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躺得骨头都疼了,有元辉陪我玩刚好。”许元辉早不管旁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淘气了,小脚一蹬,小胳膊一使劲儿就上了床,杨氏哄着他把鞋子脱了,许元辉在床上一阵的撒欢。

“姐姐怎么不起来陪我玩!”

“姐姐病了。”

“姐姐没病!姐姐没病!”许元辉在床上一边蹦一边说道,许樱被他闹得没法子了,把他抓到被窝里好一顿的揉搓,许元辉高兴得咯咯直乐,杨氏见一双儿女笑成这样,也极为的高兴舒心,见许樱额头上见了汗,许是身子虚,赶紧把许元辉从床上抱了下来。

“元辉乖,去院子里骑竹马玩去,常嫂子还做了大枣糕藏在厨房里,快去跟她要。”

许元辉原还不想走,一听说要去骑竹马又有吃的,立刻笑了起来,跟着奶娘跑了出去。

许樱看着杨氏脸上幸福的笑,心道自己重活这一次,能看见母亲这样的笑,怎么样都值得了。

不知董家的人怎么安慰董氏的,董氏没过七天就“好了”,头发梳得光光的,只是流下了一络刘海遮着伤,笑眯眯地料理家事,据说许国定带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许昭文去董家陪了罪,送了好些礼物,许昭文还给董氏磕了头,敬了茶,董氏也在闻氏的劝哄下“原谅”了许昭文,许家又“一团和气”了起来,发生的那些事,像是从没发生过似的,只是那个叫初十的丫鬟不见了,听说是被董家留下了,配了董家的管事。[].

只有许樱知道她没好,董氏的眼睛是冷的,瞧着谁都冷,原先做事还带着面上情,如今是连面上情都没有了,对唐氏尤其的冷淡,唐氏身边的丫鬟被她撵得撵,嫁得嫁,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

唐氏想要跟许国定告状,被许国定安了个搅家精的罪名,唐氏这才意识到,失去了自己丈夫的支持,被儿媳妇们瞧不起,又在下人面前颜面丧尽,自己就算是许家二房的主母,也什么都不是。

只得关门闭户吃斋念佛,所幸她还是二房的太太,董氏并没有苛待她,每日还晨昏定省,替自己赚贤良孝顺的名声。

她对杨氏母子三人则是无视,左不过杨氏母子三人自有自己的体己和展七爷的供养,不需要公中什么,她不管更好,就是当着许国定和许家别人的面,还要跟她一起一家和睦的戏,让人觉得恶心。

梅氏瞧出来董氏的意思,董氏怕对许家冷了心了,只想着顾好自己的儿女,多赚些家业,梅氏本来也不打算在许家久呆,她和许昭龄一商量,两口子学起了杨氏,把门一关只过自己小日子,只等丁忧期满,活动个实缺,好好做自己的官。

许国定不是不知道四儿媳妇的这些事,只不过许家理亏在先,董家捏着许家那么大的把柄,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整日悠闲度日,只做不知。

许家旁地人也约么是这个想法,虽然背地里难免说几句,可是既然已经分家了,老太太也已经没了,董氏又受了“委屈”,只要不闹大,使些小手段多搂些钱就搂吧,反正搂得也不是他们的。

许樱却觉得这平静的日子似乎维持不了多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董氏现在搂钱搂到快不要脸了,她明知道他们母子三人有钱,早晚要下手,跟母亲商量了一下,修书一封到茂松书院给自己做山长的姥爷,让他想个由头把他们母子三人接出去,暂住一时,避开风芒,再图后事。

想到这里许樱在心里又骂了许昭文一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许昭文竟然比想象中还要蠢十分!

许昭文没跟连俊青走,而是跑到三清观去修道,许国定打了他一顿也没拦住,只好由他去了。

杨秉诚一向觉得许家是个虎狼窝,当初若不是许昭业起誓发愿说要带杨氏远走高飞,他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去,见了外孙女的信立刻就想派人套车去接,杨老太太素来想事情周全,她又知道自己女儿的家底,怕有什么曲折,先派人捎信给了花氏,花氏这才带着人去了许家。

许家虽已经分了家,二房新起的宅子刚打上地基,如今依旧混住着,花氏先进了大门,再由人领着到了二房,唐氏正在修身养性并未出来迎接,来迎她的正是许家四奶奶董氏。

花氏出身商家,还没有门栓高呢就跟着父亲打理生意,见过的人多了,一搭眼瞧见董氏,就知道不是易与之辈,虽说脸上带着笑可那眼角纹还是开着的,分明是假笑,见了她上下打量,不像是会亲家,倒像是讨债的,算计她这一身衣裳能当多少银子,花氏也不怕,就大大方方任她瞧。

