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来心又乱了。

穆双继续道:“你且放心,伯父跟大哥不比易人王,纵使裴玉将他们抓着了也不敢怎样,我们再想想办法,你别急,也别气,你的身子…”

原来只知道掌柜的体弱身虚,却不知虚弱至此。刚才听完大夫的说辞,真是惊惧不已。

白若来只笑笑,道:“生死由命。”

穆双紧紧握着他的手,眼圈却红了,“掌柜的,我问你,你总不肯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告诉我吧!你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看着心疼啊!”

沉默许久,白若来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说也罢。”

穆双道:“你真是狠心!”到现在都只是把他当个外人。

白若来看着他失落悲伤的神色,有些不忍了,想了想,道:“当初我带着孩子离开皇宫,是他让我自废武功的,后来一路逃离,受了很多苦。身体未康复又遇着山贼,拼了命逃开,却已经伤了根本了,后来养也养不过来,就慢慢废了。”

短短几句话,说尽当时艰辛。虽是轻描淡写,穆双却疼的如同心被狠狠戳了几个窟窿。

“那,那后来你怎么又变成白若来了?”

“白若来是真有其人,当时尹昌遭难,他要去四平镇投奔亲人。我是在破庙里遇到了他,风雪连天,我跟他一直窝在破庙里,渐渐就熟了。当时他身染重疾,快不行了,没几日就去了。我无处可去,便拿了他的凭信,想着冒名顶替…我从易人王那里改头换面后,便去了四平镇,开始做那已死的白若来…”

穆双无言,只道:“你受苦了。”

确实是受苦了,而这所有的苦,皆因那人而起。

白若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想着再要说的,便全是关于裴玉了,而这些,是他准备此生不再想不再提的,于是抿住了嘴,沉默下来。

穆双没在意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更加靠紧了他,喃喃道:“以后,所有的苦我都跟你一块儿担着。

白若来不响。

静默片刻后,苍凉的声音又响起,“穆双,那我便拜托你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觉得我写得好虐,可我知道那是错觉......

喂,求撒花啊!

PS:我能令人发指的求长评么?嘤嘤嘤......这个文都木有长评的说......太令人难过了......

落地成渣

午后日光透过窗楞,在床榻上打上班驳的光。白若来一动不动的看着停落在窗前的那只蝴蝶,沉静的可怕。

穆双从他的双眸里看出了一种盛世里的悲凉,浓郁的让人不敢触碰,生怕沾染上。他想白若来的心里一定有着极大的苦,他死死隐瞒着,一个人承受着,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

穆双觉得无力,事到如今,他都未能走进他的心里。

好久之后,白若来长长叹出一口气,道:“你帮我带着白米走吧,我去见裴玉。”

穆双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下文。

白若来又道:“他要太子遗孤,我不能给他,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白家遭难,所以,我定是要去找他的!”

“不可!”穆双急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蝴蝶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白若来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不过一死罢了。”

“不!我不要你去!”穆双一把抱住他的腰,是死都不放的姿态。

白若来无动于衷。

穆双见他决绝,心慌急了,“你先等等!再等等!一切都还不成定论,也许裴玉别有打算呢!秋素白已答应我,极力营救他们了!更何况,更何况就算这真是裴玉的一步棋,可现在还是秘密,尚未放出风声去,白沉欢还没来得及知道呢!你再等等,再等等啊!”

白若来见他急得都要哭了,心里那片僵化的土地竟渐渐软了,只是,那又如何呢?

虽然一切未成定论,可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啊!

那些恩怨,那些爱恨,虽然时隔甚久,却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已经逃了十年,如今,再逃不下去了。

穆双突然恼了,站起身,恨恨道:“你要去送死!我不管你!可你休想让我管白米半分!”

白若来觉得疲倦,一颗心又晃晃荡荡落不到实处,不宁的很。

穆双见他痛苦,软了态度,哀求道:“掌柜的,你且再等两日,至少,等到裴玉放出了风声,好不好?”

