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先别恼,姑姑没女儿,这些话也就是我与姑姑分说。”唐琳的这话切中了唐氏的要害,心里的火气灭了一半,“先这一宗,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与姑父年龄都不小了,年轻时不管有多少恩怨,到老了都该放下了,姑父年轻时宠妾灭妻对不起你,可如今那女人和业表哥都…”

“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哥。”

“姑姑且听我说,所谓人死为大,姑父心里萱草是年轻貌美解语花,业表哥是孝顺有出息的儿子,姑姑你再怎么争,又如何争得过死人?与其这样不如心胸放宽心,厚待他身后留下的人,让姑父对你另眼相看,慢慢的把心里的愧疚勾出来,你跟他和和美美的过下半生。”

“谁要跟他和和美美…”

“姑姑说得这是气话,可姑姑为了意气处处找杨氏的麻烦,不管夜贼的事是谁的主意,姑父认定了你至少占了个管理内宅不严,在心里记恨下了你,想要再把事情周圆回去就不易了。”

所谓忠言逆耳,可也得听谁说,唐琳的话切中要害,要论道理,唐氏心里明明白白,就是做起了事就不甘心了,“可老二留下的产业…”

“姑姑啊,钱财身外物,再说您缺钱吗?再退一万步说,二嫂只有许樱这一个闺女,打发出门子能有多少嫁妆?剩下的不过是个庶子,长到十一二岁,姑姑找人引诱他学坏,又有何难?姑姑何必如此急赤

白脸的非要现在就找杨氏的麻烦呢?”

唐氏点了点头,唐琳说得是对的,她做事做急了。

“第二宗是四嫂…四嫂是老太太的嫡亲侄孙女,虽说一时恼了她,可她毕竟姓董,您不给她面子就是不给老太太的面子,您是不是觉得老太太活不了几年了?可大老爷、姑父、三老爷可都在呢,他们心里没想法?再说了,文表弟本身就弱,您不给他媳妇面子,让他以后在家里往哪儿站?龄表弟有了功名,梅氏娘家又有钱,这家里的东西人家不见得瞧得上,您日后养老还得指望文表弟,姑姑,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唐氏又点了头,唐琳说得话入情入理。

“第三宗就是这梅氏了,梅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四、五品的官职至少有三个,七品官常见,您别看现在都远离京城,可人家都还在升,他们家又抱团,日后龄表弟想在官场上混出名堂,还得指望人家,龄表弟刚中进士您就压着她,他们嘴上不说,心里没想法?龄表弟日后有了大出息,内宅还得梅氏管,爷们粗心,比不得女人心细,她只需节礼减薄些许,送些华尔不实的东西来,您有苦都说不出,更不用说万一文表弟日后真指望不上了,您…”

这话真让唐氏心惊了,她刚想说梅氏敢,可从这两日梅氏的表现来看,她真敢!最最要紧的,梅氏抓住了许昭龄的心,卖杨氏人情让许国定也站在了她那一边。

更不用说知子莫如母,她跟唐琳讲许昭文是带着七、八分的美化的,不止许昭文难以指望,就是许昭文的儿女都不像有出息的样子,让她窝在许家村一辈子任许昭文啃她的老,她宁愿日后随着许昭龄去当老太太,这也是她一直想要拿捏住梅氏的原因。

想到这里唐氏是真有些怕了,“那…”

“姑姑您不能朝令夕改,又把梅氏送去,过了年出了正月,到那时那丫鬟八成能站稳脚,梅氏正是急的时候,您再找个由头送她去,她自是感激你。”

唐氏一个人孤军奋战了这么久,总算来了个狗头军师,握着唐琳的手都有些发颤了,“唉,你娘真是好福气,你怎么不是我闺女…”

“姑母也是母,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来…”

刘嬷嬷自始至终旁听,心道表姑奶奶知道的那些道理,奴婢们都知道,可您听吗?这些年除了逢迎拍马的,您身边又留下了哪个忠言逆耳的?文官死谏还能青史留名,在别人手下讨生活的奴婢们死谏又是为了什么?

