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忆,卡里没钱了?要不要我借给你?”他看着有点失魂落魄的叶安忆从提款机那里回来,只当是这几天东西买狠了,将那点积蓄花精光了。女人嘛,一花起钱来就六亲不认的。

“我还有很多礼物没有买,走吧。”叶安忆将黑色的卡握在掌心,里头突然多出的十位数是协议书上写好的赡养费,大约一切都已经办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叶老师,那个谭先生是不是在追求你?”小王拉着叶安忆落到队伍后头。自打那天见到叶安忆,谭九非这一位从六年前就已经成年并且工作不详的男人开始了本土导游的义务劳动生活。

“我和他是好朋友,留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大约六七年了。”叶安忆摇头,淡然地否定了小王这种绯色的猜想。

“可是他也太热情了。”小王嘟哝,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点殷红,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对女人一向都这么热情的。”叶安忆解释,正好谭九非转身冲他们俩招手,让掉队的他们快点跟上,四目相对,叶安忆的目光平静如水,而谭九非的,因为泛着蓝光,看不真切。

两个半月的交流学习虽然枯燥,可有了谭九非的殷勤做调剂也是有滋有味。临上飞机前,不少女老师舍不得,声泪俱下地告别,谭九非面上不舍,眼底一片笑意。

“小安忆,我还没把这三年多的空白补齐呢,怎么又要回去了。”谭九非有点不甘心,憋着嘴一点也不像快要三十的模样,她有幸见过他的证件,二十有八。

“亲一下,我有礼物。”谭九非点着自己白皙的脸颊,歪着面孔凑近叶安忆的嘴唇。叶安忆轻笑,指尖推了推他的下巴,算是拒绝了。

“小气。”他哼哼,变戏法似的,掌心忽然多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绸带系得精细,“Love,你想了很久的Love。”

叶安忆大三那年,情人节那天,他们两人混成了某高端香水的促销员,手里拿着一点点小样,优雅甜蜜的香味让她很心动,只是那价格让她不敢行动。她是肖想了很久,再后来就断货了,限量品总给人这样的遗憾。她并不是真的爱极了那个味道,她爱的是它的名字——Love,最简单最原始的。

“谭九非,我结婚了。”她打开盖子嗅了嗅,就是那个记忆里的味道。“哦。”没有诧异没有吃惊,只是点点头,“小安忆,再见。”把小盒子放在她的掌心,强行用她的手指包裹起来。

飞机降落的那一瞬间,有点失重的奇妙感觉,叶安忆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回来了,从前的唐太太,现在的叶小姐。

“安安!”娇瘦的美人拼命地朝她挥手,仿佛要将手臂都挥断了,轻快明朗的节奏,每一次说话都会让她联想到她第一次开口说的那一句:恭喜!甜腻得不可思议。

“欢迎回来!”美人几步上前抱住她,“亲爱的,可想死你了。”叶安忆轻笑,难得热情地回应了她。

关好好不怎么宽敞的客厅里散乱了一地的行李。叶安忆席地而坐,将谭九非送的那一小瓶香水从一大堆礼物里挑出来,剩下的全部推到关好好面前。

关好好明显有点接受不能了,就算是仿品也没有一口气见过这么多,更何况是全部都是…新款正品,有点语无伦次地调侃她。从前的叶安忆占着J市首富太太的宝座,却做着一般家庭妇女都不不一定会拥有的勤俭持家。

“我们离婚了。”她拢了一下有点松开的发髻,语气平静,“我现在有十位数的赡养费。”“你和唐啸东离婚了?”关好好手里镶满碎钻的小钱跑掉在地上,手指着叶安忆,“你和本市最有钱,世界十佳钻石王老五唐啸东离婚了?!”

