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坐唐啸东的车子,尤其是副座的位置,常年是云菡白的专座,别说是她在的时候,就算她下了车,也会当着叶安忆的面傲慢地甩上车门。

副座没什么好的,比不过后座宽敞的位置,叶安忆一面想着,一面去够安全带。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源头,抬头发现唐啸东的手已经快她一步抓住安全带的头。

急忙收回手,那种热辣辣的感觉久久不散。唐啸东将安全带拉出来,随手塞进扣口,动作熟练。

大约是在云菡白身上练就的,叶安忆想着,只是同他同车的经历太少,更别提云菡白也在一起,她无法清楚地记起唐啸东是否如刚刚给自己系安全带那样照顾着云菡白。

车里的气氛极为压抑,唐啸东从来是寡言少语的,即使同云菡白在一起,也总是由她领着话题,而叶安忆,就算是再了解他的喜好厌恶,也根本寻不到共同话题。

车子缓缓停住学校门口,还没有到放学的时候,整个校园悄静一片。叶安忆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唐啸东突然开口:“叶安忆,我和云菡白的事,不需要你插嘴。”

“知道了...”叶安忆垂了垂眼睑,“再见。”下车后礼貌地同唐啸东道别,手拽成拳头,掩埋在车窗下面,看不真切。

“叶老师,你老公?”传达室大伯趴在窗口,叶老师的已婚身份是全校皆知的,但多年来只闻其人,不见其貌,神秘得要命。而叶老师洁身自好,别说是陌生男人,就算是男同事的车也从不搭顺风顺路的,今天这么张扬…

“不是的,您猜错了。”松开了拳头,温和地笑了笑,不再注意唐啸东消失的方向,回身往学校里面走。

晚自习放学后的校园逐渐安静下来,连知了仿佛也疲倦了,趴在枝头静悄悄地休息。三中是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之一,晚自习时间也较一般的学校长得多,督班其实是一件苦差,不仅枯燥无趣,对于女老师来说,还很危险,因为放学的时候几乎是深夜了。

叶安忆挎着包,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往前走,再拐一个弯就到小区门口了。路灯安静地亮着,老社区附近多住着上了年纪的人,深夜的时候已经睡得差不多了,周围一片安安静静。

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发色鲜亮,在路灯下表情也清晰可辨,不说是目露凶光,可瞧着就是不太正常。

叶安忆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刻意往迈过马路,走到另一侧,那两人也有一个跟着过了马路,一边一个的架势,像是专门为了堵她。

她索性止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两人走近自己,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来。“我们不求财。”黄色平头的男人嘿嘿一笑,目光扫过叶安忆有意挡在身前的挎包,否定了她的猜测。

她突然转身,往回跑,鞋子跟不算太高,可跑起来就慢了不少,两人轻易地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拖得一个踉跄。

另一位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纹身从肩膀爬上脖颈,模样吓人,可是行为更加令人恐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刀头弹出来,尖尖地指着叶安忆的脖子,依旧没有开口。

“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平头的男人样貌端正,可是一笑起来,就显得心狠手辣。叶安忆自然是害怕的,他们的目的大约能猜个七八分,沉默着不说话。

“听说你住在附近?”平头男人推了她一把,“去你那儿。”叶安忆惊恐地抬眸,那人却邪乎乎的笑,“还是你想在这里?”

两人走在她前面,似乎并不需要她带路,像是有备而来,叶安忆甚至怀疑两人会不会最后杀人灭口。

握紧挎包袋子,一面往家里走,一面伸手偷偷去掏手机。看不见按钮,手指熟练地按在触摸屏上,心里紧张无比,眼角不是瞄向前面的两个人,甚至连拨了谁的电话也不知道。

纹身男子突然转身,夺走她手上的包,往地上一倒,白色的机身砸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弹了弹,摔在平头男人脚边。