董氏上下打量着花氏,只见花氏上身穿着蜀锦的宝蓝对襟掐三寸浅蓝元宝纹牙边,深紫绫裙,头上明晃晃戴着赤金福禄钗,芙蓉玉钿子,领口扣着金刚石领扣,腕子上戴着羊脂白玉的镯子,不像是小康人家的奶奶,倒像是大富之家的,心里更认定了杨氏补贴了娘家,却不知花氏持家有道,自己借着嫁妆和杨陆两家的势做生意,又在许樱的北货生意上有一股,早就今非昔比了,她又是商贾之家出来的,生平最不知道的就是藏富,又想着要替小姑撑场面,自然是把值钱的家当全戴出来了。

“瞧我,与亲家奶奶才几年不见,竟认不出了。”董氏笑道。

“当初不过是远远见过一面,不怕您笑话,我也认不出您了。”花氏拿帕子掩了唇,猫眼石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如今我来得唐突,还请亲家奶奶不要见怪。”

“大家都是亲戚,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快请。”

董氏请花氏进了正房,花氏眼睛一扫就瞧见了几样颇值钱的古董,字画她不懂,可她懂瞧装裱,光从紫檀、黄杨木的画轴上看,多半都是些值钱的,家俱、摆设都是些半新不旧的,可料子极好,许家果然不愧是世家。

可再瞧瞧丫鬟婆子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如今已经到了该穿夹衣的时候了,有几个却还穿着单衣,余下的衣裳料子虽不错,却已经有些旧了,能看出来是穿过一年的了,就算是为了守孝也不至于到了该换季的时候衣裳都不给下人做,他们杨家小门小户,还给下人们一人新扯了一身衣裳呢。

“不知我家小姑何在?”花氏笑问。

“瞧我这记性。”董氏一拍大腿,“来人,去请二奶奶和六奶奶来。”她又转回头跟花氏说,“我们家六奶奶您还没见过吧?”

“未曾有缘得见。”

过了一会儿,杨氏带着许樱和许元辉果然到了,许元辉这些年没少跟着杨氏给姥爷姥姥拜寿等等,自是认得花氏的,马马虎虎见了个礼,就口称舅妈,到了花氏跟前扯着她的衣裳要糖吃,花氏也笑眯眯地拿出来一块桂花糖送给许元辉吃。

杨氏不好意思地笑笑,“二嫂您别见怪…”

“自己家的孩子,有什么见不见怪的。”

“给小舅妈请安。”许樱施了个福礼。

花氏笑眯眯地扯着许樱的手,让她转了一圈,“让舅妈瞧瞧…哟哟哟…长高了,也长俊了,越来越像你娘了,国良那小子真的是好福气。”

许樱一下子红了脸,“许久不见,舅妈竟如此拿我取笑…哪有长辈的样子。”花氏为人和善,爱说爱笑的,所以许樱敢跟她这样说话。

花氏果然不以为意地笑了,“你与你大表哥订亲的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好害羞的?”

“嫂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脸嫩,就饶了她吧。”

董氏冷笑着瞧着她们在一处说笑,只是打着自己的盘算,正这个时候梅氏也到了,她与花氏一番寒暄之后,也唠起了家常。

董氏见她们似要唠个没完了,咳了一声,“不知这次亲家奶奶来,是有什么事?”

“哦。”花氏恍然大悟状,“瞧我竟忘了正事,只因我公公领了茂松山山长的职,硬是只带着我婆婆一人就上了山,偏我在家里事多,一时脱不开身去伺候,这才想着求姑奶奶上山照应几天,等我那边脱开了身…”

梅氏见董氏要张口,赶紧拦道,“这又有何难,公婆这边自有我们妯娌照应,茂松山又离家里不远,二嫂去照应几日也是正理。”

董氏一向知道梅氏和杨氏好,冷冷一笑,“谩说去照应一两日,如今二哥不在了,恕个罪说,二嫂瞧着我们烦了,回去依着娘家住,也没人能说嘴。”

花氏脸上的笑立刻就收了起来,“不知亲家四奶奶这是说得什么话,连我这个商家出身的竟都听不得了,难为书香门第出来的说得出口,我竟不知这世上竟有公婆俱在,弟媳妇撵大伯嫂的事。”

“倒不是我想要撵,只是二嫂有当我们是一家人吗?您拿着二哥的体己做买卖,我们不眼馋,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瞒着我们,倒让外人笑话我们许家不和。”董氏原来在这里等着杨氏呢。

“您这话说得我又不懂了,我小姑一个妇道人家,论起做生意怕还不如我呢,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就拿着银子做生意了?”这话若是让陆氏说,打死她也说不出来,花氏却是个没理也能辩三分的人,岂会容董氏攀扯什么做生意的事。

“那我问问你,昌隆顺又是谁家的生意?”

