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靖龙点了点头,“许昭业与我是故交,照应他留下的孤儿寡母也是应当,只是不知那店铺叫什么名字?”

“应当是叫昌隆顺的。”

转头吩咐了师爷,减免了昌隆顺的税赋不说,还命差役常去巡视、照应。

许忠如今已经是总掌柜,掌着大明府和辽东府两个地方的商铺,常年走动于两地之间,掌柜虽然知道东家是谁,却不知背后的曲折,见新上任的大明府知府如此照应,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怕其中有诈,心道我家主家是许家的媳妇、杨家的闺女,知府也不过是四品官,怕不会轻易相欺,就怕是只认钱不开面的,就算最后丝络开了,也难免伤元气,因此写了一封信,打发稳妥的伙计,送到了许家。

许忠和百合虽说早就今非昔比,却还守着本份住在许家村后街仆役聚集的所在,百合去年生了个儿子,也没带在身边,只是把娘家一个常年守寡的三十多岁的寡嫂请过来帮着看家伺候孩子,孩子满了周岁就回杨氏身边做了媳妇子,每日五更便出门,掌灯方归,那寡嫂看了信,虽不识字也知怕有什么要事,忙托人进府捎信儿,百合拿到了信,马不停蹄地交到了许樱手上。^//^

许樱接了信一看,心道于靖龙也是想卖人情买心安吗?可惜“好心办坏事”了,自己家的这桩生意原是瞒着人的,如今他这么一大张旗鼓的照应,怕是人人都要知道了,如今老太太没了,唐氏称了病弱,家是四婶掌着的,整日里东省西省的,杨氏带着一双儿女,把门一关过自己的小日子,左不过不缺银钱又有小厨房,缺少什么就从外面买就是了,许昭龄和梅氏也是如此, 董氏也不敢过份,只是瞧着杨氏和梅氏的好日子眼红,又不肯自己这一房独独过苦日子,省来省去全省在大面儿上了,如今许家二房,倒有些像许家未分家时一般,兄弟三人各人小九九,合而不和。

如今若是知道杨氏私下还有产业,怕是要有一番事端。

想到这里许樱又叹了一口气,她原想了个主意对付董氏,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下手,如今看来择日不如撞日了。

便把百合叫到屋里,仔细吩咐了一番,百合听完许樱的吩咐,眼前就是一亮,“姑娘,此计可行?”

“我已然命常嫂子寻访许久了,此计定然可行。”

“只是若是如此,许家二房怕要多事了。”

“要多事大家都多事,总比别人闲着找咱们的事强。”许樱笑道,老太太在的时候,原先对四婶是极好的,偏四婶犯了糊涂,以为老太太终有去的一天,反而跟唐氏沆瀣一气,伤了老太太的心,却不知许樱早有计谋要对付她,未出手无非是碍着老太太还在,明面上再怎么说不喜董氏,可董氏毕竟也姓董,如今老太太不在了,许樱自然是可安心施展了。

却说许昭文,他今时可不比往日,过去他本是一等一的无用闲人,被一个庶兄一个嫡亲的兄弟比得废物一般,如今庶兄没了,嫡亲的弟弟还要做官,许国定年老,只掌大帐,许家二房新分得的产业全归许昭文一人经营,出来进去的渐渐多了下人奉承,手里了多了许多银钱花用,再不是那个花钱要看老婆脸色的无用之人了。

他本就信僧信道,如今有了银子,更爱寻访这些得道之人,每日谈经论道,好不惬意。

这一日他在三清观中,偶遇一位游方的道士,他见那道士衣着平平,样貌普通,本未在意,那道士与他走个脸对脸,互施了个礼让过去就是了,偏那道士眼睛盯着他看了三眼,咦了一声,晃了晃头,头也不回地走了,竟跟他擦身而过都不肯。

许昭文本就迷信,见他这样立刻起了疑心,三步并做两步追了过去,拦住那道士,“请问这位道长,为何见了我转身就走?”