“离了,我出国之前签的字。”她声音平缓不见一点起伏,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若不是关好好知道她爱唐啸东如狂,大约以为她当下是因为摆脱了婚姻的牢笼而欣喜。

“离得好!唐啸东那混蛋,早该甩了他!”关好好语气一转,拍拍她的背,“叶安忆,恭喜你重新投入单身贵族的行列。”

叶安忆忽然笑起来,当所有人都嗤笑她对唐啸东的痴心妄想时,至少有一个人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当所有人不解她抛弃荣华富贵高权厚禄的时候,依旧有这样一个人全力支持她,这样,就足够了。

关好好小心翼翼地观察,发现她并没有变色,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手臂一扬:“这个必须庆祝!”啤酒是刚刚在楼下买的,关好好瘦小的身板就为了这一打酒便气喘吁吁,两人一个人前知书达理,一个端庄大方,竟有了不醉不归的酒鬼架势。

两人酒量都很浅,没一会儿就倒了一个。关好好替醉倒的叶安忆盖上被子,自己也撑不住地睡下,叶安忆缓缓睁开眼,窗外的月光铮亮。

她睡不着,每当一闭上眼睛,那些不敢想起,不愿回忆的都一股脑儿地喷涌而出,咆哮着席卷她的理智。

彼时她正留学归来,她厌极了法国,硬是将四年的课程用了两年半就修完,迫不及待地逃离。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迎接她的,是比订婚宴更加荒谬的结婚宴,太大的婚鞋,没有头纱的礼服,少了半边的耳坠,甚至省去了神父的环节,没有牵手,没有我愿意,什么都没有,只有至今仍旧戴在云菡白指尖的婚戒,和从不曾离开云菡白的唐啸东。

当所有人离开,新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站得双腿发麻,坐在沙发上打量她所谓的新家,最简单的黑白设计,没有一点红色便没了半分结婚的喜庆。

薄薄的牛皮袋就这样摔在她身边,扣子没有扎紧,里头的文件倒了出来。她以为最差不过是婚前财产公证,竟然是少了一个字,伤人更胜几百千万倍。

离婚协议书,在新婚之夜,这样的东西,着实讽刺。她喝了一点酒的脑子晕眩非常,有那每一瞬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扶着沙发半晌站不起来,唐啸东居高地看着她,原本冷冽的五官越加淡漠:“签了吧。”“不。”她的回答很干脆,捏着协议的边角,纸张皱出了几道痕迹。

“叶安忆,你当真了吗?”他眯起眼,那双微翘的眼睛显得有点凶狠,“你以为你得到了什么?唐夫人还是唐太太的虚荣?你什么也得不到,这是你虚伪无耻的代价。”

她到底没有签,锁在书房的抽屉里,她以为她能犟过一辈子,原来竟然只挺了三年,他说过:“叶安忆,总有一天你会低头。”她不是低头,只是愤怒得绝望了。

那一天,在书房里躺了三年的离婚协议书终于重见天日,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翻看,每一条每一项,这样隆重得比收购一家公司更细致的条款,唐氏的智囊,就算是离婚这样的小事也细致周到不留半点破绽和漏洞。唐啸东并没有他说的那样绝情,他给的赡养费让她瞬间跻身J市名媛。

抽屉里一并锁着的是几支钢笔,都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记得他喜欢收集钢笔,从那以后每一次生日都是同样的礼物不同的款式,可惜他总是往里面一丢,再没有下文。她用自己送的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做了最滑稽的终结。

唐啸东——不能有的污蔑

“安安,别走嘛!”关好好躺在沙发上打滚,极端幼稚地撒娇,“我绝对不是因为你的厨艺才留你一起住的!”关好好翻身坐起,披头散发地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

“好好,往后别再给语文组递专组申请了,批不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都不懂的物理老师。”叶安忆笑起来,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外走,酒足饭饱,是时候该走了。

“我这叫明示!怕你听不明白嘛。”关好好撑开眼睛,自以为可爱非常,其实大得有那么点吓人。

“不是已经有新的饲主了吗?”叶安忆对她眨眨眼,关好好没忍住打了个饱嗝,正好被她揶揄,“把你喂得这么饱。”