“打电话求救?”平头男人哼笑,抬脚猛地踩在依旧闪烁的触摸屏上,咔嚓的碎响,断了叶安忆最后的希望。

脚尖随便一踢,伸手揪住她的头发:“别再耍花样,不然的话…”冰冷的刀背缓慢地滑过叶安忆的脸颊,滑腻的感觉一直凉进心里。

快到小区楼下,叶安忆脚步越来越慢,妄图能遇上一两个住户,可实在不够走运,十分钟的路程竟然一个行人也没有遇上。

“别磨磨蹭蹭的,就算有人路过,你敢叫吗?”平头男人暧昧地靠在她耳朵上,吐息间用手里的弹簧刀背捅了捅她的腰间,似调戏又似威胁。

终于在靠近楼道口的位置,叶安忆像是遇见救星似的,看见有人站在哪里,昏暗的四周,只有那人手里的一点烟头忽明忽暗。

两人也很警惕,左右挟持着她,不给她求救的机会。一步一步靠近,叶安忆焦急,寻不到机会开口,就在快要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人却先说话了。

“小安忆,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有点抱怨的口气,也到了声控灯的范围,周围忽然明亮起来,叶安忆不敢置信,竟然是谭九非?!

“小安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太惊喜了?”丢掉手里的烟头,谭九非冲她眨眨眼,“这两位是你的朋友?”似乎才看见一左一右的,随意地问道。

叶安忆感觉腰上的顶力加重了,张开的嘴又讪讪闭上,一来一往的两个动作已经让对面的谭九非明了:“哦…”拖了长长的尾音,意味不明。

谭九非出手太快,叶安忆还没来得及看清,左面的平头男子已经摔在地上,弹簧刀脱手而出。

右面个头更大的男人也想谭九非扑过去,谭九非伸手有多好叶安忆是知道的,之前救过她的那一次,出手又快又准,而且,有点狠。

“谁派你们来的?”谭九非弯下腰,大脚踩在平头男人的胸口,让他动弹不得。平头男人抹了把嘴角的血迹,也不惊讶,像是看惯了一般,撇开头,有点不屑。

“不说?”谭九非了然似的笑,脚下一个用力,叶安忆仿佛听见了肋骨被踩断的声音,那人疼得直闷哼,还是不开口,嘴巴紧得很。

“报警吧。”叶安忆看他似乎还要下重手,忙不迭地拉住他,谭九非笑了笑,不以为然,警察能问出什么?却还是听了叶安忆的话住了手。

随着警车一起来的SUV很眼熟,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唐啸东衣冠整齐,若不是眉梢挂着零星的汗点,根本瞧不出着急。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她有点吃惊。“你给我打了电话。”唐啸东淡淡地开口,手心一展,是叶安忆被踩得粉碎的手机。

8、叶安忆,不能留的客人...

叶安忆愣在原地,刚刚慌乱中拨出的号码竟然是唐啸东的电话,没有存过的号码,可是脑子里如本能一样的牢记。

“小安忆,警察叔叔说,需要去警局做个笔录。”正当她不知如何同唐啸东扯谎的时候,一直在围观警察如何抓犯人的谭九非凑过来,搅乱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哦,好。”叶安忆忙不迭地点头,伸手去拿唐啸东手里破得一塌糊涂的手机残骸,被唐啸东避开:“出什么事了?”连眼角也没有瞟向谭九非。

“遇上了两个…人想抢我的东西。”她将事情的严重性减到最低,尽量用轻松地语气去叙述,见唐啸东目光扫向远处的警车,叶安忆强笑道,“已经没事了。”

“小安忆,怎么不给我介绍?”谭九非手臂忽然换上叶安忆的脖颈,她猝不及防,温热的触感惊得她闪避,却被对方牢牢圈住,像是好友,又比之更加亲密。

“这是…我哥,唐啸东。”叶安忆看了看唐啸东沉静如水的表情,指着谭九非,“他是谭九非。”也没有指明关系,她想唐啸东并不会在意。

“叶安忆…”唐啸东正待说什么,谭九非一拍她后背:“走吧,警察叔叔喊我们了。”有点强拽似的将她拉走。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很客套而官方的说辞,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视线。唐啸东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一切归于寂静,久到叶安忆和别人消失在视线里,才将手心的手机放进口袋里,转身离开。

由于叶安忆这个受害人没有什么伤,笔录只大致问了问案情,也没花多少时间,完全不被重视的样子。

谭九非有点不乐意,如果今天没有遇见他,还不知道会有怎么严重的后果。“就这么完了?”见对面的民警收起合上本子,他立刻拦住了去路。

“受害人就损坏了一部手机,案情不算特别严重,如果以后还有需要,会在联系你们的。”民警不咸不淡地解释。

谭九非还想说什么,被叶安忆拉住。“算了,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谭九非低头看了看她,娇小的脸盘上尽是疲态。

