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祖母和老太太都有这个意思,你嫌弃你表哥?”杨氏挑了挑眉。

“…”许樱摇了摇头,杨家大表哥是杨家的长子嫡孙,大舅舅如今官居七品,听说颇得上峰赏识,又有舅家相帮,想必是大有前程,自己若非仗着是嫡亲的外甥女,许家虽门第高些,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要嫁表哥,她从前世到今生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主,忽然终身大事做不得主了,难免有些难受。

“你舅妈虽规矩大,人却不坏,你在她手底下不会吃亏,你表哥为人忠厚,模样性情也好,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生的女儿…”

“娘,我没说不应,能嫁表哥,自然是好的。”许樱淡淡一笑,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许老太太许是因为把后事都安排好了,又各自得了董家和杨家的回信,许老太太亲自出面,两家个自都应了,董家遣了媒人正式换了庚帖提了亲,唐氏虽有些不愿,还是以祖母的名义出来帮着张罗,没几天就把小定给下了,又送了聘礼下了大定;杨家也请了媒人上门,一样是换庚帖,谁知还未下小定,老太太便病重了。

杨家本想缓一缓,等许老太太病好些再说,可许老太太带着病还是坚持先下小定,杨家满口答应了,许樱接了小舅母花氏替大舅母替自己插戴的金钗,心知自己这一辈子,就是杨家的人了。

她上一世被伤尽害尽,早就心如死水,除了自己的生母心里再无旁人,嫁到杨家能让母亲高兴,她便嫁。

花氏也是拉着许樱的手好一顿的夸,“这些年外甥女出落得越发的标致了,国良那孩子不知修了几辈子,能修得这样好的媳妇。”

“这也是他们的缘份。”杨氏笑道,她自从许昭业去世,还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许樱摸摸头上异常沉重的金钗,摆出娴静的样子,就是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比起做人家的外室,她这一世能嫁到杨家做长子长孙媳,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可是压在她心里的那淡淡的不祥之感又是什么?是因为这一世一切都太平顺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们正在屋里说话,已经做了媳妇子的百合跑了进来,“二奶奶!四姑娘!老太太那边派人传话,说老太太不行了!”

杨氏立刻站了起来,刚往前走两步就觉得脚下一绊,幸好有许樱和麦芽扶着,否则怕是要立时摔倒,花氏虽说是外人,可这种时候总不能走了,跟着一起到了松鹤院,老太太所居的正堂,又是满满的站了一屋子人,许国峰正带着弟弟们候着大夫问诊。

大夫望闻切问了一番,“老太太只是被啖噎住了,如今已经咳了出来,没事了。”当着老太太的面,他说的是温言,等到了外面对许国峰等人却说了实话。

“老太太年事已高,既受不得补,也下不得猛药,只能拿药温补,可瞧如今这样子,原先的药方已然无用…”

许国峰道:“还要请大夫换个方子再用些药。”

“我虽为大夫,却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你们都准备起来吧。”大夫终究没换药方,也没收诊金,摇摇头走了。

老太太当天晚上便晕睡了起来,一直睡了两天,才幽幽转醒,看了一圈伺候在身边的儿孙,微微一笑,撒手人寰。

许国峰带着一大家子人,跪地号淘痛哭,许樱跪在地上,她前世原本不喜老太太,觉得她又势力又糊涂,却没想到今生在许家多承老太太几番的维护,她和母亲才有好日子过,临去之前又替自己母女安排好了出路,心中忽然大恸,眼泪再也止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许老太太前世也许势力,对许樱来讲不是个合格的家长,可这一世,许老太太十分对得起许樱。

55丧事一

梅氏半倚在车窗上闭目养神,车外押车的江婆子喊了一声,“六奶奶,咱们快到许家村了。[].”

“嗯。”梅氏点了点头,摸摸自己鼓涨的肚腹,颇有些近乡情怯,后面的车里隐隐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和女子温言软语的哄劝声,这声音听在梅氏耳朵里竟有些刺耳,她叹了一口气,在车里伺候的小丫鬟拿了秋香色软缎软枕给她垫在身后。

车外一阵马蹄声响,车窗帘被挑开,许昭龄隔着糊窗的白纱帘问梅氏的身子,“你可还受得住?”

