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惶得大喊:“秦尚城,秦尚城……”

声音是嘶哑的,嘀嘀咕咕的,传不出很远。她正要跳下床,门开了。点燃的火烛,是秦大王,后面跟着两名使女,一名侍女端着一个大食盒子。一名侍女捧一盆热水。

秦大王见她坐起来,惊喜地喊:“丫头,你醒了?”

她呆呆地,又退回去,躺在床上。

使女们放下食盒退下去,秦大王关了门,揭开盖子,是一个大瓦罐,厚厚的,里面的东西还咕嘟咕嘟地滚烫着,香味随着热气飘出来。

“丫头,我等着你吃晚饭。你醒了就好。快起来吃点热的东西,吃了就有精神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了洁净的帕子,在热水里滚过,拧干,才拿过来给她擦洗。她的脸孔深深地埋在滚热的帕子里,瞬间清醒。昨日的点点滴滴,全涌上心头。秦大王,他其实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以这种方式,无声地维护着自己的体面——不让自己太过难堪和羞辱。

昔日那么一个凶恶的人,仿佛被拔掉了牙齿的老虎。自己这一生被蹉跎了,谁说他的一生,又不是被自己蹉跎了?

她的眼泪涌出来,不知道是热水湿了眼睛,还是眼泪滚烫了帕子。

门口传来敲门声,咚咚咚的。

“进来。”

是陆文龙进来,欣喜地:“妈妈,你饿了么?阿爹,我想跟你们一起吃晚饭。”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要来,所以,今晚的饭菜,叫他们送得特别多。快,儿子,盛好饭,开饭了……”

花溶早已服饰整齐,坐在桌子边,端了碗,默默地吃饭。

父子两都看着她。她偶尔抬起头,看到二人的目光,看着他们夹在自己碗里的小山一般的菜,她想,这一种温暖,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至于飞将军,他说他是陌生人,那他就是陌生人罢。

她抬起头,缓缓道:“我们回去吧。”

“丫头,我们不看这一场大战了?”

“为什么要看呢?我们难道不可以参与么?红鸭港镇还驻扎着那么多朝廷的士兵,赵德基的一部分兵力还在。而且,他也可能从海上逃窜,我们回去,不是可以更好地给他沉重打击?何苦在这里看着别人作战?马苏,周五他们再厉害,还是不如你亲自指挥,对不对?”

陆文龙兴高采烈:“对对对,妈妈,我也跟阿爹说好了,我也要回去。”

“文龙,你是飞将军麾下一员猛将……”

“飞将军又不缺少我这员将领。他手下能人多得很。再说,刘武叔叔不是留下了么?我留不留下有什么关系?我更喜欢海战,我特别喜欢阿爹船上的那种火炮,一发射出去,就能击垮敌人的船舰……妈妈,我要回去,我认为,回去了,我能发挥的作用会更大……”

花溶看秦大王的脸色,知道他们父子一气,既然秦大王已经答应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而且,陆文龙是真心想回去。

“妈妈,我们哪天走啊?我想去镇上给小虎头买点东西……”终究是孩子,得意洋洋的,“我还有二两金子,可以给小虎头买许多玩意儿……”

“不用买什么,岛上什么都有,小虎头的玩意儿够多了,吃的玩的,什么都有。别把他惯坏了,这钱留着做盘缠……”

“有阿爹在,哪里需要我们准备盘缠?大不了,我只花一两金子,留一两做盘缠嘛……”

秦大王哈哈大笑:“对对对,有老子在,文龙,你爱买什么买什么。钱不够,老子再给你……哈哈,丫头,你就不用管他了,儿子挣的赏金,不是已经孝顺你了么?要做盘缠也够了……”他一边说,一边竟然真的从怀里摸出一把金叶子,“儿子,乱世铜钱贱如泥,钱钞更是买不到什么东西了,要金银才好用……拿着,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花溶简直无语,她的本意是不想惯坏了小虎头,也希望陆文龙养成良好的习惯,不要挥金如土。但是,想到这孩子自来有分寸,而且她向来不是这父子仨的对手,只好投降。

陆文龙乐颠颠的:“阿爹,我想起了,明天就是逢集日,栎阳镇很热闹的,有许多好东西,我们出发的时候,正好去买东西……”

“好好好,那我们明天就去。”秦大王答应着,又看花溶的神色,“丫头,你身子还不适,再休养几天再说,也罢,明天我们先去逛街……”

“不用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长期呆在军营里,反而不舒服。明天我们就走。”

“可是,你的身子还没好……”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累了渴了,路上不也是有客栈么?”她学着陆文龙的口吻,“有秦大王在,哪里需要我们考虑这个问题?吃的穿的住的,不都有你么?”

