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问她从哪里弄来的钱,她也没告诉他,昨天她把衣服都退了——除了他撕坏的那件。另外五万块,是乔宜杰上个月还给她的。他说,这笔钱对他来说是职业生涯的耻辱。其实,这笔钱对于她来说,更是一种耻辱。

所以,她把它还给了该还的人,即使换不回她的自尊,她也希望他能明白,她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她喜欢他,不是银货两讫的交易......

他收回了那张卡,整晚没说一句话。

在X市的最后一晚,卓超越站在窗边看了一整夜的风景,吸了一整夜的烟。第二天一早,他走到床边,她以为他会挽留她,可他没有,只是默默帮她收拾好东西,为她梳好凌乱的头发。

她知道,这是一种真正的告别,他已经做了决定。

“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哑。

“嗯……”他轻声应了,梳子轻柔地理顺她的发尾。

“那晚,如果我没有主动找上你,你会来找我吗?”

他手中的梳子停了一下,拉断了她的几根头发。“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以为你这种女孩儿太纯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真诚。“那晚过后,我才发现我错了……你的身体和你的琴声一样蛊惑人心。”

“你忘不了我,就因为这个……”听到这样的回答,她不免有些失落。明知男人都是感官动物,她还是希望他的爱不是那么直观而简单的。

“不是……”

“那是为什么?”她回眸,望着他。

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因为无论我心情多好,你总有办法在一分钟之内激怒我。”

“……”这也是理由?

“……无论我多生气,你总有办法让我在半分钟之内原谅你!”

对于一个普通的男人来说,这样一种狂热的激情并不是爱上一个女人的理由。可对于一个曾受过专业训练,可以很好掌控自己情绪的军人来说,这个理由足够了。

美丽,智慧,成熟,优雅……这些优秀女人该有的品质都不如一样东西重要,就是感觉——能让他有时愤怒,失望,心痛,甚至伤心,有时又快乐,满足,期待等等各种情绪的感觉。

有些人,有些爱,看似不可理喻,其实有着它不为人知的和谐。

*****

飞机终究还是降落了,分别到底还是来了。

飞机急速下落,沐沐慢慢的将手伸向透明的玻璃窗,阳光穿过洁白的云朵,从她交叉的五指中显露出来,带着淡淡的光芒。她的身体在下坠,心也同时无边无际地下沉。

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住她的手指。

S市的风景从他们纠缠的指缝间射过来,刺痛了她的眼睛。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几日来发生的一幕幕,午夜升空的烟花,千灯湖上若即若离的灯火,他们在帐篷里相拥取暖......她舍不得,一千个,一万个不舍。

此时此刻,只要卓超越再挽留她一句,她一定会留下。对与错,是与非都不重要,她能跟他在一起就足够了。然而,他没有再挽留她。

机场的出口,沐沐从卓超越手中接过行李。她拖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向航站楼的大门,行李箱的轱辘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剧烈的振颤,震得她手心发麻。

落日余晖,星星点点的洒在平坦的大道上,天还没黑,只有暗暗的灯火在渐渐的增加,好像每个不忍离别的地方,都选择在了机场。

她麻木地走着,走到了自动门前,门像个行动迟缓的老人,缓慢地旋转。

从旋绕的玻璃门中她看见了卓超越,他看着她,一直看着,两人都直直的注视着对方,仿佛这世界,就是剩下他们两个一样。

眼泪顺着双颊坠落,她真的希望卓超越能挽留她,只要他开口,她什么都可以答应。

“我送你回学校吧。”他说。

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她长长出口气,“不用了,就到这里吧。”

感应门又一次转到她面前,轻轻擦去脸上的眼泪,她向前一步正准备走进去,卓超越忽然追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她的怀中。

她双手紧紧抱着他,他的身上浸满了熟悉的烟草味。她第一次发觉,这个味道很美好。

“沐沐,我……”他的话突然顿住,眼光在她身后的位置定住,人也僵成了雕像。

一种寒意浸入了骨髓,沐沐僵硬地转过身,卓超然从另一侧的大门走进来,他的唇角挂着笑意,最苦涩的苦笑......

几日不见,卓超然瘦了很多,虽然还是一身不染尘埃的神圣军装,身上却再也没有了初见时那种孤傲与挺拔。

其实,这些天她经常会梦到卓超然,梦见他体贴地脱下军装披在她身上,倾听她没有语言的倾诉,她还梦见过破旧的小巷,她偷偷亲他,还有,他最后一次来找她,阴寒入骨的眼神……

她真的很想再见见他,看看他过的好不好,可她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再见。

自动门转了一圈,又一圈,她感觉自己面前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黑洞,将他们三个人都吸了进去,搅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钢琴版我已经尽量补全了,大家满意不?不满意也只能这样了,再写多又要被黄牌了!

60、第 60 章 ...

