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记者会提到某小老头申亦天,沐沐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位音乐界公认的作曲天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媒体对他自然对他格外有兴趣。

沐沐犹豫了一下。“我想你们误会了,我并不是申老师的学生。我们只是比较熟悉而已,因为他经常给我们学校教学生音乐,捐赠东西。”

“误会?可是你上次参加钢琴比赛,申老特意去听你弹琴,向评委介绍你是他的学生。”

提起这件事,沐沐满腹怨气,某小老头拿着钢琴比赛的宣传单来找她,极力游说她去参加,她是不忍心回绝他,才勉为其难去试试,没想到比赛结束后,他带着她四处向人介绍,像献宝似的。

见姚记者凝神看着的神色,等着她的答案,沐沐莞尔一笑。“噢,那我下次有机会遇到他,问问他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学生。如果他愿意,我一定要郑重其事拜师学艺。”

姚记者刚要说话,沐沐听见慈善演出的负责人喊她,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半小时了。“不好意思,我有点事,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好的,谢谢!”

在演出负责人那里签收了他们捐赠给学校的钱和东西,确认了送货的时间,沐沐匆匆换回自己的衣服,离开会场,坐上回察雅的大巴。

颠簸的山路上,沐沐一直望着窗外,树枝上的嫩绿抽丝剥茧,一片清爽,散落在高原深处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湖泊就象是上天的滴滴眼泪,冻结了人世的苍凉。

又是一年过去了,二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抽死剥茧一般,在察雅一望无际的苍茫中无声无息地遗失。

思念已经不是那么撕心裂肺的痛,不是浸湿枕头的眼泪,也不是黑夜里整夜不眠的仰望星空。

剩下的,只是一种惦念,想知道他有没有遇到懂得爱他的人?

他和卓超然是否又和从前一样?

他有没有想起过她?

可她不敢去知道,怕关于他的一点点信息,都会让她控制不住想见他的冲动。

旁边的空坐上传来一股气流,沐沐感觉到有人坐在她旁边,并没在意,继续看着窗外的美景。

“又在想他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沐沐讶然回头,惊喜地看着身边的苍老却一脸稚气的老人,正是申亦天。“咦?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我赶回来看你演出啊!”申亦天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么纯真。“你的钢琴弹的越来越好了,不愧是我的入室弟子,我太有眼光了,在贫瘠的土地都能挖到宝贝……”

沐沐早已见怪不怪,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主要是你写的曲子好。”

“那是当然,这首曲子是我所有作品里最完美的一首,你说是不是?”

“你每首作品都很完美,这首是尤其完美。”

某小老头被夸得更乐呵了,露出整齐的白牙。“不过,只有你能弹出味道来。”

沐沐笑而不语。其实,她知道,他从来就没把曲谱给第三个人看过,因为这首曲子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她和申亦天的故事要从二年以前说起。

那时,她刚来察雅没多久,校长派她去城里找某小学要点旧课本。

结果她却没能完成任务。

遭到冷遇的白眼,她心情低落,又不想回去面对校长失望的眼神。于是,她一个人在雨后的小公园里漫无目的走着。

因为天气阴沉,秋风扫落叶,凄凉的很,公园里的行人寥寥无几。

一个被风雨洗礼得褪了漆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落魄的老人,黑色的大衣上沾满了的污渍,口中哼哼着没人听得懂的声音,像个疯子一样,吓得路人见了他都绕开很远。

沐沐却被特殊的音调吸引,停下脚步,仔细看他。

他看上去很苍老,白花花的胡茬子濡湿蓬乱,厚实的嘴唇也因为寒冷的天气而冻得发紫。

他见到了沫沫,冲她笑笑,一脸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稚气。他拍拍身边的椅子,见沐沐没反应,继续低头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似乎任何人异样的眼光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或许是被他的笑容感染,或许是被那种特殊的音律吸引,沫沫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专心地听。

那是一种她从没听过那种节奏,如水滴敲打玻璃窗一样凌乱,可细听又发现节奏感很强,越听越吸引人。

“很好听!”她不不由自主开口。

老人愣了一下,直直看着她。

她学着他的发声,唱了一遍,老人的眼睛顿时亮了。

之后,他们乱七八糟哼了好久,慢慢地,两个人合了调,时而清澈,时而空灵,如冰泉破裂,山櫴饮水。

老人莫名其妙地跳起来,非常兴奋,咧着嘴又笑又跳,沫沫被他吓了一跳,正想问他怎么了,老人竟然跑掉了。

从那之后,沐沐再没见过老人,虽然她一有机会就去那个公园找他,可他再没出现过。她也渐渐把那件事淡忘了。

某个深秋的午后,沐沐又去城里,经过一家琴行,紫檀色的地板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钢琴顿时吸引了她的目光。

