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一声应答,立即传令了自己的人马下去。众人都注意到,那一千五百人马,全是秦大王早前的属下。

地上,战斗得十分激烈。眼看,两路的大军都被敌人阻拦。重装骑士开始后撤,他们力图集中兵力打开一个突破口,但是埋伏着的宋军骑兵从左翼后方突进,从后肋给了重骑兵一刀,粉碎了他们突围的希望。这时,重骑兵已经零散出一些溃散的迹象,领头的正是飞将军的主要大将王奎,他征战多次,号称“99胜先生”,也就是说,他追随飞将军大战以来,大小100场战役,只有一场败了。难道,要创下第二败?

他性子暴躁,挥舞着长枪,砍杀着那些敢于将长钩子伸出来砍马腿的宋军。这时,刘玄的步兵和轻骑兵也重整了队形,开始反击。处于四面包围中的重骑兵们被挤压到一块狭小的地段,其主力拼命突围,前前后后发动了五次冲击,依然无济于事。战场上到处是刀剑的碰撞声和喊杀声,两边的亡命之徒在进行白热化的最后激战,鲜血染红了冰层。重装骑兵虽然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单兵的作战能力高于对手,勉强支撑着战线不至于崩溃。

一直杀到晌午时分,重装骑兵团才撕开一条角落,急急突出重围,但是他们走的方向却是湖边的冰层。此时,掩人耳目的“重骑兵”渡河已经被迫停止。但是,如此巨大数量的真正的重骑兵踏上冰层,这南方的冰河湖泊,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果然,前面几十名士兵一起踏上去的时候,只听得“哗啦”一声,小湖的冰层不堪重负,一下就被撕开了,骑兵们惨叫着一起掉进了湖水。虽然是南方的小湖,可是,因为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战,而且是那么厚的铠甲在身,这些勇猛的重骑兵们,根本再也没有力气爬上来。

后面的重骑兵,再也不敢往后退,只能倚靠着犄角,继续死守。

刘玄此时已经退回到城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心里十分得意。步兵消灭重骑兵,这将成为一场经典的战役,而且,被消灭的还是鼎鼎大名的飞将军。他深知,这样的重骑兵,就算是昔日的金国,也不到十万,而飞将军,更是最多只得一万。因为这样的队伍,实在是太烧钱了。因此,他彻底地毫不留情,又调集了五千步兵冲出来,力争要把这一队人马彻彻底底地消灭得一个也不留。

王奎居中,左冲右突,耳边只能听到呼啦啦的声音,全是箭簇落在他的盔甲上的声音。他的眼前一抹血红,自己也不知道这血红是哪里来的,只是挥舞着长枪嘶吼。

刘玄好生得意,大喝一声:“杀杀,杀……”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阵中惊呼。

他居高临下,看不真切,但见己方的阵型忽然乱了。

原来,是西门的水草里,一队人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泅水过来。这一队人马,正是刘武所率领的步兵。这些人,都在大海上生活多年,风里来浪里去,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泅水高手,好些人,在水里一潜两三个时辰也可以不用换气的。不止如此,他们追随秦大王在北国的时候,无数次和野人,和耶律大用,和金兀术的军队混战,在冰天雪地里闯过,也不畏严寒,要泅水过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秦大王正是想到这一点,才令刘武泅水渡河,如此,完全避开了城头弓弩手的射程。

章节目录 第717章 叛贼

刘玄做梦也想不到,竟然给敌人泅水上来。这在习惯了南方天气的军种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

这一队步兵一冲上来,以刘武为首,就展开了激烈的反击厮杀。

宋军的步兵对付重骑兵的战阵本是十分有效的,可是,受到这一队步兵的冲杀,就来了个措手不及。这些**的水人,一跳起来,本是手脚都有些麻木了,所以,更需要猛冲猛打来增强热量。

那些拿着长钩子四处勾马腿的步兵眼看慌了,动作当然不那么麻利了。正是这一混乱,立即就给了重骑兵换气的机会。王奎一看到刘武,大吼一声,顿时振作了精神,刘武也长啸一声,算作回应。重骑兵再次成阵,猛烈推进,被围在中间,本来没有了用武之地的投石机士兵们,此时,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两翼协同作战,重骑兵没有了后顾之忧,威力终于发挥出来。

那是一种压迫性的力量,宋军的步兵,再也抵挡不了这样的阵势,就如以前遇到金军的拐子马一样,很快开始了大溃退。

刘玄见势不妙,正要下令收兵,但是,西边的缺口已经彻底撕开,投石机,已经密密麻麻地开始攻击城墙上的弓弩手。弓弩手们一时自顾无暇,再也无法兼顾西边的防守。

对岸的飞将军,哪里会错过这间不容缓的机会?一声令下,大军就往陆地上冲过去。这一次的速度,就快多了。

弓弩手们要兼顾,却根本无法兼顾,一批人刚冲上来,飞将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冲到城门之下。宋军的步兵更加无法抵挡,城门一开,就飞速地往回撤退。