许久过后,白若来吐出了一个字——“好。”

白若来依言未去找裴玉,可是裴玉却又找上门来了。

看到裴玉又跨进了这店里,白若来不由自主的就绷紧了身子,而后想起了什么,余光看向老五,果然见他面沉目冷手握紧了袖中刀。

老五,是识得裴玉的。

幸好,裴玉未曾见过老五。

一个眼神过去,老五松了手,白若来松了气,然而这心却还不得放下,强扯着笑脸,迎着裴玉道:“来了。”

这一句,是想告诉老五,他已不是第一次来。

老五收到,目光闪过一丝疑惑,白若来未曾告诉他已与裴玉见着面的事。转而又黯然,白若来早已不是那个与他无话不说的白沉欢了。

不是白若来不想告诉他那些事,只是白若来觉得,那些事,不说也罢。这一点,老五明白,却更觉难过。

他很怀念剑庐山上那个笑得阳光明媚的白沉欢。

裴玉在他的怅然间已坐定,对着白若来淡淡道:“再来一份昨日那面吧。”

白若来一怔,而后道:“好,稍等。老五,来一份鱼丸鸡蛋面。”

老五闻言,开始忙碌。

店堂里只剩下了裴玉跟白若来两人,昨日跟着的两个侍从都被留在了门外。

裴玉沉默不言,依然侧着头看着那幅“江海寄余生”;白若来心中藏着百般纠结之事,也做不出自然攀谈样子,只垂着头胡乱拨着算盘,却是越拨心越乱,气血逆流。

诸多事,他想不分明,为何曾经的九殿下会变得心狠手辣如斯!

他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可是眼前这人哪里看得出半分残忍?墨黑锦衣,衬得脸白如纸,瘦削孱弱,戾气全无,不像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只像个寂寞悲凉的潦倒之人,孤独无依。

便是这孤独无依了,看着让人可怜可惜,哪有什么可恨可气?

白若来暗吸一口气,心里苦极了——他是又开始自作孽了!

裴玉手上干净至极,却是闻得见的浓浓血腥!

白若来心中挣扎,恍恍惚惚,以至于裴玉与他说话都未曾听见。

裴玉听不到回音,转头看向柜台那人,却见他面容哀戚目光空茫竟似失魂落魄之态,不由蹙眉奇怪。

昨日回宫后,夜半歇息时,他莫名就想起了那家面店,只是他能想起那唤作“白米”的孩童的脸,却无论如何想不起那个掌柜的是何模样。现在再看,这掌柜面容平淡无奇,果然是芸芸众生的相貌,记不得,倒也应该。不过倒生出了一个眉清目秀甚是端庄的孩子…

想着那孩子,裴玉心上一暖,因为他想起了回宫路上宋喜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主人,属下突然发觉刚那孩子跟您有几分相似啊!

这话不敬的很,一个凡夫之子,如何能与九五之尊相较,可是裴玉并不计较,他见着那孩子第一眼,便觉得喜欢,并且,又想去看看这孩子是否真与自己想象了。

裴玉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转而又消散。

再像又如何?

心扎似的疼,掩唇咳了两下,脸更白了。

咳声唤醒了白若来。裴玉见他回神,问:“这画可否卖与我?”

白若来怔了怔,道:“当然。”

说着便走出取下墙上画,卷好奉上。裴玉却摊开,手指摩挲着。白若来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见他触碰着的,是山林掩映下一尾扁舟,舟上对座两人,栩栩如生。

耳旁传来裴玉幽幽声:“这人模样,像极了一个故人。”

一颗心,轰然一下,停止了跳动。

老五端着面走出,见着裴玉与白若来并肩站着,一愣,而后若无其事的将面搁在桌上,转身回了厨房。

虽有着无尽恩怨在身,可他们相并站立着的时候,是如此契合,仿若浑然天成,不见隔阂,不见陌生,不见疏离。白若来的姿态,是敞开着的,包容着的,全无平时对他人的防范。

哪怕对穆双,也未见白若来这般自然过。

老五面无表情,心却似被一只小虫叮咬了下,不疼不痒,只在一刹那,揪了那么一下。

白若来的心里,果然只有一个裴玉。

不为生,不为死,只为,这是命。

白若来生怕自己又露了什么痕迹,忙道:“面来了,趁热吃吧。”

