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召倾身上前,吻了吻她的眼睑:“你,准备好了吗?”

“嗯。”

“好吧。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袁召起的头,单刀直入。

段如碧愣了下,条件反射地答道:“被冤入狱。自杀?”

“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段如碧摇头。

“我爸一个勤勤恳恳的公务员,却被告涉嫌洗黒,涉嫌收受贿赂,涉嫌藏匿违禁品。你知道我为什么恨李思吗?他们一家踩着我们家的骨血,坐拥名利。李望年的借刀杀人很厉害,干净利落,段怀清却是压死我爸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爸太脆弱,没有撑下去。”

纵使已经知道,有过心理准备,但从袁召口中切实听到,还是觉得冰凉彻骨。

说到这,袁召也谨慎地观察了下段如碧的神色,她的手心微微出汗,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挣开他的手。

他却没放开她,而是把她拉近了一些,轻声问道:“你都知道了,对吧。”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错。”

段如碧很执拗,坚持道:“我有。我不知道的时候,以为你和别人一样,为了我身后的背景接近我;我知道了以后,只想着怎么替家里补偿你,却不敢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袁召却不同意:“你怀疑我也很正常,我不是什么圣人,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其实想过利用我们的关系,挣扎了很久。但后来我试想了下,利用你达到目的,最后的结果是你不幸福,我也不幸福,我已经不幸福了前三十年,不想再继续,而你,至少我不能让你也不幸。”袁召握紧她的手,“你不一样,你永远像个没有阴暗面的玻璃房,虽然有时候太亮了,有点刺目,但大多数直接、热烈、纯粹,你不属于那个阴郁的圈子,你就是你。”

李思说她除了段姓,还有什么。

袁召说,你就是你。

人性何其复杂。

有挣扎,有沉沦,有取舍,有感悟,有坚定,有执着。

这才是人性。

段如碧心中积郁已久的疙瘩,在他一字一句中缓缓化开。

“我很庆幸,你是袁召。”

如果他不是袁召,如果换一个人,她现在还能在暴风雨过后,择一处安宁吗?

袁召顿了顿,轻笑道:“当年,看到你的准考证时,我就知道你是段怀清的女儿。我当时还想,段怀清这只老鬼怎么生了这么个直脾气的女儿,还自己找上门了。”

段如碧听到这,忍不住笑出声:“嗯,还抓到你和学姐私会,美其名曰修电脑。”

袁召无奈:“真的是修电脑,我这人体质特殊,总会莫名其妙被女生盯上。”

“你是想说你桃花运好吗?”

段如碧欺身上来,抬起他的下巴。

“乖,听我说。”袁召握住她的手继续道,“我爸背下背下那笔债,完全是因为李望年嫁祸,黑钱被查,对方逼着要债,就要到了我爸头上。”

段如碧问道:“是梁见空?”

“是李桐,李家真正的一把手。其实不止木子社,还有其他的势力,但都无所谓了,都不是好鸟。”

“我这些年都在查你父亲和李望年,他们也知道,但可能觉得我一个穷学生不可能有能耐动得了他们,所以也没太提防我。你爸还给我一笔巨款,让我离开你,我以为在拍狗血偶像剧。”

“那笔钱,你去还债了?”

她知道他收了钱。

袁召握紧她的手:“生气吗?”

段如碧摇头:“不,该拿,拿得不够多。”

袁召觉得她这个样子特别可爱。

“你去找过梁见空吧,我的债主。”

“嗯。”

“胆子不小。”

“我本来就胆大。”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说你一直不还钱,其实是为了调查线索。”

“嗯,差不多。他们手上肯定有线索,一年查不到,就两年,两年查不到,就三年。”

段如碧回忆梁见空深不可测的眼神,说:“梁见空不像是会帮你的人。”

袁召点头,却又不以为然:“他是不会帮我,但他也有需求,他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别忘了,我爸有项罪名是藏匿违禁品。这个,跟程家脱不了干系。”

“程家?”段如碧没听说过。

袁召解释道:“李家死对头,表面上是做生物科技,实际上可能跟违禁品,也就是毒品有关系。”

段如碧猛然直起身:“这次我爸的案件,难道是他们?”

袁召该感叹一句段如碧太聪明了吗,他还没说什么,她就觉察到了。

“八成是程然搞的鬼。”

“为什么?”