唐氏这些年濒出昏招真不是偶然的,唐琳在她跟前说了这一车话,唐氏许能记个一两个月,真要再有什么事让唐氏

受刺激,没准儿她又出昏招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

许樱这个时候则在安慰母亲,“咱们家与展家的婚事只是口头上那么一说,不成就不成吧,您也不必介怀。”

“你本是官家的小姐,若是你父在,是他们展家仗着旧交高攀你,如今你父没了,你竟受他们这样的污辱…”杨氏哭来哭去还是哭自身,想许昭业。

“娘,我父亲已经没了。”许樱真有点对贤淑过份的母亲头疼了,杨氏真是三从四德到了骨子里的女人,能让她依从的丈夫没了,就六神无主,再加上心慈面软这个毛病,真是让许樱没法子了。

幸亏父亲去后的几年大事杨氏都依了她,一是藏好了私房、二是拼死保住了栀子肚子里那块肉、三是转移财产到外公家。

可也许就是因为做了这几件事,让杨氏觉得高枕无忧了,又恢复了软面的性子,竟连让张嬷嬷走这样的事都做不成了,至于展家的婚事,许樱真没放在心上。

展家留给她的印象不是差,而是极差。

“我对不起你爹,让我的儿受这样的委屈…”杨氏搂着不为所动的许樱哭了起来。

“娘,您若真疼我,您就硬气起来吧!您硬气起来,张嬷嬷那个出主意的又走了,张姨娘能翻起多大的浪!我是女儿,日后要嫁人的,我日后在娘家受不受欺负,全看元辉弟弟是不是得力!您日后有没有人养老,晚景好坏,也要看元辉弟弟,您可千万不能再糊涂了!所谓靠水水枯靠山山崩,人只有靠自己才能腰杆笔直的活下去!”

许樱这段话里最最肯切的就是靠水水枯靠山山崩,这是她到了三十五岁被人所弃,人老珠黄手无横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儿子不知她是谁,若非她有一股子倔性,她当时就死了!岂能靠着那个狠心的贼在时攒下的一点旧交情,慢慢打拼出一片基业来,她上一世死了,那个没良心的孽子,若是好好收敛她的尸身,怕是能从她的身上翻出几万两的银票和五六处房契、上千亩的地契等等,若是没良心的…就让那些都随着她烂光吧。

作者有话要说:许樱上一世到最后其实是古代商场女强人来着,只不过她到最后也没办法放下自己前半生的孤苦经历,放不下自己早死的母亲,放不下自己被浪费的青春年华。

义父

展明德把手里的书信狠狠地摔到了妻子面前,“太太如今好大的威风!好大的面子!竟连儿女的婚事都能乾纲独断了!”

邹氏看也不看那封信,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你安排我儿的婚事时,不也没跟我商量吗?”

“就因为这个?”展明德几乎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了。

“还因为她姓许。”邹氏说道,“是个无父的孤女!”

“你何时变得如此势力?”

“这个世道如此,你怎能怪我势力?当初你我成婚之时,处处仰人鼻息矮人一等,我头胎又生了个女儿,展家的人是什么样的嘴脸?你被排挤得只能在书院读书避不归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辛苦渡日,怀致信的时候连想喝碗鸡汤都被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挖苦,我只盼着你能金榜题名,带着我们娘几个离了这苦地方,谁知道四哥一家遭了难,你明明已经中了举人却要被逼回家行商贾之事,彻底断了青云路!老太太明着说全指望咱们夫妻,暗地里伙着婆婆整日里装神弄鬼,你一年到头赚得钱倒被她们拿走了一半,就为了维护那个傻子!你在外拼死拼活,到最后要替旁人做嫁衣裳,我三姐如今是落魄了些,可拉了她一把,就向我母亲和哥哥们卖了天大的人情,邹家人岂能不帮我们?”

邹氏的父亲如今已经是四品的知府,伯父已经做到了二品大员,论门第比展家还要高些,可她偏偏是庶女,自幼被嫡母和嫡出的姐姐们踩着,到了年龄给了点简薄的嫁妆就打发出了门子,她命运不算差,嫁到了展家虽说嫁得是庶子,好歹是原配嫡妻,她的同母妹妹却嫁给了四十几岁的人做填房,每次见了那人,她连妹夫二字都叫不出口。

邹家人如此对庶女,又怎么会替庶女撑腰?也就是在展明德成了展家四房的当家人,他们夫妻翻了身,才有了笑脸,与她有了些许往来,可既便如此,大事上仍不能指望她们,幸亏邹氏的嫡出三姐姐嫁人后因公公吃了官司,过得落魄了,竟要要依靠她来周济,邹氏讨好失势的嫡姐,无非是为了得到邹家人的助力。

可光凭银钱,给姐夫生意做之类的仍旧不行,这桩婚事其实是邹太太先提出来的,邹氏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她眼里许家庶子所留下的失父孤女,哪里及得上邹家的外孙女份量重?

