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薄礼,不成敬意。

告诉赵德基,韦太后两个儿子在你们手里

短短一行字,花溶却面色大变,她认识这个字迹:

竟然是四太子的亲笔。

四太子的亲笔,她其实见得不多,第一次是当年轻烟桥相约,他留下字条。他那种异族人写的汉字,带着一种戎马倥偬的缭乱粗犷风情,令人过目不忘。

陆文龙也低声惊呼:“天啦,这是阿爹……是四太子写的……”

秦大王一怔:“四太子这厮又有什么阴谋诡计?难道他又到了海上?”

如今,和赵德基激战正酣,如果四太子再来插上一脚,倒真真不好对付。

“丫头,四太子这厮是什么意思?”

花溶若有所思:“秦尚城,你还记得韦太后在金国的两个儿子不?”

“这又如何?”

“四太子莫非把这两个孩子带到了宋国?”

“岂不是上天助我们?如果我们拿到这两个孩子,正好可以威胁赵德基。”

陆文龙满面喜色:“啊?莫非四太子是想帮我们?”

秦大王一瞪眼,他立即闭口。

众人都很疑惑,四太子,真有这么好心?而且,也来得太及时了吧?

花溶蹙着眉头:“不好,四太子如果来了海上,那样,他岂不是发现赵德基跟我们内耗?如果他趁此机会下令金军南下,宋国边境空虚,他岂不是所向披靡,一马平川地杀将过来?”

秦大王摇摇头:“丫头,你多虑了,金国已经今非昔比,不见得就有这个魄力了。尤其是狼主合刺,完全是个昏君,不足为惧。金国,就一个四太子而已……”

就一个四太子,已经足够了。

如果金兀术不是早有准备,他私自南下做什么?

可是,他把这份礼物送来干什么?

陆文龙忍不住又问:“妈妈,你不觉得么?阿爹肯定是想帮我们……”

花溶看看他那双充满希望和期待的眼神,还是摇摇头,“四太子是认为,我们和赵德基对抗,没有任何的优势。也许,他不想我们倒下得太快。这样,他才好有机会从容部署进攻,让赵德基两面作战,疲于应付……”

秦大王深以为然:“妈的,老子就说,四太子这厮鸟,哪有这样好心?而且,他真好心的话,为何韦太后的两个金人儿子,一根汗毛也不见?”

花溶叹息一声,这两个孩子,肯定被金兀术当成奇货可居。就这样淡淡地威胁一下赵德基,显然算不得什么手段。

陆文龙眼里慢慢地流露出深深地失望。阿爹——他心里还是叫着那个人阿爹,还以为他是来帮自己,帮妈妈,那是心里一直藏着的一份幻想,始终不相信他是坏人。

花溶看着他的眼神,语气稍稍变得柔和:“当然,四太子此举,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任何的坏处……”

他抬起头,语气也轻快了起来:“真的么?妈妈,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赵德基如果两翼作战,他根本没法兼顾。”

“丫头,既然四太子送来了,我们倒不妨将计就计,总会有点用处。”

花溶点点头,无论如何,也是喜事一桩。

小虎头听大人们议论,自己一点都插不上嘴,气呼呼的:“这纸条有什么好看嘛?吃饭,好饿耶……妈妈,我要这个玩意儿……”说完,一把就抢了过去。

花溶失笑,将纸条立即毁掉,又拉住他的手,柔声道:“小虎头,这个玩意儿可玩不得,妈妈有大用途。”

他好奇地问:“要干什么?”

“这个啊?是一分武器,厉害的武器。以后阿爹要用来杀敌的。”

章节目录 第646章 两个儿子

“真的么?是暗器么?”

秦大王大笑,一把将两个小玩意收到怀里:“也许,比暗器还厉害呢。”

吃了饭,陆文龙懂事地早早抓了小虎头去睡觉。

秦大王和花溶回到房间,花溶拿起那小玩意仔细看看,小玩意依旧磨损得很久了,仔细看,上面用一只铁耳环镶嵌着,一左一右,已经有些生锈了。

“丫头,你今日累了,早点休息吧。”

她凝视着秦大王的眼睛,里面已经有了很深的血丝,连续两三日开会,他已经非常倦怠了。但是,无论多么忙碌,他每晚都会陪着她陪着孩子们,一家人吃了晚饭,陪着她就寝。

“秦尚城,你也别太累着了。”

他哈哈一笑,这声音,太过温柔,仿佛已经在耳边念叨了一辈子了,也百听不厌。

他兴致勃勃地:“丫头,我一直在考虑,赵德基采取的显然是围而不该,等我们粮草断绝,自投罗网。但是,我们现在不妨主动出击。”

花溶闪动着眼睑:“如何个主动法?”