忙乱中,便有了溃败的迹象。飞将军哪里容许他们撤退?他喝一声“杀”,为首的旗兵,举着巨大的“飞”字大旗,士兵们潮水一般,一鼓作气就冲杀过去,

刘玄在城头看得心惊胆颤,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阵型。为首的,正是飞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亲自挥舞着长枪,这一次,他拿的是他最趁手的兵器。

在他身前,是一种按照墙式斜坡的队形推进的队伍,这支队伍和重骑兵很有区别,装备有长矛和剑,但身穿的却是极其轻薄的铠甲,排列成八至二十列纵深的密集队形。侧翼用骑兵掩护,装备有弓箭和铁矛的轻步兵在队形的前面行动。

如此,阵势正好分成了三个部分组成的横队:主力团和左右两翼。这种队形就是团队队形,将步兵和骑兵混合配置在每个团队中,可以更好的相互掩护攻击对方侧翼。运用这种队形,便可以正好地吐出中央突破,把精锐部队投向两翼,两翼得手后,再向敌人的后方合围。此战阵,最最适宜的便是用于攻城。是调动兵种最多,协同作战最强的一种阵法。

宋军的最大弊病,向来就是以文臣节制武将,要文臣向武将发号施令,如此,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怕的就是武将们功高震主,闹一个什么“黄袍加身”,所以,有宋以来,从未有武将能够成功造反的先例。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武将,要成功调集多兵种协同作战,毫无二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赵德基南渡之后,虽然对于这样的情况有所改变,但是,他诛杀岳鹏举之后,又和金军签订了宋金和议,苟且偷安了这么一些年,无大的战事,所以,对于武将的裁汰,又有所防范。

刘玄虽然还有些名气,但是,比起兄长,相差何止道理计?再要想各兵种协同作战,更是不能得心应手,眼睁睁地,便看着飞将军杀将过来。

一时之间,真真是旌旗招展,蔚为壮观,铺天盖地,是他们推进的声音:“杀杀杀……”

这杀声,何止是震天动地!

整个泗交镇,几乎都颤抖起来,每个人的足下仿佛都在摇晃。城里的军民再也沉不住气了。刘玄站在城墙上,满头都是冷汗。这里囤积着十万大军,是赵德基的最后一道防线,泗交镇完了,赵德基几乎也就完了,从此,飞将军将一马平川地杀到临安。

而临安,其地形西北高东南低,差别悬殊。西部山岭的主峰与东部的低洼,海拔相差一两千米,虽然西北、西南部是山区,但是主城区却是在东南中间的相对低缓的平原地带,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防守地带。所以,当年金军五千人马南下,就可以畅行无阻地沿着扬州一带一直烧杀过来,以至于让大宋曾经绚烂一时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变成了人烟荒芜的凄凉之地。

此时,敌人已经兵临城下,刘玄硬着头皮,他恨极飞将军,正是飞将军的离间之计,让赵德基误杀了兄长刘琦,此时,急于要报仇,可是,报仇未遂,反而被飞将军攻来,自己却束手无策。

一名侍卫冲上来:“将军,不好了,飞将军攻城了……”

只听得外面排山倒海的攻城的声音,厮杀的声音,投石机卷起巨大的石头,不停地攻击城门的那种震天动地的轰隆隆的声音……

一名士兵见状,惊得呼叫出声:“天啦,城门要破了……”

这一声呐喊,更是让军心动摇,阵势混乱,刘玄一咬牙,横了心,挥刀就斩杀了这名惊呼的士兵,怒吼一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今日一场死战,不见得就输给了飞将军,谁要再敢动摇军心,不死战,这便是他的下场……”

那士兵的头颅就滚在地上,眼睛圆睁,满地鲜血。

在刘玄的怒吼下,总算震慑了众人,再也莫敢有退战之人。刘玄大吼一声:“弓箭手掩护,第二队出战……”

又是一队弓箭手上了城门,刘玄亲自率领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便杀将下来。

此时,城门上的云梯已经架设,好些士兵已经在登城了。那种四方的大云梯,里面层层架设,四周是拿着盾牌做掩护的士兵,而其他铠甲护身的士兵就一层层地往上攀越。

城上的弓箭手见阻挡不住,就拿了火石,烧红的飞弹,蝗虫一般地往下面投掷,整个泗水镇城内外,登时一片火海,攻城的士兵也受到了阻碍,速度缓慢下来……

这一场战役,从拂晓开始,到傍晚,冬日天气短,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花溶和秦大王,站在西边的高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可怕的大战。

刘玄的队伍,比想象中更多,层出不穷地杀将出来。一时三刻,天昏地暗,哪里分得出胜负?