花氏立时笑了起来,“您问的竟是此事,那生意确实有姑奶奶的股,用的却是许姑爷当初得的抚恤银子,大股东却是我,铺面房是我们老太太的嫁妆,因少了许多的开销,这才年年有入息,樱丫头要嫁人,元辉哥儿要娶妻,哪样不要银子?她出点子本钱,赚点子钱,又碍了谁的眼了?我跟你说不得了,我倒要问问亲家老爷,此事我小姑做得对不对。”

梅氏见话赶话僵在这里了,出来打了圆场,“既然话都说开了,老太太早就有言在先,二哥得的抚恤银子是拿命换的,不入公中,二嫂拿去做生意让钱生钱也应当…”

董氏瞪了她一眼,心道没想到花氏竟这么能说,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那昌隆顺的大掌柜又为何是许忠?他可是姓许的。”

“许忠能干,我向小姑借了他用,我一没少他工钱,二没少给他分红,三来这有他主母的股份,又有何不对?”

“原来二嫂可是说,把许忠借给展家了。”

“哟…瞧我,是我没说清楚,北货生意里也有展七爷的股。”

董氏气得直喘粗气,头上已经长了油皮的伤处又隐隐做疼了起来,这个花氏,真不愧是商家女,太会歪缠了,自己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二嫂,我不问旁人,只问你,那北货生意到底是谁家的?”

杨氏不会说谎,她也确实不知道昌隆顺做到多大了,只是喃喃不语。

“四婶您可真是糊涂了,我小舅妈说得清楚,那昌隆顺的第一大股东是我义父,第二股东是我小舅,我娘出得是小股,自然是三家都有。”许樱笑道,姥爷真是厉害,知道要让小舅妈来,一句一句的堵得董氏没话说。

“那又因何未过明路?藏头露尾。”

“这事儿我知道。”许国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院,正在这要紧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本来展七做生意的时候想拉我入股,我嫌买卖小没同意,指点他拉杨氏入股,杨氏手里只有抚恤银子,不能让钱生钱,赚点钱过活也是好的,只因当时老太太还在,许家并未分家,为怕旁人说嘴这才没说出来。”

董氏明知道许国定这是在故意包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勉强扯出了个笑脸,“原来如此…我娘家嫂子问我昌隆顺的时候,我竟不知道…这才觉得…”

“你觉得什么?”许国定冷哼了一声,“我听说亲家到了茂松山,要接老二家的去照应几日?”

花氏站了起来,躬身施礼,“给亲家老爷请安,我公公接了茂松书院的山长,因晚辈家中有事要料理,一时走不开,这才来求小姑。”

“儿女俱是父母心血养成,如今我这里无事,杨氏去照顾亲家也是应当,杨氏,你收拾收拾,等会儿就随着亲家奶奶走吧,把樱丫头和元辉也带着,不用急着回来。”

“是。”

原来公公竟是如此偏心…董氏几乎要把帕子揉碎,杨氏这一走,她的那些家业,自己怕是连边都摸不着了,她如今丈夫指望不上,只有指望银子了,看着杨氏这么大块肥肉溜走,真跟挖她的心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没更新,今天更肥章。

61茂松书院

许樱原觉得许家上下没有好人,经过这许多事,她觉得这些前世或对自己冷漠,或与自己无缘的人,也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比如许国定,虽然做了许多的错事,为人也不是那么正派,可为祖父,为公公,都无可指摘,他简单的一句话,就把许樱藏了许久的生意过了明路,董氏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又轻轻一句话,就让杨氏带着他们姐弟,轻易的离开了许家。

许樱的东西一向不多,除了当季的衣裳就是一些常用的茶具、餐具等,一般女孩子常有的小玩意儿一样没有,简单收拾了两个箱子,就是许樱的全部家当了,再有就是她一直随身带着的黑漆樟木箱子,里面有帐薄、房契、地契、印鉴、银票、身契等等,杨氏的东西更多一些,四口箱子,再有就是许元辉的两口箱子,大人在忙着装箱子,他也忙忙碌碌的跟着捣乱,常嫂子用几口糕哄得他住了手,跑到院子里祸害花草去了。

