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绒捏着咖啡杯,一脸严峻:“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林隽不紧不慢地说道:“是啊,你都说没那么简单了,段怀清谨慎了一辈子,却在他快要隐退的时候被人突然釜底抽薪,这人肯定蓄谋已久。”

“你说,会是谁?”

温绒有些犹疑地试探林隽,她们家这只老狐狸,心里总是门儿清。

林隽把小儿子放回宝宝椅,腾出手从温绒手中接过咖啡杯,一边慢悠悠走到咖啡机前倒咖啡。温绒急了,跟过去接着问:“你倒是说句话呀。”

“怎么没见你对我的事这么上心过?”

林隽嘴上这么调侃,但到底还是心疼老婆,马上说:“应该不是袁召。”

温绒眼睛一亮:“为什么?”

“你试想一下,如果是你暗中举报了你未来老丈人,你现在会是什么状态?如果还想继续演戏,那么肯定会陪在段如碧身边,做好男朋友的样子,实际上是暗中把事态推向最坏的地步。又或者目的达到了,干脆撕破脸皮,大家势不两立。”

“但他现在都不是。”

“没错,关键就在都不是。”看到温绒还一脸疑惑的样子,林隽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一个蓄谋已久,突然发难的人,连日来不见踪影,这不合常理。”

“没错。”

温绒一惊,林隽慢慢回转身来,看到段如碧正站在餐厅门口。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穿戴打扮都很利落,人也比前两日精神些。

温绒眼连忙拉着段如碧进来:“碧碧,快过来吃点,我做了你喜欢的牛角包,还有咖啡也煮好了。”

林隽端着咖啡杯,摇着头道:“啧啧,有人啊,平日里都懒得倒一杯牛奶给老公,这两天啊,满汉全席都恨不得做出来。”

温绒没去理他,倒是段如碧忍不住笑起来,真好,在这么困苦的时候,她还能笑。

段如碧对上林隽的视线,正色道:“我今天打算跟周律师再讨论下,如果证据充足,罪名成立,我也不打算再上诉了。”

林隽一点都不吃惊,这位大小姐看起来自尊心很强,但也有股子清风正气,少有的磊落,但她这个决定也是很有勇气,毕竟经过这次事件后,段家再家大业大也难逃颓败。

z城本地各大媒体,都在报道段家爆出的大新闻,说是新闻,实际是丑闻。段怀清竟从二十年前起,一直牵扯洗钱交易,为黑帮走私大开绿色通道,简直是一条底龙服务地下钱庄,随之积累起巨额财富,这才有了今日的段氏集团。现如今,墙倒众人推,媒体大肆扒出段怀清不可见人的秘事,有些真,有些假,不明真相的群众却个个义愤填膺,网上的骂声几乎要将段如碧淹没。

段氏股价一跌再跌,股东们怒不可遏,但又怕自己被牵连,一个个都把责任推到段怀清身上。段如碧一直自力更生,不曾与这些老奸巨猾有过多接触,股东大会迫不及待的要将段怀清这个董事长踢出去,撇去这一身骚,好显得自己多干净。

世态炎凉,人心叵测。

段如碧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天,这雾霾把对面的大楼隐去了打扮,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透着一股灰霉的味道。越是冬天,霾越是厉害,连阳光都穿不透,这就是现实。

“如碧?”

段如碧回过神,连忙转头:“不好意思,走神了,说到哪了?”

“你要不要休息下?”

周律师关切地打量着她,段如碧心中微暖,笑道:“没事,晚上都有好好睡。”

这位长者这两天一直在她身边支持着她,难得的没在这个节骨眼疏远他们家。

“其实,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所。”

段如碧看出周律师的犹豫,坦然笑道:“您是想说,我爸在这个时候死了,反倒是件幸运的事吧。”她低头,用力吸了口气,“没关系,我也这么觉得。”

因为车祸,段怀清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但他身边的人并没有那么幸运,一直接受检方的盘查。所有涉嫌洗钱交易的财产都被冻结,而多年前,袁故的案子竟然也被人重新翻了出来。

有人竟从千丝万缕中发现了段怀清和袁故之间的关联。

袁故被人检举入狱,竟是段怀清派人指使!袁故当年案件另有隐情!