那道士道,“贫道想起还有要事未做,这才转身避走,请施主不要多心。”

“你明明是看了我三眼,说了个咦字,这才走的,我与三清观的观主是挚交好友,虽未出家,却也是修道之人,这位道友若看出什么,何妨明言?”

那道士叹了口气,“小道本姓袁,只因年轻时仗着颇有些占卜相面的本事,道出不少天机,平白折损了道行,耽误了修行,这才离家出来游方,若非有缘,绝不轻易与人相面占卜,谁知与道友走了个脸对脸,心中对道友之运数颇觉可惜,这才忍不住出声…道友若是修道之人,当知修行不易,还是不要再追问了吧。”袁道士说道。

“所谓相见既是有缘,道友若是看出我有灾劫而不说,岂非更坏了修行?”

“道友只是时运不济罢了,并未有灾劫。”

许昭文这一辈子一直在感叹自己的时运不济,袁道士这话正中下怀,“我如今运势不差,您又怎能说我时运不济呢?”

“旁人命里若有五斗,得了五斗当说运势极佳,命里明明要有九斗,偏偏只有五斗,自是时运不济。”袁道士说完叹了口气,“我这嘴快的毛病终究是改不了的,你听过也就算了。”

“不瞒道友说,这些年早有数位道友如此替我批过命,并非什么新鲜之事。”许昭文叹道,说罢拉着袁道士便往一旁的观景亭而去,“我自己也替自己批过命,无非是撞见了煞星罢了,可那煞星已经去世了…偏我的华盖运已过,一生也就如此了。”许昭文话虽如此说,却真心觉得这袁道士并未问他的八字,只是相面就说出这么多事来,果真是个神人,当下便起了结交之心。

袁道士见他不再纠缠问命运之事,也与他谈论了许多的道法,见许昭文说起来头头是道,也起了结交之心,两人竟一见如故了起来。

许昭文只觉得与袁道士谈论未曾尽兴,硬拉着他要去吃酒,袁道士推说是出家之人,还是硬被他拉去了一家素斋馆子,许是这袁道士真是个守诫律的,不善饮酒,三杯素酒下了肚,脸便红了起来,说话舌头也大了,“许道友,你我相见恨晚啊。”

“是,是,我也觉得相见恨晚。”许昭文又替他满了一杯酒。

袁道士又喝了几杯酒,就开始打开了话匣子,讲自己当年算命的经历,无非是算出某某人要有劫数,那人躲过了,他却因泄了天机而被师傅责罚;又算出某夫妻是错配姻缘,被人当神棍打了出去;又有无意间说出某某人家宅不宁,被人斥责…“这世道啊,做好人难啊。”

“这世上的人晦疾忌医的多,真心懂道法的人少,连我爹都说我不务正业,又岂知我看破红尘之心。”

“唉…你我如此相知,我也不好再瞒你了,你这命啊,并非是因你命里的那煞星改的,我若算得不错,那煞星早在你十八岁之时,已经离你远了后来是越来越远,如今更是早夭,就算与你早年有碍,于大运却是无碍的。”

“那我又是为何…”

“你把生辰八字报上来。”

许昭文把自己的八字报了,袁道士又是掐指细算,“你的生辰本就该是状元命啊,就算不中状元,最差也该得个功名,那煞星果然妨不到你。”

“可我为何如今仍是白丁啊?”

“你把你身边的人的生辰报上来吧。”

许昭文又把父母、妻子、儿女的八字报了上来,算到董氏的八字时,袁道士叹了口气,“唉…孽缘啊,孽缘。”

“道长是说…可我之前合过我们夫妻的八字啊…”

“当是和顺一生之命?”袁道士笑道,“要是我批也会如此批,此女命里无有官禄啊,有碍夫君仕途,却无大碍,偏你早见遇过煞星,后又娶了无官禄的妻子,难怪有志难申,怀才不遇,咱们只是喝酒论道,道友回家,千万不要与妻子争吵,这都是命数,如今你们已经生儿育女,和顺一生总比宦海沉浮,揉干心血要强。”

许昭文心道我宁愿宦海沉浮啊!当初替自己合婚之人,何等的糊涂,竟然说是天作之合,自己也学艺不精,未曾多想,竟然把十几年的命全耽误了进去,“可有什么解法?”