“既然四太子找上门来,送了这么个不咸不淡的礼物……”

就如一个客人,声明要送你礼物,却只写了个条子,写着“礼物”二字,那是画饼充饥。单凭这个小玩意就能吓退赵德基?

“四太子显然另有准备,但是,我们也不防好好准备准备……你想,赵德基最怕啥?”

“搜山捡海?”

“难道不是?他最怕的便是四太子。如果四太子到了海边,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你猜测,他会怎样?”

花溶想也不想:“他这个人,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就是要想方设法抓住四太子……”

“岂不正好?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我们所乐于见到的。”

这倒也是。

只是,这一次,就连花溶也百思不得其解,四太子为何又跑到了南方?昔日他是因为有秦桧王君华作为据点,有大宋丞相的沿途死士保护,予取予求,风雨无阻,自然可以在宋国境内为所欲为,就连临安一战,他都能来去穿梭,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可是,这一次呢?

他扶植的最大的亲信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他也彻底丧失了保护伞,不可能大规模地带着军队,他还凭什么在大宋境内来去自如?

莫非,他想把自己的头颅主动送给赵德基?

临安古道。

昨夜的一场小雨,彻底吹醒了料峭的春寒。卖花女郎的声音在大街小巷此起彼伏:

“卖花啰,卖花啰……”

“梅花、水仙、迎春花……来挑来选啊……”

……

熙熙攘攘的男女,来来往往的商贩,这个旖旎的城市,完全沉浸在一片春色里,春天,已经到了。

在一个专卖水仙花的摊子前,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停下,仔细地嗅着这种大蒜一般的植物开出的花朵。

但是,它不是大蒜,它种植在清水白石里,风姿卓绝,超然不群。

就连花也是风雅的。

这才是汉人口里的真正的风雅。

“大爷,买一盆花吧……”

卖花的小女孩红扑扑的小脸,满是期待:“您看,这水仙多好呀……”

他一怔,想起昔日,人家都叫的是“公子”!

衣衫不改旧时妆,却不经意间,已经变成了大爷。

从公子到大爷,难道只是岁月的变迁?

他不禁低下头,在水仙的清水白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一张沧桑的脸,泯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除了个子稍高,再也没有任何足以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

他反倒笑起来,觉得欣慰。

然后捧了一盆水仙就走。

长街的尽头,是一间非常清雅的小院落。大隐隐于市,这是他的落脚点,就在临安城里,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所有人,都叫他“爷”。

武乞迈匆匆地进来,关了门,低声说:“爷,东西已经托人送去皇宫了。”

“能送到韦太后的手里?”

“能。”

他一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灰色的袍子,古旧的沉木椅子,窗明几净,春暖花开,一切都像早已熟悉,仿佛自己是这里的主人。

一杯香片,一盏茶香,虽非钧窑的茶盏,但是,古拙里,却真有那么一点子的雅兴。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热流浸入心底,这才慢慢放下,“好,你们随时把韦太后的消息带回来。”

“是。”

这时,忽然想起秦大王!

想起秦大王千里迢迢替自己送来的一大箱子“绿帽子”。

不料自己今日竟然是故技重施,只是送帽子的对象变了——变成了赵德基。

自己给他送来两个一半金人血统的私生弟弟。

赵德基收到会是怎样的表情?

韦太后回归后,为了遮丑,史官不惜大肆篡改,将她的年龄都改大了二十岁,变成了她被俘时已经是六旬老妪。如此,哪个男子会去蹂躏一个老太婆?

但是,韦太后此际都不到六旬年龄,还差得远。

她不但有洗衣院沦为军妓的不堪经历,更有两个金人儿子,铁证如山。

这对赵德基的杀伤力会如何他不知道,但是对于韦太后的杀伤力,却是绝对可以想象的。赵德基号称侍母至孝,所以,倒要看看这个孝子到底有多孝顺。

他哈哈大笑,又自言自语:“妈的,我怎么也变成秦大王这厮一般无耻了!”