杨家母子三人东西收拾得快,不光是许樱就算是杨氏,再怎么把自己当枯木死灰,因为一开始回许家时的那些事,在老太太去世之后,多少都存了快点离开许家的心思,不自觉的开始整理东西。

马车缓缓驶出许家的时候,许樱看见了追出来的许榴,穿着桃红色裙子的许榴站在二门边上,望着他们的车子,挥了许久的手。

许榴也是许樱一直误解的人,她原来不是那么面目可憎,而是非常和善的姑娘。

梅氏则一直送他们母子三人送到了大门口,叮嘱杨氏和许樱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如果没有梅氏,杨氏和许樱在许家不会那么容易站住脚,许樱头靠在车窗前,闭着眼睛想着这些,忽然发现自己上一世冰冻得像是冰块一样的心,在母亲的呵护下,慢慢解冻了,她竟变得有些心软了,这到底是好是坏?以前世的经历来看,不是什么好事,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要是心软了,就要有祸事。

杨氏摸着许樱的头发,“许家是咱们的家。”

“没有爹的许家,不算是咱们的家。”许樱抬头看向母亲,这些年她长大了,母亲却变老了,眼角隐隐有了细纹,“娘,你一个人这些年,不后悔吗?”

杨氏摇了摇头,“为女子的,一世能嫁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丈夫已经是福气了,我一不缺儿女,还不少三餐饱暖,等你嫁了人,你弟弟娶了媳妇,我再闭眼去见你爹,这一世就完满了。”

许樱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她上一世一个人太久了,知道一个人睡到半夜,忽然惊醒摸着枕边一片冰凉时的难受,可这世上又哪有那么一个人,能知冷知热的与自己相伴呢?说起来像是百合那样的,虽说为奴为婢,与夫妻缘份上,真的是比自己母女强太多了。

杨老爷子和杨老太太在茂松书院有一处两进的小院,原就是为了安置山长一家子的,住进了杨氏母女三人并奴仆人等,还富富有余的样子。

两位老人如今也是安享晚年的老员外、员外太太的打扮,杨老爷子一天只在上午和下午各讲一个时辰的课,平时庶务也不多,就是在山里遛遛弯,日子过得惬意得很。

他们二老唯一惦念的就是年轻守寡的苦命女儿,如今女儿能到自己身边,两个人都喜得合不拢嘴,一起吃了团圆饭之后,杨老爷子把许元辉领到自己书房意图替他开蒙,杨老太太则和花氏一起,陪着杨氏和许樱说话。

花氏是个嘴快的一五一十的就把董氏提昌隆顺的生意的事给说了,“要我说那个许四奶奶果然不是易与之辈,不知在谁那里竟将昌隆顺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的,若非亲家老爷出来认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杨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这些人都是小人,见了人有钱,恨不得都要揣到自己荷包里才甘心,要依我说有这些算计人的心思,不如自己寻些赚钱的门路,他们许家商铺、田产,又何曾少过?仔细经营了,樱丫头赚得那点子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花氏连连点头,“婆婆说得是,我小的时候我娘说多给攒些陪嫁,我爹说不如多教些本事,金啊银啊都有吃光用尽的时候,本事多了什么时候都吃用不尽,难得了樱丫头,也没人教,小小年纪就晓得许多生意经,买卖做得稳当极了。”

许樱抿嘴笑了笑,花氏赚钱的本事是小从学的,她赚钱的本事是硬逼出来的,不会就要饿死。

“她不过是孩子,难为了你们还要跟着她胡闹。”杨氏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女儿还小,应该似许梅、许楠、许榴一样每日做些针线,读些个书,闲时凑在一起玩一玩,才是正事。

他们话刚说到一半,下人来报杨国良来给祖父母和婶婶、姑姑请安,许樱还没觉得有什么,就见杨氏使了个眼色,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跟杨国良订亲了,这种时候应该回避。

她装做害羞状告了退,带着麦穗和瑞春避了出去,“姑娘与表少爷是嫡亲的表兄妹,就算是订亲了也不必避嫌至此。”

“咱们回去吧,快别说这些了。”实情是许樱对这桩婚事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杨老爷子的这个宅子虽然只有两进,许樱却是第一回在晚上走,主仆三人一边仔细辩认着路,一边往许樱和杨氏所居的东院找去,谁知路过花园的时候,忽然听见扑通一声,似是一袋子面掉到了地上,又似乎是有个人…