袁道士笑了笑,“有也没有。”

“当如何讲?”

“唉,罢了罢了,我见了道友的八字心中就有数了,原来道友此生命数当在我这里解,我前日路过一村庄,向一妇人讨了一碗水喝,因与那妇人有缘,看出她有心事,便替她女儿占了一卦,那女人的女儿命苦,本身八字极好,偏偏因八字好惹出祸事,被当地豪强连哄带骗聘去给儿子冲喜,谁知那豪强只知她八字好,却不知她与自己儿子八字不合,成婚没三天那豪强的儿子便去了,那豪强的夫人是个不讲理的,偏说是新娶的儿媳妇克夫,她那儿子连拜堂成亲的力气都无,又哪是那小媳妇克的?那妇人请动了保长里长等,这才把女儿接了出来,好好的姑娘,整日在屋里哭泣,不肯见人,这都是世人不懂八字算命之玄,牵强附会,惹出的祸事啊。”

许昭文也感叹了一番,“却不知此事与我有何相干?”

“我算出那女子原是做掌印夫人的命,偏因嫁过一次人,坏了运数,不能做正房,只能为偏房,可却极有帮夫运,你若有她相帮,功史举业却晚了,弄个举人的身份还是成的。”

“此话当真?”许昭文如今也不敢想自己能不能做两榜进士了,举人已然不差了。

“自是真的,可惜啊,你如今身上背着孝,如何纳得侧室。”

“我是孙辈,守孝一年便孝满,先下聘订亲也是成的。”

袁道士想了想,“不成,不成,你家中父母必定不肯,唉,是我喝多了,多嘴,多嘴。”

“道友明明说的是我这命数当在你那里解,这都是缘份,你不过实话实说,我如何做全与你无关就是了。”

袁道士却再也不肯与他一同喝酒了,借了尿遁,跌跌撞撞地出了素菜馆,许昭文查觉不对追了出去,却再也寻不到袁道士的踪迹。

58“命数”二

袁道士说得不算“多”,可也足够多,许昭文按照袁道士说的,着人四下打听,大明府本就不大,不到两日脚程的村子又那么几个,许昭文的长随打听了不到半天就打听清楚那家人家了。**

“四爷,小的找着那家人了,说起来那家人离咱们许家村不远,在往东三十里叫赵钱村的地方,据说因村里原是姓赵和姓钱的人最多,所以才叫了这个村名,那家人就是姓钱的,老夫妻俱在,共有三子一女,女儿就叫钱娇娇,珍宝似地养大到十六岁,因女儿生得如花似玉一般,就存了不叫女儿嫁庄户人家,要攀高枝的心,可偏偏又不肯让女儿为妾,只是说自己女儿八字好,当是掌印夫人的命。”

那长随喝了口水继续说,“谁知正因为这八字招了祸,济南府周家有个痨病鬼到了十八岁,不知道谁给出的主意说是娶个媳妇冲一冲就好了,周家听说了钱家的姑娘八字好,又因隔得远不知音信底细,就谴了媒人上门,直把周家少爷说得文曲星下凡一般,又让周家庶出的二少爷冒了名去让钱家的人相看,钱家的人一看就相中了,又被媒人的巧嘴和跟成山的聘礼晃花了眼,把女儿嫁到了周家,谁知嫁过去就知道上了当,没三天那痨病鬼就送了命,周家反说是钱家姑娘八字是假的,是克夫的命非说是旺夫命,两家的官司打到了官府,官府判了个钱家返还周家的聘礼,周家送回钱家的姑娘,另给一百两的压惊钱,两家的婚事不做数,可谁都知道钱家的姑娘嫁过一次了,再想嫁就难了,钱家的姑娘归了家,整日在屋里以泪洗面,一直说要出家做姑子,钱家老两口好劝歹劝,这才劝服了钱家姑娘。”

许昭文一听,这事情果然对上了,与袁道士说得丝毫不差,“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种事本是乡野间的传闻,怎么会传到四爷您的耳朵里。”

“你去把那钱家姑娘的八字要来,爷我修道多年,也会占卜,既知道了这事儿,就好个奇,替她看看。”

“小的早就知道四爷的心思,已经一并把那姑娘的八字要来了。”长随说罢拿了张写了八字的纸条出来。..