段如碧甩开手机,吐出一口浊气,在面前的玻璃窗上留下一团白雾。医院边上的便利店人来人往,她坐在高脚凳上,看着外头华灯初上,窗户上反射出自己疲惫的脸,呆了呆,又默默低头把最后一口泡面吃掉,起身匆匆忙忙地走出店门。

她上午在股东大会上和那些老家伙们大吵一架,虽然知道他们会让父亲背所有的黑锅,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更无法容忍他们这个时候开始打她手上股份的主意。下午,匆匆忙忙赶到墓地定好了墓碑,追悼会定在后天。然后,又赶来医院,母亲略有好转,可以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一转眼到了晚上,一个人,大冬天的站在路灯下冻得直缩脖子,就是想不好该回家,还是找个地方喝点什么。

她跟温绒说过了,今天起就不再打扰他们一家子了,虽然林隽没有说什么,但毕竟她是个外人,温绒和她关系再好,她现在也是林太太。

或者干脆回去加个班干点活,让自己冷静下?

啊,突然,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父亲突然离世,留下一堆烂摊子,母亲昏迷不醒,男朋友有史以来第一次发飙,随后就不知所踪。

呵呵,如果是电视剧的话,现在天空中应该突然倾盆大雨或是飘点雪,这才应景吧,笨蛋老天爷。

打了个车回到家里,段如碧还是打开电脑干了点活,公司里的同事都知道她家的事,她连请了半个月的假,很多项目直接压在kate身上,她快要扛不住了,但她真的很体谅她,一直没有因为工作上的事打扰她。但好像最近和“天际幻象”不太顺利难得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段负能量的话。

问题出在哪里呢,线上线下活动很顺利,广告投放效果也很好,现在游戏热度排行也进到前三。

她立马给彭锐打了个电话过去。

“段如碧?”

“接到我的电话很惊讶?”

彭锐下意识看了看表,22点43,这个点打电话来,感觉有点不妙。

“家里出事了?”

“我们家还能再出什么事?”段如碧半是自嘲地反问道。

彭锐在那一头似乎稍微松了口气:“我也没能帮上什么。抱歉。”

“怎么会,你帮了很多,谢谢。我找你不是说这个的。”段如碧岔开话题,“最近的沟通会不太顺利?”

彭锐立马机关枪扫射:“啧,你现在还关心工作?这个时间点,不应该赶紧睡觉么,快去睡觉,多休息,明天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处理呢。”

“彭老板,现在对我而言,工作就是休息。”

彭锐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你还真是……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我们的大总监也翘班了,所以有些问题还是要等他回来才能定,确实麻烦呢。”

“少了他,你们公司就运作不下去了?”段如碧凉凉道。

“啧,”彭锐被她冷不丁噎了下,讪讪道,“他是这个游戏的灵魂,我们只不过想尽可能保证灵魂的完整。可是,这小子一直联系不上呢,他可不是对工作这么没责任心的人,应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吧。”

她其实也猜到了几分,但还是没忍住给彭锐打这个电话

“你也联系不上他?”

“我没联系他。”

彭锐讶异道:“为什么?”

没等段如碧回答,他立马转折道:“我明白了,你们吵架,都是袁召先低头的吧?所以,这次,你也没法服软。”

被说中了。

“虽然我很能理解你的处境,但你有没想过,其实袁召的处境也很不好?婚礼上他跟你发火,也是事出有因,在大家处境都艰难的时候,其实没必要在意谁先低头,谁先服软,相互扶持渡过难关,才是最重要的。”

段如碧蜷在椅子里,把自己抱成一团。

彭锐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势头不对:“抱歉,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跟你说这种话。”

“不会,谢谢,你说得很对。”

“没事的,就算你不联系他,那小子总会回到你身边。”

挂了电话,段如碧完全没有睡意,她的神经一直处在紧绷到极致,稍微过头点就会断裂的状态。手机还在手上,随时都可以给他打电话过去,现在是23点,他应该还没睡吧,如果打得通的话。