展明德也明白其中的曲折,可是他毕竟和许家有言在先,与许昭业有同窗之谊,是共过患难的交情,“婚事已经到哪一步了?”

“已经换了庚帖,太太和老太太已经派人去提亲了,下小定的日子都定好了。”

竟然已经提亲了…展明德脸黑得像是阎罗

一般,咬牙切齿地瞅着妻子,胳膊高高的抬起,可是看见妻子因为早年的操劳而过早出现在眼边的细纹,已经抬起的胳膊狠狠砸向桌子,满桌的茶具被震了下去,碎了一地。

已经提亲了,这个时候若是反悔,就得罪了邹家!自古官字两张口,邹家…是展家得罪不得的!

“好!邹翠娘!你好!!”展明德一甩袖子,大跨步地离了妻子的卧房。

“我对不起昭业表哥啊!对不起啊!”连俊青进到酒楼的雅间的时候,展明德已经自己喝光了一整壶的莲花白,看见他进来了,扯着他的袖子哇哇大哭了起来,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向许家求亲,结果妻子暗地里跟嫡姐结亲的事全说了,“当初嫡母刻薄我,连平常笔墨都给得不齐,更不用说买书的银子了,全靠昭业兄接济我不说,当年我秋闱失利大病了一场,银钱全都花光了,昭业兄为了救我,连冬天的大毛衣裳都给当了,跟下仆一样穿着棉袍子过冬,我病好之后,他还说棉袍子暖和,他又只想闭门读书,不预备出去交际,大毛衣裳当了就当了,我当时就想日后定当百倍报偿他,谁知我竟做了忘恩负义之人啊!”他一边说一边拿拳头砸自己的头。

连俊青听着也是连连叹息,他与展明德相识,也是因为许昭业的引荐,只不过他身为嫡子又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受尽千般宠纵,又与许昭业在学业上较着劲儿,跟他们俩个同为庶子在家里处境艰难的,相交不深,许昭业中举那年穿棉袍子过了一冬,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展兄,此事你之前并不知情,又只有口头约定,只需去许家赔情也就算了,昭业兄地下有知,也定会原谅你的。”

“你不必宽慰我,昭业就留下樱丫头和元辉这一点骨血,我如此出尔反尔,薄待樱丫头,昭业兄在九泉之下都不会放过我。”

“唉,不过是桩婚事!樱丫头我见过,模样清秀,许家又是望族,婚事上哪有你说得那么艰难?实在不行,我虽未成婚,我连家与樱丫头年貌相当的儿郎最少有三、四个,我这个做叔叔的瞧着谁好,说句话让他们去许家提亲,把樱丫头娶回来,谁敢不从?”连俊青说道,说完他忽然觉得这是极好的主意,他与慧师妹亲事未成,可以说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憾事,若是连家的子侄娶了慧师妹的女儿…他正想着这些,展明德已经趴在桌子上搂着酒壶睡着了。

连俊青摇头叹息,出了雅间让自己的长随去找展明德的长随,送展明德回家。

许樱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听着展明德讲着编造出来的理由,说起来她更在意展明德送

来的那几箱子“压惊礼”,因为毁了口头的约定,展明德就送来这许多的细软…若是…她本来就对展家的这桩婚事不喜,如今知道了原来展家七奶奶为了讨好娘家,拉自己的嫡姐一把,私下许婚,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的婚事没成,展明德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有良心,当初又怎么会让展家的人骗娶她过门?哼…又一个衣冠禽兽!

坐在她身边的杨氏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被冷汗浸湿了,失去了展家的这桩婚事,最伤心难过的是杨氏,她这一生只有许樱这一个女儿,许樱就是她的命,原本她欢喜许樱到底终身有靠,找到了一个好婆家,谁知道一夕之间风云突变,好亲事转眼成空,最要命的是婆婆已经把这事嚷嚷了出去,许家和展家曾经议过亲,结果展七奶奶私下里求娶自己嫡亲的姐姐女儿的事,怕是山东的望族都知道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笑话许家孤女自不量力自取其辱了。

许樱再难有机会嫁到好人家了!