许昭文拿到了纸条,转身就回了书房,他那书房里除了正经的四书五经,尽是些卜算之书,他自己又推又算的,又拿了好几本书印证,这八字果然是掌印夫人的命,旺夫宜子啊…

又想到袁道士的话,拿了董氏的八字去推,果然命里无官禄,虽说是和顺一生也不缺子女的命,就是没有做官夫人的命,他这些年都怪许昭业是挡路的煞星,却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才是拦了自己仕途的。

气得直拍桌子,“老太太真的是害我不浅啊!”他已经聪明到所有事都联系在一起了,原先他小的时候老太太虽护着许昭业,但并没有多偏心,一直到许昭业十四岁就考中秀才,十八岁就中了举人,十九岁就中了进士才越来越重视许昭业,连带着对读书普通的自己极瞧不起,数次说了让他多学些经济学问,好好管家就是了,老太太又一直偏心董家,难不成是为了拉董家一把,又看低了自己,这才把命里无官禄侄孙女嫁给自己?

他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被人看轻,被人骗,到了如今年过而立人家才给自己点甜头,自己就美得不行了,不知那些人背后要怎么笑话他呢。

却说那董氏,她自是不知许昭文已经转了心思,自从得了那要紧的消息,一直辗转反侧思量个不停,原来杨氏那寡妇竟是那么有钱,吃着公中的喝着公中的,整日说自己寡妇失业孤儿寡母的,暗地里却开了那么大的买卖,那生意她已经暗地里去看了,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店面地点又好,一年就是什么都不做光是店租少说也要有二百多两银子,说什么是杨家的铺面,杨家的生意,杨家哪有那样的家底!

还有那三百亩的嫁妆田,八成也是用许昭业留下的钱买的!

这些都该是许家的,该是公中的!

可叹她一个人支撑门户,精打细算过日子,一个个都打量她是傻子呢!她非要将这事闹将开来不可!看看杨氏到时如何收场!

董氏的贴身丫鬟叫初十的,是个精明的,见董氏咬牙切齿地算计个不停,怕董氏像上次一样被唐氏当枪使,结果吃了大亏,斟酌了一下出言提醒,“四奶奶,这次的事您还是跟四爷商量商量吧。”

“我跟他商量什么?他现在不定在哪个小妾屋里翻腾呢,哪有过家的心思。”

“四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向来是高看二奶奶一眼的,你冒冒失失的把这事儿给揭出来了,到时候二奶奶一哭一嚎一喊冤,您倒成了坏人了,如今老太太不在了,太太又‘生着病’,老爷要发作您,您可要吃亏。”

董氏知道初十说得是实情,许国定一直偏心这个长媳杨氏,宠爱梅氏这个幼媳,自己倒是个尴尬人,许国定对自己不阴不阳的,就算是刻意讨好也得不着他一个笑脸,如今老太太又没了,若是因为揭开这件事得罪了老爷,怕是要得不偿失,反而帮着杨氏把见不得光的产业过了明路,想到这里难免泄了气,“既是老爷偏心,他也一样是不得脸的,找他又有何用。”

“四奶奶,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今时不同往日,四爷如今掌着咱们家的产业呢,他若拿到实证在老爷和众人面前一说,杨氏私办产业就是不对,就算不全吐出来,怕也能出些个血,奴婢见识浅,只想到这一层,想是奶奶一时急了,这才想不起来,如今静下心来想想,奴婢说得可对?”