无视关好好的再三挽留及各种打滚撒泼,叶安忆拖着空了一大半的行李箱平静地下楼,原本她是想在关好好这里落脚的,当然那是在关好好的新欢旧爱没有齐齐到访之前的想法。

方才亲眼见证了什么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小眼神能杀死人等一系列残忍的超自然现象之后,叶安忆识趣地离开了。

她害怕一个人的寂寞,却更害怕被旁人的幸福衬托出的孤独。

叶家其实还有一处老房子,叶安忆依稀记得就是因为买了新房子才从干妈对面搬走,彼时才八岁,抱着唐啸东一个劲地哭,可唐啸东毫不犹豫地将她从身上拉扯开,推得远远的,那种眼神,甚至比订婚结婚的时候,更加冷厉。

最后住了不到一年,父母双双出了车祸先后离世,父母对秋淑芳孤儿寡母的帮助过许多,秋淑芳也是极善良的人,被各家亲戚踢来踢去的拖油瓶最后还是被她捡回了家。

可老房子的钥匙放在秋淑芳那里,此时她最不敢面对的人,大约就是秋淑芳了。叶安忆一直是不怎么会瞒人的性格,她害怕一见面便会忍不住坦白,秋淑芳那么严重的高血压,这几年已经出现腿脚不便的并发症,受不了半点的刺激。

 

不过,今天是周末,秋淑芳信基督,每周末都会去城北的教堂做礼拜。叶安忆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趁着人不在偷偷摸摸地回去一趟。虽说不太礼貌,可总比见了面出了事强一些,她一面拖着行李往上爬,一面为自己开脱。

原本打算撂下礼物拿了钥匙就走,可是,打开一小点的门缝就发现鞋柜上秋淑芳的鞋子一双都没有少。叶安忆的心扑扑猛跳了几下,小心翼翼地继续推开,就看见秋淑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干妈!”她丢开行李箱,扑过去将秋淑芳的上半身托起来,地上的人面色青灰,嘴角有点微白的泡沫,同从前那几回中风一样,只是瞧着更严重一些。

“你在做什么?”背后突然想起的声音,惊得叶安忆回头,是唐啸东挺拔的身影,像以往的无数次,居高临下,目光冰冷。

“妈好像中风了。”叶安忆有点颤抖。唐啸东伸手将叶安忆扯开,另一只手接住秋淑芳的背脊,力道很大,叶安忆本身半蹲着,后仰着撞上木头的茶几一角,脑子嗡嗡作响。等她扶着茶几站起来,唐啸东已经抱着秋淑芳下了楼,只瞧见车尾灯一闪。

叶安忆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秋淑芳正好从手术室推进ICU,护士进进出出瞧着忙碌异常,唐啸东站在门口,几个医生正在汇报会诊结果。

“唐先生,手术很成功,不过病人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直到苏醒。病人这一次的中风伴有颅内出血,应该是受到了比较激烈的刺激或是发生碰撞摔倒,情况比较严重。”主治医师对唐啸东很客气,言语措辞都小心翼翼的。

叶安忆松了一口气,病床上秋淑芳罩着氧气,脸色尽管苍白却比方才好了太多。“你对她说了什么?”唐啸东大掌半圈着叶安忆的颈项,有点像是抬了她的下巴,更像是掐着她的脖子,“你告诉她我们离婚了?”

“没有。”叶安忆觉得喘不过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我进去的时候…干妈已经晕过去了。”三年时候,她已经习惯了妈这个称呼,当下改嘴还有些不顺,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啸东,秋姨怎么样了?”云菡白踩着三寸高的鞋跟,急匆匆地走过来,面上的焦急以假乱真。唐啸东的手指微僵,缓缓地收回手:“没事。”言语间还有点冷意未及散去。

“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云菡白只看了她一眼,从包里掏出手帕,仰起小脸,似乎要帮唐啸东擦汗。