“嗯。”梅氏点点头,“元铮可好?”

“正跟春娟在后面车上玩呢,问了几次娘怎么样了,知道你身子不好在睡着,就不问了。”

“春娟是个有心的,有她在我就放心了。”

“你暂且忍一忍,就快要到家了,我让赶车的人赶得再慢些。”

“不要让车再慢了,快点到家好能快些歇着,免得零碎遭罪。”

“就依你。”许昭龄还是暗示车夫再赶得慢些,梅氏这一胎本来还算是稳的,谁知家里来了信儿,老太太没了,虽说事先有话说孙辈不必丁忧,他和许昭通还是请了丁忧假,回了家,本来两家是一路的,可梅氏大着肚子,需得缓行,兄弟俩个一商量,许昭通夫妻自旱路先走,孩子跟着他们夫妻水路慢行,就这般晓行夜宿折腾下来,梅氏愈发的辛苦,原本只需半个月的路,走了快一个月这才到家,若非老太太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怕是连大敛都赶不上了。

他们这一行人到了村口,自有许昭良带着几个兄弟相迎,远房的堂兄弟也来了几个,许昭龄自许昭峰手里接过孝衣孝带,当场就披麻戴孝装扮了起来,丫鬟婆子也给车马人等等换了衣裳,梅氏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披着麻衣,瞧着脸色愈发的苍白。

连许昭峰都皱起了眉,“弟妹这身子…”

“一路上已经问过大夫了,她晕船吃不下东西,坐车又晃得日夜难寐,回来将养些日子就好了。”许昭龄也是面有忧色,“我原不想叫她回来,可她说老太太去了,她不能不回来奔丧。”

“弟妹孝行可嘉。”许昭峰说道。

后面的马车停下来,最先下来的是做了妇人打扮的春娟,她虽也是一身孝服,却是面色红润极健壮的样子,许元铮牵着她的手,颇为熟捻。

许昭通夫妻虽说也是跟着寒暄,心思早放到第三辆马车上了,第三辆车里下来的是许昭通的一双儿女,二姑娘许楠,许楠因为了远行方便,做了小子打扮,鸦青的斜襟袍,雪青的裤子,白底的官靴,头发只梳成两个辫子,看起来精神异常与许家别的姑娘并不相同。

在她身后的老妈子抱着一个不到三岁的男童,估计是坐车坐困了,正靠在奶娘身上打瞌睡,这就早许昭通的独子,叫许元明的了。

许昭龄亲自接过了还在淌口水的许元明,“这是三哥的独子,三嫂也够刚强的了,为了奔丧把孩子直接就交给我们夫妻了。”

“六叔和六婶又不是外人,我娘自是放心。”许楠说道,她母亲是出身武将之家,养育儿女也与别的人家不同,都是爽朗异常的性子。

“你这孩子,就是话多,有没有给你六叔六婶添麻烦?”武氏斥道,眼睛却不错眼神地盯着女儿。

“自然是没有的,这一路上楠丫头帮了我不少。”梅氏强打精神说道。

“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许昭通瞪了女儿一眼,“瞧你这一身,不男不女的,想必是因你六叔六婶纵着你,才越发没有了章法。”

许楠缩了缩脖子,躲到母亲身后。

“她这也是为了走路方便。”

“慈母多败儿。”许昭通哼了一声,算是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他儿女艰难,生了女儿十年才得了儿子,原就是把独女当成小子在养的,等到有了儿子,却发现把女儿教野了,再想改也改不回来了,许楠早被惯得天不怕地不怕了。

许昭龄带着家人先去老太太停灵的家祠,磕了头上了香,在灵前痛哭流涕了一番,陪着他去的人也都跟着哭。

在家祠里守灵的许国定看见儿子,先也是一番斥责,“所谓百善孝当先,孝以顺为先,老太太本已经说忠孝不能两全,你尽了忠就是全了孝道,谁知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听教导,执意要归;执意要归也就罢了,偏分做两路走,可知家中老人惦念?”

