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杨氏把银票收了起来,自此满府的人都知道昭二奶奶有钱,老太太却言明了这银子是给两个孩子留下的,他们看得见,摸不着。

唐氏见了心里面又气又急,这老二一家子就是来克她的,如今因有老太太在,家里并未分家,虽说各房都有自己的小金库,明面上却谁也没有一千两银子这样的巨款,她惦记着收了许昭业这些年攒的家底,谁想到许杨氏还有这一招,倒叫她不好下手了。

董氏瞧着许杨氏收起来的银票,更是硬生生抢过来的心都有了。

许樱瞧着母亲,自己昨夜想的满腹智计竟然都没施展开来,原来母亲也不是真的毫无成算,想来上一世是真的没法子吧。

她瞧着栀子的肚子,有这块肉和没这块肉,简直是天地之差。

他们见过了面,老太太年老体乏叫儿孙们都散了,唐氏又板着脸带着许杨氏和许樱去见了许国定。

许国定此时年方五旬,胡子有一半还是黑的,瞧见儿媳妇和孙女也没有太多的话说,只是嘱咐唐氏:“老二家的寡妇失业的,不要薄待了她们母女。”

“那是自然。”唐氏嘴上答得利索,心里却跟吃了只苍蝇似的难受,她这一辈子,自打嫁进许家,就跟许国定心尖似的青梅竹马的通房萱草斗,结果是节节败退,竟连庶长子都让萱草生出来了,若不是萱草命薄死得早,她八成要委屈半辈子,那个野种许昭业更是她命里的魔星,也不见怎么比旁人刻苦,读书就是比别人强,好不容易许昭业死了,又留下媳妇、女儿给她添堵。

许杨氏知道,自己再怎么样婆婆都不会喜欢自己,索性也就躲了,给许国定磕完了头,就带着许樱回了自己的小院。

头一件事就是去了栀子住的东厢房找张嬷嬷说话,“嬷嬷也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说,栀子肚子里这块肉,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小算盘,如今咱们在旁人屋檐下过活,一纸一草都要旁人供应,嬷嬷可千万要小心。”

张嬷嬷点了点头,“二奶奶,咱们院子里的小厨房…”

“自是要立起来,虽说咱们在孝期要茹素,可也不能委屈了栀子肚子里的孩子,这通房怀孕自有定例,你自去领,他们若有克扣…”

“奴婢的嗓门却是不小的。”张嬷嬷说道,有些事许杨氏这样美人灯似的奶奶做不得,她这样的婆子却是做得的。

“也不能全用硬的。”许杨氏塞给张嬷嬷几块碎银子,“你拿这银子换几吊钱,若是不够再找我支取。”

“是。”张嬷嬷笑眯眯地接过了许杨氏给她的碎银子,许杨氏的家底别人不知道,张嬷嬷实在是清楚得很,栀子啊是掉进福堆里了。

许樱瞧着张嬷嬷,她知道张嬷嬷刁滑,上一世到了许家村见势不对就称病告老的就是她,如今嘛——

母亲诱之以小利,又有栀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两重的保证,张嬷嬷不但不会走,相反会甘心情愿效犬马之劳。

许樱这一辈子不信情不信义,但她信利,这么大的利,张嬷嬷这人,许樱信了。

许杨氏安置好了栀子,第二件事就是往各院送礼,虽说这些是扶灵回乡,他们远道而归却不能不送这房各院土仪,更不用说还上有长辈了。

几大箱子的东西就这么送了出去,许杨氏又翻出了一根金条,交待给了百合交给他们从辽东带回来的管事许忠,“快马去府城找最好的金铺,换

成一对状元及第的金裸子。”

许樱在旁边看得糊涂,当年许杨氏一开始确实是有钱的,上门搜刮的人也多,更不用说这一房无子,私财没两年就被董氏搜刮空了,她这么大手笔的花钱,许樱两世里还是头一次看见,“娘…”

“你六叔从辽东府千里迢迢把咱们接回山东,多大的情谊,你六婶这回又是头生子,礼再重些都是使得的。”

原来许杨氏跟许樱想得一样,都是要拢络住许六,她却不能够玩许樱那套亲情牌了,一个是寡嫂一个是小叔子,瓜田李下最怕被人传闲话,走六奶奶那条路最稳妥了。

许樱点点头,她现在才明白,不是母亲上一世没成算,而是上一世容不得她算,这一世母亲处境要比上一世好多了,也就多了算的余地。

许杨氏又翻出一对虎头鞋,拿在手里比了比,“母亲可是要把这鞋送给六叔家的小弟弟?”许樱说道。

许杨氏点了点头,她正想着要拿什么来藏金裸子,这大家族里送礼都有一定成例,她要是一开始送许六爷家的头生子礼重了,以后别人家生孩子她怎么办?