风势趁着火势,城墙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宋军的,自己军队中的……人命已经不成其为命,而是一种可怕的机械化的互相争斗,任何人,都忘了原本是血肉之躯……

二人一生中,早已经历了许多次这样的大战,已经不足为奇,可是,花溶依旧看得热血沸腾,因为,她已经发现在重骑兵的排山倒海的推进下,士兵们已经得以拿了粗大的原木,每一百人一组,组成了五队,正在撞击城门。

城门一开,便意味着临安的大门,已经开了一大半了。此时,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赵德基呢?按照他的性子,会在临安城等着防守?当年金军围攻汴京,宋徽宗仓促出逃,可是,还没逃得太远,又返回来,一味地媾和,最后,父子二人双双被抓了。

而赵德基当年就见机得快,飞也似的跑了。可笑,自己当初还以为他是出去搬救兵拯救父兄的。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自己即将被困城下,他是如父兄一般死守,还是早已脚板心抹油,溜之大吉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侧脸,但见身边的秦大王,也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如火如荼的激战。

此时,什么儿女心事,什么情感纠葛,统统地抛到九霄云外了,没有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目睹这样战争的场面都不可能不热血沸腾。

甚至陆文龙,早已披挂上阵,编入刘武的阵营里,一起开始了冲杀。

秦大王只是盯着刘武和儿子的方向,看着他们如何在阵营里左冲右突,所向无敌。他忽然兴奋起来:“丫头,天黑之前,就要撞开城门了……”

花溶也好生兴奋,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但见城头忽然一黑,一队黑压压的弓弩手再次登上来,为首的赫然是刘玄,亲自张弓射箭。宋军在他的鼓舞之下,顿时气势如虹,一排排的箭簇雨点般飞射下来。

攻城的云梯,再也动弹不得,一些士兵躲闪不及,中箭倒下,身上的衣服着火烧起来,落在地上便蔓延开去,抢救的士兵都来不及躲开,城下的阵营立即出现了混乱。

宋军见此,更是气势大增,刘玄登高,振臂一呼:“大伙儿努力杀退叛贼,此战之后,陛下重重有赏……飞将军,你这个叛贼,你受死吧……”

但听得“叛贼”二字,飞将军心里的愤怒彻底爆发了。他本是骑在马上,身边一队亲随护卫。此时,见刘玄居高临下,满脸得意,他一横身,就拿了长枪扫将过去,大吼一声:“投石机……”

此时,西边的后勤兵,已经源源不绝地运来投石机。

飞将军跳下马背,亲自扳动了居中最大的一具投石机,那是改良后的高投机,其中的筋腱绞索核心技术,还是他在大漠时,从西域的一次攻城经验里学会的。尤其是他亲自操作的这架大型投射器的杆臂是由数根木杆和又粗又长的筋腱沿纵向配合起来,而后再用较宽的生兽皮条绑扎成圆形,等兽皮干了以后就会又紧又硬,百折不挠,犹如现代化的金属外壳。

章节目录 第718章 救她

这种投石机,能够发射多达三五百米远的投射范围,此时,投石机距离城门的距离大约三百米,飞将军亲自搅动机关,一颗巨大的石弹,便呼啸着,重重地击打在了西边的城墙上。

就连城头上的刘玄,也明显感觉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他面色倏变了,因为在以前的战争里,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粗笨家伙。主帅惊恐,士兵们更是慌乱,飞将军见此,立即启动旁边的几架投石机一起开动,顿时,这种古代的超级“大炮”,连珠炮似的,不停地向城墙上弹去。

在这种拼命地重型打击之下,城墙逐渐地开裂,在一声惊恐的惨叫下,竟然洞开了一个大洞。

更可怕的是,对方的石器并非是无穷无尽的,但是,石头用完了,就直接装起旁边倒下的尸首,发送上来。当宋军们发现打击上来的“武器”,便是己方的战友的死尸,这种心理上的震恐简直比任何的威吓更加有力。

一些胆小的士兵,再也熬不住,无论刘玄怎么喝止都无济于事,不停地往下跑。

到了后来,一声声的震耳欲聋。无论弓弩手怎么卖力,也抵挡不住城墙的摇晃。刘玄深知,这城墙一跨,什么都完了。他一咬牙,再次力斩两名欲逃遁的士兵,又是一队五千人的弓箭手冲上来。

为首的弓箭手忽然道:“将军,我们还有一架八牛弩……”

刘玄大喜过望,“快上八牛弩”……快!”