对于谭九非非常绅士地将自己送到楼下的行为,叶安忆只觉得有点奇怪,从前可没见过他这么细心周到的举止。却也没有异议,今天的事情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有人护送也是好的。

“你住在哪里?”叶安忆在上楼前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现在可不是在法国,如今的谭九非可算是离乡背井,她才是地头了。

“我啊?”谭九非嘿嘿一笑,“我住那儿。”叶安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去,似乎指着…她家的窗户。

“我家?”不太相信地问了一句,谭九非依旧笑得贼呼呼的,算是默认了。“不行。”她当即否认。

“小安忆,你怎么能拒绝呢?!”谭九非瞪大了微蓝的眼珠子,“我这样的自由职业者怎么住得起酒店。”有那么点死皮赖脸的样子,那口气,那腔调,只差没在地上打滚撒娇。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在叶安忆的印象中,谭九非一直是个神出鬼没的人,声称是自由职业者,可是太自由了,更像是无业游民。

“搜吧,如果在我身上搜出十欧元,我就乖乖离开。”谭九非在叶安忆质疑的目光中张开双手,坦荡荡地转了一圈,得意洋洋道,“我最后那点积蓄都花在路费上了,小安忆,我可都是为了见你一面。”

“你的行李呢?”叶安忆见他两手空空的,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谭九非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总是忽然消失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后告诉你他去了哪里,像是随时随刻都在流浪,可每次出行都会有多到令人发指的行李。

“不是在这里吗?”谭九非拉开一楼的大铁门,两个大皮箱直挺挺地靠在墙边。“上来吧。”叶安忆叹了一口气,“行李自己拿。”

叶安忆庆幸自己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不然就谭九非的赖皮功夫,再小的房子也非收留他不可。

“谭九非,你这是来中国旅游吗?”叶安忆极尽地主之谊,翻出垫背席子把他的床铺铺好。谭九非抱着胸,就在一旁看着,脚边硕大的行李箱就像是不存在似的。

“不是。”他靠着墙壁,冲叶安忆不怀好意地笑,“我发现中国是个不错的地方,所以我打算常住。”“那法国怎么办?”叶安忆一急,话说得不伦不类。

这话逗笑了谭九非,调侃道:“这是法国总统的责任,不归我管。”见叶安忆面孔微红,笑得越发高兴,“我又没有家人没有牵挂,在哪儿不一样。”

“小安忆,你回房休息吧。”见她还要帮自己整理好像多得永无止境的衣物,谭九非终于有了点良心,抓住她的手,将她推到门口,“女人睡得晚老得快。”

“洗漱用品我放在茶几上了。”她揉着几乎睁不开的眼睛,虽然脑子格外清醒,可是眼皮子就是一个劲地打架。

“小安忆!”就在叶安忆将要关上房门的时候,谭九非突然伸出脑袋喊了她一声。叶安忆停下关门的动作,见他收起满面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模样。

“你说你结婚了。”叶安忆愕然,下意识地点点头,谭九非微翘的嘴角透露出他不错的心情,“可是没有告诉我,你已经离婚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谭九非已经率先关上门。

虽然认识了六年,可叶安忆觉得她一点也不了解谭九非,他总是笑嘻嘻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又忽然失踪,再出现再失踪,如此循环便是她知道的关于谭九非的全部。

叶安忆躺在床上,又没有了睡意。房子里多出了一个人,如今就睡在她的隔壁。其实,他们并不是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叶安忆回国前的一个月,被同班的法国同学疯狂追求,那位男生将法国人的浪漫发挥到极致,最后甚至试图强行闯入她的房间。

叶安忆当然是害怕的,喝过酒又人高马大的法国男人,她根本不是对手。谭九非听说她的际遇很是同情,其实另有目的。其实谭九非对她的中国菜很有好感,巴不得她能每天每天地做给他吃,自然大方邀请她去自己家居住。