“不用。”唐啸东侧原本伸手去挡的动作,在扫到叶安忆淡然地专开视线后停滞,任由云菡白揩去他鼻尖的汗水。叶安忆忽然有点窒息,手指摸着唐啸东刚刚箍过的地方,微微刺痛。

 

唐啸东率先进了病房,云菡白紧随其后,在叶安忆几乎要踏进门里的瞬间,云菡白反手将门扣上,挡住了叶安忆的脚步。

“安忆,看你面色不好,就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啸东。”云菡白抵住身后的门,轻轻望向里面,唐啸东握着秋淑芳的手,似乎没有看见门口的情况。

“我不累。”叶安忆蹙眉,伸手去推门,云菡白个子比她高上一些,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手,反手推搡了一把,叶安忆轻飘飘就被推得撞在墙上,当即沿着墙壁滑坐下去。云菡白瞄了瞄她的平底鞋,讽刺地勾起嘴角:“不用装了,啸东看不见的。”

叶安忆只觉得温热的液体顺着腿往下,直到云菡白走进病房关上门,她才伸手摸了一下,指尖猩红渗进指甲背里。

捂着小腹蹲了一会儿,才扶着墙站起来。洁白的瓷砖墙面留下两个小小的指印。上一次手术没有修整好,断断续续还会出血,吃药也不大灵光。

叶安忆蹲在厕所里,半天才止住血,米色的半身裙遭了殃,边缘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红棕色的一大块。

现下这幅狼狈她也不敢去病房,又实在忍不住走过去看一看,窗户里云菡白挽着唐啸东的手臂,脑袋枕着他的肩膀,叶安忆忍着腹疼,方才止住的血又有了汹涌的迹象。

老社区果然都是些老熟人,对面人家不止帮叶安忆收起了落在门口的行李箱,还热心地询问秋淑芳出了什么事。

“安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裙子上都是血?”对面这套房子原本是叶安忆家住的,买了新房才卖掉,作为房子的二手买家,又是看着叶安忆长大的阿姨,手上一摇一抖着小孙女,惊讶地轻声开口。

“例假提前了,没有准备,就弄到裙子上了。”叶安忆有点尴尬。“这么多血?肚子疼不疼的?是不是摔到碰到了?”阿姨明显话里有话,还瞄了瞄她的小腹,有点紧张地开口。

“黄阿姨,我刚从法国出差回来,将近三个月呢,之前啸东出差也有快两个月的。”叶安忆温和地笑。

“阿姨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让你们小夫妻要当心,别有了孩子也不知道。像我们家蕊蕊,年轻不懂事,有了孩子吧不知道,结果一跤摔,摔出习惯性流产,试管婴儿多难受啊,七次才成功。你身体从小就不好,要千万注意,阿芳还盼着抱孙子呢。”黄阿姨也是大方地笑。

叶安忆捏着行李箱的指尖微凉,面上的笑容有点勉强,只道了一句谢谢就进了屋子。小腹传来的人疼痛让她有点站不稳,孩子…已经没有了。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叶安忆将屋子里收拾里一下,地上散落了瓜子,大概是秋淑芳摔倒的时候不小心打翻的。电话听筒也没有搁好,上头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是唐啸东的,难怪他会来。

壁钟的立脚下面露出一点白纸,叶安忆顺手抽出来,吓了一跳,几乎腿软地摔在地上。她同唐啸东的离婚协议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式两份,都是复印件。

叶安忆翻了翻,上面的签字是她的,而下面那一份,也填了名字,填写的日期同她的是一天。唐啸东的字她熟悉得很,也学得像,只是并没有人知道,唐啸东这三个字,确实是他自己的签名。

 

叶安忆突然就看不清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将她惊醒,手背揩了揩眼角,湿嗒嗒的一片,纸面上也是一点一点扩散的圈。

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情,有什么好惊讶的,她扇了自己一下,不轻不重,刚好可以使自己清醒,将眼泪擦干净,又将手上的几张纸折叠好放进包里。