“他的一批货,没了。”

“所以他要搞死我爸?”段如碧不由激动起来。

“碧碧,你要知道,当敌人想要我们死的时候,并不需要理由。”

袁召按住她的肩膀,很冷静地向段如碧陈述这句话。

段如碧怔了怔,惊讶于他不同于以往的冷酷,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继续说:“李望年和你爸是利益共同体,表面看谁死对另一个都没好处,但实际上,你爸的死,李望年也乐得见到。”

听到袁召用如此沉冷的口吻剖析这件事,段如碧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她想到李思前来参加葬礼时的样子,想到他还关切地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这一切,他又知道多少?

“那天之后,我去找了梁见空。”

段如碧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脸上的伤口:“他打了你?”

袁召刚端起的脸瞬间变得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太小瞧黑社会的人了,梁见空根本不会动手打人,他的身份不需要亲自动手。”

“那是谁?”

“就是一些杂碎,看我心情不好,就打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跟梁见空做了个交易。”

段如碧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什么?你能信他?”

袁召正色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我们不讲求信任,只是各取所需。”

段如碧蹙眉:“你们交易了什么,他一个大佬,要你什么东西?”

袁召笑了笑:“技术。”

段如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袁召又解释了句:“我是学什么的?”

段如碧恍然:“IT,黑人?你黑了谁?”

“黑了我们都想黑的人。”

她的脑子好像又有点不够用:“我都有点绕晕了,难道是程家?可既然你能黑了程家,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时机。”袁召忽地高深莫测起来,“凡事都讲一个时机,我们都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00年的时候,你爸投靠李望年,生意场上风生水起,那个时候他们所做的还不够谨慎,难免留下蛛丝马迹;05年的时候,李望年栽过一次,但他把我爸甩了出去,保全了自己,但也是这步棋,导致李望年元气大伤;08年的时候,我爸狱中被逼自杀,却埋了一个炸弹在李望年身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00年,05年,08年,不就是梁见空告诉她的三个日期吗?

“什么炸弹?”

“一段录音,段怀清和程家老爷,程子峰的录音。段怀清其实早想挣脱李望年的掌控,所以他也在寻求外力,这段录音暴露了他和程家跳过李望年,和程家结盟的意图。也正是因为这段录音,段怀清逼死了我爸。”

静默片刻,等待段如碧接受这段话的信息量后,袁召继续说:“我爸在死前,想方设法,把这段录音给了李望年。所以,这些年,李望年早就开始疑心你们家,段怀清逼着你跟李思在一起,也都是在演戏,只是为了安抚李望年。”

段如碧顿生无力感:“如果逼婚都是在演戏,这些人的演技实在太好了,我爸连我都骗,到他死,都在骗我……可怜我妈,她又知道多少,是和我爸同流合污,还是被蒙在鼓里……”

“对不起,我说得太重了。”

“不。”段如碧强打精神,深吸一口气,“你继续,我要听。”

袁召见她态度坚决,理了理思路,接下去说:“李望年也开始和程家接洽。三个老鬼心中都有鬼,就看谁能渔翁得利。”

“可是,程家既然整垮了我爸,没道理要整垮李望年啊,政治圈有人,对他们这种黑势力来说,反而是助力。”

“是助力,还是阻力,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游走在正反边缘。这些年,上头打压力度越来越强,李望年估计也坐不住了,打算清扫见不得人的黑历史,慢慢收网,那么跟他关系最密切的段家和程家,就有最多的把柄掌握在他手里。程家也怕段怀清和李望年真的冰释前嫌,所以也是借机,一了百了。”

“所以你说需要时机,现在程家反水李望年,梁见空也助攻,李望年这是要……”

“彻底败了。”

“可这会查到你身上吧?”

“不会,这条消息,只会通过程家的官网,对外自动发布,时间,就是明天上午,十点整。”

“人在做,天在看。我爸在上面看了这么多年,他不会白白看着的。”

这句话托举着生活给予袁召的生命之重。

袁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平静。

段如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说着说着出了神,而后,忽然又回过神:“抱歉,突然,想到了……没什么。”

她现在所经历的的一切,这个人早已经历。

她现在有他陪着,他那时身边又有谁?