好久没有弹过钢琴了,她的手指痒的受不了,脑子里不断有音符在跳跃。

正在招呼客人的老板娘见她站在门口踌躇不前,迎了出去。“想看看钢琴吗?不买没关系,可以随便看看。”

她一时没忍住,走了进去,又没忍住,随手弹了几段曲调,正是那天她在公园听陌生老人哼的调子。

当时她就觉得如果用钢琴演奏一定很美,结果比她想得更曼妙。

“很好听!”沐沐惶然回头,见店里的客人正朝着她笑,他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一件得体的灰色西服,头发打理的一尘不染,器宇不凡,可是他的脸却让她感觉十分熟悉。

“小丫头,钢琴弹得不错,挺有天赋。”他微笑,从口袋里拿出一页乐谱,双手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写的曲子,你弹一遍给我听听,好吗?”

一看曲谱,沐沐震惊地看向老人,她终于想起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在哪里见过。

老人刚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被匆匆跑进来的人打断了。 “申老,我找了您半天,您怎么在这啊,这都三点了,您晚上还有音乐会呢。”男子着急的指着表。

老人根本就不急,慢悠悠把曲谱放在钢琴上。

“申老?”

“急什么?赶不上就不去了。”

“啊!?”男子更着急了,连连擦着额头的汗。

见此情况,沫沫站起身,笑着说。“您既然有这么重要的事,就先去吧,改天我再弹给你听。”

“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继续聊。你叫什么名字?”

“桑吉。”

“桑吉?觉悟的意思……很有趣的名字。哦,我叫申亦天……”

沐沐惊讶的合不上嘴,她做梦都没想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她曾经最崇拜的偶像,著名的作曲家申亦天!她更加没想到,她会有机会和他一起体验他创作曲子的过程。

沐沐正深陷在让她激动至今的回忆中,大巴一个刺耳的急刹车,她直直撞上前面的车座靠背。

原来,一辆越野车突然转弯,挡在了大巴的前面,大巴车不得不急刹车。

在司机愤慨的藏语中,沐沐捂着酸疼的鼻子抬头。

一个人影飞身跃上大巴。

那张脸,她不论怎么刻意去忘记,都依然深深地镌刻在她的脑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哦!心心特意为大家啊准备的节日礼物,喜欢吗?不喜欢也要说喜欢。

下回是什么节了?哦,愚人节!

62、第 62 章 ...

这张脸,她不论怎么刻意去忘记,都依然深深地镌刻在她的脑海里。

眉宇间的深邃,唇边的抿成的弧度,还有那彰显着男人坚毅的轮廓,正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脸......

只可惜,这个人却并非她等待的人,而只是拥有着与他一模一样容貌的另一个人。

以前她怨恨过这世间不该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而此时,沐沐感到无比的庆幸,因为她可以透过这张脸,看见卓超越的样子。

她极力地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生怕眨一下眼,眼前的人也会变成幻像,她没有机会透过这张相似的脸上寻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两年不见,卓超然变了很多,高原的风霜在他脸上多添了几分沧桑和削瘦,他的薄唇边多了青色的胡茬,眼神也化作她读不懂的深奥,再不是初见时那种没有波澜的澄澈。

“我刚刚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卓超然缓缓开口,语调也浸透了青藏高原凛冽的风霜感。

沐沐强忍着鼻根刺痛的酸楚,努力地笑笑。“两年没见了,你好吗?”

卓超然没有答话,转脸看看车上的其他人。

数秒前还叫嚣声不断的大巴里突然陷入静默,每个人,包括申亦天,全都屏息以待,好像在期待着恋人久别重逢的戏码。

看来,这并不是个互诉衷肠的理想场所。

卓超然迅速做了决定,拉起沐沐的手,将她拖下大巴车。

让沐沐更加意外的是,卓超然并非一个人,还有一个女孩儿在大巴车旁边的人行道上等着他,她清秀雅致,清新的像雨后盛放的菡萏。

见卓超然拉着沐沐下车,女孩儿迎过来,脸上若隐若现的紧张。

卓超然介绍说:“她是小裳,我的女朋友。”

“你好!”沐沐笑着伸手。他终于遇到了适合他的女人,沐沐紧绷的心忽然舒展开,内心的愧疚平复了许多。

“她是沐沐......”卓超然顿了顿,似乎犹豫该如何定位他们之间的关系。

小裳看出他的为难,替他接下后面的话。“是你的前女友吧?”

今天的风好像格外的大,能把人瞬间吹成风干的化石。

沐沐感觉自己已经变成化石了,面部表情完全僵硬得变换不了。

“咳!”卓超然尴尬地清清嗓子,“嗯,事实上,她和我弟弟的关系更近一些。”

这种模棱两可的解释非常有效,小裳的脸上的紧张散去了一些,但多了几分疑虑。“你弟弟?他们?”

