杀忠臣良将,他有何面目据有天下?若是杀掉了赵德基秦桧,我们自立为王,成立一个真正的乐土,天下太平,你认为如何?”

“我们”自立为王?我们是哪些人?

他目光热切,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却兴奋得心跳加速:“花溶,我们可以合作。我虽然谁都提防,但我绝对信任你。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的大仇也报了,天下也不用四分五裂,长久战乱,甚至大蛇部落等,也将获得永久的安宁,一劳永逸,难道不好么?”

花溶环顾四周,淡淡一笑:“四太子,当心隔墙有耳,你说这番话,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逆不道……”

“花溶,你几时这么多君君臣臣的规矩了?要是如此,你就不会念念不忘要诛杀赵德基了。武王伐纣留名千古,唐太宗父子灭了隋炀帝的天下成就李唐几百年江山,就连你们的太祖也是黄袍加身的……”他眼里闪烁着狂热的色彩,心里隐藏的秘密,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对一个女人说出,也许,早就想说了,只是今天,忽然变得毫无顾忌而已。

花溶一直在张望四周,近几十公尺的范围内,全是他派的侍卫守候,无一个闲杂人等能自由出入。她这才想起,这是他的习惯。四太子生平多疑,尤其是权倾天下后,自然后提防着各路人马的暗算,更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饶是如此,她也被金兀术的这番话惊呆了。以往,只以为他是建功立业的野心,不料,他竟然早就有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她的手心隐隐冒出汗水,捏一般,却丝毫也没有察觉,只问:“哦?那要不要也杀掉你们的小狼主?”

“小狼主最近脾气越来越怪,为了追求荒淫刺激,整天****宫闱不说,还成天出入于燕京的妓院歌榭,甚至在前些日子,内侍外传,他竟然拿刀追砍小西施。我疑心他服食了辽宋传来的‘寒食散’,最后会走火入魔陷入癫狂……”

花溶一惊,这样的行为正是发狂的前兆,合刺,岂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那你想怎样?杀掉他自立为王?”

金兀术笑起来,目光炯炯:“花溶,你希望我怎么做?”

花溶呼吸微微急促。“寒食散”自魏晋以来就开始流行,但这是一种带有迷幻成为的药物,多服食就会飘飘欲仙,浑身燥热,久而久之,其实相当于今天的慢慢染上毒瘾,会导致神经错乱。当年据说隋炀帝杨广就是特别喜欢服用寒食散,所以导致走火入魔,残暴不仁。合刺是狼主,又是金人,怎会染上几百年前汉人士大夫的这种“雅好”?

“四太子,莫非是你?你?”

“哈哈,花溶,不是我!是他自己!自古以来,英明君主也许各有各的不同,但残暴之君,他们都是一样的。贵国的历史上,暴君层出不穷,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金兀术握有大金十之七八的兵马,真可谓现在世界上拥有兵马最多的人,而且依照他桀骜不驯的性子,也许,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不敢继续问下去,仿佛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花溶,你认为我像忠臣么?”

她下意识地:“至少,你忠于大金的利益,凡事替你们金国着想。”

“这难道不好么?”他笑得煞是张狂,“我若为王,谁为后?花溶,你说呢?”

“四太子,我没兴趣为你设想你的美好未来。”

他张狂的笑变成了若无其事的笑:“当然,开玩笑而已,本太子也不想那么大动干戈。现在,天下太平,安康乐业,岂不是最好?”

花溶迷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神色如何转变得如此之快,仿佛他刚刚和自己讨论的只是哪里的茶最好喝一般。对于这个男人,她从未看透过,也从不想去看透。管他呢。

“只是,花溶,你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握有天下,逐鹿中原,岂不远远胜过你单枪匹马的以卵击石?”

这是一个致命的诱惑,明知是陷阱,也铺满了鲜花,让人一脚塌下去。

她的心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那是一个女人想也不敢想的境界,起兵自立,逐鹿天下,何愁秦桧不死,赵德基不灭?

他盯着她闪烁的目光,那是一种明显的慌乱,不知所措,却又微微的兴奋,仿佛一个赌徒,正在期待拿到一张上好的筹码。这样凌乱的期许,让她的眼珠子也变成了一种彩色,仿佛一头斑斓的小豹子,刚学会睁眼看世界,忽然就向这个凶恶的世界狠狠咆哮一声,宣告自己即将到来。

“花溶,花溶……”他连叫两声,花溶骤然惊醒。

“四太子,你所言当真?”

他浮起一丝戏谑的笑容:“如果你答应嫁给我,我可以考虑。天子宁有种乎?也是你们汉人说的,对吧?我为什么就做不得?”

她的脸涨得通红,双眼愤怒。

“你看,又是这样。花溶,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昔日西施还可以到吴国迷惑夫差设美人计。你就算为了复仇,忍辱负重也不行?”

她冷冷一笑:“我又不是西施!”

复仇影儿都没的事情,岳鹏举尸骨未寒,却去嫁给他的大仇人,就算是“忍辱负重”——也未免太没有价值了。

他开玩笑地说,却明显地带了失落:“花溶,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和岳鹏举一样,都是很无趣的人。”

她淡淡道:“也许吧。物以类聚,若非如此,我怎会嫁给他?你四太子就是太有趣了,所以我们才道不同。”

章节目录 第543章 恼怒

金兀术被噎得哑口无言,却又难以言喻地满心轻松。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跟她在一起,可以畅所欲言,甚至说出内心最深处的**和野心,既不怕被人出卖,也不怕遭人嘲笑,仿佛聊天而已。高处不胜寒,除了她,跟谁还敢说上一句半句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语?

花溶忽然问:“你可知道秦大王的下落?”