“明德表兄请把这些东西拿回去,我们母女衣食无忧,不缺这些。”杨氏这么心慈面软的人说话也带着冷,可见她真是气极了。

展明德脸上抱歉的笑僵住了,他本来就又羞又愧,被杨氏这么一说更觉无地自容,“弟妹…”

“业二奶奶,此事不怪七郎,他这边与咱们说了议亲的事,谁知道回家一问才知道,母亲和祖母已经应了邹家那边,此事本是阴差阳错,怪不得七郎。”老太太说道,在她看来此事虽然展家有错,但是展家与许家两家的交情,自己妹子的意志,要比杨氏这个庶媳,许樱这个曾孙女要重要多了,再说两家无媒无聘,只是口头相约,未成就未成吧。

“…”杨氏还想说话,她本性子好,不善口舌之争,到了这种想说狠话的时候竟不知该说什么。

许樱反握了一下母亲的手,“七表叔不必如此,本来两家只是口头相约,侄女还小呢,婚姻事本就是玩笑一句,两家庚帖都没换,亲事本来就不该做数,七表叔送了这许多的礼过来给外甥女‘压惊’实在是礼太重了。”

展明德听许樱说话口齿伶俐,话语间丝毫不乱,遇上这样的大事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孩早就躲起来哭了,她脸上竟无一丝责怪或羞愧之色,对比王家见了他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姑娘相差何止天地?

“唉,是我没福气。”

“表叔切勿如此想,许樱自小失父,常回忆父亲音容,自从见了表舅,就觉得若是父亲还活着,必定如表叔一般对我说话,从心里往外的觉得与表叔亲近,至于婚事本就只是口头相约,不成也就罢了

,表叔千万不要因此远了侄女,侄女只需能经常看见表叔,也觉安慰。”许樱说着,眼角有了一丝泪意,她早不是小孩了,自然懂得要借助别人的愧疚,成一些自己的事。

展明德听许樱说这段话,再见她楚楚可怜的小脸,心中暗自有了决定,“老太太若是准许,二舅母和业二嫂子若不嫌弃,从今日起我便认你为女,从今日起到你嫁人之前,你的脂粉衣裳银子我出,你日后出嫁的嫁妆,我出一半!”

“这哪有不成的!樱丫头无父孤苦,有你这样福泽深厚的义父疼爱是她的福气。”老太太立时就笑了,“二太太,业二奶奶,你们怎么说?”

唐氏本来打算看许樱和杨氏的笑话,谁知道转眼之间许樱就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个靠山,竟连脂粉衣裳银子都有人出了,唐氏暗想这一年里能替她省出多少银子哪,展明德又说出一半的嫁妆,日后打发许樱出门子花钱更少,这么好的事,唐氏这种见不得许樱好的人,也觉得高兴,“这是好事,樱丫头失怙,虽说有伯父叔叔护佑,终究少了一层依仗,有你这个义父竟连这一层的缺少都免了,果然是有福气的。”

杨氏听展明德这么一说,心情也好了许多,本来婚事不成对许樱有碍,可有了展明德这样的义父,婚事上的难处至少解了七八成,她也知道许家不一定靠得住,展明德既然站出来认许樱为义女,许樱日后…“既然老太太和太太都乐意,那我也乐意。”

许樱见事情竟比自己想象中解决得还好,自然是笑了,跪倒在地,“女儿拜见义父!”

“好!好!好!三日后展某要在许家村摆三天的流水席,庆贺我又多了一个女儿!”

第 31 章

时序过了十月,寒风渐起,麦穗穿着新做的夹了一层薄棉的夹袄,拎着食盒等在姑娘们念书的景贤居的外面,如今天冷,姑娘们都不想折腾,纷纷让丫鬟们带午膳过来。

麦穗来了没多久,许桔的丫鬟小桃也到了,小桃拎着的食盒比麦穗拎得大了整整两圈,多了一层,麦穗瞅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姑娘们吃食的份例都是一样的,可许桔挑食,不管什么菜都只吃几筷子,董氏是管家的,内厨房的人自然是巴结得狠,预备的菜生生比姑娘的份例多出一倍来,许梅的丫鬟是空手来的,许梅下午不必上才艺课,自回大房用饭,许榴的丫鬟是最后一个到的,拎的食盒与麦穗拎的一般大,身后还跟着拿了一个烧着炭的铜锅的婆子。