虽说人人都知道许昭龄有从辽东接他们回辽东的情谊,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樱瞧那虎头鞋做得精致,母亲这一路上都是跟她在一起的,哪有空做鞋,心里明白这是母亲早就预备下要给未来的弟弟穿的,谁知道一直就未再开怀,如今父亲死了,这虎头鞋是再用不上了。

“娘手艺真好,我瞧爷爷的脚比我爹的脚还要大,不知道娘给没给我爷爷做鞋。”许樱笑道,她不是上一世的小女孩了,今天看祖父的脸色就知道为什么祖母到最后都没敢太明火持仗的对付母亲,只一味的叫四婶董氏出手,原来祖父对父亲那是相当的宠爱重视,连带着对她们孤儿寡母也不差,六叔是要讨好的靠山,祖父更是啊,这个靠山可比年老体弱耳根子极软的太祖母要强多了。

许杨氏摸摸许樱的头,许樱经过父亲早丧这样的打击,竟然长大得这么快,小小年纪心计竟如此的深,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昭龄的媳妇梅氏是胶州梅家之女,要说胶州梅家很是出过几代英杰的,论门弟只在许家之上,不在许家之下,如今三房嫡出的女儿头胎生了个大胖小子,娘家的人自然是早早的就上了门,办完了洗三礼,梅氏的嫂子万氏在屋里陪着小姑子说话,也有看这许家重不重视小姑子这一胎的意思。

“我瞧你们许家各房看起来是一团和气,背地里心计倒都挺重。”万氏是个极精明的妇人,瞧着送礼的几个妯娌互不相让的打

着机锋,也看明白了。

“她们倒与我都好。”梅氏说道,她产后失血,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瞧着自己的儿子好,也没有力气抱。

“你是嫡子的媳妇,你婆婆疼你,妹夫跟你也恩爱,她们自然是都与你好。”两人正说着,梅氏的丫鬟春娟捧着一双虎头鞋就进来了。

“六奶奶,这鞋…”

“这鞋怎么了?”

春娟也不说什么,只是把鞋往梅氏跟前一放,手轻轻一掏,就掏出一个金裸子。

“这是谁送的?”万氏拿了一个金裸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一个金裸子足有五两重,底下写着状元及第,这礼也忒重了,她又伸手一掏,原来另一只鞋里还有一个一样大小的金裸子,这两个金裸子足足的是十两的金子。

“是二奶奶。”春娟这么一说,梅氏和万氏就都明白了,这是八成是因为许二奶奶感念许昭龄一路上照顾之恩,想要借机还情。

“你悄悄的把六爷叫来。”这事梅氏不敢擅自作主,只好找许昭龄。

万氏又原样把金裸子放回鞋里了,“你们说的二奶奶就是死了的许二爷的遗孀?”

“正是。”

“当年她嫁进许家,也是一时的佳话,谁知道转眼间就守了寡,也是个苦命人。”

“可不是,二爷身后又只留下了一个闺女,她又是庶子媳妇守寡,手里有金山都守不住,听说有个二爷留下的通房有了孕,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能不能平安生下来。”梅氏也是大家子出身,又怎么不懂这内宅的争斗。

“唉,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在内宅找个能替她说句话的人。”万氏也感叹时事无常。

两个人正说着,许昭龄就进屋了,“娘子找我,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好?”许昭龄经历了妻子产子之险,已成了惊弓之鸟。

“孩子没事。”梅氏摇了摇头,把金裸子的事跟许昭龄说了,“六爷,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许昭龄瞧见那金裸子也是一惊,坐在床边叹了口气,“你这一胎生得险,有些事我没跟你说,你跟孩子能有这一条命在,倒也多亏了樱丫头…”他把许樱坚持要带着吴婶的事跟梅氏说了,“我本来就承二嫂的情,谁知道二嫂还送这么重的礼来。”

梅氏只知道自己这一胎生得险,没想到这其中有这样的曲折,更觉得金裸子烫手了,“这金子咱们不能收,二嫂寡妇失业的够可怜的了。”

“咱们不收倒要让二嫂伤心了,你且收着吧,找机会把这礼还回去就是了。”许昭龄说道,过了洗三礼父亲也好母亲也好,甚至是老祖宗都要找他问清楚这一

路上的事,他捡着对许杨氏有利的说也就是了。

其实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许国定和唐氏早就找跟着许昭龄的人问过话了,心里都有数,听许昭龄讲无非是想要核实一下,唐氏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盘算自然不能当着许国定的面说,但有一宗她是一定要问的:“那个通房怀的真是你二哥的孩子?”