董氏向来知道初十精明,若非长相平平,自己还真不放心把这么聪明的丫鬟一直留在身边,听了她的话自是连连点头,“去问问看四爷在谁的屋里呢。”

初十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回来了,“回四奶奶,四爷谁的屋也没在,听说是一回来就一头扎到书房里,研究道法去了。”

“他倒清闲,学道学道,还能学成个神仙不成?因为他这学道耽搁了他一辈子的前程。”董氏气恨道,“替我换衣裳,我去书房找他。”

“奶奶,四爷不是说…他若在书房学道,谁也不许打扰吗?”

董氏想想平日许昭文气急败坏时的手段,身上一哆嗦,“那就明天一大早再去吧。”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还没初十拦到许昭文,许昭文已经出门了,下晌才回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替我找个官媒,再备好庚帖聘礼,爷要娶侧室。”

董氏一听他说这话,耳边跟响起一声炸雷一般,这可不是一般的事,不是说在外面看上了个美貌的丫鬟要偷偷的买回来,也不是收用了哪家的小寡妇,而是要在孝期里纳侧室!“四爷,您说什么?”

“爷要娶侧室。”

“四爷,您这是被哪家的小娘子勾得失了魂魄?如今老太太刚过世,家里还在热孝之中,您就说纳妾,仔细被老爷知道了捶你。”董氏见许昭文神情坚决,原本烧起来的怒火又压了下去,温言说道。

“哼!你这贱人,瞒了八字误我前程,如今我好不容易寻了个八字好的,旺夫宜子之人,你还要拦着,难不成要误我一生不成?”

“四爷您这又是说得哪门子的话?难不成是哪个老道…”

“这是爷我自己推出来的!”许昭文说道,“可叹我学了一辈子的道法,倒没悟到我自己跟前的天机,我没糊涂到要孝期娶侧室,只是让你偷偷遣媒换庚帖,厚厚的给她给养银子,等到来年我满了孝,再把她娶回来。”

董氏实在没搞清楚许昭文说的八字啊,天机啊是什么,只是他口口声声要娶侧室,她是听明白了,往常也有人家纳侧室可那非得是正室或病重不能理家,或不能生育,这才纳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回来做侧室,她一没生病,二来儿女双全,许昭文凭什么纳回来一个侧室?“不行!我不准!”董氏大声嚷了起来。

“你不准也得准!”

“我去找老爷太太评理去!我要问问许家还有没有王法!老太太尸骨未寒呢就这么欺负我们董家人!”

“你不许去!”许昭文见她闹了起来,赶紧上去拦着她,董氏与他推搡到了一起,董氏一个女子再怎么生气力强也是个弱小的,两三下就被推倒在地,头重重地撞在桌角,顿时鲜血直流。

初十见此情形,尖叫了起来,推开门大声地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四爷杀人了!!!!”

59失心疯

许樱和杨氏住得离许昭文夫妻很远,等她们听到了信儿到了许昭文的院子时,许国定、唐氏、许昭龄、梅氏,具都已经到了,许昭文已经翻墙跑了不知踪影,许榴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抱着年幼的弟弟,三个人哭成一团,梅氏小声的安慰着他们,但并没有什么用。

“四婶她真的…”死了?许樱没想到这一计会要了董氏的命,她的本意是要她家宅不宁罢了。

梅氏摇了摇头,“晕了。”

杨氏也叹了口气,虽然董氏差点害死她,这个时候杨氏还是没有一丝的喜意,“怎会如此。”

许国定四下看看,“老六,你带着人,务必要把许昭文那个孽子给我绑回来!”许国定气得胡子都抖了。

“这也不能全怪老四,他必是受了小人的挑唆…”唐氏喃喃地想替许昭文求情。

“哼!我倒要看看他是受了谁的挑唆,才想要孝期里纳妾,妻子不准还要杀妻!我许国定没有这样的孽子!”