麦穗还没等说什么,关先生那里已经散了学,关先生掀了墨绿大绒的帘子,让她们进屋。

许梅收拾收拾先走了,麦穗把食盒拎到了许樱跟前,“姑娘,您要的蘑菇油菜内厨房的叶婆子说如今油菜有价无市买不着,只给姑娘做了清炒白菜。”

“我原也只是想吃些青菜,有白菜就成了。”麦穗拿来的是两荦一素,素菜就是清炒白菜,荦菜是清蒸鸭脯、荷叶肉,荦菜已经有些凉了,上面一层的薄油,看着就难已下咽,饭食是已经变温了的梗米粥和面果子,若不与旁人比,这顿饭不算“差”。

可若与饭菜摆满了一桌子,咬着筷子一副哪个都不爱吃状的许桔和有热乎乎羊肉锅子吃的许榴比就太过寒酸了。

许榴拿了碗盛了一碗羊肉汤,让小桃给许桔送去,“这么多菜,你好歹吃些,整日里跟吃猫食一般。”

“我喝碗汤就成了。”许桔皱着眉头说道,见许樱拿清炒白菜就着梗米粥吃面果子,心里又嫌弃得跟什么似的。

“你啊,如此挑食难怪三天两头的总闹毛病,瞧瞧你四姐姐,吃饭从不挑剔,这才是有福的…”许榴说道,“四妹妹,你要喝汤吗?”

“我不吃羊肉。”许樱说道。

“昨日我吃鱼锅你说你不吃鱼,今日我吃羊肉锅你说你不吃羊肉,明日我吃豆腐锅子难道你连豆腐都不吃了?这锅子本就是大家都有的份例,母亲因我大些,特意让婆子送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着妹妹们吃,大家都是许家的姑娘,你何必如此外道?”许榴说道。

“姐姐你不必上赶着讨好人家,人家不乐意跟你在一个锅里吃饭。”许桔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说道。

许樱确实不乐意跟许榴和许桔搅在一处吃饭,她对口腹之欲早就淡了,不管是什么东西,能吃饱就行,对四叔家的这两个姐妹,她也确

实是存了敬而远之之心,没想到的是许榴为她不喝汤,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还没想好怎么回应,许桔就加了这么一段。

“三姐姐您误会了,是我不爱喝汤,这几日初睡火炕上火得很,只觉得燥,就想吃些青菜。”许樱说道。

“既是如此我的这盘蛋炒青韭你拿去吃吧,我还没动筷呢。”许榴说道,说完她的丫鬟碧玺就端了动也未到的蛋炒青韭给许樱。

许樱这个时候真有点无话可说了,竟被一个母亲与自己有仇的小丫头给照顾了…许樱瞧着许榴那一派长姐的架式,也只得谢过了。

许桔见姐姐这样,撇了撇嘴,连喝汤的兴致都没了,许樱自进了闺学,除了寒暄一日与她们姐妹说不上三句话,冷冷傲傲得坐在一边,倒像是她们不配与她相交一般,许桔是被董氏宠大得,哪看得下这个,许樱不理她,她连跟许樱寒暄都懒了,偏偏许榴竟照应起许樱的吃喝来了。

下午散了学,许樱在自己屋里写大字,就听见隔壁吵了起来,“她算哪门子的姐妹?我只得你一个姐姐,你也只有我这一个妹妹…”

似乎还有别人说了些什么,因为声音小听不清,接下来许桔说得话许樱听得就明白了。

“外人?闺学里都是姓许的,哪里有外人?娘对我们说得话你都忘了吗?我不信娘和祖母会让你和她好。”

“我跟你说不清楚道理,你那些书都背到哪里去了?长辈们之间好与坏是长辈之间的事,都是自家姐妹在一个屋子里读书,哪就要处得那么生份?”

“我不似你,要在表哥面前搏个贤良的名声,我就是刻薄怎么了?”

