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不怕吃苦。”不多说这一句话,梅氏不甘心。

“我这里缺人服侍,你身边若是没有可靠的丫鬟,我身边的…”唐氏还是那句话。

“明日我就让春娟收拾收拾,上京服侍六爷。”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让唐氏的人进京分宠,不如派她自己的陪嫁丫鬟进京,陪嫁丫鬟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梅氏咽下心里的苦涩。

许樱冷眼旁观,唐氏看不顺眼庶子媳妇,难道对嫡子媳妇就好了?这老太婆怕是瞧着谁好都不顺眼吧,如此心胸狭窄之人,最后竟得了善终,简直是老天无眼。

“六婶不跟六叔上京城吗?”许樱兴奋地说道,“那我是不是能找弟弟玩了?”

“你有你自己的弟弟为什么要找六叔家的弟弟玩?”许桔忍不住说道。

“我弟弟不好玩,元铮弟弟才好玩,他都会爬了!”

“净说孩子话,弟弟哪里是

玩的。”唐氏说道,许樱这丫头鬼灵精,又在打什么主意?她是怎么知道元铮会爬的?难不成梅氏私下跟杨氏那个贱人有往来?

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元铮只要没什么毛病,自然是该会爬了,唐氏多疑,她只需要给她一个怀疑的理由就行了,“六婶,你为什么不高兴六叔考中庶吉士啊?我外祖说非翰林不入内阁,骂我大舅舅胸无大志呢!我舅母却说党争什么的,说让我大舅舅暂避。”

“你一个孩子,学舌都学不明白,如今太平盛世,朝堂上一团和气,哪有什么党争。”

“可是我舅母说,现在朝庭上首辅和次辅两党争得厉害,不光是大臣们站队,连夫人们出去交际都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呢,说我大舅舅脾气直,怕他在京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党争的事许樱并不是从大舅母那里听说的,而是尘埃落定之后知道的,最后赢的人不是首辅也不是次辅,而是本届大考的主考刘尚书,许家的三爷许昭通,恰恰是因为在分部考中考到了礼部,因缘际会得了刘尚书的赏识,这才前程似锦仕途坦荡。

“越说越不像话,在闺学里你都学了些什么?”唐氏怒道,党争…当年许国定因为卷入党争,被两派的人夹在中间,那段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一家大小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虽搏了个全身而退,却是从此再难入朝堂…

许樱知道唐氏把自己的话记到了心里,摆出一副被吓到的表情,老老实实的坐着再不说话。

许国定听唐氏在他跟前越说越不像话,眉头越皱越紧,“妇人之见!昭龄不过是个庶吉士,党争有他什么事!”许国定在党争上吃过亏,这些年人虽隐于乡间,可眼睛未离朝堂,他是旁观者清,今上最恨党争,虽因为身体不济不得不容忍两党相争,以求在两党间互相制衡,可如今首辅和次辅之争越来越不像话,圣上不出三、五年必定出手,到时正是许昭龄出馆之时,必定前途似锦!

“可是…”

“别再说了!你若想留下老六媳妇就留下,老六媳妇厚道,你身体不好事情又多,照顾不过来,她帮着看顾着老二家的我放心。”许国定横了唐氏一眼,他跟唐氏的帐早晚要算清楚,“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吧,没事不要来外面书房。”

唐氏几乎要把帕子揉碎了,瞪了一眼伺候许国定的美婢,一甩帕子走了。

刚走到二门里,就把刘嬷嬷叫到了跟前,“去查查老二媳妇和老六媳妇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结束…许樱的亲生奶奶确实是非常厉害有手段的,食人草级别的人物。

梅氏

梅氏瞅着自己在临窗大炕上一边流口水一边爬的儿子发呆,她虽是世家大族之女,虽也见过不少后宅的阴司事,母亲为免她吃亏自她懂事起家里的许多事就不背着她,可无耻到婆婆唐氏这样的,实在是少见。