算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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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如期举行,虽然段家二伯父、三伯父都有来帮忙,但最主要还是段如碧在张罗。出席葬礼的人并不多,段如碧也想低调处理,只有身边知道的人通知了下,谢绝一切媒体采访,公关部的人如临大敌,安保部也加派了人手防止有记者潜入。

林隽和温绒夫妇是最早到的,彭锐也来了,公司里的领导,一些原本关系还好的世交。虽然很多人避嫌,但这个时候,越避嫌反而显得有些刻意,所以,连李望年都派人送来了花圈,李思代表父亲出席葬礼。

2月份的天冷得让人刻骨铭心,段如碧着一色黑衣黑裙,站在棺材边,看上去单薄得厉害,面色冷得似冰雕。葬礼准时开始,哀乐悲戚悠长,殡仪馆里很安静,来送葬的人围绕着棺材慢慢献上花束,父亲冰冷的尸体躺在棺材里,虽然重新上过妆,但还是无法掩饰车祸留下的伤疤。人们经过她的时候,他们低声请她节哀顺变,目光中也全是怜悯,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李思在她面前停留了一会,两人握了握手,段如碧先一步抽出手,李思这才继续朝前走去。

全体默哀的时候,底下有人轻轻抽泣,段如碧低头盯着自己黑色鞋尖,头脑中一片空白,致辞的时候,致辞的时候,总经理说了一堆场面话,但大多是在挽回公司的形象。轮到段如碧的时候,她对着公关部拟好的讲稿麻木地念了一小段,后面还有两段,根本念不下去了,什么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什么外面的谣言止于智者,啊,好烦啊。

“小碧?”身后的二伯母轻声提醒了句,“怎么了?”

段如碧收起讲稿,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哑声开口:“父亲,虽然严厉,但是一位好父亲,好丈夫,坦白说,对于他的离世,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们只能慢慢消化,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今天能到场的都是朋友,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家父的葬礼,不耽误大家后面的时间了,谢谢!”

可能没想到致辞那么短,大家迟疑了三秒,才陆续动起来。

不想冠冕堂皇,也不想迎合脚本里落泪获取怜悯。人啊,为什么面临生死的时候,还做不到坦率,为了达到目的,利用别人的心情,换取对自己有利的支持。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多顾及点自己的、家人的、朋友的心情吗,还有对死者最后的一点尊重。

段如碧和众人道别,温绒眼睛都哭红了,李思像是有话要说,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有些疲倦地望向门外,正想说怎么又下雨了,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身影。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静静地站在外头院子里的枯树下,像是死神的使者,默默注视这这里的一切,发现她的目光,没有避开,雨水顺着伞骨划下,断断续续拉出一道道雨帘,让他的面容不是那么清晰。

只是5天没见,竟有种过了半生的漫长错觉。

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很久了吗,因为寒冷、迷茫、疲惫而坠至谷底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

“如碧?”李思顺着她一动不动的视线朝外看去,“啊,他竟然来了。”

段如碧连伞都没拿,快步走出门外,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不知是冷还是激动,全身都在发抖。

第一句说什么好呢,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换成这么一句吃惊的话:“你的脸怎么回事?”

站近了才发现,他的脸上贴着纱布,左眼也是肿的,眼中还带着血丝,嘴角也裂了……简直惨不忍睹。

袁召立马朝她走近三步,为她撑起伞,好像想笑一下,但估计这一动立即牵扯到脸上的伤,只好停下:“对不起,那天,冲你发火了。”

彭锐说,没事的,那小子总会回到你身边。

啊,真的回来了。

“没关系……是我没做对。不说这个,你的脸怎么受的伤?”她抬起手隔着纱布,想碰不敢碰。

他轻轻挡开,反握住她的手:“小伤。”

“这还叫小伤?”