殊不知,做无耻的人,真是比正人君子要爽多了。

太后的寝宫。

韦太后回归后,在寝宫设立了佛堂,天天念经拜佛,对外并不理会世事,对儿子的一切,也很少过问。因为在北国洗衣院的惨痛经历,她变得非常胆小,就连其他妃嫔来请安,她一段时间,也非常惴惴不安。

但是,吴金奴和张莺莺还是坚持来请安。

久而久之,她对这两个儿媳妇,便逐渐滋生了信任和好感。一些话,也慢慢地愿意对她们说了。尤其是吴金奴,多年的宫廷生活,早已磨练成精,而且,见惯了陛下的无耻和刻薄嘴脸,反而稍微滋生了一丝慈悲的情怀。在宫里上下,更保持着一种大度的态度。韦太后回归,她不仅经常来请安,而且为了不让太后感到失落,更将自己娘家哥哥的女儿,主动做主嫁给韦太后娘家的兄弟,与之联姻。因此,在皇宫里,她已经成为太后最信任的人。

这一日,她正在佛堂念经小憩,一名宫女进来,拿着一样东西:“太后,这是有人叫奴婢转交给你的……”

韦太后慢慢睁开眼睛,但见宫女手里拿着一个不起眼的包裹。

“是什么?谁人转交的?”

“奴婢也不知道。今日御膳房的人出去取菜,人家叫她们转交的,说务必要送到太后手里。”

韦太后也不经意“打开看看吧。”

宫女打开包裹,韦太后脸色顿时变了,立即道:“快关上门。”

宫女从未见太后如此惊惶的脸色,立即关了门,远远地站在一边,惊慌地问:“太后,这是什么东西?”

韦太后拿起东西,双手微微颤抖。

那是两个荷包,已经很旧了。密密的针线,嬉水的小鸭子。那是自己给两个留在金国的儿子亲手绣的。

再多的屈辱,再多的痛苦,可是,他们也是自己的儿子,十月怀胎,朝夕相处,养成那么大。以前在皇宫的时候,生子赵德基,也是奶妈喂养;但是,那两个儿子,却是她亲自哺乳,就如一般的民间母亲,所以,对两个儿子的感情,其实还在赵德基之上。

她整日幽居深宫,足不出户,为的便是忘却,因为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这种思念——那是充满屈辱的见证,徒惹人笑话罢了。

可是,到底是谁人送来这样的一份礼物?

她颤声问:“这是谁送的东西?到底是谁?人现在哪里?”

“送东西的人说,您看了就会知道。”

她急忙拆开荷包,但几次都打不开,手颤抖得厉害,好容易,终于拆开,里面是一张字条,写得四平八稳,仿佛出自什么贩夫走卒之手,毫无美感可言。

“太后,请下令赵德基速速退兵,不然,你的两个儿子就会送呈大宋天下臣民,让大家一睹当今天子两个金人血统私生弟的风采!”

她顿觉头晕眼花,身子摇摇欲坠。

“太后,太后……”

她身子一软就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六神无主,扶着额头。

“陛下……陛下他现在在干什么?”

太后幽居深宫,不问世事,并不知道儿子已经跑去剿匪了。

“回太后,听说陛下偷偷出去剿匪了……”

“剿匪,他是天子,用得着御驾亲征么?什么土匪这么厉害?”

“听说是海盗。”

……

她更是慌张,紧紧地捂着额头,“快,叫吴娘子……快……不要惊动任何人……”

吴金奴正在辅导儿子念书,忽然听得太后急诏,立即便安顿了儿子来到佛堂。

屏退左右,吴金奴亲手关了门,发现很大不妙。

“太后……”

韦太后双手发抖,一见她,立刻如见了大救星,急忙将荷包和信纸递了上去。

吴金奴一看,立即什么都明白了。

尽管韦太后的经历,回来后,大家都只字不提,不闻不问,但是,一些小道消息多少也是知道的。

但是,当她真的被证实有了两个儿子,也还是令吴金奴极大的震撼。

“吴娘子,你说该怎么办?”