“我二哥是二月十九没的,那孩子现在六个多月,应该是没差的。”许昭龄说道。

“未过了明路的通房,谁知道有没有跟人勾搭成奸,这日子赶得也太巧了…”唐氏说道,栀子死了她当然一口咬定孩子是许昭业的,给许杨氏安一个善妒不容人的罪名,栀子如今活着,她倒要质疑血缘了,这就是人嘴两张皮,怎么说怎么有理。

“这事儿我也是不信的,樱丫头总不能撒谎吧?她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许昭龄就把许樱讲的故事又讲了一遍,“二哥当时说看完水情就跟二嫂讲,前后日子这就对上了。”

许国定听了连连点头,“嗯,老二媳妇是知书答礼的,这种大事她心里肯定有成算,昭业有了一点骨血在世上也是好事,夫人你可要好好照应着。”

“是。”许国定在这里拍了板了,这孩子的合法性至少暂时不容质疑了,唐氏心里面再恨许国定偏心也得忍了,“那丫头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孙子,如今解了心头的疑惑,我一定会好好照应的。”

“还有昭业的丧事,外面的事不用你管,内宅的事你要办好,要请的人一定要请到了,昭业是为国捐躯的,虽说朝廷没有旌表,也要体面发丧。”

“是。”唐氏心里就算吃了颗苍蝇,也得把这苍蝇咽下去。

“还有媳妇身边的人,我瞧着单薄,樱丫头身边竟只有一个婆子,连个丫鬟都没有,我瞧着不像。”

“是。”这事儿唐氏倒是不反对,许昭业她是知道的,自小就是个有心计的,要说这些年做官一文钱都没攒下那是骗人,不摸清许昭业的家底,她是寝食难安。

许国定交待完这些事就走了,留下唐氏细婶许昭龄,“她到底带了多少银子?那几辆马车里都有什么?你二哥留下多少家业?你摸清了吗?”

“二哥在辽东的时候官声不差,不是那些刮地皮的官员,他又年轻,上面又有上官盯着,人情来往冰炭两敬哪一样不得花钱,二嫂手里能有多少钱啊,再说我一个做小叔子的,总不能跟嫂子细掰扯钱的事吧。”许昭龄最不想听的就是母亲问这些事。

“我就知道你是个没成算的,我这么算计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弟?早知道不如派你大

哥去了。”唐氏私底下都是叫许四爷老大的。

“他不是怕沾上秽气吗?”许昭龄翻了翻白眼,自己的那个哥哥实在是拿不出手,“母亲,你不用算计这些,你的凤冠霞披自有儿子给你赚。”许昭业考中两榜进士,自然是已经给唐氏赚了凤冠霞披,可唐氏披着庶子挣回来的凤冠霞披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更不用说许昭业还趁机把自己的母亲从姨娘给抬成了二房,简直是打唐氏的脸。

“你就是嘴甜,你要是真有了出息,我这半辈子的苦也没算白受。”唐氏说道,“你要知道,咱们全家只有咱们你们兄弟和你们妹妹算是亲兄妹,别人都是外人,你这胳膊肘啊,不能往外拐。”

“母亲,我二哥死都死了,我爹现在也好了,你这里有再多的仇,也该放下了。”

“放下?我拿什么放下!我憋屈了半辈子,凭什么让我放下?”唐氏说道。

“可你又能如何,二嫂现在是孤儿寡母,真出了什么事,你跟我父亲之间的情份…”

“我有你们就够了,我要他的情份干什么!”唐氏恨声说道,“她风光的时候还没你呢,你不知道我的苦!我瞧着那许樱,硬生生像了她那个贱货奶奶,若是瞧着她得了好,我这辈子也心不安。”

“母亲!”许昭龄身为儿子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这妻妻妾妾的就是一本烂帐,他虽觉男子三妻四妾没什么,父亲早年也确实宠妾灭妻太过了,如今虽然改了,可那根刺还在,母亲放不下也平常,他总不能去父亲面前举发母亲吧?只能暗地里护着二嫂母女,不让母亲得计,让父母亲老了老了再生嫌隙。

“好了,我自有分寸。”唐氏说道。

许昭龄告了罪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唐氏身边的一个丫鬟就进了屋,“给太太请安。”

“得喜,你弟弟怎么说?”摸清许杨氏家底这事,唐氏自不会只指望许昭龄一个人。

“我弟弟说二奶奶有一个黑漆的小匣子从不离身,若有东西,就在那匣子里呢。”得喜说道。

“嗯…”唐氏点了点头,“你妹子今年有十一了吧?”