“八牛弩”是古代弓弩类武器中射程最远的,射程远大三五百米,因为它最大最笨重,需用100人以上方能操作。瞄准和以锤击牙发射都有专人司其事。所用箭以木为杆,铁片为翎,号称“一枪三剑箭”。这种箭实际上是一支带翎的枪,破坏力很强。射出的“踏橛箭”,使之成排地钉在夯土城墙上,攻城者可借以攀缘登城。床弩还可以在弦上装兜,每兜盛箭数十支,同时射出,称“寒鸦箭”。

“八牛弩”本是适合于攻城的,所以防守的时候,一直没有拿出来。但是,刘玄此时已经走投无路,也不管适合不适合,立即抬了八牛弩上来。

在一百人的操作之下,八牛弩齐发。这一下,还真有点威力,由于射程遥远,虽然是往下射,但是,恰好瞄准的是城下的投石机。方才弓弩手达不到的射程,八牛弩已经完全能够达到了。

投石机旁边的士兵受到这样的突然袭击,一时手忙脚乱,四散走避。飞将军正在旁边装最大的那具投石机,因为石头用完了,只剩下一块最大的,大约好几百斤。虽然旁边的尸首取之不尽,但是,此次瞄准的是城墙下面的一角,在连续打击之下,已经开始变形裂开,只要再次一击,便会彻底击溃,洞穿!所以,必须用石头,用死尸,只能起到威慑的作用,但是,要击穿城墙,就无济于事了。

由于操作的麻烦,几名士兵七手八脚地抬了石头,一名士兵脚步踉跄,一失力,重人失去了重心,石头坠地,差点砸毁了投石机。飞将军大惊,他愭力过人,立即挥退了众人,自己上前去搬那块石头,他正要举起那块大石头,忽然听得呼呼的箭簇的声音。旁边一直为他掠阵的一队亲兵,立即举了盾牌为他阻挡。谁料,这几百米冲下来的箭簇,简直威力无穷,举着盾牌的两名亲兵,但觉虎口发麻,盾牌脱手,中间竟然开了一条缝隙,直直地就往飞将军背心射去。

此时,飞将军手上正好搬着大石,他听得呼啸的箭簇,要转身已经来不及了,眼看这一箭就要射中他的背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听得一声惨呼,“鹏……举……”呜呜的,中途就断了,竟然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合身扑过来,生生地就往那支箭而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秦大王都惊呆了。

自从投石机开始工作起,他们距离飞将军的距离,就不过一丈来远,可是,这一仗的距离,岂能敌得过箭簇的速度?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身边的女人是何时冲出去的,距离那么快……这一生,他也没有见过她这么快的速度……

他心里一麻,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飞出去,那么无限接近地贴住了她的身子……

秦大王只来得及惨呼一声“丫头……”

飞将军本是背对着的,立即明白过来,几乎想也没想,就知道是谁了——是她!是她!除了她,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会如此了。那一句“十七……”姐字都没喊出来,不是不喊,而是来不及了,在喉咙里阻塞着,因为那利箭的风声,感觉中就在自己的背心——她的背心——一阵那么强烈的死亡的气息。

此时,手里的巨石忽然扔出去,轰隆一声巨响,他的身子很奇怪地扭曲,就如一只在沙漠里横行了许久的蜥蜴,竟然直起来又翻过去,完全不顾那是利箭——他劈手去抓,抓不住,那利箭不是射穿掌心,便是射穿他的喉咙。别无选择。他也根本就没有选择,甚至完全不去想,抓不住射穿了自己的喉咙怎么办。

他唯有如此,唯有用手,仿佛自己的手不是血肉之躯……除了这样,别无他法——只是想——不要她死,绝对不能让她死了……他劈手就抓住了那支飞来的利箭,幸好,因为距离太远,八牛弩的威力已经减弱,饶是如此,他的手也鲜血直流,左手的掌心几乎当场被刺穿,箭尖穿透手掌而过。他右手一反,已经搂住了那个呆若木鸡的女人,身子一矮,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两人的身子都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飞将军一咬牙,就拔出了那支箭簇扔在一边,做这些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犹豫,仿佛那是别人的手,是别人的疼痛。他甚至忘了自己的疼痛,忘了十指连心的那种刻骨的疼痛,只是兴奋,莫名的兴奋——她没有死,她好好地!甚至,她的呼吸还在耳边,那么急促。

这一次,是他完全护住她,是他高大的身子彻底地圈住了她,这一生,本来就该是自己保护她,而非是她为自己舍命……这一刻,什么都忘了,天下大事,报仇雪恨,一往无前,恩义两难,掩人耳目,甚至秦大王……都忘了,统统都忘了,只想,这个女人要是死了,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忽然就很想无所顾忌,再也不要管其他任何人了,再也不管周围的一切目光,甚至连天地,连自己,都浑然不存在了,唯有身边,她炽热的呼吸。唯有她喘息的恐惧,唯有她冰冷而轻飘的身子……唯有她!!!