秦大王哈哈大笑“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就走。老实说,老子早就不想呆下去了,早就想走了。来,吃菜,文龙,多吃点,丫头,你也多吃点……”

花溶端着滚烫的一碗汤,听着他们父子的谈笑风生,心里,这才慢慢地死下来。既然世上再无岳鹏举,自己强求,也是求不到的。

清晨,天公作美,是久违的一个艳阳天。连续两日的冷雨停止,气温迅速回升,本是冬天,却形如小阳春。这是今年的第一个暖冬日。军营周围的常青树绿得更是乌黑,一溜碎石子铺就的甬路通往元帅的大营。已经连续有两支大军开拔,军营里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较之寻常,显得格外的空旷和冷清。

飞将军闻讯出来的时候,看到一家三口已经收拾好,陆文龙提着大大的包袱,他的身高如雨后的春笋,节节拔高,而且,还长了小胡子了,下巴上一轮青龇。见了飞将军,立即跪下去,伏地请安:“飞将军,请允许小将辞别军营。”

秦大王也开口:“飞将军请恕罪。犬子文龙想随我们回到海上。他这些日子在你麾下锻炼,不知给你添加了多少麻烦,现在还请你允他归乡,也感谢你对他的栽培。”

“秦大王这是哪里话?这孩子不仅没有给我添麻烦,反而帮了我不少忙。说实话,我觉得很遗憾,文龙是颗好苗子,假以时日,他必定是一代名将。不过,他回到海上也好,反正有秦大王那么一支强大的海军,也有他大显身手的地方……”飞将军亲手扶起了陆文龙,一笑:“军人一事,本就勉强不得。文龙,既然你想回去,我也就不强留你了。”

“多谢飞将军。”

陆文龙本是因为顶撞了他,觉得不好意思。这时,见他坦荡荡的,心里的芥蒂也去掉了。

秦大王呵呵一笑,抱拳一揖:“飞将军,这些日子,拙荆和文龙不知给你添了多少麻烦,老秦客气话说不来,只要以后飞将军有什么吩咐,自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章节目录 第708章 赶走

他的目光对上飞将军的,这才发现,自己对面的这个一代枭雄,是多么的苍老。大名鼎鼎的飞将军,他额头上的皱纹更加深了,满脸沧桑得仿佛一个在沙漠里,被日夜的风吹雨打浸润了百年的石人。甚至他的头发,都是灰灰的,但不是白,而是一种处于白和黑之间的一种临界点——比花溶新长出来的头发还要灰。

两鬓之间,是斑驳的。就如一种灰灰的绝望。整个人,仿佛是被刀雕斧刻过的,如一颗不知几千岁的年轮。

唯有他的笑容,还是冰冷而刚毅的,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看到一块石头在笑,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生机。

秦大王一怔,竟然不知道他是自来就这么苍老,还是一个夜晚才变得这么苍老的。

这才那么鲜明地意识到:不,这个人真的不是岳鹏举。绝对不是。记忆中的岳鹏举,年少英俊,意气风发,就如一团充满了朝气的烈焰。岳鹏举身上那种蓬勃的青春,勇武的年轻,曾经不知多少次让他嫉妒得发狂。但是,现在这个人,看起来竟然比自己更加苍老。他怎会是岳鹏举?不是!所有人都错了。

飞将军的目光落在花溶身上。花溶也看他一眼,目光非常平淡,就如看着一个陌生人。昔日那种隐隐的热切,无比的期待,满腹的焦灼和向往——统统都不见了。

“如果你不是岳阿爹,我妈妈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花溶,她果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二人之间,只不过是点头初见的陌生人。一切的交际应酬,都是秦大王和陆文龙。仿佛过去,自己在军营的这么几个月,每天每天地见到这个人,都是一场梦而已。

“秦夫人,昔日在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哪里,我还一直没有感谢你对我儿子的救命之恩……”她微微一笑,异常地礼貌,“只可惜,我们住在海上,太远了,以后小虎头也没法亲自感谢你这个救命恩人了。在此,我就代我儿子再给你行一个礼……”