他比她强大太多,她只是徒有其表,惯以虚张声势,而他的内心才是金刚不坏。

第046章 结局上

第二天, 本城最大新闻便是, 在段怀清被人检举之后,本省位居高位的副省长竟被人检举严重违纪,这个节奏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段怀清和李望年的关系不少人是知道的,所以段怀清出事后, 很多人就开始关注李望年是不是也要遭殃。

李望年近年来一向来注重政治形象,这次突如其来的检举令人不有怀疑是否有人借机搞鬼。

从程氏下属生物制药公司官网上被爆出的账目清清楚楚, 虽然只有短短十分钟, 但已被有心人记录。

随后, 程氏马上澄清他们被黑客攻击。

然而, 已经没人关心他们是不是被黑客攻击。

随之而来的,更大的风暴已经形成, 而段如碧却在这天悄悄回到了公司上班。

Kate正在喝咖啡, 看到她的时候, 惊得呛到。

“你来上班了?”

段如碧打开电脑,撸起袖子:“嗯, 这么多事, 拖不下去了。”

Kate瞄到段如碧袖子上的黑布, 愣了愣, 说:“Boss说给你多调十天的假, 没必要急着回来, 多休息几天。”

“我需要尽快回到正轨。”段如碧整理好桌面, 朝Kate勾了勾手指,“来吧, 把你手头上堆积如山的项目分我。”

段如碧的回归在公司里马上传开消息,实际上,段如碧一直很低调,公司里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段就是本省十大企业之一的段氏。

段氏一夜之间垮台之后,网上新闻铺天盖地,公司里的人这才醍醐灌顶,原来自己身边有一位深藏不露的人物。

回想起她平时跟他们插科打诨,把自己当男劳动力加班加点,实在想不出她这般拼命为了什么。

但看到现在她面容憔悴,却依然神态自若地跟他们开会讨论方案,突然觉得,可能这就是段如碧拼命的原因吧,不论家里风光还是败落,她都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天际幻象最近火得不行,我们的方案执行得非常好。”Kate把手机拿到段如碧跟前,“你现在几级了?”

段如碧愣住,她都把她那个账号忘到西伯利亚去了。

段如碧尴尬一笑:“我回去看看……”

Kate遗憾地摇了摇头:“过年的时候,他们发了好多福袋,我一个都没抢到,袁少和楚怀王也不放放水。”

“行啊,回头我找他们商量商量。”

Kate只是为了逗段如碧开心,没想到她这么说,立马两眼放光:“真的嘛,真的嘛?”

“谁叫他们有把柄在我手里呢?”段如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这一天,她手机里的电话爆满,很多媒体的,有个记者竟找到公司里来,她也是佩服,但她无话可说。

法律自会给人公道,她也不偏不倚。

未接来电显示里,还有李思。

高傲如李思,这个时候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袁召正在加班,他不在的几日,楚怀一个人连轴转,简直要崩溃了,他一回来,就一股脑把工作全部丢在他面前,双目发红,佯怒道:“袁大总监,体恤体恤我们这些码农,你不在公司,也能远程啊,怎么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圣银装备不是我搞定的吗?”袁召也懒得安抚他,继续对着电脑处理文件,这个人就是娇身冠养得厉害,欠操。

一提到最难搞的圣银,楚怀就有些底气不足:“好好好,你最厉害,没有你就没有圣银。”发泄掉怨气,他回过头开始八卦:“对了,你听说了么?”

“什么?”

楚怀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说:“我们那个不小心就吃了□□包的段总监,我真是小瞧她了,她竟然是段氏集团董事长独女,人家一挥手就能把我们公司买了,你说她打工是为了什么呢?不过,现在她的处境不太好吧,老爸被人检举揭发不到24小时,车祸死了。这几天你不在,她也没来开会。”

袁召淡淡地瞥了眼怀王那张八卦的嘴脸,叹了口气:“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吗?”

怀王立马为自己正名:“哪能啊,我虽然跟她不对盘,但好歹相识一场。我是觉得,她这么要强的女人,估计不好受。”

袁召想起早上她出门时努力撑起的笑脸,笑了笑:“她会挺过去的。”

正说着,彭锐不经意地从门外飘进来,也没搭理楚怀,直接问袁召:“都处理好了?”

所为何事,两人之间心知肚明。

“嗯。差不多了。”

“人没事吧?”

“今天上班去了。”

彭锐没再多问,又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哦,那行,接下来的活,你得加倍干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