许家的往事梅氏未嫁进来之前就听母亲讲过,同为后宅女人,母亲对婆婆唐氏的评价不高:“当年你公公宠妾灭妻确实做得太过,可唐氏也过份,几次设计陷害那个通房,手段高妙些也就罢了,偏偏不够高妙让人拿住了把柄,偷鸡不成蚀把米,夫妻夫妻,没有情义哪能成夫妻?当初若不是有许老太太压着,她日子更难过,你公公考中了进士授了官,就带着那通房走了,后来那通房有孕,儿子都生下来了,你公公才写信回家告知父母,可见对她这个发妻多有防备,老太太派人把通房和那孩子接了回来,把她送了去,她也是学乖了,收了大小姐脾性,小意奉承,这才有了四爷,后来的事我知道的少了,左不过是些鸡零狗碎,总之你婆婆这般一辈子不受宠爱的婆婆不好伺候,千年的媳妇熬成婆,总要耍耍威风,你公公在内宅的事上也是个糊涂的,你要好自为之。”梅氏的母亲也是大明府人,与许家有亲,未嫁到胶州之前两家常有来往,梅氏嫁进许家她母亲是不赞成的,因有长辈做主,许昭龄又确实一表人材才学出众,这才肯了。

再说现在的事吧,许昭业没了,杨氏确实是庶子媳妇守寡,又没有亲生的儿子,婆婆若是记恨当年的事,大可以让杨氏带着孩子别居或者送回娘家,可她偏要让杨氏回来,使出的手段又十足的下作,差点连累了一家女眷。

这些梅氏都可以装糊涂,可不许她与许昭龄团圆,把她扣在山东又是什么意思?

盼着许昭龄也是个宠妾灭妻的?

她正这么想着,丫鬟春娟进了屋,“六奶奶,您要奴婢带上京的东西,奴婢都收拾好了。”春娟穿着青色掐牙马甲,腰系浅粉汗巾子,头上只戴了一朵绒花,她本来就是做为陪嫁丫鬟养在梅氏身边的,眉目自然是清秀的。

梅氏站起身,理了理春娟因为忙碌有些凌乱的衣裳,抹去她肩头不存在的灰,“春娟,我待你如何?”

“姑娘待奴婢自是好的。”

“我有身孕的时候,曾经打算让你去伺候六爷,可你说你志不在此,六爷也没那心思,那事就揭过了,可这次这事揭不过了,我若不派你进京,太太就要派别人进京了…”

春娟跪了下来,“奴婢的爹烂赌败光了家业,气死了我娘,又要把奴婢卖入勾栏,若非太太和姑娘慈悲把奴婢收了下来,奴婢怕是骨头渣子都没了,

奴婢粉身碎骨也难报姑娘恩情,姑娘请听奴婢说一句,六爷不是那宠妾灭妻的无良之人,也不是贪花好色的轻狂纨绔,姑娘送奴婢进京伺候六爷,千万别明说是通房,更别给奴婢开脸,姑娘送奴婢过去,只做缓兵之计,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半载,六爷和姑娘定能想出法子夫妻团圆。”

“你这么不愿意伺候他?咱们主仆长长久久的…”

“姑娘!”春娟低下了头,“姑娘您别说了,六爷是什么样的人品,他是天上的云,奴婢不过是地上的泥,怎敢有痴想?”

梅氏被春娟说得珠泪连连,搂着她直叫好丫头,“你这般待我情重,我自是不会负你,你若与六爷有机缘,我们三个就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你若与他无缘,我定替你找一个好婆家。”梅氏对春娟的几分酸意全解,心里面唯独恨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婆婆。

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她心里面怨恨婆婆,又有公公的话,想想二嫂杨氏是个知冷知热的,比面蜜腹剑包藏祸心的董氏不知道强多少倍,心里面就起了与杨氏结交之心。

这边送走了春娟,转身就离了寄梅院,去了杨氏的小院,进屋没坐多久就是一番的哭诉,“人家远路做官,只听说把长媳长孙留在身边的,她可倒好,非把我留下,平日里想不起看我儿一眼,这会子倒说舍不得了,无非是做了些恶事,怕六爷与她离心离德,非要把我拿在手上才得安心,按说她也是在这上头吃过苦头的,临到了自己当婆婆怎么心这么狠?这个家怎么样嫂子你也知道,若真是积善和乐之家,我怎会如此一心想要离了这儿,可我偏离不了。”