他听她此时提起秦大王,心里无端地便恼怒起来:“你问他干嘛?”

“没事,只是,他是你的老对手了,问问你知道他的近况不而已。”

他恨恨地:“这个老贼,比毒蛇还狡诈,比泥鳅更滑溜,本太子要是抓住他,非杀……”杀字不再说下去,他知道花溶的忌讳,此时,完全不想因为秦大王跟她翻脸,立刻转移了话题,“花溶,幸好你不曾去投奔他,他并不值得信赖……”

她认真地点点头:“我当然不会去投奔他。”

他拿不准她话里的真假,是怕自己因此杀了秦大王,还是真的跟秦大王一刀两断了?

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道:“四太子,你其实并不需要煞费苦心地去杀掉秦大王……”

她语气里不自禁流露的维护,令他的妒忌之火嗖地一声窜上来,冷冷道:“秦大王并不好杀,也许,他不杀掉我就算好的了。”

“他娶妻生子了,又快回海上了,跟你井水不犯河水。”

这还像句话,他眉头舒展:“要是这个海盗真的走了,本太子也不妨放他一马。”

花溶淡淡一笑:“其实,杀掉岳鹏举,对你来说就已经足够了。秦大王是个局外人而已。”

语气里残余的怨恨和惆怅,他讪讪地,再也答不下去。

金兀术看看远方的残阳,暧昧而温暖地照耀在遍布河岸的野花上,调和成一种五颜六色的绚烂,仿佛日落之前最后的辉煌。

“花溶,你看,夕阳多美!”

她扭过头,根本不看:“不,我讨厌夕阳!”

“哦?”他兴致勃勃,“为什么?”

为什么?夕阳的美丽,每一次带来的都是劫难;甚至不知道看到它落山后,还会不会看到它升起来。从十七岁起,她就很讨厌夕阳了。

“花溶,难道你不觉得很美?夕阳,是人间最美的事物之一,看着最美丽在自己面前消失,那是一种极度的伤感。你们汉人有‘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她仓促打断了他的风雅,尖锐道:“难道你就没听过‘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一呆,再也说不下去。

昔日穿了红色宫装,香手托腮,挥毫写字的女子不见了;素手烹茶,浅浅柔情的女子也不见了;甚至那个黄昏的渔家女,一曲歌罢,引自己上当的女子,也不见了。只剩下身边做着这个满腹心思只剩下报仇雪恨,神色憔悴的女子。

连夕阳,在她眼里都已经变成了魔鬼。

两人陷入了沉默,夕阳在天,满目绯红,却再也没有探讨的余地。

陆文龙的声音在林外响起:“妈妈,阿爹……”

金兀术看着他跑来,提着长枪,英姿飒爽,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他仿佛又窜高了一头,英俊的小少年,慢慢地,有了男子汉的雏形。

隐约里,那是一种期待已久的风情,娇妻幼子,红袖添香,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

“花溶,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语气里面的哀怨。像一个怨男。

“不,四太子,你儿女多的是……”忽然想起,他的确有过儿子,但现在儿子们都已经死了,便改了口,“你还有女儿……”

“可是,她们都不如文龙。常年征战在外,她们跟我没一个贴心的,甚至无一人在我面前撒过娇。”

那是当然。以为只是女儿而已。无论是大宋还是大金,需要的都是男人,劳动力,勇猛的战士,女儿,总是可有可无的。既然不曾倾注心血,又何来多少舔犊情深的感情?

“如果你要文龙,可以带他回去!”

他微微恼怒,就是这样,当初拼命地要带走孩子,现在又拼命地要还回来。“花溶,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孩子的感受?”

花溶来不及回答,陆文龙已经跑过来,坐在二人中间,一手拉着一人,满面笑容,脸上时亮晶晶的汗水,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十分明亮。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看见二人吵架,如此和睦地坐在一起,不是仇人,仿佛真正一家亲。“阿爹,真好,我一直希望能这样……呵,妈妈,这样真好……”

二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金兀术不自禁地看去,才发现,这是二人第一次表情如此协调。他心里一跳,那种久违的动心的感觉忽然跳起来,带着淡淡的温馨和朦胧的喜悦。

“阿爹,你送我的赤兔马真是好极了……妈妈,阿爹给我带来了许多好玩意,哈哈,我真喜欢……”

他一个人不停地叽叽喳喳,仿佛第一次领略到“父母双全”的快乐,那种受到极度宠爱的属于孩子的喜悦。

花溶默默地听着,越是这样的时刻,她越是不愿意泼孩子的冷水,哪怕是假象,她也愿意极力维持他这种短暂的快乐。

金兀术拉着儿子的手,看着远处已经开始点燃的火堆。陆文龙顺着他的目光,高兴道:“阿爹,今晚我们要举行大宴,你留下吧,很好玩的……”

金兀术刚要答一声“好”,花溶却先开口:“文龙,那不是大宴,是招魂,是祭奠族人们死去的灵魂。你阿爹不适宜留下。”

金兀术满面失望,他自然知道这是招魂,如果他留下,相信大蛇部落也会很高兴。可是,花溶摆明了就是赶自己走。

“花溶,我想陪陪儿子,这也不行?”

“你如果想陪他,可以带他一起走,朝夕相处岂不是更好?”

他蓦然起身,有些恼恨。他知道她的打算,只要扔掉了这个“包袱”,她就可以轻装上阵——去送死了!自己却偏不如她所愿。

陆文龙急忙拉住他:“阿爹,你要去哪里?”

“天色不早了,你阿爹该回去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花溶,不用你催促,我自然晓得走。”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前面,金军已经列阵,等着主帅一声令下,启程返回。星夜赶路,再见,不知何时。陆文龙依依不舍地追上去:“阿爹,你什么时候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