“回太太的话,整十一了。”

“让她进府吧,我派给她一个好活。”

“是。”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看文看入迷了,忘了更新了。

隐情

许樱趴在窗口,皱着眉头看着许杨氏在门口跟刘嬷嬷说着些什么,刘嬷嬷身后那个身量还未长全的小丫鬟低垂着头,许樱只需要看见那件眼熟的白底蓝花的小褂子就知道是春喜那个背主的刁奴来了。

当年她性子单纯,见到春喜就喜欢的不得了,三言两语便被哄住了,等到母亲去后,春喜见她这里再没什么油水可捞就变了脸色,当着她的面说:“没有那个姑娘的命偏要摆姑娘的款,我劝姑娘还是要收敛言行,端人家的饭碗就要听人家的摆布。”

被她打了一个耳光赶出去之后,满府的说她的坏话,这也就算了,反正上一世许樱为了护着母亲,骂过婆子损过婶子,早没什么好名声,最最让许樱不能忍的是春喜居然在外面说母亲不守妇道,在外面有相好的,气得许樱要找她理论,反倒被奚落了一通。

左不过春喜也没什么好下场,据说被嫁到了某个地主家里当小妾,没几年就没了。

这样一个人,许樱瞧见了怎么能不恨,当下就想立刻出屋子把春喜赶出去,可她已经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了,如今在大家族里住着,名声是最最紧关结要的,她不能为了这么个背主的刁奴落得个不懂事的娇蛮名声。

她正这么想着,母亲已经送走了刘嬷嬷,留下了春喜和一个洒扫的婆子,许樱眼睛一转,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娘,这个姐姐是谁?”

“这是太太赏给你的丫鬟,太太说你身边只有梁嬷嬷她瞧着不像。”许杨氏眉头微皱,她自是知道婆婆送这两个人来没安什么好心,可也不能把这些人推出去,她们在辽东时买的人多一半都没带回来,她身边现在只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栀子成了姨娘,张嬷嬷照应她一个人还嫌人手不足,百合跟着她自己,梁嬷嬷是许樱的奶嬷嬷,再有就是赶车的常把式和他媳妇厨娘常嫂子,另一个就是许昭龄的心腹管事许忠了,可许忠再能干也只能管着外边的事。

她本想办完丧事回家娘去一趟,让自己的娘家兄长帮着买几个身家清白的人使唤,却没想到婆婆居然这么“周到”,提前给她送来了人,倒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许樱一派天真地牵起春喜的手:“这个姐姐好漂亮,我喜欢,姐姐可有名字?”

“奴婢名□喜。”春喜是个机灵的丫鬟,看见许樱这么喜欢自己,也就对自己的差事有了十分的把握,她自认为哄一个小丫头还是哄得住的。

“春喜姐姐你是跟着我的吗?”

“奴婢是太太赏给四姑娘的,当然是跟着四姑娘的。”

许樱抬起头对许杨氏说道:“这个姐姐我喜欢,我

留下了。”

许杨氏也只得点点头,她身边要紧的东西多,栀子身边更是除了张嬷嬷她谁也不信,这丫鬟除了许樱身边,真没别的地方可呆,许杨氏按按额头,她本是个没心机不喜欢算计人的,结果自夫君去后,真是不得不步步小心处处算计,累心得很。

到了晚上张嬷嬷又找她说了一件让许杨氏烦心的事:“太太,奴婢的娘家哥哥听说栀子有孕了想来看看,您看…”张嬷嬷嘴上说得恭敬,腰杆可是挺得直直的,张嬷嬷的娘家哥哥可不就是栀子的爹娘嘛,如今栀子有了孕,连带着她家里人都觉得自己翻身有望了。

“栀子有孕,她家里爹娘惦记是自然的,他们要来就来吧。”许杨氏还能说什么,她又不是傻的,看不出张嬷嬷和栀子一日比一日不像奴婢,倒隐隐摆起主子的款了,可她生性软和不说,本来也有要依靠栀子肚子里那块肉的短处,明知道这样不对也得忍了。

张嬷嬷刚出屋,就看见许樱抱着一个布娃娃站在门口看着她,“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啊?”