杨氏只得送上帕子,“六弟妹你要哭尽可以关上门哭,我这里门户不紧,你小心些吧。”

“我倒乐意这些话现在就传到她耳朵里去,我是明媒正娶的六奶奶,膝下有子,我梅家如今门第虽说不上多高,可也不比许家差,六爷又不在,我看她拿什么拿捏我。”

杨氏也不劝她了,唐氏这一招使得实在不高明,许家二房,许昭业是庶子,还早丧了,这可以不算,许昭文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要说有出息,日后谁能做指望,只有老六许昭龄,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梅氏也是知书答礼的,唐氏这当口抬抬手做好人,梅氏念她的好,自有唐氏的好处。

如今唐氏偏不放人,又逼着媳妇送丫鬟进京,别说梅氏,许昭龄怕是都有想法,他们夫妻情份可不是淡淡的,许昭龄对梅氏可以说是极爱之。

再加上自己回来前前后后的那些事,在许昭龄心里,唐氏这个生母是什么样的?从孝道

上孝敬,可从心里往外的孝敬尊重,是不一样的。

“谁让咱们是做媳妇的呢?只有忍了,这孝道礼数是半点不能差的。”杨氏说道,

“咱们家里,我就瞧着二嫂你好,可偏有人拿了鱼目当珍珠。”

“好与不好,你与我自己心里知道就是了。”杨氏说道。

梅氏说了半天自己的事,想到了杨氏的难处,“那个张姨娘如今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每日里巴巴地想多看孩子一眼,我也是为人母的,知道她的心,左不过多一个人疼哥儿。”

“她若跟你一心也是个好的,只是…嫂子别怕我多嘴,我瞧着她娘家人不是好相与的。”

杨氏笑笑没多说话,梅氏这话倒跟许樱在她耳边念叨的差不多,许樱留下得话很明确,栀子可以暂不动,张嬷嬷必要送走。

杨氏是个心慈面软的,知道许樱说得是正理,可偏张不开嘴,梅氏是个聪明的,见杨氏瞧着在院子里面一边纳鞋底一边往正房张望的婆子一脸为难,心里也就明白了。

“嫂子对我好,我自然也对嫂子好,你不想做恶人,弟妹我就替你做一回吧。”梅氏说道,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听说嫂嫂这里多了一位姨娘,怎么我来坐了这么久也不见?”

杨氏心里知道梅氏要找事儿,刚想拦着,百合捏了一下杨氏的肩“六奶奶请稍等会儿,奴婢这就去传张姨娘来拜见。”

百合早就瞧张嬷嬷和栀子不顺眼了,栀子摆姨奶奶的谱,整日里双目含泪往正房望,听见哥儿哭了两声就跟二奶奶这个嫡母苛待了他似的,张嬷嬷整日“语重心长”的暗示谁是这院子里未来的真正主子不说吧,不主不仆的倒把自己当成老太太看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是这么个升法。

怎奈姑娘小,说得话二奶奶心里明白是对的,就是狠不下心来,自己是个为奴的,不好说太深,如今来了六奶奶这个杀伐绝断的英雄,要替杨氏解忧,自然忙不迭的出去传令了。

张嬷嬷正坐在院子里纳鞋底呢,隔着敞开的窗听见六奶奶说要见张姨娘,心里就有些活泛,没有主母准许,妾室是禁止轻易出院门的,栀子也没什么人能结交,若是在六奶奶那里讨得了彩头,也好把“温良”“柔顺”之类的美名传扬出去。

见百合果然来找张姨娘,自是乐呵呵的站起来,“姨娘在屋里呢,可是二奶奶和六奶奶要传她过去说话?”