她甚至是侧身对着他的,连他的表情都看不到,脑子里一片茫然,仿佛自己已经死过去了,甚至连那一声“十七……”都没有听到,只有充满惊惧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就如风里的一片树叶……这一切,都是出自本能,脑子里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连地上碎小的石子恪在脸上,就连他手上的血滴在自己脸上,滚烫得仿佛经受了一场酷烈的炮烙,也完全感觉不到……

利箭还在头顶滑过,嗖嗖的,如下了一阵充满鲜血的暴风骤雨。反应过来的士兵,早已拿了盾牌,秘密麻麻地遮挡了飞来的箭簇。

这一切,仅仅只是发生在一瞬间,可是,感觉上已经过了那么漫长。秦大王跑到中途,却在距离他们三尺之遥停下。他只能停下,甚至不知道大石的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看到飞将军的转身,那个不要命的劈手夺箭。甚至那一把淋漓的鲜血,就洒在那块大石上,鲜红,刺目——秦大王就呆呆地站在那里,横着的大石,阻挡了他。

这一生,从未遇见过如此遥远的距离。一块大石,比当年隔着的汪洋大海,何止遥远千里万里。

这一刻,飞将军,他是她的英雄。从来,也许都只有他,才是她的英雄。

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飞将军和花溶已经出来。从巨石后面站起来,各自被侍卫搀扶着。

有人抢上去飞也似地替飞将军包扎伤口,尤其是那双穿刺而过左手,也许一不小心,几乎就等于废了。

花溶就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他——也不是看着他,是看着战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也不知道他的手为什么受伤,甚至忘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也只是看着她,目光那么平淡——却又那么炽热,因为眼角,脸上,全都已经被鲜血染红,谁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就连花溶也不知道,甚至,一如昔日被他赶出来的那个夜晚。那才是他的目光,就如这战场的厮杀里,一切的男女之情,统统都是忍不下的。

那么大的一个战场,跟一对男女,毫不相干,这天下,就没有落脚的地方。

她的身子只是摇晃,耳边只是拼命地厮杀声。

然后,她转眼,看到对面,看到秦大王。

秦大王就在对面,死死地盯着自己。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跑散了,头巾也掉了——那是她清晨亲自替他系的头巾,但是,此时已经不见了,他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形如一个野人,就如自己当年在海岛上见过的那个最最粗野,最最蛮横,如蛮荒时代里走出来的野人。

甚至他的目光,那是一头狼的目光,如受了重伤。

章节目录 第719章 习惯

她也盯着他,张开嘴巴要叫他,那是一种习惯,许多时候,在生死关头的一种习惯。可是,嘴巴几次张开,却是干涩的,尽管一遍一遍地叫,可是,声音那么微弱,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甚至,她的脚步也开始过去,习惯性地向他走过去——但是,她越走,二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因为,秦大王的脸色,那么暗,那么黑,仿佛盛夏的一场暴风雨的前奏,仿佛是一片乌云,当头的罩下来。

秦大王的耳膜里嗡嗡作响,不停地击打,仿佛一个可怕的魔鬼钻进了脑子里,在吸附着自己的脑髓,狡猾地挣扎叫嚣,嘤嘤嗡嗡的讨伐“十七……十七……”

十七——所有人都不明白的数字,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意思。只有他知道,他完全知道——十七姐!十七姐!

这个世界上,只有岳鹏举一个人才会这么叫她——远在西域的飞将军,是绝无可能知道这么叫她的!就连心底最后的一丝希翼,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站在原地,既不知道上前,也不知道退后,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彪悍的士兵猛冲过去。将自己,将她,隔开。彻底地隔开。

正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城门洞开。原来是反应过来的投石机,再一次瞄准,狠命一击!城墙旁边终于裂开了一条大洞。

这洞口一开,城墙瓦砾横飞,烟雾弥漫,立即崩开了很大一个缺口。

早已等候已久的士兵,蜂拥而上,为首的,正是王奎和刘武。在重甲骑兵的掩护之下,轻骑兵和步兵,已经冲了进去。

城门口,密密麻麻的宋军已经抵挡不住,潮水一般地往后退。这一退,便是兵败如山倒,无论刘玄在马上怎么怒吼,都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士兵们飞速地撤退,互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