她原本是不肯的,虽然谭九非曾经救过自己的命,可两人并没有深交。但是,谭九非将自己的死皮赖脸展现得淋漓,加之报警对她那位法国同学的震慑也不大,他依旧我行我素。在一次冲突中将她房子的门锁踢坏后,她还是被谭九非领走了,就当避难,她如是想。

谭九非的住处在贫民区的尽头,房间除了不透风不漏雨,就是满柜子的衣服,其他的要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房间,谭九非让出来给她住,自己抱着被子窝在破旧得只剩下木头架子的沙发上,高大的身体委屈地蜷成一团。

她不好意思,只能在照顾谭九非的吃穿上更加用心。每日里会将三餐准备好,谭九非的衣服也全部包揽。不过谭九非还算识趣,内衣裤什么的没往她这里堆。

一个月之后,她拿齐了全部证书,回国的事宜也办得妥当,叶安忆原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打算同谭九非好好告别,可是他一晚上没有回来,她给他留了纸条,纯粹的道别,然后,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

她和谭九非之间从来没有留下过任何的联系方式,她的冷情,他的洒脱,她甚至以为离开法国之后,两人就不会再有交集。

“小安忆,我突然觉得回到三年前了。”谭九非趴在餐桌上,对厨房里熬粥的叶安忆表达当下的激动之情,“好幸福。”

“谭九非,把衣服穿起来。”叶安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别看眼,平静地提醒。“刚洗完澡。”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叶安忆面前,“又不是没见过。”

叶安忆斜了他一眼,耳根微红,拼命让自己淡定一点。谭九非觉得无趣,晃回沙发上坐下,默默回忆起第一次赤着上身被叶安忆瞧见,她尖叫着将手里的豆浆丢向他的情景,安静温婉的叶安忆,也会那样,他取笑了她好几天,只露两点就吓成那样。

“小安忆,今天是周末。”谭九非见叶安忆换了衣服出来,以为她被昨天的事情吓傻了,咬着蛋饼好心提醒。

“我去医院看看干妈。”她匆匆忙忙地准备出门。“我和你一起去。”谭九非叼着蛋饼站起来,他记得干妈对于叶安忆来说,就是父母一样的存在。

“不用。”她立刻打断,语气有点急,发现谭九非泛蓝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叶安忆缓和了口气,“你留在家里把行李整理好。”

谭九非又看了她一会儿,几乎瞧得她心虚的时候,吞下最后一口蛋饼,忽然对她眨眨眼:“我想吃糖醋排骨。”叶安忆松了一口气。

“小安忆。”拉住将被她关上的门,叶安忆以为他要反悔,有点紧张,他将自己的手机塞给她,“先拿去用,别又让我找不到你。”

9、唐啸东,不能想的温柔...

今天是秋淑芳出院的日子,叶安忆赶到医院的时候,护工已经将秋淑芳的东西整理妥当。作为孝子,唐啸东自然守在一边,而云菡白,大约是被秋淑芳的言行刺激得深了,这样好的表现机会也错过了。

“怎么不一起过来?”秋淑芳看着气喘吁吁的叶安忆,目光扫向唐啸东,大概以为自己儿子不够体贴。

唐啸东走到叶安忆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只将她瞧得毛骨悚然,才淡淡地专开视线,接过护工手里的旅行袋,一声不响地往外走。

“你们…吵架了?”虽然知道儿子强势的性格不喜欢多做争执,而儿媳妇更是温和恬静,要吵起来是很不容易,可秋淑芳觉得两人的互动说不出的怪异。

“没有。”叶安忆挽住秋淑芳的手,借机转移了话题,“您好像又瘦了。”“住在医院里,再好的环境也不舒服,怎么能胖得起来?”秋淑芳轻笑,对叶安忆的亲昵很受用。

“妈,我搬来和您一起住吧?”这是叶安忆筹划了整一个晚上才组织起来的说辞,不仅可以光明正大摆脱她同唐啸东住在一起的假象,也可以避开谭九非,可谓一举两得的妙计。

“我有这么不中用?”秋淑芳假意嗔怪,“上一次是忘了吃药,这次得了教训记牢了。”目光微闪,一笑带过。

“可是…”叶安忆还想辩一辩,秋淑芳拍拍她的手背:“妈知道的,妈还要养好身体给你们带孩子呢。”叶安忆心头一紧,牙齿压住嘴唇,尖利的犬牙似乎刺破了皮肤,晕开一点血腥气。