“正是。”百合笑道。

“我进屋去伺候姨奶奶换衣裳。”张嬷嬷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进了屋,一边帮张姨娘换衣裳一边念叨,“像是咱们

这样的人家,就是姨娘身边也该有一两个妥贴的伺候人,如今您身边只得我一个,见客的时候也寒酸,我看那六奶奶是个明白的,看她如何说。”

张姨娘换着衣裳,心里面却明白,还能如何说?她们是妯娌,自然是互相帮,就是太太几番找自己说话都别有目的,只不过别有目的归别有目的,托太太的福,她如今也是有名有姓的姨娘了,不是没名份的姨娘,六奶奶是太太的亲儿媳,还能站在庶嫂一边吗?她们这些太太奶奶相争,她这个小虾米跟着混些肉渣罢了。

这边张姨娘换了衣裳,张嬷嬷扶着她到了正房,梅氏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张姨娘,见她穿着银白织淡青织苜蓿花纹的对襟长袄,下半身穿了鸭蛋青色的马面裙,头挽圆髻斜插一根玛瑙头的银簪,脸上脂粉未施,相貌虽平平,五官端正还是能占上的,这一身打扮分毫不错,颇有些守节姨娘的范儿。

她微微一笑,伸手拉了张姨娘的手,“是个齐整人儿,你与你家奶奶有功,与许家有功,你们奶奶刚才还说,有你是福气。”

“奶奶和六奶奶谬赞了。”张姨娘低下了头。

“六奶奶说得不错,你确实是我的福气。”杨氏也拍了拍张姨娘的手,“这两日没找你过来说话,睡得如何?吃得如何?”

“都好。”同在一个小院住着,夜里咳嗽两声都能听见,对方好不好哪能真不知,张姨娘见杨氏在梅氏跟前对自己亲近,更觉得杨氏是在做戏。

“果真是个可心的。”梅氏赞完了她,又似刚看见张嬷嬷似的,“这位嬷嬷倒眼生。”

“这是张嬷嬷,我的奶嬷嬷,也是张姨娘的亲姑姑。”

梅氏脸上的笑容收了,“二嫂,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张嬷嬷既然是您的奶嬷嬷,又是张姨娘的亲姑姑,哪里能再让她做这些奴仆之事?”

“这…”

“嫂子家里人口少,经过的事少,自是不知道这宅门里的规矩,无论是许家还是我娘家梅家,这世家望族里面,若有奴婢抬了姨娘等,亲眷就没有在跟前伺候的,哪有让亲姑姑为奴,侄女做主子的道理?”

“我…”

梅氏这话说得是正道,若栀子是别人院子里的丫鬟做了姨娘,就算是当奶奶的一时想不到,唐氏也会直接把那丫鬟的一家人或者全都放走或者安置在庄子里,轮到杨氏这里,唐氏装聋作哑不说,见到张嬷嬷还让她多照应张姨娘。

张嬷嬷立刻就跪了下来,这规矩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早前栀子有孕,身份又只是通房,杨氏留下她栀子在身边保着栀子和她那一胎,栀子生了之后,她自觉得

功臣,杨氏没说让她走,她也故作不知,唐氏让栀子过明路做姨娘,对她也是多有安抚,竟让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大一个罩门在。

“老奴不敢称什么亲戚,只想一辈子伺候奶奶和姨娘…”

“张嬷嬷你这话说得不对,你既是二嫂的奶嬷嬷,体面又与旁人不同,二嫂,你实在是做得不该。”梅氏对着杨氏摇了摇头。

梯子都搭成这样了,“恶人”也让梅氏做了,连张姨娘都只有呆站在那里手里绞着帕子无话可说了,百合又暗地里拉了一下杨氏的衣服,杨氏也只得就着梯子下楼了,“原是我经过的事少,竟不知道家里的规矩,在弟妹面前闹了笑话,张嬷嬷你收拾收拾,后日就让奶兄接您回家吧。”