这句话似乎真的说到了许榴的痛处,只听见门被人狠狠地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许樱手抖了抖,笔上的墨污了在了宣纸上,这一张大字白写了,许樱想着这墙啊,还是太薄…

第二日许桔就称了病不去闺学,又因下了大雪,罗先生干脆放了一天假,又是大夫又是董氏的来来去去,许樱想了想,还是包了点子点心带着麦穗去了隔壁探病。

许桔见是她来了,把被子往身上一蒙,转过身面对着墙装睡。

“即然五妹妹病着,我也就不多打扰了,这点心是我娘照着旧方子制的菱粉糕,我吃着还成,留着给五妹妹尝尝看吧。”许桔的态度在许樱的意料之中,她来探病也不过是让许家上下的人知道,她是个知道友爱姐妹的,不是隔着一堵墙听见妹妹病了,装不知道的凉薄之人,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许樱把菱粉糕留下了,带着麦穗走了。

让许樱没想到的时候下午许榴来了,

因外面还下着薄雪,许榴戴着风帽,穿了粉白绣石榴花对襟袄,榴红棉绫裙,外披着鸭蛋青的斗篷,娉娉婷婷已经隐隐有了少女的风姿。

“我刚去探了五妹妹,听说你上午就去了,特意让你这儿坐会儿。”

“三姐姐实在是稀客,快请坐。”许樱领着她到八仙桌边坐了,“瑞春,上次义父送来的玫瑰露可还有?”

“回姑娘的话,还有大半瓶子呢。”

“冲两碗拿过来给三姐姐尝尝。”许樱不想与许家的姑娘有过多的交集,可人家既然上了门,就要宾主尽欢,面上过得去。

许榴也觉得有些尴尬,里外打量着这屋子,这屋子素淡得很,帘子罩布不是雪青就是鸦青,连多宝阁上都没多少艳色的摆设,幸亏东西不算少,看起来也极雅致珍贵,并不寒酸,“妹妹这屋子收拾得真清雅。”

“我正在守孝,那些个艳色的都收起来了,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

“妹子真是老成,说起来我还比你大两岁呢,就没有妹妹的稳重。”

“姐姐性子温婉,妹妹不能及。”

过了一会儿,瑞春端着用釉里红的茶碗盛着的两碗玫瑰露进了屋,许樱亲自端了一碗到许榴面前,“这玫瑰露是我义父送来的,我送给了老太太一瓶,自己留了一瓶,喝着倒也香甜。”

许榴喝了一口,确实好喝,许樱初回来的时候,许家众人都说是回来吃白食的,可是后来却越听越不是那么回事,二叔故去后原有一千两的抚恤银子,二婶娘家又给补了三百亩的良田,如今竟连许樱都认了义父,时常送衣裳吃食和银两过来,这娘俩竟似不用许家养一般,下仆中也无人敢说许樱母女是吃白食的了,原而有人说二叔当年有一千亩的投田,二房年年都能收到至少五百多两不入公帐的入息,养十个许樱母女也尽够了。

虽然这话仆人们只敢私下里说,许榴是个精明的,知道这话并无多少水份,她觉得母亲私下里说二婶母女吃白食不对,再有,姐妹们都在闺学里念书,一处吃饭,按理只管叫厨房一起做饭,姐妹们一处吃就是了,母亲非要让丫鬟们各自取食,许樱的那份永远是最减薄的,这也太过了,别人不说,大姐许梅和关先生,背地里怕是要笑死了,府里也有传言说四奶奶做事不公。

许榴劝不动母亲,劝不了妹妹,也只好自己亲自来和许樱结交了,见许樱风光霁月全不在意的样子,更觉得羞愧。

许樱许久未曾与许榴这个年纪的女孩交往,搜肚刮肠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倒是许榴滔滔不绝地讲起衣裳、首饰等等,不知怎地聊到了闺学,“依我

说闺学里的东西大可以不学了,只有咱们几个人,到了冬天今天下雪明天冷的,去年冬天就没上几天的课,白白地养着关先生,不如姐妹们各自依着自己的喜好练字读书,若想学绣活自有家里的婆子可以教,我娘非说许家是书香门第,闺学的事是老太太的意思,不能停。”

“依我说啊,不如把时辰改一改,早晨晚一会儿上课,中午用些点心,末时的时候就散学回来,那个时候也不冷,姐妹们凑在一处念书,倒比一个人闷在屋里强些。”许樱说道,她确实没什么可学的,可闺学是老太太的意思,她可不打算赞同许榴的意思自己成了出头鸟。

“唉,说到底还是咱们姐妹太少了,董家的闺学里连自家的姑娘外加亲戚的姑娘,有十几个人呢。”

“竟有十几个人…”

“是啊,董家的家学里面,学童更多,只是表哥说不能再在家学念了,来年就要拜名师读书,他说连先生要在大明府左近办学,他要拜连先生为师呢。”

“连先生?”