老家的钥匙收在她以前住的房间抽屉里,一小串。钥匙下面压着她的日记,她挺佩服自己的勇气,明明是那么胆小的人,却敢用不带锁的日记本写下自己对唐啸东每一丝一毫的爱慕和思念。

日记旁边躺着零零碎碎的东西,小到一张透明的糖纸,大到折了骨架的风筝残骸,都是唐啸东送给她的东西,曾经唐啸东宠她宠得要命,只有一颗糖也会留给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愿意和她说话,不再愿意对着她笑,甚至不再愿意看到她。

是从她搬走的那天,唐啸东折断亲手绘制的风筝,将她狠狠地推开起,又或者云菡白优雅现身,同唐家的人将唐啸东接走起…

6、叶安忆,不能有的证明...

寻了一个塑料袋,叶安忆将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翻看,仔仔细细,带着几分回忆,那种小心翼翼,就像是最后一次的观赏。

统统放进袋子里,整整齐齐地装成一包,下楼的时候连着经过几个垃圾桶都没舍得,只觉得越拎越沉,到最后再也拿不动,轻手轻脚地放进垃圾桶,那种留恋的模样让一旁的环卫工人频频侧目,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等叶安忆走远了,忙不迭过去翻出来,却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学校不太厚道,英语组的老师刚从法国交流回来,只得了个双休又投入到新学期的教学工作中。

每天除了上班,叶安忆基本上在医院度过。秋淑芳一直躺了四天也没有醒,生命迹象倒是稳定,医生一直说快醒了快醒了,结果都成了胡言,唐啸东的面色一天差过一天,第五天中午,秋淑芳的睁眼让医生们松了一口气。

叶安忆下午两节课,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秋淑芳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唐啸东也在,病房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好。

“干妈。”叶安忆有点激动,弯下腰凑近了说话,谁知道秋淑芳淡淡地别开眼,仿佛不怎么想见到她。她清楚秋淑芳的脾气,但凡不高兴甚至生气了,便是不理不睬的态度。

叶安忆抬头看向唐啸东,那边一贯冷漠的神情依旧,浓眉微拧,见叶安忆望向自己,也是侧开脸,叶安忆无奈,这一对母子脾气像得很。

“干妈…”叶安忆正要开口,秋淑芳沙哑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怎么突然改称呼了?不喊妈了?”叶安忆被问得哑然,侧首发现唐啸东盯着她,好像对她的做法不怎么满意。

“你们真的离婚了?”见两人都没有解释的意思,秋淑芳面色依旧病态,一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锐利。

“没有,您放心,我们没有离婚。”唐啸东上前一步,眼神冷冷地瞄过叶安忆,抢在她之前开口,沉稳淡定,听不出真假。

叶安忆秀眉拢到一处,也是望向唐啸东,两人一来一往,大约也猜到了彼此的心思。“真的?”秋淑芳声音原本就沙哑,这么一沉,更显得严肃。

“真的。”无论何时,唐啸东总是这么一副漠然的表情,叶安忆不擅长说谎便不开口说话,那种沉默的态度像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这样就好。”秋淑芳的笑仿佛释然,毕竟是第一次苏醒,不过一小会儿又沉沉地睡过去。“出来。”唐啸东看了她一样,径自往外走。

“什么事?”叶安忆在啸东和哥两个称呼自己徘徊许久,最终也没有觉得哪个更好一些,干脆省去。从前一直喊的哥,即使那么喜欢他,还是努力维持着平淡的兄妹关系。后来嫁给他,她开始尝试唤他啸东,虽然,他几乎没有回应过他。

“叶安忆,不要再在妈面前提离婚。”她只到他肩膀这里,他比她高了几乎一个脑袋,她仰视,而他,俯视,一直是这样的方式,可是今天,叶安忆没有看着他。

“这样根本瞒不了多久,总有一天干妈还是会知道的。”她反驳。“改掉你的称呼。”唐啸东压低了声音,怕惊动里面的母亲,“我不管以后会如何,但是现在她不能受刺激,就不能知道。”