“老奴…老奴舍不得奶奶啊!”张嬷嬷一个头磕在地上,梆梆直响。

“你们奶奶也舍不得你啊,偌大的年纪了还做奴,伺候你们奶奶不说,连亲侄女都要伺候,你要是真疼你们奶奶,就高高兴兴的走吧,勿要叫你们奶奶失了脸面。”梅氏这话说得,张嬷嬷第二个头就没磕到地上,再磕下去就是故意要在别人面前让杨氏和张姨娘没脸了。

此事传到许樱耳朵里,只能暗暗感叹梅氏实在是厉害,这些话原来她也能说,可自己女儿的“孩子话”与妯娌说的“道理”,哪头轻哪头重?梅氏这几句话,比自己在杨氏跟前说一车话还管用。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出去玩了,欠了更新,今天更了四千多字…

唐表姑奶奶(一)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这边许樱高兴,那边唐氏摔了一套紫砂壶茶具,果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自己嫡亲的媳妇不说与自己同心,反而去帮杨氏那贱人,她何尝不知张嬷嬷不妥当,她要的就是这个不妥当,他日张嬷嬷搅出些事来,自有管家不严这样的罪名砸到杨氏头上,更不用说张嬷嬷窜叨张姨娘那个贱婢生事,其中有大大的好处了,谁知道斜刺里杀出来个梅氏,三下五除二把张嬷嬷给弄走了。

这老六家的,果然“厚道”,竟与自己这个婆婆离心了!唐氏喘了半天的气,随手一指自己屋里养着预备给自己小儿子的婢女——瑞雪。

“你去收拾收拾,后日就随着刘嬷嬷一起上京。”

瑞雪早就知道唐氏养着自己有大用,谁知道梅氏是个捻酸吃醋的,在孕期都把六爷把得紧紧的,六爷在太太面前也一味的装糊涂,唐氏刚想要想个由头硬把自己派去,那边二爷没了,六爷领了命去接嫂嫂,一走就是几个月,回来六奶奶把儿子都生了,又逢大考之年,唐氏不敢叫美貌的丫鬟过去让自己的儿子分心,这事就压住了。

本来六爷留京做庶吉士,六奶奶被太太留下了,太太的下一句话就是送自己进京伺候六爷,谁知道六奶奶先下手为强,把春娟那个小蹄子给派去了,已经走了有几日了,瑞雪面上不显,背地里拿剪子绞碎了好几个荷包。

没想到峰回路转,六奶奶得罪了太太,转眼自己的好日子就到了。

且不说她欢欢喜喜回去收拾东西,却说许国定,自己的小儿子中了进士,要在京城里安家,他家信东西等等不断,又因那边清苦,亲自使管家收拢了一些银钱送过去,谁知道管家一脸为难的来报说太太要往送给六爷的东西里塞丫鬟,许国定立时就恼了,直接冲到唐氏的院子里。

唐氏这些年跟许国定就没什么话,出了夜贼的事许国定见了她更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吃了她,若非她儿子得力得了功名,怕是这会儿瞧她都没好脸色呢,如今见许国定怒气冲冲地进来,心里明白这是许二老爷要发飙了。

“六奶奶前脚刚送家用丫鬟进京,你后脚又加送一个,你是怕京里的人不知道你这个婆婆‘疼’老儿子不成?”

“春娟是六奶奶送去做丫鬟的,我送进京的是通房,瑞雪是早就定了给老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春娟走时确实没说是通房,也未曾开脸,就是送去伺候。

“哼,我可还知道六奶奶帮着老二媳妇撵了张婆子那个不知上下尊卑的,我原不知道,她是那张姨娘的亲姑姑,侄女做主子,姑姑当奴仆,咱们许家还没有这样的事呢,我

不管内宅之事,太太你也不管吗?”

“老爷早不让我插手管杨氏院子里的事了,她的人我不敢管。”唐氏早就有话预备下了,她能在杨氏跟前安插耳目,许国定这个一家之主在出了夜贼事件后,又怎会不安插,有些事情她知道了,许国定自然也知道了。

“好个不敢管,你抬姨娘的时候怎么没说不敢管?你找张家的人说话的时候怎么没说不敢管?你一向品性高洁,怎么竟惜老怜贫了?”