三个人尴尬地沉默几秒,卓超越慢慢松开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慢慢退后了一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卓超然的眼光落在沐沐露在领口外的锁骨上,视线僵直了数秒,才从那白皙肌肤上的点点淤痕处移开,落在卓超越脸上。

“我以为你去X市谈生意.......”他的脸上虽然恢复了平静,声音还是有些紧绷。

沐沐用力握紧手中的拉杆,咬住嘴唇,睫毛垂得低低的。不是她不想解释,面对此情此景,她能如何辩解?说她和卓超越的隐瞒是不想伤害他,还是说这也是他们最后的诀别......很显然,这些苍白无力的解释不仅无法消除卓超然的误解,反而更让他难堪,无地自处。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卓超越掩口咳了咳,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突然来接我?”

“我今天刚好休假。妈告诉我你今天回来,让我过来接你。”

卓超越苦笑了一下。“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是啊!”卓超然也心领神会地点头。“其实你没必要骗我,我和沐沐已经分手了,她想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

这句话的语调虽然异常平淡,却比任何的埋怨和责怪更凌厉,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剑直直刺进人的心窝。

卓超越的脸色一暗,急切地开口。“哥,我们......”

“不用说了,我明白。”卓超然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上车吧,想去哪,我送你们去。”

“不用了,”沐沐忙说:“我回学校。”

沐沐刚想拉着行李箱逃离,卓超然伸手拦截下她。“去音乐学院正好顺路,我送你。”

然后不由分说,将她的行李箱拖了过去,拉着走出去,交给在门口久候多时的警卫员。卓超然的警卫员沐沐见过几次,虽然没有正式介绍,可某些关系明眼人都能心领神会。

如今,看到沐沐跟着卓超越从航站楼里出来,警卫员满脸讶然地对她看了又看。

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开车的警卫员一直在用一种特殊的眼光研究着他们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太明白。

车里的空调吹着热风,风里还掺杂着浓浓的烟气,吹得沐沐脸上一阵阵的火热,又像是有洋葱在呛着她的眼睛,热辣辣的十分难受,眩晕得几欲作呕。

卓超越淡淡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将车窗打开一点,露了一道缝隙,让新鲜的冷气吹散了她的眩晕感。

明明很长的路,转眼就到了尽头。

音乐学院褪了色的大门出现了,阴蒙蒙的天空,仿佛聚集着无数的灰尘,笼罩着大地。

沐沐最后看了一眼卓超越,他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握着车门把手的手指慢慢锁紧,手背上显露出一条条青筋。

什么是最痛的离别?

没有对白,没有眼泪,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汇。只有在空气中传播不稳的呼吸声,证明彼此压抑着内心的不舍。

沐沐淡淡地笑笑,仅仅一个微笑,一切就结束了。

“谢谢!”沐沐接过卓超然递给她的行李,快步走向大门的方向,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再多留一步。

当她听见身后的车子启动声,回头想再看一眼卓超越时,车子已经消失了,徒留那种刺鼻的汽油味道,久久不散——那个味道,每一次午夜的梦魇,都会缭绕在她鼻端。

仰起头,她努力向前走。

事到如今,她已经回不了头,她必须忘掉一切,重新开始她的生活。

*******

回到寝室,室友们一看见她进门,都很惊讶。

“沐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几天去哪了?”

“和朋友去了别的城市。”

“男朋友吧?”

她干笑了一下,没有否认,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

“真幸福呀!”室友们立刻满眼羡慕地追问她去了哪里,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沐沐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个一向不太喜欢她的女生冰冷的瞥了她一眼,说:“前几天班主任老师找过你,让你回来了去找他。”

沐沐并不在意,反正她已经准备退学,旷课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但考虑到她留在寝室将会被室友们一顿狂轰乱炸,她宁愿去经受班主任老师炮火的洗礼。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后,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一进班主任的办公室,老师非但没有批评她,还很关切地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

沐沐悄悄看看对面的玻璃窗,里面模糊映着她的影子,面色苍白,衬得黑眼圈黑得吓人,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贴在脸上......

她急忙理了理头发。“我没事,您找我有事吗?”

班主任从抽屉里郑重地拿出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放着办公桌上,上面印着教务处的印章,很红,很庄严。

她打开在桌上的档案袋,里面有很多去俄罗斯留学的资料,其中一张洁白的纸张上写着校长龙飞凤舞的签名,而上面推荐学生的名字,写着:苏沐沐。

来不及看多余的文字,纸张忽然从她的指尖滑落。她捂住嘴,咽下抽噎声,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为了她能有个好的未来,为了卓超然可以解除心结,他宁愿送她去俄罗斯学音乐。

他相信这四年的时光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爱,只会让卓超然的恨淡去。

他相信只要她愿意再给他四年的时光,他会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

而她对他做了什么?!

她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煞费苦心。

卓超越,默念着他的名字,她心如刀割!

拿着档案袋走出班主任的办公室,沐沐感觉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身体忽然变得空无。

她拿出手机,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给他打个电话,决绝的话她都说尽了,现在再打电话还能说什么?再跟他讨论一下他们的关系,问问他是否还愿意等她四年,等她回来?

手机僵硬的棱角格的她的手有点痛,她终于合上了,犹豫了一下,又翻开,一遍一遍始终下不了决心。直到她不小心按了功能键,蓦然发现她的手机里面存了很多新的音乐,都是非常欢快的歌曲,而那首《风将记忆吹成花瓣》已经被删掉了。

她插上耳机,一首首听,每个曲子都是那么激情,那么热烈,就像他的爱......