“这两年......超越一直在找她。”

他一直在找她?!那意味这什么?!

沐沐顿时有种被利剑刺穿胸口的痛楚,她极力表现出平静,脸色却难掩惨白。

大巴车终于笨拙地绕开了前面的障碍物,继续前行,车窗里露出申亦天挥动的手臂,像是一种祝愿。沐沐却视若无睹,脑子里嗡嗡回荡的都是卓超然的那句话——超越一直在找她。

她甚至有种强烈的冲动,想马上坐车回S市,去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找她。

......

“他真的找过我吗?”

这句话是沐沐在卓超然送小裳回到住处,又送她回察雅的路上,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才问出的话。

“你说呢?”

她不知道,这两年她也曾无数次地猜测过,他会不会找她?

答案是不会。

那样的诀别,他不该对她再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或许,他对她只是惦记,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帮我告诉他,我,过的很好......”她说。

“他没找过你,从来没找过。”卓超然的眼光落在她的脸上,异常锐利。“我是怕小裳误会,才故意那么说。”

“哦,我想也是。”强烈的失望让她的声音已低得微乎其微。

“自从你走之后,他从来没提过你,好像他从来没认识过你。”

“......”沐沐没有回答,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座椅上。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坚强,已经可以平静安详的过日子,然而,卓超然的出现让她所有伪装的平静天塌地陷。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明明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如今亲耳听见,痛竟然撕心裂肺不减当年。

“既然爱他,放不下他,为什么要离开?”他问。

她默默摇头,流泪。

她不想告诉他,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们兄弟可以和睦相处。

如今看来,她的选择是对的。

*********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沫沫趴在被子里便开始咳嗽,越咳越烈。

她想喝药,却发现炉子已经把水都烤干了,一滴不剩。

而黑夜,好像漫长的永无止境。后来,她开始批改作业,再后来,作业都批改完了,她开始写教案,这一写,就是一夜,直到天亮,她才浅浅睡下。

察雅的清晨很宁静,因为是周末,报时的闹钟没有按时响起。从窗缝里挤入的寒风却将沐沐吹醒,她瑟缩着打了个寒颤,从床上坐起来,掩口剧烈地咳嗽。

听见似有若无的敲门声,她披上厚重的棉衣,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空旷的院子里,卓超然披着晨光的人影站在门外。

她赶紧打开门,让他进门。“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过的好不好。”他说着,打量着她的房间。

寒冷的冬天刚刚过去,因为深处高原,所以初春并不暖和,沐沐仍然靠暖炉来维持温度,墙是灰色的,有着细细裂裂的碎纹,风大的时候透过过来,会发出咝咝的声音。

她坐在炉子边,续了柴,挑着火,火星在炉子里噼噼啪啪地烧起来。

屋子渐渐的暖和了,卓超然火炉的另一边坐下。“这两年,你都生活在这里?”

“嗯,我很喜欢这里。”

在这片干净的土地上,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还很长,不能被过去羁绊住前进的脚步。

卓超然犹豫了一下,“我下周和小裳订婚,希望你能来参加我们的订婚礼?”

“订婚?你们在什么地方办订婚礼?S市?”

“不,我这面的事情太多,走不开,就在部队办。”

“那,他回来吗?”她伸手去拿杯子和火炉上的水壶,想要借着倒水,避开卓超然凌厉的眼神。

“嗯,我早上刚给他打过电话。他说......明天到。”

恍惚一失神,沐沐手中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忙蹲下去捡玻璃碎片,玻璃刺穿她的手指,鲜血从她的指腹流出来,她一点都没感觉到疼,把一地的碎片拾起来,放在满是鲜血的手心里。

卓超然急忙捉住她的手,用纸巾帮她擦去涌出的鲜红。“你不想见他吗?”

说不想看看他,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见了又怎么样?除了扰乱他平静的生活,别无它用。“不是不想,是害怕,超然,算我求你,别告诉他我在这里......我怕再扰乱他的生活。”

“如果他已经放下你了,你不会扰乱他的生活,如果你会扰乱他的生活,那证明他还放不下你。”

“......”沐沐低头,握紧手,鲜血在挤压下流动不止。

卓超然摇摇头,叹了口气。“以前,我一直以为爱情和友情,亲情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种温暖的感情。在遇到小裳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爱情,好像是一种毒品,会让人疯狂,让人迷失,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小裳是超越的女朋友,我会怎么做......我也想过,如果小裳爱的人是超越,我会不会轻易说出‘分手’......”

卓超然淡淡地摇摇头。“我竟然不知道,我会怎么选择。”

“你是真的爱她。你对我,只是一种怜爱,那不是爱情。”

卓超然说。“我常常想,如果我早点遇到小裳,你和超越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