“是儿子思虑不周。”

许国峰见他如此,也只有出言劝告,“孩子们也是一番的孝心,圣上以仁孝治天下,必然会体恤下情。”

许国定看了许昭龄一眼,“回去换件衣服,去给你娘磕头吧。”

“是。”

许樱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才算是见到了许楠,许楠已经换上了一身姑娘的打扮,雪白织竹叶纹斜襟比甲,月白中衣,雪白的细纱裙,头发依旧是简单的扎成两个辫子,眼睛里满是勃勃生机。

许楠是生在许家大宅的,与许梅颇为熟悉,两姐妹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家常,见屋外进来个眼生的妹妹,上穿象牙白绣蓝花的半臂,白色中衣,下穿白襦裙,头梳倭堕髻,侧戴了烧蓝小凤钗,生得如花似玉一般,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是个冷美人,知道这是没见过的四妹妹了。

立刻站了起来,“这是四妹妹吧?可叹咱们姐妹没缘份,你回来的时候我偏走了,竟到如今才见着。”

“给二姐姐请安。”许樱施了半礼。

“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气。”许楠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包礼物,“也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回来时又匆忙,只匆匆带了几套京里墨香斋出的文房四宝给姐妹们赏玩。”

“让姐姐费心了。”

许桔这些年还是瞧着许樱不顺眼,只不过年龄渐长知道掩饰了,只是撇了撇嘴做不屑状,没有说什么酸话。

许樱只做不见,只和许榴说话,“还未曾恭喜三姐姐呢。”

“同喜同喜。”两人说得都淡淡,许榴就算是心愿得偿,也失了曾祖母,不敢喜色外露,许樱则是认了命状。

“你们说得是什么喜事?”许楠笑问。

“三姐姐和四姐姐也都订亲了,三姐姐订给了董家表哥,四姐姐订给了杨家长男。”许桔嘴快地说道。

许楠一愣,“杨家长男?可是叫杨国良的?”

“二姐姐,你认得他?”

许楠摇了摇头,“不…不认得…只是见过他写的诗,因他也是同乡,偏也是叫国什么的,因而才记得。”

“二妹妹果然糊涂,杨家长男也是咱们表哥,怎么连自家的亲戚都不认得了。”许梅笑道。

“哦,二婶也是姓杨的。”许楠眼睛里的生机灭了一半有余,“说起来我还未曾拜见过二婶呢。”

“等下用晚膳的时候就见到了。”许樱笑道,她本是看惯了人脸色的,许楠这样的小女孩的神色她自是一看一个准,难不成许楠与表哥有过什么曲折?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唐氏依旧说自己头疼没出现,自从老太太没了她就称了病,人人都知道她是气的,可人人也都不揭穿,偏还要杨氏和董氏在她身边伺候着,如今梅氏回来了,也是在她跟前问了半天病情,才得已回屋歇着。

杨氏和董氏传话过来不过来吃饭了,在唐氏屋里伺候顺便喝些粥也就罢了,因是居丧之家,就算是过来吃饭,也无非是素粥小菜,全无油水。

梅氏怀着孕,更无什么胃口,随口吃了两口就说难受回去歇着了,闻氏瞧着她这模样也直皱眉头,“太太,要不要请大夫来给老六家的看看,她这样我瞧着不好。”她在婆婆跟前小声说道。

孟氏摇了摇头,“咱们跟二房隔着房呢,老六家的不是小孩子了,真要不好自己会找大夫。”现在许家众人虽还住在一处,但早已经有了默契,老太太风光大葬了兄弟三个就分家,孟氏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二婶太没成算,这个时候生得什么病。”

“唉。”闻氏叹了口气,自己的婆婆虽不是十全十美,跟二婶比起来简直是相差天地。

武氏刚从外地回来,虽然听见她们婆媳小声在说些什么了,也不好插言,她也觉得梅氏这一胎怀相不好,暗自打算等下伺候婆婆吃过了饭,再去劝劝梅氏。

江氏则在暗自的瞧着两个从京里回来的妯娌身上的衣裳服饰,觉得虽都是一样的素服,却是样子也好看,料子也好,暗自感叹自己无福,汪氏则在琢磨着等会儿回屋里开小灶的事,张氏还是如往常般不说话装哑巴。

就在她们肚皮里满是自己的小九九时,春娟忽然跑了进来,“快来人啊!!六奶奶见红了!”