“也许四弟是一时错手…”杨氏劝道。

“是啊,老四绝没有杀人的胆子。”唐氏顺着杨氏的话说道,这个时候她倒盼着杨氏多替许昭文说些好话了。

“他倒有大不孝的胆子!丁点也不替自己兄弟的前程考虑,只顾着自己作乐。”孝期想要下聘娶侧室,许昭文真当御史们都是聋子瞎子吗?这样的大不孝传到京城,他要被治个治家不严,许昭龄要被连累失去功名,许家全家都成了那不知廉耻不知孝义的,更不用说圣上刚刚旌表了许家子弟孝义,出了这事儿,被人说成是欺君,满门抄斩都是有可能的。

杨氏原本不明就理,只知道许昭文和董氏打了起来,董氏“死了”,到了这儿才知道董氏是受了重伤,许昭文翻墙跑了,起因居然是许昭文不知道中了什么迷药,想要在孝期里纳妾,许老太太尸骨未寒呢。

杨氏听到这里,难免齿冷了起来,许家竟有许昭文这样的不孝子孙。

这个时候隔房的许国峰带着一大家子人也到了,三房的许国荣一家也来了,这事儿本来也瞒不了人,许国定就把事情跟自己的兄弟说了。

许国峰也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有这等事?”

“此事千万不能传开,若被董家知道了,难免有一番纠缠,若是闹大了被官府知道…”许国荣别的本事没有,趋利避害的本事是极大的。

许国定被这样一提醒,就是一激灵,是啊,董家离许家村不远,再说了,还有一个董鹏飞在茂松书院呢,那可是一个时辰的路程就到的地方啊,“来人,把四奶奶的陪房家人通通看起来,没有我的话,许家上下人等,许进不许出。”

过了一会儿来人回来回话,“回老爷的话,四奶奶的陪房家人俱在,只是贴身丫鬟初十不见了。”

许国定一拍大腿,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四下看了一眼,“只有劳烦大侄儿赶紧带人去找了。”

许国良带着一队人走了。

许樱站在那里琢磨着,她原本就知道许昭文娶不成侧室,这事儿被许国定知道了,只有捶他一顿的份儿,哪会让事情传出去,娶不成侧室,改不了命的许昭文必定跟董氏夫妻不和,整日吵闹不休,没想到许昭文这蠢材竟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董氏真有个好歹,董家必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自己也要受连累。

“大伯伯!”许樱追上许昭良,“大伯伯,初十是弱女子,董家离咱们家虽说不远,坐车也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她必定是去茂松山寻董鹏飞董表哥了,如今您带着大队人马去追过去怕也来不及了,反倒闹大了声势,让书院的人都知道此事,到时候想瞒都瞒不住了,不如您先派人守住往董家去的各大要道,防着初十真往董家去,再带几个人悄悄的上山,请连世叔从中周旋一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务必要稳住董表哥。”

许昭良听她说得有理,按照她说的,让带出来的人骑快马往董家所居的龙王庙镇追过去,就算遇不到初十,也要把住各个要道,不要让她溜过去,自己带了几个贴身的随从上山。

许樱回到许昭文的小院,却见许榴站在院门口等着她,“表哥不会要我了。”许榴哭道,“我娘没了,我爹跑了,表哥不要我了…”她一夜之间从父母双全的天之娇女,成了丧家之犬,惶惑不安。

“三姐姐,你说得什么傻话。”许樱拉住许榴,“四婶只是受了伤,躺一躺就好了,祖父已经派人去找了四叔,至于董表哥,你们俩个已经定亲了,他怎么会不要你。”

许是董氏真的命不该绝,到了掌灯时分,果然醒转,只是头晕脑涨,记不得自己怎么受了伤,听人说是她与许昭文争执,跌倒受伤,不由得哭了起来,慢慢想起了前情,当着唐氏和许国定的面哭诉,“老爷、太太,我自从嫁到董家,生儿育女孝敬长辈,虽说未做得十分好,可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竟这样绝情…”

唐氏再偏心也不好在说些什么了,只是劝和着“夫妻嘛,就没有不打架的,他是猪油蒙了心了,才生出了那些要不得的念头,别说是正在孝期,就是不在孝期里,你身体康健又有儿有女的,他要纳侧室我们也不会应,你这孩子也是倔性,见他中了邪似的,就该虚应着,打发他来见我们,他还敢和我们动手?等他回来了,我让他跪地给你陪情,定要让他长了教训!”