替秋淑芳整理好屋子,无论叶安忆如何诚挚地恳求留下照顾,都被秋淑芳驳回,态度坚决得如同她婚前那一会儿,叶安忆苦苦哀求她,希望婚后依旧能和她住在一起。

当时秋淑芳便是一千一万个不同意,她说:既然结婚了,就是夫妻,既然是夫妻,就必须要住在一起。

其实,她并不是不愿意同唐啸东住在一起,相反的,能每日里朝夕相对是她曾经最大的梦想,即使被流放法国三年,依旧不变,甚至因为长久的分离,让相思更加浓烈。

只是离开了秋淑芳的圈护,那么唐啸东对她的态度可想而知。她害怕受伤,尤其是唐啸东对她施加的伤害,比旁人创下的伤口更疼上百倍。

叶安忆同唐啸东一前一后地下楼,两人在车前站定,叶安忆主动开口告别:“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上车。”唐啸东拉开门,示意她坐上去,见她没有动作,冷淡地提醒,“妈在楼上看着。”叶安忆微愕,仰头看了看四楼的窗户,果然看着秋淑芳瘦弱的身影,冲她挥了挥手。叶安忆叹了口气,直接放弃了后座的念头。

“叶安忆…”车子开出一段,唐啸东清冷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响起的还有…叶安忆的声音?

“谭九非,起床了,我熬了绿豆粥还有南瓜饼。”声音很轻,有点像是哄骗孩子。叶安忆茫然,低头发现声音的来源是自己的口袋。

黑色的手机一闪一闪,显示有来电,是她家里的座机号码,而她的声音是手机的来电铃声。

她记得有一次过年,因为大雪的恶劣天气,回国的班机全部取消,她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法国。唐人街也有人过年,但是气氛远没有国内那么热烈,况且她也不熟悉。

谭九非自告奋勇地说要陪她守岁,买了烟花偷偷燃放,结果被巡警发现,谭九非拉着她跑了几条街才摆脱,连外套也来不及拿。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绒毛衫,第二天就发烧不退。

她算是半个罪魁祸首,自然担下了照顾他直至病愈的责任,生了病的谭九非很幼稚,起床气很重,不好声好气地哄着,他根本不理睬。

这段话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录下来的,只是不知道当时只会在床铺上滚来滚去似撒娇一般的谭九非是怎么做到的。

她赶紧接起来,贴在耳边,像是秘密一般,身体往车门的位置倾斜,忍不住瞄了瞄唐啸东,他依旧目不斜视地开车。

“小安忆,你怎么还没有回来啊?”电话才通,谭九非抱怨的声音就传过来,“太阳都快下山了,我都要饿死了,你怎么能忍心呢?”他喊得很大声,几乎从话筒里冲出来,她下意识用手去挡。

“马上就回来了。”她小声的回答,忽然意识到现在这样有那么点像手机铃声里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

“别忘了买排骨,对了,我还想吃那个…黑乎乎的蛋,叫什么来着?”叶安忆似乎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绞尽脑汁的模样。

“皮蛋?”她想笑,唐人街很少有人做这个,她好几次从家里带过去,谭九非很爱吃,却从来记不住名字。

“对对对,就是它!”谭九非恍然,颇为高兴。“好,我知道了。”她急着想要挂电话,那头却意犹未尽的样子。“小安忆,要不要我陪你去?”他盛意拳拳。

“不用了,我路上带回去,嗯,就这样吧。”她觉得周遭的气压低得可怕,没说两句就迫不及待地挂上电话。

“我在前面超市下车。”她指了指,车子一个急刹,若不是安全带束着,估计脑门就顶在挡风玻璃上。

揉着被勒得生疼的肩膀,叶安忆还是极有礼貌地同唐啸东道别,关上车门的瞬间,叶安忆仿佛松了一口气。

看着叶安忆走出视野,唐啸东推门下车,走到垃圾箱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白色的机身,乍一看还以为叶安忆牺牲的手机死而复生,几乎是一模一样,连左上角的挂件都分毫不差。

手一扬,白色的身影划过一个弧度,吞没在垃圾箱里。

叶安忆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方才停车的位置依旧是那辆黑色的SUV,她试图假装没有看见,远远地绕过去,车子猛地鸣了几声喇叭,惊了一片的人。