听着听着,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情景不断在重复,她压抑下一个,又会冒出另一个,接连不断。

他们在街心的广场上散步......

在咖啡店里安静地看风景......

在通宵营业的KTV里唱情歌,相对而饮......

还有,在床上依偎着聊天聊到天亮......

还有,她倚在他的怀里看日出,和煦的朝阳吹散冬夜的寒冷,他问她:“你会想我吗?”

她说:“会。”

“想我的时候,要好好吃,好好睡,好好玩。记住,不管做什么,要让自己开心......”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咬着牙,用力点头。

她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路是什么,可她一定会好好生活,让自己开心——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

......

经过一夜的深思,沐沐终于做了决定。第二天一早,她便去医院看她的大伯,然后,她去了乔宜杰的律师事务所,最后,去见了白露以及乐队的其他人,和他们一一辞行。

之后,她扔了手机卡,拿着早已预定好的火车票,踏上了离去的列车。火车轰轰隆隆地前行,通往中国最纯净的净土,这就是......她选择。

临别时,白露劝过她,“去留学吧,卓超越既然为你安排了出国,就代表他愿意等你回来。他是真的爱你,和他在一起你才会幸福!”

她摇摇头,“他为我付出的够多了,我不想让他再为我做任何事。”

她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女孩儿了,只会茫然无助地期待着有个人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可以保护她,解救她。现在的她,已经深刻地懂得了一个道理:人只能靠自己,现实的残酷要自己去面对,未来的路也要自己去寻觅。

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梦想,现在,她最大的梦想就是等到有一天他们偶然间再相遇,那时的苏沐沐不会让他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人会质疑沐沐的选择,但是我更希望沐沐自己去面对未来的人生。如果她去了俄罗斯,不管她将来有多少成就,那都是卓超越给她的,不是她自己的。

心心始终坚信:女人不能活在男人的庇护下,女人一定要独立,这样才值得男人去爱。

61、第 61 章 ...

小型慈善演出的会场,虽不奢华,却极为高雅。

鲜花、白烛、红酒、处处贴着上流社会的标签。

曼妙的钢琴乐渐渐消失,光束渐渐散开,沐沐拖着长长的裙摆站起身,轻轻微笑,深深鞠躬,毫无焦距的目光扫过台下衣着光鲜的观众,在礼节性的掌声中退场。

沐沐刚走到后台,一个肤色黝黑的年轻女孩儿迎过来,客气地递上名片。“苏小姐,您好,我是XX日报的记者,姚敬,我们想请您做个专访,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

沐沐淡淡的笑笑,正欲编个借口婉拒,早有准备的姚记者立刻说。“您放心,我们保证不会刊出您的照片,整篇文章都会以您的藏语名字‘桑吉’报道……而且我们会着重报道您在学校的生活,让更多人的善心人士了解乡村教师的艰辛。”

言外之意,学校可能会因此收到很多善款。

想到学校急需维修的教室屋顶,沐沐看看手表,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姚记者,您请坐。我有半小时的时间。”

“谢谢!”姚记者急忙拿出录音机和记事本,开始进入正题。“桑吉,你好!请问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一个四季分明,山清水秀的地方。”

听出沐沐在有意回避答案,姚记者没再追问:“那你为什么会来西藏?为什么会选择做乡村教师?”

沐沐低头理了理膝上的裙子,有些往事就像设计师为裙摆设计的褶皱,被针线密缝着,怎么也无法抹平,所以她只能选择不去回忆。

“……因为我在杂志上看到一篇报道,知道西藏有个乡村的小学没有老师,学生们都很可怜……我希望能帮他们做点什么。没想到我刚一到学校,校长就像见到了救星,什么都没细问,直接把我拉到教室,向学生们介绍他们的新老师。”

回想起那个场景,沐沐仍禁不住感慨万千。

在她的想象中,察雅是这个信息无处不及的时代中最纯净的一片土地,一望无际的草原,碧空如洗,白云悠悠,空气都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原来,察雅不仅有美景,还有四处透风的学校教室,木板拼起来的高矮不齐的桌椅,一张张满面风霜却纯真无暇的孩子的脸。

她一瞬间就被震撼了,决定留下来。之后的日子,她用心教孩子们所有的课程,包括音乐,美术,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后来,她还变卖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再加上不太多的积蓄,才勉勉强强凑足了钱,给学校买了新窗户,全村的人都来帮忙换窗户。

当生活一无所有,人才会深刻体会到精神的富足有多么温暖,她喜欢上了这片土地,喜欢上了残破不堪的学校。

......

“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有没有觉得生活太清苦,想要离开?”姚记者的问题唤回她的注意。

“两年多了。比这更苦的日子我也过过,”比起真正的人间炼狱,这里就是天堂。“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生活真的很苦……”

聊了一会儿学校的生活,姚记者话锋一转:“听说你是申老唯一的入室弟子,大家都很好奇你的经历,你能简单说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