叶安忆张了张嘴,没有再往下说,唐啸东从来是强硬且不服软的个性,她和他很少有争执,也从来没赢过,其实她也担心秋淑芳的身体受不了刺激,如果她不说谎,闭嘴保持沉默总还是可以的。

唐啸东转身要回病房,叶安忆犹豫了一会,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只一瞬又松开手:“你没有把离婚证寄给我。”

当年她两手空空地走进那个家,三年后离开,一样什么也没有带走,那个充斥着痛苦不堪回忆的地方,她一步也不愿意再踏进去。

“暂时放在我那里。”他难得地改变了表情,眼睛眯起,有点独断。“唐啸东,结婚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结婚证,现在离婚了,我也不能拿到离婚证。”伴随着小腹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叶安忆倔强的脾气也上来了,“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我永远像局外人一样?”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原本她就是被秋淑芳强塞给唐啸东的,原本…她就是局外人。

“既然你能把我们离婚的消息告诉她,难保下次为了证明而把离婚证拿出来。”唐啸东沉默了一会,依旧强硬得很。叶安忆笑着摇头,他对她从来就缺少信任,总习惯一口咬定是她胡作非为。

小区里的老姐妹都挺热情,三五不时地过来,陪秋淑芳说话聊天,秋淑芳的精神也越来越好,叶安忆渐渐放了心,又有点不敢独自面对秋淑芳,就害怕一旦秋淑芳起了疑,态度一强硬,她就忍不住说出实情。

云菡白来得也很勤快,有时候甚至不和唐啸东一起,独自前来,琳琅的补品自然是不会少的。

她这样的轻快,倒是出乎了叶安忆的预料。从前,云菡白总是避着同秋淑芳见面。她的记忆里,云菡白同秋淑芳一直是不共戴天地对立。秋淑芳对云菡白那种□裸的厌恶仿佛是先天既有的。

第一次见到云菡白的时候,叶安忆以为自己瞧见了天使,那么美丽,白色的公主裙,水晶的发卡,粉色的小皮鞋,笑起来深陷的酒窝,一切都再完美不过。

可秋淑芳皱着眉头,紧紧地咬着牙齿,彼时她不懂,大约只看见了藏不住的厌恶,其实那里面还有绵延的仇恨,至现在,她都不曾明白过。

云菡白这样聪明的人,当然明白秋淑芳不喜欢她,其实她也不懂,第一次见面,甜甜的喊了一声阿姨,秋淑芳连理都不理,只不声不响地替叶安忆整理衣裙。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带来医院里。”秋淑芳嗔怪,却有点迫不及待地接过黄阿姨手里的孙女,笑眯眯地逗弄。

“家里没人,把她放在家里我哪里放心。”黄阿姨一说,几个有孙有女的外婆奶奶级纷纷表示赞同。

“阿姨,吃水果。”叶安忆将切好的水果端上来,云菡白几乎没有存在感地安静坐在一边,可是样貌气质实在不凡,秋淑芳故意不提,也有好几位忍不住扭头打量她。

“安安,我也吃一点,你抱一会。”秋淑芳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叶安忆。“我不太会。”叶安忆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害怕。

“可以学起来了,这个年纪该生了啊。”黄阿姨起了头,又正是对孩子最敏感的年纪,几个人的一言一语,都是对她生孩子的催促,秋淑芳见叶安忆垂着头,颇为焦头烂额的模样,也不帮她解围,只是笑眯眯地作壁上观。

叶安忆姿势有点别扭,黄阿姨指点几招,抱着也顺手了,小小的孩子可爱得要命,肚子忽然就抽疼起来,一直疼进心肺里。

“秋姨,您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云菡白到底坐不住了,起身告辞,秋淑芳没有和她说话,而是看了叶安忆一眼。