有点无奈,叶安忆握紧手里的菜,在原地踟蹰一会儿,最终往车子的方向走过去,没什么好怕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你怎么没有走?”她笑了笑,将车门关紧,空出的手去够安全带,手里的袋子一歪,拳头大的土豆从袋子口滚落出来,她立刻去捂袋口,唐啸东将滚在脚边的土豆捡起来递给她,叶安忆惊讶得忘了去接。她印象里的唐啸东从来是袖手旁观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忙脚乱。

唐啸东视线扫过她手里的袋子,绿油油的菜叶子从口子里冒出来,见叶安忆愣在那里,直接将土豆放进去。又伸手拉过她头顶右侧的安全带,绕过她胸前,塞进坐扣里。

叶安忆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将手里的袋子口扎紧,稳稳地放在腿上。又拉扯了一下安全带,这是第二次了,她默默回忆。

他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叶安忆,提着菜,如同一般的家庭主妇,温良贤淑的模样,结婚三年多,其实不是没有,只是他从来不屑去关注,他勾了勾嘴角,很轻很轻的,像极了自嘲。

谭九非拖着她的粉色拖鞋,半个脚跟露在外面,闲适地站在小区门口,东张西望的模样,像是在等她回家。

一见到叶安忆下车,就匆忙迎上来,非常有风度地将她手里的一袋子菜接过去,叶安忆轻笑,一般他客气的时候,就是不怀好意的时候。

“唐表哥,留下来吃个便饭吧?”谭九非将主人的样子摆得有模有样,弯着腰,透过驾驶座的车窗,客气地发出非常中国式的邀请。

叶安忆诧异,却不啃声,任由他胡闹似的行为。他却觉得一个人还不过瘾,趴在车窗上,对着叶安忆道,“小安忆,你怎么能这样没有礼貌,唐表哥大老远地送你回来,你好歹也留人吃顿晚饭。”

叶安忆看了看唐啸东,正要开口,唐啸东的电话响起来,叶安忆几乎猜出那头是谁,能让唐啸东不那么刻板冷漠,除了云菡白还能有谁。

沉默地站在一旁,一直等到他挂了电话,唐啸东手指摸上开门锁,叶安忆对着谭九非笑了笑:“唐表哥大概有事,吃饭…还是下次吧。”

“好吧。”谭九非耸耸肩,言语间是无限的遗憾。唐啸东垂了垂眼睑,表情瞧不出半点破绽,只是用力地握着方向盘,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油门一点,车子飞驰而去。

“唐表哥什么事这么急?”谭九非一向是八卦的性子,叶安忆半天才回过神:“大概是去见唐表嫂吧。”

“重色轻友是男人的通病。”谭九非不以为然。“谁告诉你…他一定是我表哥?”叶安忆忽然想起唐表哥这个称呼被他喊得如此顺口,不伦不类的,让她有点好奇。

“小安忆,你欺负我不是中国人吗?表不同姓,他姓唐,你姓叶。”谭九非得意洋洋,叶安忆动了动嘴唇,算是默认了。

10、叶安忆,不能摔的时候...

连着上了两节课,叶安忆的脚站得发麻,一面揉着小腿,一面往办公室走。办公室门口向她招手那人还真有点面熟,她拼命睁大眼睛想证明看见的不过是幻觉。

“小安忆,一个上午不见而已,怎么不认识了?”那人抱着胸,面上嬉笑。“谭九非,你怎么在这儿?”叶安忆吃惊又好奇。

“我啊…”他故弄玄虚地拖长了音,“当然是来上课的。”“上课?我们学校好像不收外国学生,”叶安忆一本正经地解释,且好心提示,“而且,你的年纪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不是学生,是老师。”谭九非有点无奈。“老师?你到我们学校当老师?”这可比来他们学校读书更让她惊讶,“教体育吗?”

“小安忆,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吗?”谭九非有点无语。“不然呢?”叶安忆反问。谭九非忍住喷她一脸血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有一种老师,叫外教!”叶安忆不带玩笑的模样很伤人呢!

叶安忆忽然想起来,上个月末前任外教回国生孩子去了,估计这辈子不太有机会再回来了,没想到竟然聘了谭九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