“嬷嬷不是也没睡吗?”许樱笑笑,“我来找我娘。”外祖父和外祖母恩恩爱爱一辈子没有妾室通房,父亲又是专宠着母亲,母亲一辈子没跟妾室通房打过交道,怎么晓得那些见不得人的阴司算计,只是许樱现在并未把栀子放在眼里,她早预备了千条智计对付栀子。

张嬷嬷只觉得浑身一冷,她人老成精,自是知道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起,她跟太太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像是被什么人压住了似的,晃晃头瞧见的还是一派天真的四姑娘许樱。

“奴婢告退了。”

“嬷嬷慢走。”

张家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就上了门,给许杨氏磕了个头就一头钻进了栀子的屋里,说的都是庄户人的话,什么外孙、娘家撑腰之类的话,许樱在窗外听了一会儿就笑笑离开了,张家的人做了一辈子的佃户,靠着佃别人家的田地过活,全家没一个识字的,讲的道理那都不是道理,听都没有必要多听。

春喜端着盆等着她,“姑娘快来洗脸,二奶奶说舅老爷早饭后就要来了。”春喜说的舅老爷,指的当然是许杨氏的兄长,杨家并非本地望族,一直到许杨氏的父亲中了举,才从普通农户变成了书香门第,许杨氏的父亲有举人的功名,兄长也是举人,只是都没有做官,父子俩个以开私塾为生,加上父子俩中举时的几百亩,生活富足小康。

也只有许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才会觉得杨氏根基浅薄,有些瞧不起,读书人最重风骨,杨家父子也不乐意到许家讨没趣

,如果不是知道许昭业人品好,他们也不会把女儿嫁到许家,高攀这门亲事。

谁知道许昭业人品好归好,却是个短命的,如今许杨氏守了寡,杨家人担心不已,得了许杨氏回来的信儿,杨家大哥把家里简单料理了一下就过来了。

“来啦。”许樱洗了脸换了衣裳,跟着许杨氏一起用早饭,因为是在孝期,许杨氏带着许樱茹素,素菜包子、银耳莲子八宝粥、几样时鲜的小菜就是这娘俩的早饭了,许杨氏怜惜女儿幼小,又让人煎了蛋给许樱吃。

食不言寝不语,娘俩吃饭本无什么动静,下面伺候的百合和春喜也规矩得很,默默布菜并无高声,谁知道常嫂子一脸为难地来了,“二奶奶。”

“常嫂子进来说话。”许杨氏撩下了筷子。

“回二奶奶的话,奴婢听二奶奶的吩咐,把栀子姑娘的早饭送到了她屋里,因她屋里有客,奴婢又多备了些,可张嬷嬷说不够…奴婢把锅底都刮干净了,连丫鬟们的份例都给出去了,张嬷嬷还来要…”

许杨氏皱了皱眉,张家不过来了三个人来看栀子,怎么把五、六个人的饭都吃了,“许是乡下人饭量大。”春喜小声说道。

“常嫂子你去后街买五十个烧饼、十碗豆腐脑回来。”许杨氏一时也没了法子,只得吩咐常嫂子去买饭。

“是。”常嫂子领命刚想走,许樱叫住了她,“等等。”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如今他们正是用得着栀子的时候,像是许杨氏这样买烧饼豆腐脑,栀子的家人没见过世面不会觉得如何,栀子和张嬷嬷却会觉得脸上挂不住,许樱若非离开过大宅门,在外一个人顶门立户过过日子,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

“太太昨个儿不是送来些精米精面吗?劳烦常嫂子你多擀些面条吧,再拿肉臊子炒个卤,切几样小菜配着,既然是亲戚来了,就实在一些。”许樱说道,“娘,常嫂子忙不过来,你让百合姐也去帮把手吧。”既然要抬举,就索性把栀子抬举上天。

许杨氏瞧了瞧女儿,“好,就依你。”手擀面配肉臊子,在山东就算是正经的舅爷来了,这样的早饭都不算失礼。

大家庭,这边许杨氏让常嫂子煮面条炒肉臊子,眨眼间就有好几个人笑二房的业二奶奶对通房的家人太在意,无形中倒也吹散了一些栀子怀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许昭业的流言。