“我送送你。”叶安忆急忙起身,一想到手里还抱着个孩子,又小心翼翼地交到秋淑芳手上。

“阿芳,你不提我也一直没好意思问,刚刚那挺漂亮的姑娘是谁呀?”见人走出去,有人就忙不迭地开口询问。“是啸东的表妹。”秋淑芳摇晃着手里的孩子,淡淡地回答。

“叶安忆,有人撑腰的感觉真不错吧?”云菡白走到拐弯口,突然停下了脚步。“你不是应该习惯了吗?”叶安忆轻笑,“干妈对你一向不太客气,怎么突然计较起来了。”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等到哪一天秋淑芳知道你和唐啸东离了婚,还是你主动签的协议,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疼你。”云菡白也笑,与叶安忆的温和不同,只一颦一笑皆是美得惊人。

“干妈喜欢孩子,或许你和唐啸东有了孩子,她也不会这么反对了。”叶安忆顿了顿,手臂的余温让她忍不住回忆方才软绵绵白嫩嫩的触觉,“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啸东…”云菡白扫见安全出口外头的男人,黑色的衬衣,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连同周遭的空气也冰冷起来。

“我送你回去。”唐啸东推开开全出口的门,走到云菡白身侧,目不斜视,像是没有看到叶安忆的存在。

“不是说明天才能回来吗?”云菡白对于唐啸东的专注很受用,带着几分撒娇,“不进去看看秋姨吗?”

“走。”唐啸东目光好似穿过长长的走廊,此时叶安忆已经转身往回走,在唐啸东的眼里越变越小。

叶安忆看着病房里逗着孩子的热闹场景,小手覆盖在肚子上,□微热,她急忙往厕所的方向跑。

在镜子里左右找了几次,看清楚裙子上没有留下一点血渍,又再三嗅了指尖没有血腥气,才慢吞吞地回了房间,推开门,里头的那些阿姨都已经走干净,坐在床头的,是应该已经离开的唐啸东。

7、唐啸东,不能管的事情...

“安安,这小鞋子你黄阿姨忘了带走,一会儿帮着带会去吧。”秋淑芳手里拿着一双小小的鞋子,叶安忆记得是黄阿姨孙女的,粉色的兔子脑袋。

“哦,好。”叶安忆想要接过来,秋淑芳却努力俯身在柜子里翻出一个干净漂亮的袋子装起来,妥妥当当地才递给叶安忆。

“啸东,你和安安结婚三年了。”很突然的开头,叶安忆一颗心猛地悬起,便听见秋淑芳顺着口往下说,“是时候要个孩子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知道了。”他依旧是不温不火的态度,没有多大的惊讶,也不像当年秋淑芳刚刚同他提出订婚要求的时候似的暴躁,这么多年,他对于如何应付秋淑芳已经相当娴熟。

叶安忆有点不可思议地望向唐啸东,他的淡定从容都让她浑身发抖,失措地揪着挎包的呆子,小腹隐隐作痛。

“一会儿护工就过来了,你送安安回学校吧,她晚上还要督班。”秋淑芳挥挥手,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您好好休息。”唐啸东起身往外走,走出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叶安忆踟蹰在原地,淡淡地提醒一声,“走吧。”她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脑子里混沌得连告别都忘了说,一声不吭地更在他身后。

“上车。”唐啸东的优雅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使落魄如从前,破旧的衣衫,削瘦的容颜,将糖果递给她的时候,依旧是一种强势的气质。

“我自己回学校。”叶安忆终于抬起头,仿佛才昂首挺胸,目光扫过车上的座位,SUV宽敞的车厢里并没有别人,比如…云菡白。

“上车。”他拉着门,面色不变,不急不躁的模样倒是让人怀疑唐啸东这个人,是否会有急躁的情绪。

叶安忆自顾自地往前走,并不理会唐啸东。“叶安忆,上车。”不过多了一个名三个字,在气势上却是截然不同,手腕被他捏着,有点疼,不知是被他捏住了,还是被他触碰了。

想了想,叶安忆稳住了凌乱的思绪,伸手去拉后座的门,唐啸东推了一把,将她拱进了副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