许是路上折腾得狠了,就算是因唐氏病了,家里供奉着大夫,梅氏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救回来,哭喊挣扎了半夜,流下了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如今家里又有丧事,因怕被冲到,只得草草的把胎儿一把火烧了,梅氏也被挪到了外面的家庙里将养,杨氏自告奋勇的去伺候她小月,不知怎地这桩事又被许国定算到了唐氏头上,一对老夫妻又打了起来,儿子们劝了半夜才劝好。

许家一时间鸡飞狗跳的,不知道让外人看了多少笑话,许樱瞧着那些个面上劝着许国定,暗地里起哄驾秧子的老姨娘,小心伺候着六婶,表情暖昧的春娟,她是素来会看人阴司手段的,顿时觉得春娟怕是不简单。

杨氏本来草草收拾了东西就要去家庙伺候梅氏,谁知许樱把她拉到了一边:“娘,你千万要小心春娟。”

“什么?”杨氏觉得春娟对梅氏忠心得很,虽说如今已经做了通房了也无怨无悔的,许樱干嘛这么说。

“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六婶刚小产了,正是最紧关结要的时候,万一春娟包藏了祸心…六婶对咱们可是有恩的…”

杨氏虽不信,也点了点头,“听你的就是了。”许樱又看了一眼百合,百合点了点头,这些年若无她提醒,许樱再聪明也不能整日盯着杨氏,不知道杨氏要吃多少亏。

56是非曲直

杨老太太风光发了丧,不光是县令,连知府大人都过府亲自吊唁,许昭通、许昭业两兄弟违了祖母的遗命丁忧的事圣上已经知道了,特意发了旌表表彰两兄弟“纯孝”,诰赠老太太为三品淑人,以淑人的礼仪下了葬,一路上山东各大望族、当地豪坤都搭了灵棚路祭,打头的队伍已经到了墓地,最后的队伍还没出门,可谓风光大葬。..

许樱披麻戴孝坐在车里,上一世老太太没得诰赠,葬仪却也风光无限,两百和尚、两百道士整整做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水陆道场,折腾得上上下下人困马乏,最久的一次三天没有人给她送饭,好不容易有人来送了饭,却是冰凉冰凉的,泛着怪味儿…

那个时候她心里恨许家,恨自己身为女儿身,恨自己不能胁生双翼飞离许家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如今呢?重活一回,活得比上一次好了,她就把什么都忘了吗?

杨氏握了握女儿冰凉的手,女儿脸上变幻的恨意、暖意交替,眼睛里泛着冷光,“樱儿…”

许樱一下子醒了过来,对着母亲笑了笑,“娘。”她有娘…她重活一回,不就是为了跟娘在一起吗?“娘,六婶如何了?”

“还能怎么样,可惜了那个男胎,我把百合留给她了,这些天我品着她和春娟,果然像你说的,主仆间早就不似原来了。”杨氏叹了口气,想想张姨娘,还不是有了儿子就不像原来了,所谓的妻妾相合,无非是骗人骗己罢了,许樱有意把话往别的地方上扯,杨氏也就随着她,知女莫如母,自从许昭业过世,许樱就变了。

再看看许楠,同样是夫妻相合,成亲多年只有一女,儿女间的岁数竟相差了十岁,许楠被教得跟个男孩子性格一般,爽朗快活,若是二爷在许樱也该是这样啊。

因百合不在,麦穗和麦芽是小丫鬟,有些事不便出面,梁嬷嬷又要顾着许元辉,这次杨氏把常嫂子带了出来,葬礼过了大半,许家的人在灵棚里喝茶取暖时,常嫂子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

到杨氏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二奶奶,您猜新上任的大明府知府是谁?”