“他还想回来!”许国定怒道,“你还有脸说,慈母多败儿!他如今这般文不成武不就行事荒唐,全都是你纵的!”

许国峰一看,许国定和唐氏之间还是关系极僵的样子,怕他们老夫妻又打起来,许家就真成大笑话了,赶紧把许国定给拉了出去。

杨氏和梅氏带了许榴、许桔和许昭文和董氏的独子许元凯来见董氏,四个孩子见母亲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隐隐的透出血痕来,都晓得害怕,抱着母子哭了起来。

许元凯抬头瞧着母亲,“娘,爷爷不会真把爹抓去见官吧!娘!求求你了,别让我爹去见官。”

董氏对旁人就算是一条毒蛇,见了儿女也只剩下慈母心肠了,她是真恨许昭文,可是再恨有什么用,难不成真让许昭文去蹲大牢?可要说原谅许昭文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只是闭着眼睛一边摇头一边流眼泪。

她泪眼朦胧地睁开眼,却看见杨氏带着许樱站在屋子的一角,许樱用某种让人不寒而栗地目光瞧着她,发现董氏的看见了她,许樱反倒笑了下,董氏前世今生害了她们母女那么多次,许樱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又怎么会锦衣夜行,不叫董氏知道呢?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董氏推开了儿女,向许樱扑了过去,她本就体衰,身边又有唐氏、梅氏和许多丫鬟婆子,哪个能让她真扑过去,一个个伸手把她拦住了。

许樱暗地一掐自己的大腿,哇地一声哭了,“四婶,我没笑,我没笑啊…”

杨氏搂着女儿挡在董氏和许樱之间,“四弟妹可是糊涂了!樱丫头一直在我跟前,哪有笑过?”

“她笑了!她笑了!这都是她搞出来的!”董氏似疯似颠地说道,她已经想清楚了,上次她买通了张瞎子在老太太面前说许樱是克父克母的命,却没想到张瞎子忽然改了口,想来是许樱知道了,收买了张瞎子,难不成她竟然照方抓药摆了自己一道?

“娘,四婶在说什么啊?”许樱在杨氏怀里尖叫道。

梅氏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看董氏头上的伤,心想莫非四嫂摔坏了头,得了失心疯?“四嫂,您可是头疼?”

许榴也带着妹妹和弟弟直喊娘,董氏指着许樱骂了半天见没人信自己,顿时头疼欲裂,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正这个时候外面也一阵的乱,许昭良先回来了,还带回了丫鬟初十,意外的不止是董鹏飞来了,连俊青带着两个侄子也跟来了。

连俊青简单与许家的男丁寒暄了一番,“学生早年游历,也曾遇见过明师学过一两日医术,不如让学生替四奶奶诊治一番。”

许国定这个时候已经六神无主了,听连俊青这么说,忙点头应了,“贤侄去看看也好。”

连俊青进了屋,见看见的是抱着女儿的杨氏,杨氏还是那一身鸦青的衣裳,头发梳了个圆髻,只戴了根珍珠钗,似是枯木死灰一般,再看杨氏怀里的女孩子,闭着眼睛靠在杨氏怀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连成璧咳了一下,连俊青转开眼,去看病人,他确实只是知道些医术的皮毛,跟着来看看无非是知道许老太太已经去了,杨氏如今在那不讲理的唐氏手下过活,怕杨氏因为这事儿遇了池鱼之灾,想来看看,装摸作样地号了号脉,翻开董氏的眼皮看看眼睛,又解了布条看伤口,“四奶□上伤得不轻啊。”他拿出随身带来的鼻烟,给董氏闻了一闻,董氏本来就是一时生气厥了过去,被鼻烟一呛,打了个喷嚏果然醒了。

许国定自是对连俊青千恩万谢,连俊青又把许国峰、许国定、许国荣、许昭良叫到一旁,“咱们本是世交,不知几位世叔、世兄对其中的利害可曾知晓?”