“是啊,好像是叫连俊青的,据说他屡试不第,又不想在家行商贾之道,想要开馆授徒,我听表哥说,他相中的地皮离咱们家不远,就在茂松山的山坡上,房舍是现成的,只需扩建一番,开春就能开馆了,他不缺银子,言明了收徒不分贫富,只论文章好坏,表哥一个冬天都在家里苦读呢,若是连先生肯收他,表哥就离咱们家近了。”

连俊青不是应该回家经商吗?怎么跑到茂松山开馆授徒了?许樱眉头紧皱…

“你听说过连先生?”

许樱摇头,“没听说过。”

连俊青到底什么意思?茂松山…千万不要是她想的地方,若是这样,连俊青真的是贼心不死,色胆包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好像不够字数了~~~不要小黑屋,不要小黑屋

董家表哥

“四妹妹!四妹妹…”

许樱真想假装自己是聋子,以躲过许榴这个莫名热情的“姐姐”,可是连瑞春都听见声音停下来了,许樱也只好停下来,扯出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脸,“三姐姐。”

“四妹妹,我表哥考上茂松书院了…”

自从过完年许榴已经把这个消息说了十几遍了,“我知道。”

“我二舅舅亲自送他来上学,他已经到了,你要不要见见他?”许榴笑眯眯地说道,眼睛里隐隐的藏着期待。

真不知道罗先生教得那些德容言工都教到哪里去了,许榴喜欢表哥喜欢的这么明显,竟无人阻止,幸好许家上下都是董氏的人,许榴也还小,没人敢传什么风言风语,否则上一世不等她私奔,许家女孩的名声已经被许榴毁了,不知怎地,许樱隐隐觉得羡慕,只有许榴这样真正白得像是一张纸的小女孩,才会这么高兴心仪的表哥到来吧。

“我去看我娘。”父亲是前年二月时没的,出了正月就要办两周年的祭礼。

“哦。”许榴也想到了这个,她心里只有表哥,竟忘了二伯父是二月里没的。

“你去见你表哥吧,我去见我娘。”

杨氏这段日子过得不错,娘家陪送的三百亩良田的入息年前就送到了,她按照女儿出的主意,二一添作五,一半留下一半置办了东西,各院都送了年礼,老太太那里是头一份,大房三房也没落下,二房更是连还在吃奶的元铮都得了一个好彩头,再没人敢说业二奶奶母女是回来吃白食的了,反倒有好多人赞她贤惠大方。

梅氏与她来往的勤快,时时劝着她,也督着张姨娘,张姨娘似是想明白了,又似当年的栀子一般乖巧了起来,杨氏每日带带孩子念念经,日子过得很自在。

只是出了正月马上就是许昭业两周年了,杨氏又有了几分愁绪。

许樱刚一进母亲的屋子,看见的就是杨氏拿着一件男人的衣裳发呆,那衣裳正是自己父亲的,临去看水之前还没做完,后来就撂下了,她以为母亲早扔了,没想到还在。

“娘…”

“樱儿回来了。”杨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心欢喜地站起来搂着许樱喜欢了半天,“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都带了谁?吃饭了吗?”

“娘,我穿得厚,不冷,我带了麦穗一起回来的,刚一进院我就让她找麦芽玩儿去了,我吃过了饭才回来的。”

“你跟姐妹们处得如何?还跟桔丫头别扭着呢吗?”

“我没跟她闹别扭,她不过是个孩子,我跟三姐姐好,自然会让着她。”杨氏一

直关心许樱在许家有没有好姐妹,许樱也乐得拿许榴来哄她。

“我上次不是让你把榴丫头带过来玩吗?怎么不见她?”

“听说董家表哥来了,我就没叫她。”

“这会子不年不节的他怎么来了?”

“听说是为了考茂松书院。”许樱看着杨氏的眼睛说道。

“茂松书院?没听说过啊。”

“是新开的,开书院的人姓连。”

“难不成是连师兄?他不是最不耐烦苦作学问吗?怎么开起书院了?”别人杨氏不知道,连俊青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在家时父亲常常感叹连俊青聪明有余,努力不足,虽说中举之后为了中进士临时抱佛脚闭门苦读,却终究不第,自那以后虽说也一样做学问考科举,却不怎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