她跪下去,竟然行的是五体投地的大礼,感谢他救了小虎头的命。感谢他救了自己的儿子——只是自己的儿子,跟他毫无关系。

就如感谢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给予的莫大的恩惠。

以前不感谢他,是以为那是他应该的。以为那是一个父亲的天经地义。现在知道了,他并不应该——一礼之后,永不相欠。

秦大王不经意地看着他,但觉他鬓角的那种斑驳,在快速地加深。也不知是不是阳光的原因,更是灰灰得厉害。仿佛酝酿了许久的一场雨,乌云密布,却总是下不下来。

秦大王移开目光,就连头也微微地侧在了一边。

“秦夫人……”飞将军待要去搀扶她,竟然语无伦次,“秦夫人……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仿佛他只会说这几个字。

不必如此!

花溶不待他搀扶,自己站起来,还是满面的笑容,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目光是看着秦大王和陆文龙的:“秦尚城,文龙,我们走吧。还要去街上给小虎头买东西,去迟了,集市就算了。”

秦大王一抱拳:“飞将军,后会有期。”

陆文龙也行礼:“飞将军,小将告辞。”

唯有花溶,还是客客气气一笑,却再也没有说什么,拉了秦大王的手就走。一边走,一边还谈笑风生,又是轻嗔薄怒的:“都是你们父子,把小虎头惯坏了……上一次我整理他的小房间,发现他的玩意儿已经堆满了半间屋子了,都快放不下去了……”

“哈哈,放不下,就换一间大屋子嘛。我们的隔壁不是有一栋大的院子么?收拾出来,叫文龙和小虎头哥俩都搬进去,反正孩子一天天长大了,现在他俩的房间,就给他们专门堆放玩意儿……”

“不行,那院子得留着。”

“留着干嘛?”

“我们以后有了小闺女要用的,闺女胆小,住那间屋子最合适……”

“哈哈哈啊,好得很,回去后,我们就生个小闺女,老子想起了,这间屋子外面就是一片花圃,小闺女住这里最合适,哈哈哈……文龙,老子再给你和小虎头盖一间大房子,随你们哥儿玩……就算文龙娶媳妇也够了,哈哈哈……”

……

一家人,渐行渐远,欢声笑语和背影一起远去。

…………………………………………

飞将军站在原地,忽然想起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别,走了很远很远回头,那个人的身影不是越来越小,竟然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那时,自己多大?是陆文龙这样的年龄?不不不,早已比陆文龙更大了;而且心理年龄,至少比现在的陆文龙大了二十岁。

身后,是一队一队操练的士兵跑过。他们的训练,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战前战后,从来也不会有任何的懈怠。今日的努力,便是为了终究有一天,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其实,谁又真正那么想打仗呢?可是,这个世界上,并非你不打仗,人家就不来打你。就如曾经强大的大宋,创造了那么巨大的物质财富,清明上河图的富饶繁华,盛极一时的苏东坡,王安石,司马光,范仲淹,杨门女将,狄青……一代显赫的文臣武将,可是,最终根本无法抵御金军的铁骑。就算是历代皇帝缴纳“岁币”求和,希望停止战争,但是,也无法阻挡靖康耻的到来。

前方是一片花圃。

他慢慢地走过去。

说是花圃,其实并不恰当。光滑的碎石子垒成的花台,里面围着许多灌木,都是常青的松柏,万年青之类的。在冬日里,显出一种凝重的苍翠。

而花是几乎没有的,零散的小野菊,也到了尽头,几乎要全部衰败了。枝干残黄。外面是成排的银杏树,风一吹来,落了满地的黄叶,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地的金黄。

他在一块大石旁边坐下去。

忽然想起某一天,还是花溶初来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手里捡了一大把金黄色的叶子,映得她的脸都是金黄色的。

他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那是一种宁静的感觉。温和,致远,某一个人在视野里,永远在你的视野里,温柔的寻找你,不离不弃的惦记你。

人生,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幸福呢?

可是,人生,又岂是只有幸福而言?更多的是不幸和波折。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完结。

他也学她的样子,捡一把银杏叶子拿在手里。一条条的纹理,金黄得那么灿烂。远远的,云五跑过来:“飞将军,我们该出发了。”

他不经意地将银杏叶子扔在地上,云五根本不曾发现他曾经手握过叶子——一个男人,一个钢铁石块般的人,根本不会这样伤春悲秋的。他当然不会,他站起来,身板笔直,神情一如往常。

云五却显然吃惊了,盯着他的脸,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他咳嗽一声,不经意的:“云五,都准备好了?”