裴玉对着一个陌生人吐露了心声,只觉微微舒畅,便继续了这个话题,“只不过这个故人不知在天涯何处了。”

白若来想着自己定要麻木,便不悲不喜道:“若是有缘,天涯不过咫尺。”

话一出口,心里一咯噔,不过随口一言,却是如此应对当时。

裴玉亦是若有所思,神情更加低迷。

裴玉这思念之情流露的真真切切,白若来被狠狠触动了心,却依然强压着不敢相信只言片语。

裴玉这人,他已是看不清。

转身回到柜台,裴玉也已开始吃面,只是没吃两口皱起了眉。

“这味道,与昨日不对。”

白若来微诧。昨日那面是他下的,今日却是老五下的,只是这面大概就是那个味道,裴玉还能吃出什么分别不成?

裴玉淡淡一笑,道:“昨日那面像极了故人所做,今日却是没了那份味道。”

白若来一听,心又乱了,“那我再去给你重做一份。”

裴玉不拒绝,只道:“劳烦了。”

厨房里,老五坐在角落,抚着薄刀,见白若来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外边的话,他听得一字不漏。

白若来不知该对老五解释些什么,更何况隔墙有耳,所以干脆只字不题。

一番忙乱后端出面,裴玉还在摩挲着那幅画。

白若来心想,裴玉便是来折磨他的。

一次次的说着对他的惦记,发自肺腑的,让人动心的,可是,偏偏又是不该相信的。

事到如今,他再不敢奢望,怕是痴心妄想。

裴玉吃了一口,点点头,是他要的那个味道,便不再多言,沉默着吃。

他吃饭的样子,向来是斯文的,有条不紊的。白若来看着,便又有了些失神。

秋叶斋的宫里的那些往事齐齐涌现,瞬间将他吞没…

吃完面,裴玉道:“因着身子不爽,一直没什么胃口,不想在这里吃着痛快。”

山珍海味比不过一碗家常面,却是因为山珍海味里缺了情这一剂调料。

白若来面不改色,只道:“如此,便常来。”

这话,却是客套话。

裴玉却当了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之后几天,每到巳时,裴玉果然常来。但也不过吃碗面条,闲坐片刻而已。虽然这逗留的时间一日比一日的加长。

穆双因着家中生意之事缠身,又要到秋素白那打探消息,只到下午才来,因此并不知晓此事;白米早早上了学堂,也不知道店中有了这么一位常客;因此,只有白若来与老五对这事烦扰无比。

老五觉察到了隐患,可白若来说按兵不动,他也就松了脊背,不再作出如临大敌的模样,只盯着裴玉,时不时的抚摩下袖中刀。

白若来虽然神色已不复初时,然心底却并不是真的波澜不惊。他意识到,他虽不愿惹麻烦,可这麻烦却似影子般黏住他不放了。

危机重重,该一走了之了。

可若是走了,难免惹人怀疑。

若是不走,难免哪天火把这层薄薄的纸给燃透了。

于是,左右为难,度日如年。

而这一日,大雨倾盆,至巳时不停,白若来看着雨帘密集,水花飞溅,心想裴玉该不会来了。

裴玉确实未来,之后一连几日,都未露面。

白若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或许裴玉是腻了。

下午时候穆双前来,面带喜色。

“掌柜的,秋素白打听到了消息,伯父与大哥如今安好,未入大牢,只被囚禁于宫里头。还有件极隐秘的事,你猜什么?那裴玉得了重病,如今卧床不起!”

穆双兴奋异常,他对裴玉无甚好感,巴不得他早死!

他死了,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白若来闻言,一颗心却是忽上忽下。

裴玉以父兄为质,该不会严刑以对,只是未听到确凿音讯,始终不敢放下心来。

裴玉下的这步棋太狠,一招就让他束手无策,直想自投罗网,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哪怕如今日日面对,也只能收心敛性做一个局外之人,不能问,不能说!真是折磨煞了人!