“谁?”

“于靖龙大人。”

杨氏一愣,于靖龙怎么任了大明府的知府?当初许昭业明明是因水情因公殉职,偏偏因那垮掉的堤坝是于靖龙的内弟承建的,于靖龙欺上瞒下报了个失足落水,不止许昭业死得不明不白,连带着因溃堤而受灾的百姓也得不到朝廷抚恤,只因自己是孤儿寡母,手里又无有实证,一是无处申冤,二是怕得罪了于靖龙受害,这才忍辱拿了于靖龙给的抚恤银子离了辽东府。

却没想到于靖龙竟高升到了大明府…

许樱见杨氏的脸色变幻莫测,心里忽然一紧,“娘,于大人是不是小时候抱过我的那个于伯伯?”于靖龙官声不算差,是有名的慈悲人,平时也没有什么架子,对人很和善,在当年她那样的小孩子眼里,是难得的大好人,杨氏去世又早,很多事根本没有对她说,她重生之后又一心只想着对付许家,根本没想过其中蹊跷,如今看杨氏的脸色。[].

“是他,他可知道我们母女在许家?”

“奴婢正是看见了于大人的常随,名唤于良的,这才知道新上任的大明府知府是于大人,于大人早就知道咱们家的底细,必然知道二奶奶在此。”

“他若不来便罢,他若来了便请托六弟前去替我招呼,只说一见他就想起伤心事,平白多了几分难过,不见也罢。”虽说现在许家、杨家、甚至是陆家都有做官的人,想要搬动被圣上表彰过清正廉明的于靖龙却并非易事,杨氏本也不是刚烈的性子,心中虽恨,还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躲着吧。

“是。”

过了一会儿果然于靖龙来了,说要探望故交,许昭龄不明就理,依着杨氏的话将于靖龙迎到了男宾处,许家众位男丁与于靖龙喝了茶,好好的寒暄攀谈了一番,这才送于靖龙走了。

许樱闭目想了想,心里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父亲是因公殉职,朝廷却无只言片语的抚恤,只有于靖龙给的一千两银子,这银子是什么银子又说不清楚,这里必有内情,杨氏听说于靖龙走了,松了一口气,却看见女儿疑惑的眼神。

“你还小,这些事不知道为好。”杨氏知道许樱的脾气,若是此事被她知道了,定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她们母女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日子,不能再出事端了。

许樱看看周围全是许家的女眷,的确不是说话之所,心里面却打定了主意要把此事弄清楚,父亲的死若有什么内情,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许樱定要替父亲讨回公道!

到了晚上杨氏带着许樱睡在自己屋里,看着许樱坚定的眼神,杨氏也只得叹了一口气,把事情说了,“于大人是个好官,可偏是个惧内的,于夫人吴氏姐妹七八个,只有一个亲生的弟弟,被纵惯得小霸王一般,于大人任了辽东知府,那个内弟也跟了过来,人称吴衙内,吴衙内平日惹些小祸,众人看在于大人的面子上都不与他计较,谁知他硬从别人手里包了修河堤的活,又不知转包给了哪个泼皮,平日辽东雨水少,那泼皮也敢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你父亲看水情之前曾与我言道,怕是情形要不好,看完水情正好也快要任满了,不如一家三口离了是非之地,谁知…”

“我爹真是为了救他没的?”

“于大人对你爹是有恩的。”

“后来呢?”

“于大人不敢将决堤的事上报朝廷,怕引来御史,只给你父报了个失足落水,他与于夫人私下里给了我一千两的抚恤银子,好话说尽,咱们孤儿寡母,怎敢与他相斗,只得收了银子,安葬了你爹,这件事的内情莫说是你,就算是你外祖、舅舅,我都没告诉…如今咱们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日子…”

“原来如此…”许樱点了点头,好一个著名的于青天!原来是欺世盗名之辈!

“樱丫头!”杨氏正色说道,“民不与官斗,咱们孤儿寡母,千万不要多生事端!”