“回将军,都准备好了。”

云五恭敬地回答,却非常担忧,“将军,你的气色不太好……”甚至不止是气色,还有他的灰灰的头发。但是,他还没等到飞将军的答案,已经看到他的目光,那是一种刀刃一般的目光。他再也不敢说下去,立即公事公办:“飞将军,一切就绪,只等您了。”

“好,马上出发。”

“是。”

飞将军大步就走。云五跟在他身边,刚走到校场外的大坝,一个身着红衣服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来。

“飞将军,秦大王他们已经走了?”

崔三娘口气急促,气急败坏。飞将军一挥手,云五识趣地先退下了。崔三娘大声地嚷嚷:“天啦,大王夫妻怎么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辞行。而且,大王这么有用的人,走了可怎么办?马上就要大战了。”

“走就走呗。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飞将军,我们为什么不能留住他们?秦大王和秦夫人可都不是一般人啊,还有陆文龙,我们现在打仗,正需要这样的猛将……”

陆文龙的确是一员虎将。可是,乱世纷纭,军功也不是那么重要。再说,博取功名,封妻荫子,那是寒门子弟最渴望的事情。像陆文龙这种,秦大王富甲一方,比王侯贵族更加逍遥,陆文龙岂会恋战军营,获得什么封妻荫子?而且,对于秦大王一家来说,还有什么能够比妻儿老小,一家团聚更加重要的?

“飞将军……”

飞将军一挥手,阻止崔三娘再说下去。崔三娘不甘心,却只好闭嘴。

“三娘,大战即将开始,前线非常危险,没有人照顾你,你马上回去。”

“飞将军,不,我要一起去……”大战在即,当然更需要亲眼目睹这样的盛况。崔三娘这些日子,胆识和经验都在增加,岂能白白地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一个女人的一生,几曾能目睹这样的盛况。而且她认定飞将军必定会赢,根本就不怕,下意识地,更是要见证他的“辉煌”。

飞将军的声音严厉起来:“所有的家属都已经被送走,全部回大本营。你也必须走。”

“我不是家属。我有亲卫队护送……”崔三娘根本就不怕,她自己有一支近百人的护卫队,是她出发的时候,她哥哥特意为她配备的。“我的亲兵会保护我,我根本不会连累你。再说,我的马也是万里挑一的,跑起来也很快。”

“不行,你必须走。这是打仗,军队里不能有女人!”

章节目录 第709章 来生必杀

他的声音也不是如何严厉,但是,一字一句,不容任何人反驳。崔三娘竟然不敢再坚持,低下头去,十分失望:“飞将军,为何以前秦夫人就可以随军征战?”

他一怔。

崔三娘问出这话,也是一怔。她其实是无意的,只是想起栎阳镇之前的那场大战,秦夫人如何地帮着飞将军,策反敌方的将领,出谋划策,刀枪剑戟。那个时候,也是刀剑如雨,为何飞将军就没说女眷不许出入?但是,心里其实隐隐是不舒服的,是少女那种敏感的直觉,飞将军,待秦夫人,远远比待自己好。秦夫人可以在战场,上因为,飞将军觉得自己会保护她?既然如此,为什么就不能保护自己?

飞将军的声音淡淡的:“你和秦夫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

“秦大王帮了我们的大忙,所以,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那我呢?你也可以保证我的安全啊。难道我的父兄没有帮你的大忙?

可是,这些崔三娘根本没法喊出来。她是一个聪明的少女。并非一个死缠烂打的人。已经明白,一个男人要不要保护你,必须发自真心,而非是谁的命令,谁的恩惠。她从舒适的老家,从深闺豪门,繁花似锦的深宅,追到南方的军营,一路上的辛苦,是她这样的千金小姐从没体会过的。可是,来了这么久,除了飞将军的客客气气,完全没有自己渴望的任何的柔情蜜意。连一丁点暗示,一丁点希望都没有。

她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要想起非要追来的了。只记得某一个黄昏,偶然在哥哥的书房外面,见到走出来的飞将军。她虽然不是足不出户的绣花小姐,可是,却也从未见过这样坚毅的男人——仿佛这才是一个男人的标准,阳刚,坚韧,傲岸,英雄,成熟!