“她…她生了个儿子自是有功的,要论做姨娘,是杨氏那边先叫起来的!”

许国定见唐氏言语不疾不徐显然是早就备下来的,他本是男子口舌之上自是争不过女子,瞧着唐氏那张拉得老长的脸,更思念起当初温婉柔顺的解语花萱草来了,萱草若是不死,他怎会如此老来凄惶,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暖心人都没有,“哼!总之那个叫瑞雪的,你不许送!非要让她做通房,就把她送给老四吧!你一向不是最疼老四吗?”

说罢一副不肖口舌之争状,一甩袖子走了。

唐氏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心里面又提起了恨意,若非董氏鲁莽出了那倒霉催的计媒,偷鸡不成蚀把米,许国定又怎会这般的恨她?还有梅氏,胳膊肘向外弯还笼络住了公爹替她说话,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娶了两房媳妇,竟没有一个好的,悲伤凄凉无处发泄。

“来人,把瑞雪叫来。”她现在恨董氏也恨梅氏,梅氏靠山硬她一时动不了,索性真就按照许国定说的,把瑞雪送给了许昭文。

那许昭文本是白丁,董氏又狠毒,通房姨娘没有一个有好日子过的,与许昭龄相差何止天地?瑞雪刚刚飘上云端,被唐氏一句话又给踩下了地,也只有哭哭啼啼的说舍不得唐氏不肯走。

“你还敢嫌弃我儿不成?”

“奴婢舍不得太太。”

“你离许家上京时未说舍不得,这会子同府居住怎么又说起舍不得了?”唐氏眉毛一竖,她是吃过通房的亏的,这会子又瞧瑞雪不顺眼起来。

瑞雪伺候她多年,怎会不知道唐氏是脸酸的,头些年还好,这一两年越发没章程起来了,脾气上来了叫人绑着打一顿都是轻的,发卖了也不是没有,瑞雪当下跪了下来,“太太您说让奴婢去哪奴婢就去哪儿,没有不应的。”

唐氏这才消了气,赏了几匹料子几样首饰,当晚就把瑞雪送过去了。

唐氏见儿子儿媳都这般不好,心中暗想着若是自己的亲女儿嫁得近些就好了,也不至于几年未曾见过一面,连贴心的话都不知该对谁说,想来想去的想到了嫁到自家左近的亲侄女唐琳,

唐琳本是唐氏大哥的嫡出女儿,素来乖巧伶俐,自小与自家常来常往,不知怎地就瞧上了许昭业那杀材,唐氏本是不准的,谁想许昭业先中举人后中进士,她当时与许国定夫妻之间情份虽依旧淡淡,但好歹是举案齐眉,也想着把自己的娘嫁侄女嫁过来了,许昭业这个进士日后就算飞黄腾达了,也不敢不孝顺自己这个嫡母,提携两个弟弟。

许国定因她想把侄女嫁过来,也觉得她想明白了,想要与许昭业和解了,又想着把萱草以侧室的名义弄进祠堂,对这门亲事自是千肯万肯的。

谁知道许昭业梗着脖子说自己与老师有约在先,要娶恩师之女,许国定面对许昭业这个儿子总是溺爱的,想那杨家也是书香世家,虽然觉得这样有失唐氏的脸面,还是应了。

唐氏那叫一个气啊,觉得自己对不起侄女啊,唐琳见自幼芳心暗许的表哥竟如此不待见她,哭得什么似的,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唐氏的大哥大嫂见此情景,也是气得倒仰,若非唐氏后来百般赔礼,又送厚礼,又做大媒,把侄女许给了大明府致了仕的老翰林的长子唐氏和娘家就断了亲了。

唐琳嫁得那人是长子嫡孙,家里根基厚,人长得也俊俏,唐琳嫁过去生儿育女,日子过得顺遂,如今她男人也在京里做官,唐琳在家带着儿女侍奉婆婆,掌着大片的家业,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唐氏的亲生女儿许淑华远嫁到了直隶,她与庶出的女儿不亲,只有这个侄女来往得如亲母女一般,许昭业短命没了之后,唐氏第一个捎信的就是侄女,言下之意就是侄女你命好啊,不是那守寡的命啊,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