“姓于的做了亏心事,自有天收他,咱们躲就是了,娘怎会以为我会生事?”就算是生事,也不是此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许樱最会忍了。

杨氏叹了口气,“唉,你不会生事便好。”

百合端了一碗拿了紫砂汤盅盛着的参鸡汤往梅氏所居的家庙净室而去,这所谓的血光冲撞未免太不讲道理,女人小月身子本来就差,却要被挪到外面来,家庙本是给许家无儿无女的孤寡之人或者终身未嫁的姑娘预备的,还有一些不知何处来的尼姑,向来简陋,就算修整了也非久栖之所。

她刚转过回廊,就见春娟站在屋檐下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春娟,你不在屋里伺候奶奶,站在外面做什么?”

“奶奶睡了,秋天了,屋里倒比外面冷些,我晒晒太阳。”春娟一看见百合,就转回了笑脸。

“今天确实太阳好,等会奶奶醒了,咱们把补子拿出来晾一晾吧。”百合笑道。

“成。”春娟伸手去接百合手里的汤。

百合向后一撤,“还是我自己端吧。”

“我给你开门。”春娟推开了门,让百合先进去,自己跟在百合身后。

只见梅氏盖着被子,面朝着墙,果然是睡着了,百合放下托盘,摸了摸炕,净室里有火炕,虽然还只是秋天,已经烧了起来,不止睡炕上不冷,屋里也挺暖和的,不像春娟说的屋里冷,百合也没有揭穿她。

梅氏嘴上不说,暗地里对春娟颇有防备,这件事不光杨氏看出来了,百合也早看出来了,春娟却似无所觉,不笑不张口,颇憨厚的样子,倒让百合看着发毛。

“离了许家快七、八天了,不知元铮哥儿如何了。”

“他自有奶娘和六爷照看,又不是吃奶的孩子,就算是想娘了,念叨两句也就罢了。”百合笑道,另一桩事就是元铮跟春娟比跟梅氏还要好一些,梅氏是个严母,元铮见了她如鼠见猫一般,春娟却是性情温柔,元铮颇喜与她亲近。

“是我太操心了。”

百合四下看了看,见窗边多了一盆叶有掌宽,花形似佛焰的马蹄莲,“这花开得真好…”

“这花叫观音莲,是庵主送来的。”

“我还以为是马蹄莲呢。”

“确实俗名叫马蹄莲。”

梅氏素来觉轻,百合想着让梅氏喝完了汤再睡,也没有刻意小声,可梅氏就是不醒,百合心里打了个突,推了推梅氏,“六奶奶,起来喝了汤再睡。”梅氏还是高卧不醒,百合急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六奶奶!六奶奶!”

杨氏未等马车停稳便下了车,许樱也不让丫鬟扶,自己跳了下去,刚跑到净室就见一个老大夫在给梅氏号脉,许昭龄坐在床边握着梅氏的另一支手,眉头紧锁。只见梅氏双目紧闭嘴唇发黑,已然昏迷了。

许樱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四下探看,看到那盆摆在窗前的观音莲,立刻大声问道:“这花是谁拿来的?”

春娟脸色一变,“是庵主拿来的。”

“此花喜热怕冷,北方最是难得,许家家庙的庵主哪里能得?”

“许是谁布施的…”

许樱冷哼了一声,“大夫,请问观音莲之毒何解…”

“这…观音莲误食确会昏睡…”大夫捻了捻胡须,“只是此花北方难得一见…且毒性不大,平常也没人吃它…”

“我六婶小产后体虚,‘误食’了,自是要比旁人重一些…”

“姑娘请听老夫说完,此毒毒性不重,多是小孩误服,大人少有误服的,所谓花草之毒都是一性,解方也相差无己,这个方子当可解。”大夫也是久走大宅门的,自是知道里面必有些阴私,原来他没诊出来梅氏为何昏迷不好写方子,如今知道了原因,自是提笔写了药方,以他之见,梅氏就算没这个方子,睡两天也醒了,只不过要元气大亏,谁要想拿这个法子来害人,实在是蠢透了。

大夫写了方子,又说了煎药之法,觉得这屋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对,也就叹了口气走了,他是大夫,只管救人,别的就不管了。

许昭龄本也是久在外面行走的,自是听说过一些宅门秘辛,大夫一走就把目光投向了在一旁做乖顺状的春娟,“来人!把春娟看起来!”说罢又拿起那一盆观音莲,顺着窗户扔到了屋外。

“六爷!六爷!真不是我!真不是我!”春娟跪地喊冤道,“是六奶奶要睡觉,嫌我在屋里呆着吵得慌,这才把奴婢赶出来的,不是我!这些天我一水一饭都未曾沾手啊!”