美女总是爱英雄的。她从他巨大的名声,巨大的荣耀,巨大的男子气概里,不能自拔,然后一路追来。但是,少女单纯的仰慕,如今,逐渐褪色了。那么委屈。尤其是秦夫人在这里的时候,她每一天,都觉得那么委屈——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是秦大王的妻子,她和飞将军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是,却根本无法说服自己。

飞将军的那种特别,就连陆文龙都看出来了,何况敏感少女崔三娘。

此时,秦夫人一走,飞将军竟然是如此毫不客气地就要赶自己走。她咬着嘴唇,眼神忽然急切起来,急切地要得到一个答复,忽然上前一步。火辣辣地盯着他。

飞将军动也没动,如看着一个小孩子。

她指着他,大声地:“飞将军,我很喜欢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飞将军竟然没有一丝的慌乱,眼神还是如一块石头一般:“三娘,别胡闹了。我受你哥哥重托,要照顾你。但是现在,大战已经开始了,你该回去了。战争可不是儿戏,一个女孩子跑来跑去是很危险的。”

“我不是胡闹,你到底会不会喜欢我?”

“你在我心目中,就跟文龙差不多。三娘,你还是小孩子,你应该去找文龙这样的少年做朋友。”

“不,”她固执地,“我是问,你会不会喜欢我。”

“喜欢?我向来把你当侄女一般。长辈喜欢子侄那种。就像我喜欢文龙,喜欢小虎头一般。”

“不是喜欢女人那种?”

“女人?哈哈,三娘,不要说孩子话了,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我不会喜欢你的。那样就是****了。快走吧,别说了,队伍就要开拔了。”

崔三娘眼里含了泪水,恨恨地:“哼,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凡是不喜欢我的人,我都不喜欢。”

说完,转身就跑。

飞将军看着她跑远的背影,苦笑一声。想起陆文龙对自己的斥责。崔三娘,完全是和陆文龙一样的小孩子。

崔三娘倒也干脆,小少女的执拗脾性一过,但觉这个飞将军,完全跟个木偶草木一般,无血无肉,少女的仰慕一去,也没发现他有好帅好英俊,反倒是死板板一个老男人的样子。心里也奇怪,自己怎会突然喜欢这个老男人?想来想去,他还远远没有陆文龙帅。因此,她当天就率领了自己的亲卫队,浩浩荡荡地走了。

临安城里,早已一片风声鹤唳。

这一日,满朝文武齐聚金銮殿,赵德基连龙椅也坐不住了,几乎是一直站着的。台下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他几乎在大吼:“你们有什么退敌良方?”

退敌良方?刘琦等两员最强悍的大将先后折损,现在,根本找不出像样的人才。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大臣忽然启奏:“陛下,现在也许只能传川陕的吴家子弟护驾了。”

吴玠早已死了,是他的兄弟和儿子在川陕称霸。当年吴家军抗击金军,屡有战绩,多次打得金兀术落花流水。尤其是和尚原一战,让金兀术丢盔弃甲,一蹶不振,自己都差点受了重伤。但是,金兀术在金国总揽一切军政大权之后,和宋国签订了宋金和议。也因此,金兀术在附件里特意提起的要求是要惩办吴氏兄弟。当时吴玠已经死了,他的兄弟吴麟本来对金战争已经取得绝对的优势,却不得不和岳鹏举一起撤军。金兀术利用计谋,不战而胜,去掉了川陕的心腹大患。虽然赵德基没有如金兀术所要求的杀掉吴麟叔侄,但是,吴麟家族,也就此对朝廷灰心失望,只据守在川中一隅,不再出来。

而且,至今也不曾到朝廷来述职。现在,赵德基山穷水尽,只想到这支军马。大臣一提出来,他立即道:“好好好,立即传召吴麟叔侄护驾。”可是,忽然又想起,川中距离临安,路途遥远,一路都已经被飞将军的人马所拦截,等他们赶到临安,只怕大势已见去了。

赵德基更是心慌意乱:“快,你们这么些人,领着国家的俸禄,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依旧无人应答。这半年来,真真是兵败如山倒。飞将军的声势,无可抵挡。最最主要的是,飞将军所过之处,得到了民众的拥戴,跟朝廷大军的过境截然相反。好的名声就跟风似的,一吹,百花盛开,百姓们口耳相传,朝廷中投诚的人也很多。尤其是那些昔日腐朽的大军,跟见了金军似的,几次交手下来,落荒而逃,溃不成群,很轻易地便被飞将军收编了。