唐氏想到了唐琳,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病了,写信让唐琳来看一看她。

唐琳的婆婆是个厚道的,与唐氏素有些交情,否则也不会听了唐氏的话娶她的侄女做长媳,自己身边又有三个儿媳孝敬,一听说唐氏病了,当下命唐琳前去探望。

唐琳带齐了丫鬟仆妇,保驾护航的家丁人等,呼呼拉拉二十多个人,从自家住的万城镇就到了许家村。

唐氏自然是殷勤相迎,董氏更是笑呵呵的亲自在二门边等着,跟唐琳手拉着手往前走。

就连许樱都停了课,专门来迎这位与自己的父亲有缘无份的表姑奶奶。

这位表姑奶奶一进屋,许樱就笑了,这表姑奶奶竟活脱脱的另一个唐氏,容长脸柳叶眉,五官端正得很,只是谈不上有多俊秀,自己的父亲在唐氏跟前吃了多少苦,怎么会娶一个跟唐氏如此像的女人做老婆?

许樱在打量唐琳,唐琳也在打量她,唐琳这一辈子

要说情关难过,这一关就在许昭业身上了,她输给杨氏输得莫名其妙,本来她是嫡女下嫁庶子,谁知道变成了庶子瞧不上她。

她哭哭涕涕要去绞了头发做姑子是真心真意的,架不住老父老母哀哀哭求,这收了出家的心思,接到许昭业死了的信之后,一个人望着月亮哭了许久,又生出无数少女心怀来,到了天亮看见自己膝下儿女,慈爱公婆又觉得自己可笑,这回到许家,大半的心思倒想看看许昭业留下的寡妻跟一双儿女。

见有个眼生的女孩,身穿湖水蓝对襟小袄,月白的长裙,头上只戴了银饰,与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许家姑娘们对比鲜明,心知这定是许昭业留下的女儿了,又见许樱生得眉目俊秀,小小年纪已经是美人胚子,又觉得杨氏肯定也是美貌的,心里生出了些许陈年的酸意。

与在场众人寒暄过后,她拉过了许樱的手,“这可是二表哥留下的女儿?果然生得俊秀。”

“正是她,闺名叫樱儿。”唐氏说道。

“怎么不见二表嫂跟侄儿?”

“她是寡居之人,不爱出门。”唐氏一提起杨氏话就少。

“我远道而来,还是要见一见的。”

过了一会儿,杨氏到了,唐琳见了杨氏,心里的酸意可不止那一星半点了,按说杨氏也不小了,因守寡只穿了件鸦青掐月白牙的褙子,月白立领里衣,月白裙子,头上只戴了一支珍珠头钗,浅蓝绒花,素素淡淡的如枯木死灰一般,便是如此仍面貌柔美异常,行走动作如扶风弱柳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如此美貌,难怪当年许昭业巴巴的求娶…

唐琳只肯承认自己不如杨氏美貌,别的是不肯认的,又想杨氏进门多年只得一女,暗想许昭业以貌取人,错过了自己,娶回个克夫的病西施,难怪寿元不长,竟连许昭业早丧也怪罪到杨氏头上。

杨氏也是知道唐琳与许昭业的一段公案的,唐琳如今身穿嫩黄的里衣,外罩大红绣满牡丹的褙子,大红织金的罗裙,领上扣着红宝石的赤金貔貅对扣闪着金光,头上赤金累丝侧凤钗衔头拇指大的珍珠,端是富贵逼人,她知唐琳嫁得不错,心里觉得许昭业也不算对不起唐琳了,心就坦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说啊许昭业当年有点不厚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唐琳这人不好不坏,不算大奸角。

“二表嫂好俊秀得人品,难怪外甥女如花似玉。”唐琳拉着杨氏的手说道,“我那苦命的外甥呢?”