“不是你难道是百合不成?”许昭龄恨声道,“我原道你是个厚道的,没想到竟是如此恶毒!”

“六叔!”许樱劝阻道,“六婶还昏着呢,还是等救醒了六婶再说。”

梅氏喝了药,果然没多大一会儿就醒转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春娟,我与你相处一场,素有恩义,你为何如此害我?”

有梅氏这一句话,春娟简直是百口莫辩,连素来菩萨心肠的杨氏都冷了脸,“你本是六弟妹的陪嫁丫鬟,六弟妹待你如亲妹妹一般,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一开始指认观音莲有毒的许樱反倒不说话了,转头望向那一盆已经被扔出去花盆碎成一地,花朵跌入尘埃的观音莲,暗自叹了口气,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六爷!六奶奶!奴婢冤枉啊!冤枉啊!”

春娟被几个家丁和尼姑拖了下去,许樱与梅氏的眼神在半空里交汇,梅氏别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许樱明知道春娟是被冤枉的,在这件事里她还是要保持沉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梅氏不是个要人救的弱者,相反她很强。

57

于靖龙是个能吏,这话是皇上金口玉言亲自说的,可这个能吏在辽东府任满,只得了个平调山东,虽说看着是从边疆苦寒到了富庶之地,可虽说有辽东一府就有边军几十万,地方上却他一人独断,不受他人辖制,到了山东却不是那么回子事了,大明府上有巡抚、总督等等上官,一个个又都盯着这肥缺,想要给自己的心腹,对他这个天子能吏都存了挑错的心思,幸好他岳家与京中户部侍郎吴家是宗亲,旁人多少有些顾及,又不知谁说的,圣上让他在山东一任是存了考验之心,日后怕是要重用于他,这才让山东众官员,对他多了点笑脸。^//^

偏偏于靖龙自己高兴不起来,他是有心病的,当年发大水,淹了些良田、牲畜也就罢了,偏淹死了朝廷六品命官,他报了个失足落水,又因与地方将军颇有交情,山高皇帝远,总算瞒了下来,可如今许家、杨家势起,自己偏又是不上不下的四品官,徜若当年的事被许家给翻了出来,自己怕是要揭层皮去。

幸亏他借着吊唁许家老太太去试探许家,许家上下尤似不知当年内情一般,对他颇客气,他这才放下心来,又听说许樱已经跟杨家订了亲,心里又放下一半,要说许昭业只留下一双儿女,儿子还小,杨家虽说是官,但根基却浅,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脸上渐渐去了抑郁之色,神情轻松了起来,他的妻子吴氏见他面色轻松了些,这才借机调侃了他几句,“我早说杨氏软弱,许昭业也并非无有把柄在咱们手里,该拿的该贪的该占的不该拿的不该贪的不该占的也不是丁点没沾手,她心里明镜似的,全掀开了与她又有什么好处?不如拿了银子回乡,得了实惠,好过那无用的名声。”

“他终究救了我一命。”许昭业是个能干的,人又极精明,说起他的死,于靖龙是十分痛悔的。

“你如今任着大明府知府,正是许家父母官,照应他家一下不就成了吗?”吴氏自知理亏,怕于靖龙又想起自己幼弟的种种作为,有意把话往别的地方引,“我听说杨氏好似托着娘家的名,做了北货生意。”许忠为了做北货生意,很是寻了一些在辽东府时的旧交,其中就有于家的家人,这事儿瞒得了别人,瞒不过吴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