秦大王远远地,只能看到刘玄在马背上,挥舞着锐利的长枪厮杀,这是宋军最喜欢用的武器。他脑子里,轰然鸣响,双眼血红,只知道要杀人……杀杀杀!仿佛刘玄是自己天大的仇人!他提了割鹿刀,纵身跃上坐骑,就冲进城门。

无论是宋军还是飞军,都觉得一阵压迫,仿佛一个人,一团气流,一团无法阻挡的阴郁,大山一般压顶过来……沉沉的,所向披靡。混乱的宋军更是望风而逃。

刘玄正在拼命地厮杀,但见一个铁汉如山一般杀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完全来不及了。

秦大王的割鹿刀,已经一下劈开了他身边的一名侍卫,直直地砍来。这把割鹿刀,纵横几十年,不知暴饮了多少江湖好汉的鲜血——这一次,是砍向刘玄,砍向赵德基苦苦支撑的,赖以信任的最后支柱——刘玄。

刘玄但觉风声不对,一勒马,要调转马头,往后面逃窜。可是,四散逃窜的士兵阻挡了他。而那些侍卫,更是无法再护卫他了,因为,他们全被这匹铁骑冲散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超级魁伟的大汉,大山压顶一般,黑旋风一般地扫来——

是正对着刘玄的,和他面对面。

刘玄完全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只能正面迎着秦大王,但觉这一生,也没遇到过如此可怕的杀气,比兵败如山倒,更加震撼。

他要避开,只能马先行,可是,马似乎也被震惊了——一声长鸣还没咽下去,刘玄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一歪,坐骑先倒下去,被那把巨大的割鹿刀,竟然生生地将马头劈成两半。

刘玄倒下去,连手里的长枪都几乎脱手。秦大王岂肯给他站起来的机会?他在马背上,俯冲过去,手起刀落,咕噜一声,刘玄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抵抗,头颅已经掉在地上……

几匹受惊的战马一阵乱窜,可怜刘玄,早已面目不清。几名飞军冲上去,抢了他的人头,刘武大喜过望,大声地喊:“大王,大王……”

王奎也分明看见了那挥出的割鹿一刀,狠狠地,划破战场的夜空……飞沙走石,鲜血直流……他奔过去,劈手夺过刘玄的人头,挑在长枪上,怒吼:“刘玄已死,谁敢再战……”

败逃的宋军止住,纷纷丢盔弃甲,倒下去……如被割倒的麦田,一茬一茬地倒下去!举手投降。

四周都是鲜血!

到处都是死尸。

…………

旌旗的刺穿越了你的幻想,沙场

鲜红的血在夜的深处流淌,沙场

失踪的马在风的边缘流浪,沙场

漆黑的天遮挡了你受的伤,沙场

…………

花溶一个人站在原地,站在那块巨大的石头之上,极目远眺,对面,便是纵横厮杀的秦大王。许久,他不曾这样的大开杀戒了。她在这里,他在对面,隔着千军万马,她都能听到他闷闷的嘶吼,那种无法遏止的压抑的愤懑。

飞将军早已冲出去了,忙着收拾战争的残局,号令群雄接受投降。他太忙了,她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她甚至还看到冲锋在最前线的陆文龙掉头出来,他东张西望,正是在寻找自己。

她也开心,因为看到儿子安然无恙而开心。甚至因为秦大王安然无恙而开心。她跑过去,迎着秦大王。

陆文龙也迎着秦大王,他老远地看到阿爹一刀斩下刘玄的头颅,那种油然而生的崇拜情怀达到了最**,大声地喊,那么骄傲:“阿爹,阿爹……”因为自己是这个男人的儿子而自豪。

可是,回答他的,绝非昔日的那种慈爱的笑容,秦大王,他面无表情,只是闷哼一声。这个小子,他是自己的儿子么?不是!这天下,谁都不是自己的儿子。

可怜陆文龙一直冲杀在前,根本来不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阿爹忽然面色骤变,态度那么冷淡。他一怔,正要问,却见妈妈跑过来。妈妈浑身都是血迹,跌跌撞撞地,连身上的弓箭也歪斜了,从人墙里冲过来。

“妈妈……”

“文龙……秦尚城……”她奔跑过来,喘息着,飞也似地迎着秦大王,气喘吁吁,满面笑容,此时,什么念头都没有,但觉他们都活着——活着才是最好最好的。

陆文龙跳下马背,搀扶住她,急忙问:“妈妈,你受伤了?”