杨氏转过身,挥了挥手,乳母抱着大红的襁褓出来了,唐琳接过孩子,瞅了瞅,见这孩子生得虽虎头虎脑的,却全无许昭业的品格,想来那通房不甚美貌,生得孩子也普通,说了两句吉祥话送了一对状元及第的银裸子就交还给了乳母。

唐琳又拿出了几个荷包,分给了外甥女们,许樱在手里摸了摸,估莫是珠花之类的。

唐琳穿得富贵,带的丫鬟待女也极为体面,出手却不算大方,不过想想也是,她所嫁的林家,虽说也是世家望族,有良田千顷收入却只列入公帐,林家大爷在外为官也只做到县令,虽有钱,但也不十分有钱,再说唐琳有银子也回娘家撒,在姑母这里撒得有限。

她正在这里发呆呢,思量自己上一世有没有见过这个唐琳,林家这一房的子女又如何了,那边唐琳跟董氏、梅氏亲热过了,又拉着杨氏说话,说来说去又说到许樱身上,“樱丫头我真是一见就喜欢,可惜我家里那混仗魔星是长子嫡孙,我家老太太的眼珠子,婚事不止不由我做主,连他老子都做不得主,否则非要把她聘回来才甘心。”

“你就是想聘她回去也说完了。”唐氏笑道,“莱阳展家的七爷与昭业有旧,早有言在先要娶她回去。”

杨氏听到这里就皱眉头,这桩亲事好归好,但也只是两家的默契,早说好了要过几年孩子们大了再提,婆婆怎么宣扬开了?这是自己听见的,没听见的时候又对着谁宣扬了?婚事若是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成樱丫头的名声…

“哦?”唐琳皱了皱眉,“展七奶奶可是邹家的庶女?”

“正是。”山东望族圈子小,说起来都是亲戚连着亲戚,邹家跟林家正是数代联络有亲的。

“我听说邹家嫡出的三姑奶奶,要和自己这位庶妹结亲呢,说得正是他们家老大,听说已经有眉目了,要说是老二,年龄上与樱丫头又不配。”

这句话一说出来,唐氏、董氏脸上就带了掩不住的兴灾乐祸,杨氏的脸煞白煞白的,梅氏脸上露出了同情之色。

唐氏到底是修练多年的,立时一拍桌子,“展家这是怎么回事?是他们家说得要议亲,怎么一男还兴求娶两家女?”

杨氏声音颤抖地问唐琳,“这消息可确实?”

“不瞒二表嫂,我隔房的六堂嫂就是姓邹的,她是邹家的嫡出二姑奶奶,邹家嫡出的三姑奶奶虽嫁入了高门大户,然而男人是个不知事的,这些年反倒要仰仗有出息的庶妹照应,这亲事是

她做得中人,我自是知道的。”

“既然消息确实,太太就该写封信去莱阳,问问展家七爷,他到底有几个儿子要娶儿媳妇?为什么前脚刚在咱们这边口头订了婚事,后脚就去求娶别家姑娘?”梅氏说道。

唐氏环视了屋里众人的神色,她虽然厌恨杨氏至极,但这事儿确实牵扯到许家所有未嫁姑娘的身价问题,写信是必然的,让她恼恨的是第一个站出来提出这事儿的梅氏,“这事儿既然是展七爷在老太太面前说的,我自是要问过老太太再做打算。”

唐琳刚来就牵扯进这么大的事,未免有些尴尬,见唐氏众人都因为这事心事重重的,也就道了乏去歇着了。

晚上她在唐氏那里陪着唐氏吃饭,唐氏也顾不得许多,把最近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加加减减的说了,“我那两个儿媳都是不省心的,董氏贪且愚,梅氏胳膊肘向外弯…早知道当初应该聘娶你了。”

唐琳心中暗想,你那宝贝四爷文不成武不就白丁一个,你当我嫁不出去了非要做你儿媳妇吗?唐琳城府终究比唐氏深些,并没有带到脸上来,“要依侄女的意思,倒是姑姑错得多。”

“哦?”唐氏半瞪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