“我们自是知道的。”

“这事虽大不大,到有心人眼里却能闹得天大,几位世叔、世兄还要早做打算啊。”

“不知贤侄有何对策?”

“我已经把鹏飞给劝住了,可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还得请世叔亲自去一趟董家,把这件事给了解了,没出人命就是万幸啊。”

许家的人点了点头,他们心里面也明白事关重大,有了连俊青头头是道的这么一说,心里都慢慢定了下来,“贤侄所言及是。”

“另一宗就是赶紧把文兄弟给找回来,他在外面总不是回事,可他回来了,许家村却暂不能呆了,不瞒世叔们说,家父身体渐渐不好了,我兄长前些年受过伤,也不能远行,我怕是要把山长之位让给恩师杨先生,自己回家料理生意了,若是世叔们信得过侄儿,不如让我带着文兄弟回家,让他散散心,顺便学些经济学问,好过整日论道。”

许国定自然是应了,只是想到连俊青难得考上举人,却还是要走商道,难免觉得可惜,“经商总非正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总是要齐的,治国且轮不上我呢。”连俊青笑道,他忍不住转过头,看着窗边灯光投下来的剪影,心中幽幽一叹。

董氏醒了,杨氏怕她再吓唬许樱,带着许樱跟唐氏请了辞,唐氏不止让她走了,把别家的女眷等也都请走了,唐氏也觉得董氏怕是得了失心疯了,怕让别人笑话。

许樱低头牵着杨氏的手离开,却看见连成珏和连成璧站在院子里,两人一齐看向她,许樱抬头瞪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装着害怕的样子跟杨氏走了。

连成璧本来有些担心许樱,见她还有心情瞪人,不由得笑了,这小丫头…跟杨国良那个在先生面前装乖,在同窗面前顽劣的家伙,倒是般配。

其实小丫头快长成大姑娘了啊…连成璧又想道…

60花氏论理

董氏是董家二房的嫡次女,因姐姐十岁上就害了病没了,被当成宝贝似地娇养大,八岁那年董家二房的太太得了病疫了,董二老爷是个重情的,怕继母会薄待元配留下的儿女,并未继弦,董家老太太身子不好,董二老爷的偏房妾室又不好管嫡出的姑娘,董氏就长成了如今这个偏狭量小欺善怕恶的性子,董家的二房和三房本来就是堂兄弟,只因三房几个少奶奶跟董氏关系都不错,走得才一直很近。

董鹏飞见姑奶□上受了伤,听说说话颠三倒四的,虽有山长的劝阻没有闹将开来,还是赶紧写了信回家,董家人接了信,就赶紧的套车往许家镇赶。

董家人怎么来的,怎么交涉的这件事,许樱并不知情,她“被吓着了”正在屋里吃着药养病呢,杨氏就这么一个命根子似地亲生女儿,女儿病了,她自也不会管旁地事。

“我给你舅舅写了信,把这些事说了,若非舍不得你,许家又没有让女儿做旁人家童养媳的规矩,真想早早把你嫁到你舅舅家,我在许家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怕了。”

许樱含着梅子笑了,“娘,许家哪有这么怕人?四婶不过是受伤了,一时糊涂。”她最了解母亲不过,母亲是不会轻易离开许家的,否则以她现在的财力,母子三个搬出去找个小宅子住下,雇些婆子丫鬟护院家丁,一样过富裕殷实人家的日子。

“再怎么糊涂也不该疑心是你害她…”

“许是她见我面无哀戚吧,就冲她当年那么对咱们孤儿寡妇,害得咱们九死一生,我真难过不起来。”

杨氏叹了一口气,是啊,当初的事现在她想来起还心悸呢,要不是樱儿她爹天上有灵,保佑着他们母子三人,他们母子三人八成早就没命了。

“姐姐!姐姐!”许元辉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他是个健康的男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十分的可爱,许樱就算私下里对他的来历存疑,看见他还是忍不住喜欢。

奶娘在后面不好意思地说道:“哥儿午睡刚醒就说来看姐姐,小的实在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