许杨氏这般礼遇有孕通房,怕是真拿栀子肚子里的那块肉当成后半辈子的依靠了,大齐朝虽不拦着寡妇改嫁,早些年战事频频,甚至鼓励寡妇改嫁,像是许杨氏这种已经有了孩子的,却难

改嫁。

正经的舅爷杨纯孝是听着小厮耳语着自己妹子的处境,进的许家大宅,他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要先拜望过许国定,谢绝了许国定的留饭,直接到了妹子这里。

初一进院,就见这小院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来往仆妇干净整齐,妹子站在院子里迎着他,虽是一身的素服精神却是不差的,身上的衣裳饰品也都齐全,杨纯孝这才松了口气,又将目光放在了妹子牵着的小女孩身上,见许樱眉目清秀乖巧可爱,心里面打定了的主意,又有些动摇。

许樱上一世没见过几回自己的这个大舅舅,依稀记得舅舅科举屡试不第,灰心丧气又无颜回乡,做了同窗好友的师爷,一走就是十多年,如今一看果然是英伟男子,一双眼睛慈善得很,很多被埋没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上一世舅舅很喜欢她。

“给舅舅请安。”许樱给杨纯孝磕了个头。

“好,好孩子。”杨纯孝摸了摸她的头,解下腰间的荷包送给许樱,“这是你大舅母绣的,里面有小女孩喜欢的玩意儿,拿去玩吧。”

“谢舅舅。”

杨纯孝与妹妹进了堂屋,眼睛略微一瞟就看见了站在厢房门边向这边瞧的那几个农人,微皱了皱眉就转过脸不看了。

杨纯孝与妹妹自有体己话要说,只拉着许樱的手问了年龄课业,就放许樱出去了,许樱拿了花绳要春喜跟着她一起翻花绳,却见春喜不停地往母亲屋里瞄。

“姑娘,咱们玩抓羊拐吧。”

“我又没有羊拐。”

“奴婢记得常嫂子收了一些羊拐,奴婢去跟她要。”

许樱不是小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知道春喜这是要寻个由头离了她,去听母亲的墙根。“我不玩羊拐,咱们翻花绳就行。”

“这花绳旧了,奴婢有收了新的…”

“这花绳哪里旧了…”许樱皱了皱眉,春喜这是怕母亲把私房往娘家夹带,心里面的厌烦快藏不住了,“好吧,你若是有好的就快去拿,我等你。”

春喜见许樱跟着她到了堂屋,又搬了把凳子等在廊下,心里暗暗叫苦。

小院子不大,奴婢们的下处在耳房,许樱往廊下一坐,她从回自己的住处再到回来,完全在许樱的眼皮子底下。

她心里暗想,难道姑娘是个人小鬼大的?看出她的打算?可舅爷来了这么大的事,她若是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太太回头饶不了她。

眉头皱了皱——“哎哟,奴婢肚子疼!奴婢去解手。”

许樱瞧着她尿遁的样子,暗骂上一世自己傻,春喜也不是什么精明人,

不过是十一岁的毛丫头,那点心思好猜得很,可叹她上一世被骗得惨。

“…你这庶子媳妇守寡难做,如今我见了樱儿也知道你的心思了,你若是不想走那一步便不走了,昭业是个好的,俊青也是好的啊,他等了你这些年一直未娶,他还说若是能把樱儿带走他把樱儿当亲闺女…”

“哥哥可别再说这话了,漫说许家这样的人家断不会准我带樱儿走,就是让我们娘俩走,我也不能对不起二郎,我就为他守着了…”

杨纯孝和许杨氏正小声说着话,忽听窗外一阵响动,杨纯孝扬声喊了一声:“谁?!”

送葬路上

春喜借了尿遁拐到了耳房后面的茅厕,听着外面没有动静,松了一口气,四姑娘太能粘人了,险些坏了她的好事,春喜整了整衣裳,从茅厕出来,刚走了两步就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春喜姐姐,你摔疼了吗?”她趴在地上,刚想起来,就听见四姑娘的声音。

“没…没…事…”春喜扶着墙爬了起来,摸摸膝盖,不光是膝盖破了,连裤子都划出了一个口子。

“呀,你伤得不轻啊,我前几日就听百合说厕所过道的砖松了,会摔到人,没想到把你摔着了。”许樱扶了春喜一下。

“嗯…嗯…奴婢没事,谢姑娘关心。”

“去歇着吧,再换条裤子,今天有外客,你这样让人看见不好。”许樱双手背在背后,像是小大人似地说道。

“是。”春喜知道今天自己是不可能听墙根成功了,只能摸着受伤的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