吴金奴冷静了一下,才问:“这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那个送信的人。陛下去了哪里?”

吴金奴不得不如实禀报:“陛下去沿海剿匪了。”

“海盗?海盗关陛下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吴金奴苦笑一声:“太后有所不知。这个海盗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四太子搜山捡海,救了陛下一命的秦大王。”

“啊?既然如此,陛下为何去剿灭他们?”

章节目录 第647章 杀掉

吴金奴压低了声音:“因为岳鹏举的遗孀花溶,就在那个海盗的手里,据说,已经和秦大王成亲了。”

韦太后浑身一震,花溶花溶!

她是见过这个女子的,曾经冒着极大的风险,企图将自己从金国救走。

她颤声问:“陛下为何要去剿灭花溶?花溶到底有什么过错?不是说,他的命也是花溶救下的么?”

吴金奴无言以对,那是一个非常尴尬的丑陋。她其实都知道,从医官王继先,从早年的王君华口里,她其实都是清楚的。

陛下此举是要杀秦大王,而非杀花溶。

他年轻力壮,怎么都生不了儿子,求神拜佛也无用。

但是他的早已过了中年的母亲,却在金国接连生下儿子,求神拜佛,不生也没用。

求仁得仁,事实上是求什么,得不到什么。

赵德基邪念起来,仗着强大起来的军力去攻打秦大王,为的不过是儿子;现在,秦大王就真的给他送来两个儿子——

他的两个弟弟!

这叫堂堂天子如何面对天下?

叫韦太后如何立足后宫?

母仪天下,变成了母羞天下!

吴金奴比韦太后还惊惶,她更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搞不好,便是巨大的宫廷政变,甚至会危及陛下的龙椅地位。

韦太后见吴金奴面色大变,更是六神无主:“吴娘子,可怎生是好?”

吴金奴稳住心神:“太后,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本宫知道,所以才找你商量……这可如何是好?”

吴金奴也乱了方寸:“太后,那两个……孩子,你能确定是孩子的信物?”

韦太后老泪纵横,到此时,根本不能再有任何的忌讳和隐瞒了,只能全盘托出:“这两个荷包,是我亲手所绣,两个孩子一人一个,你看,上面还有他们的名字中的一个字……”

吴金奴细看,果然秘密的针脚下,每个荷包上都有一个字,正是那两个孩子名字的中间一字,分别是:德和翰;两个孩子从女真老兵的金姓,一个叫金德,一个叫金翰。

虽然隔了几年,也可以看出韦太后当时的心情,针脚绵密。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何况明知是永别。

此时忽然有了孩子的下落,她一时竟然不知是高兴多还是恐惧多,竟然道:“待老身出去,亲自和那个人谈谈……”

吴金奴大惊:“太后万万不可。敌人正等着你自投罗网……”

“那该怎么办?”

韦太后当然不如吴金奴精明,此时,一切便全听吴金奴的主意。

“太后,此事,先不能外传,连陛下都不能告知。”

“可是,要是敌人真的杀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吴金奴苦笑一声,要是敌人真的杀掉了那两个孩子倒好办了。可是,秦大王既然如此处心积虑,显然当了两个孩子是最厉害的武器,不但不会杀掉,而且绝对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她一咬牙:“太后,既然如此,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依吴娘子之见,该如何?”

“万万不能承认两个孩子,更不能让他们以此威胁陛下……”

这不是明显把孩子往绝路上逼么?韦太后投鼠忌器,心慌意乱:“这……他们肯定会杀了孩子……”

“太后,你想想,你九死一生才回到大宋。如今一切安稳,贵为太后之尊,一些私人的情感,便不得不放下,否则,何以面对陛下和大宋人民?”

韦太后只顾落泪,当然明白吴金奴语气里的警告,如果走错了一步,不但不能救儿子,自己的尊严和地位,也会没有了。这些年来,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赵德基的行事风格。关键时刻,就连生母,也不见得能令他改变主意。

“我就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一意孤行去攻打秦大王?”

吴金奴再也无法隐瞒:“因为陛下想夺回花溶。当初花溶被打伤绝育,宫廷御医全体出动,也不曾治好,后来,她不知怎么地竟然自行痊愈,生了个儿子,所以陛下认定她能怀孕,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