可是如此强硬的裴玉居然病倒了,白若来一颗心便裂成了两半,一半放下了,一半又提上了。

这一日日的见着,裴玉的确是日益消瘦苍白,每每咳嗽也是撕心裂肺,白若来假意询问,得到的却只是一句“偶感风寒”。

如今四五月的天,从来温温暖暖,这风寒从何而来?

裴玉的样子,可像是油尽灯枯之相啊!

虽是半生纠缠,因着这人寥落如此,如今又被步步紧逼,俨然生死之敌,可白若来的心中,却始终无法对裴玉提起一个“恨”字!

穆双又说了会话,便被白米拉去习剑。

白若来还是给白米写了一本剑谱,却说只是在外边花银子买的。量身而做,白米自然学得飞快,穆双剑艺平平,若非倚仗着脚底下出色的功夫,好几次都险先被白米的木剑划到。

白米见能打败穆双,兴奋异常,跑到大榕树下,跟着一直站着看着的白若来汇报战绩,生怕白若来不懂剑法听不懂,还讲了个详细。

穆双听着不是滋味,当年的白七少何等风光!可白若来毫不在意,只给白米擦拭着额头的汗,笑得慈爱。

白米仰着头说:“爹,以后我来保护你!”

白若来点点头,说:“好孩子。”

白米缠了一会,又独自去练剑了。

穆双走到白若来身侧,问:“他的资质不错,你为何不让他早些练?”

斜阳落入眼底,白若来眯了下眼睛,也不回答,只道:“回屋吧。”说着,转身就走了。

穆双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感觉到的,又是他的心事重重。

本以为拿着这个消息可以换得掌柜的片刻舒心,可貌似,又没成!

穆双皱了皱眉头,也高兴不起来了。

这阵子,掌柜的越来越沉默了,越来越不像在四平镇上时的样子了,别说嬉皮笑脸,平日连个笑都没了。他使劲逗乐想让他开心,可是都是惨败。

若说是为了白家的事,倒也应该,可穆双总觉得,掌柜的心不在焉,心神不宁,心事重重,不单单是因为那事啊!

穆双想着想着,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宁了!

转而他又想起了那个该死的裴玉!

本来想一走了之,可裴玉来了这么一招,死死拖着,想走也走不了。现在白家父兄一切安好,白家也未遭大患,那只是裴玉还没布好局,一旦落子,一旦双方交涉,总归是一场血雨腥风!

真是头疼啊!

别说自己了,就连秋素白都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敌不动,我不动!可一日日的担惊受怕,非得折了半生的寿啊!

他妈的,裴玉你怎么这么狠呢!

上前追上,跟着白若来进了屋,穆双心里还是愤愤难平,骂道:“裴玉也太狠了!”

白若来转过身,不知道穆双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穆双怒道:“秋素白说,当年裴玉最落魄的时候,是你陪着他,后来你还弃功名利禄而不顾,毅然决然的做了他的明卫,你们的感情也可谓情深意笃啊!慕容擎捧裴玉,也是因为听到风声说你要给他做明卫,你的背后有剑庐,有白家,砝码大啊!可是这裴玉怎么能这么心狠手辣忘恩负义,非得赶尽杀绝往死里逼!十年前把你逼得武功尽失形同废人还改头换面舍弃了一副好皮囊,四处逃窜连个容身之地都难!十年后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又要千方百计把你引出来!他,他,他还是人嘛!”

穆双越说越气,恨不能将裴玉从他高高在上的宝座上拉下来睬个稀八烂!

端着茶杯的手顿住,白若来一张脸惨白。

穆双依然骂不停,“他还真不是人!为了做皇帝,弑父杀兄,禽兽不如!他对你这般,是理所应当!他要稳固他那皇位,想着寻太子遗孤了,想着你了!可你真要出现了,指不定他还怎么对付你!杀人灭口的事他也不是干不出来!白米真要到了他的手中,有用之时还能当个宝,对付完了慕容擎,白米没用了,他立马就能杀了他!裴玉这个禽兽,真是该千刀万剐!掌柜的你当年怎么瞎了眼跟了这么个东西…”

“啪”的一下,茶杯落地,摔得粉碎。白若来扶着桌角稳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