他歪过头,有些迟疑地摸了摸脸颊:“不帅了是吗?”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努力弯下眉眼,终于扯出一个微笑:“对不起。”

她的鼻尖酸到不行,别开眼,不断深呼吸,勉强开口道:“不要跟我道歉。你是最不需要跟我道歉的人。”

“对不起,你最辛苦的时候,我没陪在你身边。”

“不要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段如碧强忍着情绪,低声道。

袁召的气息忽然间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淡淡的,干爽的,心安的味道。他把她拉入怀中,用大衣外套紧紧包裹着她,想要将她跟外面冰冷的世界隔离开来,抱在怀里才真的感觉到她又瘦了,难怪黑色外套穿在她身上看起来空荡荡的。

“怎么穿那么少,嘴唇都冻紫了。”

她把头闷在他怀里:“无所谓,怎样都觉得冷。”真的很冷,她的身体比刚才抖得更厉害,压抑得很小声的哽咽还是细微地泄露出来,“我想给你打电话,但怕你不接,如果你不接怎么办。对不起,我不该说不关你的事。”

她好后悔那天跟他倔强。她当然知道对他而言,今天站在这个地方,有多不容易,所以,她加倍的后悔。

袁召贴着她的耳廓,轻声安慰:“嘘,没事了,是我不好,应该先给你打个电话。”

“爸爸走了,妈妈还在医院。”

“我在,别怕,想哭就哭出来。”

不远处,还有些未走的人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李思毫不避讳地就站在相隔50米的地方看着他们。

袁召静静地对上他的视线,慢慢把伞放下,直到遮去那道窥视的目光。

然后,在这一方小天地,只剩下他们,雨,和泪的潮湿。

第045章

段如碧整整睡了三天, 在袁召怀中入睡, 在袁召怀中醒来。

她像是被施了什么困咒,直到第四天早上,才走到客厅,懵懵地辨认着这是哪儿。

“起了?”

袁召从沙发上站起来, 看着段如碧肿着一张脸,似乎还没清醒。

“去洗个脸, 我给你准备早餐。”

段如碧光着脚, 袁召跟在她后头给她穿上拖鞋, 段如碧洗完脸, 袁召跟在她后头给她递毛巾,段如碧拿起水杯, 袁召跟在她后头给她倒热水。

段如碧坐下来, 袁召端出盘子, 把早餐送到她面前。

段如碧没动筷子,而是对对面的人说道:“过来。”

袁召走到她面前, 她仰起脸, 看着他, 大眼睛清纯得一塌糊涂。

他心领神会, 弯下腰, 亲吻。

她这几天突然很粘他, 无缘无故, 毫无征兆地就会想吻他。

这些吻并不浓烈,更像是孩子爱喝牛奶, 馋了就要来一口。

“够了吗?”

“不够。”

“先吃早饭,一会再亲。”

“不要。”

唉。

袁召把她抱在怀里,她安静了一会,低声道:“我真不想出去。”

“碧碧,”袁召捧起她的脸,很认真地看着她,“你还在痛苦中,你需要时间。”

“需要多久?我很难受,袁召,我很难受,我这里每天都疼得厉害。”她突然急躁起来。

袁召抱着她,抚摸着她的长发,一点点让她冷静下来:“不论多久,我都陪着你,来,先吃点热的。”

这次的事件,段氏先是垮了一半,股价跌至谷底,随后,牵扯出段怀清一个个罪名,要多混乱有多混乱。段如碧在外面很坚强,面对媒体也是应对自如,可回到家后,她就突然倒了,先是高烧不退,随后昏睡不醒,一直做着噩梦,醒来后咬着牙起床,跑去医院看她母亲,之后还要应对各方骚扰,焦头烂额,这也直接导致她情绪很不稳定。

找不到毛巾了,发脾气,喝不到热水了,发脾气,甚至因为煎蛋老了,发脾气,有时候,什么原因也没有,就莫名其妙发脾气,而且脾气很大。

袁召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用极大的耐心把她的脾气全部收拢,慢慢等她恢复。

这天,段如碧终于精神好了一些,抱着马克杯,窝在沙发上,一点一点喝着热水。

“碧碧。”

袁召在她身旁坐下。

“你说吧,我听着。”

她侧过头,一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