“没有,一点擦伤,摔倒的……”她仰起头,秦大王居高临下,并未下马,依旧拉着缰绳,看样子,竟然是马上就要打马离去。她慌了,“秦尚城……秦尚城……等等我……”

秦大王一拉缰绳,马就跑了起来。她一把挣开儿子的手就追上去,因为跑得太快,被地上的一具尸首阻拦,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妈妈……妈妈……阿爹……”陆文龙惊叫一声也追过去,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秦大王本是要纵马狂奔,听到门口的喊声,身子一僵,生生地勒马停下来。他缓缓回头,花溶已经翻身爬起来,追了上去。

这一次,她站在了他的马前,满面的笑容,满面的焦虑:“秦尚城……我们胜了……胜了,胜利了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回家!他心里一震。面前的女人,双目露出灿烂的光芒,是真心诚意的,绝无任何的伪饰——她那么热烈地期待着回家。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满世界清凉的海风,奔跑笑闹的小儿子,红色的贝壳,成群结队的水鸟,开满鲜花的草地……这些,都是家,才是真正的家园。

她身子孱弱,满身是血,她只是去救护岳鹏举,只是为他出生入死——仅仅只是这样而已,现在,她还是在自己身边。她是自己的妻子。这一次,不再是昔日逃窜时候的草婚,而是真正洞房花烛,你情我愿过的夫妻。

那是自己的妻子。

可是,心口却那么疼痛难忍,仿佛自己心底的一块骨头,已经被生生地扯断了,再也粘贴不上去了,就是从她那一声“鹏……举……”开始的。就是那一刻,骨肉已经彻底碎裂,再也无法弥补了。

他定定地坐在马上,汗水,血水,自己的或者敌人的,在豹子一般的环眼里滴落,几乎让眼睛完全睁不开。纷乱的头发,野人一般的凌乱,完全遮挡了他的表情。他站在原地,如一块乌起码黑的木炭。

他自己,已经是黑夜了,彻底的黑夜。

刘武已经冲过来,鲁提辖也赶来,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胜利了!这一场血战,终于胜利了。他们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幕,他们不知所谓,他们只是喜悦。他们都是参与者,这场伟大的胜利,便是自己的胜利。

鲁提辖哈哈大笑:“秦大王,洒家今日方才真正服了你,今晚,必定要跟你一场大醉!”

“大王,还是你厉害,哈哈哈哈,小人自愧不如……”

陆文龙心里的孩子气的担忧,早已被这样的气氛一扫而空,那么兴奋:“阿爹,阿爹……你太厉害了,阿爹,我以后也要向你这样……”

所有的人,儿子,下属,甚至曾的敌人,都在为自己折服。可是,她呢?她呢?!!她也仰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他居高临下地看去,只能看到她闪烁着灿烂光华的双眸,真正如一个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那是一种习惯,早在边境上和金兀术的那场生死大战开始,她便是这么看他的。此时,他方才记起,那么鲜明的记得。尽管就那么一次,也是终身难忘。

不知为何,这一刻,眼前全是她瞬间白发,如女魔一般的身影,在孤零零的死亡旷野里,泪如雨下地喊自己:“秦尚城……秦尚城……”

章节目录 第720章 煎熬

他几乎经受不住这样的煎熬,要掉下马背。某一刻——至少,某些时候,她是喜欢过自己的。曾经那么深刻,那么浓烈的相依为命,生死不离,就如她今日之于飞将军。

秦大王拉着马缰的手,终于缓缓地放下来,竟然没有勇气冲走。一刀斩杀刘玄的威猛,忽然消失。他就如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人,心力交瘁,坐在马上,身子摇摇欲坠,连断然一走的力气也没有了。

陆文龙松一口气,花溶却笑起来,走近他,那么柔声地:“秦尚城,下来吧。”

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竟然要借了这样的力气,才能下马。双手紧紧握住的那一刻,就连花溶,也心里一颤。那是一种习惯啊!多年相依为命的习惯。尽管,另外的一个人——那已经是千山暮雪,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成功了,一个男人该有的天下,以后,他一样也不会缺少。

她的心里忽然变得十分坦然,就像经历了一次无与伦比的抉择,终于真正地上路了。她一直紧紧拉住秦大王的手,力气那么大,甚至再也没有看一眼飞将军的方向——因为,她听到许多人在喊他,在恭敬地行礼——飞将军!飞将军才是这个城市的主宰。