在座诸人,都是老谋深算之辈。这些年,赵德基经营江南,整天蝇营狗苟,在深宫里,只知道穷奢极侈。尤其是他阳痿之后,为了生儿子,就更加变态地OOXX,每年都要从江南各地的民间征选大量的少女。这些十三岁到十八岁之间的少女,已经充塞后宫,多达万人。民间怨愤死起,莫不认为“我皇似上皇”,都认为赵德基,已经跟他的父亲,亡国之君宋钦宗没有什么两样了。

现在听得他的兄弟郧王在北方拉大旗作虎皮,声势好大,颇有一统天下的架势,当然望风披靡。赵德基的气数,实属已尽了。

赵德基当然不会如是想,见众臣束手无策,更是勃然大怒:“饭桶,草包,你们这些蠢货,白白糟蹋朝廷的粮食……竟然就不思君父之辱?难道飞将军杀来,就不会要你们的狗头?你们也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

大臣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是啊,飞将军打来,自己等人呢?自己等人也跑不了。

还是丞相战战兢兢的:“郧王……那反贼郧王,纠集了那么多势力……”

“混账,什么郧王?那是飞将军……不,也不是飞将军,那是岳鹏举这个逆贼……”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飞将军是岳鹏举?怎么会?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对啊,飞将军不是早就死了么?是当年秦桧和万俟呙亲自斩杀的,岂能跑出去?”

“没听说飞将军是岳鹏举啊……”

……

赵德基听到台下七嘴八舌的议论,更是几乎气晕了头。这些蠢货,如果不是岳鹏举,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一定要杀到临安,杀了自己?

来生必杀赵德基!

来生必杀赵德基!

来生必杀赵德基!

这三声岳鹏举临终之前的遗言,他可是一时半刻也不曾遗忘过,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被吓醒,冷汗连睡衣都打湿了。

“陛下,飞将军真是岳鹏举?”

赵德基拿起一本奏折狠狠地扔下去,几乎砸在丞相的头上。丞相头一偏,躲过了,跪下去将奏折捡起来。这时,赵德基已经完全瘫坐在龙椅上。那奏折写得分明,这些日子,飞将军的阵营里,一直有一名“秦夫人”——匪首秦大王的夫人。在栎阳镇前后的大战里,多次协助飞将军,二人出双入对。

如果不是飞将军,花溶这样的女人,岂会跑去跟一个陌生男人出双入对?这还需要什么证据?这已经是最好最明显的证据了。

可是,他无法说出来。他和岳鹏举,花溶之间的纠葛——尽管事隔多年,在座的诸位,还是有不少人曾经知道,花岳二人,是如何多次救了他的性命——多次救了他赵德基的性命,夫妻二人却落得一个惨死,一个外逃,不得不做了海盗头子的压寨夫人。

不料,现在皇帝竟然说,岳鹏举活起来了,杀回来了。这可能么?众臣面面相觑。

赵德基嘶吼一声:“快,你们马上想想办法,赶紧去杀掉这个逆贼……逆贼……”

文武大臣还没有人回答,一个送信的使者,拿着十万火急的军情进来。太监呈上军情。赵德基面色一变:“念……”

章节目录 第710章 碰面

太监腿一软就跪下去:“陛下……飞将军,飞将军已经打过江平了……”

众臣色变,赵德基彻底瘫软,喃喃道:“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

军情被扔在地上,众臣也无不两股战战。

仿佛又一次靖康大难在重演。只是这一次,敌人竟然来得比金军的速度更快。而且要的不是战争赔款,是一直要攻下临安。

与此同时,临安城里也乱成一团,到处张贴着劝降书,榜文上明明白白地书写赵德基的罪孽,号召军民不要再为这个狗皇帝效命,飞将军过处,秋毫无犯,减轻赋税。

这样的榜文,每天都在张贴,官兵们要清除都来不及。每天就算捉了大量的嫌疑犯,也无济于事。

而人们也人心惶惶,都在观望。仿佛飞将军不是准备攻打临安,而是已经到了临安了。

江平。

一路都是风声鹤唳。

战争的硝烟一起,百姓们闻风而逃。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北上是不可能的,两河沦陷,那是金军的地盘;下海吧,不符合祖祖辈辈人安于大陆的习惯。

也因此,路上堵了许多的难民,一路上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飞将军打来了……”

“飞将军的队伍不是说,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劫么?”

“听说是郓王带领大家打来了,要收复两河,还要收复江南……”

“可不是,听说两河的金军都被赶跑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