人群,将士,投诚的官员们,山呼万岁地涌上去,彻底包围了他。他大声地下令,大声地吩咐,要求短时间内,务必让这座小镇的秩序得到维护。

花溶和秦大王,在这样的声音里离去。

傍晚。经过了连日厮杀的天空丝毫也没有受到影响。春日迟迟,风吹来青草的味道,绿油油的树叶的味道,甚至南方的天空下,各种野花野草,漫山遍野金黄的油菜花的甜蜜而芬芳的味道……这一切,完全地盖过了空气里的血腥味。一轮下弦月升起,天空的云彩,慢慢地滑过,如淡墨轻和的一幅黑白的画卷,自由的,奔放的,温柔的流动……这些云彩不停地变化,聚沙成塔,天河滚涌……花溶看得久了,眼睛微微发涩。但是,浑身却是无比轻松的。

这一刻,她就躺在距离泗交镇外面十里之遥的旧军营外面的草地上。身边生着一堆大火,陆文龙,鲁提辖,以及秦大王带来的几名下属。这些人都是真正的闲散之人——一切的善后工作,都是飞将军,马苏,刘武等等真正的将领在处理。

花溶的旁边,是秦大王。

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她身下胡乱垫着一块粗大的旧袍子,不知是哪里寻来的,以手为枕,交叉地放着,看天上那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

那是一种真正的宁静和放松,是一生之中,从未经历过的。从十六岁开始逃亡,十七岁遇到秦大王,然后,是靖康耻,整个国家的沦陷,无休止的战争,再到鹏举的惨死,金国宋国的颠沛流离……林林总总,自己的一生,归纳起来,只有两个字:逃亡!!!无止尽的逃亡!!!

唯有此刻,才真正的安全了。没有战争的顾虑,没有生离死别的顾虑,不再背负着承重的负担——不再需要自己千里迢迢地去艰难的复仇——不,这些都不需要了。是他,是飞将军,把这一切,都从自己的心灵上搬开了——他把镇压自己的巨大的重石搬开了。

她躺下去,几乎很快便熟睡了。连饥饿,连疲倦,连血腥,甚至连故人的谈笑都遗忘了。只想睡觉,好好地睡觉。甚至飞将军尚未回来也没关系——他在处理泗交镇的事情,他是统帅,现在,还不该是他休息的时候。

而自己,已经需要休息了,一切,就让男人自己去忙碌好了。

她就躺在秦大王的身边,身子微微卷曲,头还微微斜靠着他的背,如靠着一座大山,感觉到他这些年相伴的温暖和力量。习惯——相依为命的力量,那是多么强大啊!那是人类的情感里,最最牢固,最最稳妥的一种。如果人与人之间,连相依为命的情感都淡薄了,那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

火堆上架设着一个巨大的架子,上面放着一只大肥羊,已经冒出滋滋的油水的味道,浓烈的香味。陆文龙不停地在上面刷上孜然,盐巴等等。当秦大王切下第一块羊肉,喊一声“丫头,吃烤羊肉……”时,才听到她呼呼的熟睡了——甚至有轻微的鼾声。他一怔,以前,还从未听到过她睡觉了,也会有鼾声呢!但却是轻微的,如一头睡得很沉的微小的猪。

心里一丝暖意,便解下身上的外衣,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一坛一坛的酒就扔在脚下,无论是鲁提辖还是秦大王,都放开了喝。甚至陆文龙,也没人管他了,他第一次试着纵情狂饮的滋味,很快醉得东倒西歪,就在母亲的不远处,倒下去就着火堆睡着了。

只剩下秦大王和鲁提辖,两个人都提着酒坛子,醉眼朦胧地相对,生平第一次有点知己的感觉。但是,这一夜,秦大王却甚少说话,只是一大碗一大碗地喝,到后来,就是一坛一坛地猛灌一气。鲁提辖也不是一个多话之人,也只是就着肥美的羊肉,一大碗一大碗地喝。

也不知多久,众人都不曾如此畅快地痛饮了。

下弦月,越来越黯淡,逐渐地,周围青草地里的虫子的呢喃都听不见了。甚至鲁提辖都已经东倒西歪,靠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呼呼地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很有特色,震天价的鼾声,仿佛打雷一般,很远都能听到。

但是,花溶母子依旧睡得沉沉的,没有一个人被他惊醒。

秦大王却还是清醒的。他双眼血红,醉眼朦胧,可是,心里却是无比清醒的。他想站起来,身子都是踉踉跄跄的,干脆又坐下去。他也靠着一棵大树。从这里看去,尚且能看到泗交镇方向的天空,一片火红。那是打扫战场的士兵点燃的巨大的牛烛,几乎让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快到夏天了,天气热了,这么多的死尸,如果不及时挖深坑掩埋,只怕大太阳一出来,很快就会腐化,就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飞将军不是金军,也不是杀人越货的造反暴徒,他每到一地,都尽量将战争的损害减少到最小的程度。所以,这一夜,都在连夜地安排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