“谁!”许樱厉声喊道。

“许师妹?”花园的墙脚边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少年嗓音,只见人影一闪,在月光下穿着斜襟青色秀才服的小少年,漂亮得像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一般。

“连成璧?你在这儿做什么?”许樱皱了皱眉头。

“我…”连成璧低下头,“我白天的时候蹴鞠玩,把球掉到院子里了,白天不敢来取,想趁晚上来找。”

许樱不用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撒谎,可这是掌灯后的花园,若是闹了开去与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连师兄还是原路回去吧,若是有下人找着了你的皮球,我定让他们还给你。”

“如此便多谢了。”连成璧一边说一边退到了墙边,许樱这才瞧见墙边有砖头垒成的花架子,正好可以当梯子用,连成璧爬墙爬得极顺溜,想来是爬惯了,他骑在了墙头对她微微一笑,一转身跳了下去。

许樱就算是见惯了世面的,被他这么一笑还是恍惚了一下,再见跟着自己的两个丫鬟,魂灵儿早随着连成璧走了,唉,身为男子美貌至此,倒霉嫁给他的于家姑娘果然命苦…许樱想到这里才想起来,连成璧后来娶的妻子,就是于靖龙于大人的亲侄女,这简直是扯不断的孽缘啊。

“咳!”许樱咳嗽了一声,两个丫鬟这才回来了神,脸色都有些讪讪地,“你们俩个明天早晨就来找一找,看看有什么掉落的球啊、书啊、本啊,只要看着像是连公子的东西,都捡拾起来,交给我就是了。”

“是。”

连成璧回了自己住的屋子,见与自己同屋的兄长连成珏早早的就上了床蒙头大睡,对他出来进去的事恍若不知,只是冷冷一笑唤人来端洗脚水来,连成珏也够能忍,一直到连成璧动静不小地洗脚,这才假做被惊醒。

“十弟你几时回来的?”

“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就回来了,见你睡了就没叫你。”

“要依我说,那些人拿你做样子画美人图,也不过是个玩笑,被山长收了就收了,你又何必非要拿回来呢?若是被山长知道了,又是一番责罚。”

“我最恨有人拿我当女人,非要亲自烧了不可,可恨世人一个个的都只看皮相,早晚我非自己在脸上划一刀,看他们还看什么看。”连成璧生得漂亮,又是在书院里读书,若非这书院是姓连的,他脾气又不好嘴又臭,不知道要引来多少狂蜂浪蝶呢,就是这样还是有人慕名求学,就是为了一堵他的“芳容”。

“划破了脸又岂能考功名了?那柳公子是尚书公子,并非什么无有来历之人,他对你又止乎于礼,只不过多画了几幅画,你就把人家的腿给打断了,若非他不追究…”

“他若不是尚书公子,我一刀剁了他,没廉耻的东西,枉读了圣贤书。”连成璧越想越气,一脚把洗脚盆给踢翻了。

连成珏知道连成璧的脾气,不再说别的,打了个呵欠做晕晕欲睡状,回被窝睡觉了。

连成璧冷眼瞧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旁人总说连成珏是温厚君子,他就瞧着连成珏不似好人,可偏偏连祖母都不信他的话,总说要让他跟连成珏学一学为人处事,要依他看,为人处事学了连成珏,故然能左右逢源,可每日演戏个不停,不痛快至极,人活一回还有什么乐趣?

62烧画

麦穗到底精明,又让人瞧着一副老实憨厚可信的样子,不到一天的工夫就从扫地的婆子嘴里套出来连成璧到底在找什么了。

许樱溜进姥爷的书房,在一堆的旧画中翻出两张簇新的,展开一看,果然是美人图,那脸可不就是连成璧的样子。

就算是许樱活了两世,还是忍不住抱着画笑了足有半个时辰,难怪连成璧要半夜翻墙找这画呢,一个男人被画成美女,还题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诗任谁都会尴尬到极点吧。

许樱想着把这画收藏起来,他日连成璧真成了探花郎,就把这两幅画挂到京城的画斋卖掉,肯定一时洛阳纸贵…就算只是想想,那情形也够好笑的。

她正笑得开心,忽然听见一声咳嗽,一抬头就见让自己笑得失态的正主,正站自己外祖父的身后,与他同行的还有自己的未婚夫兼表哥,姥爷努力想要保持面色平静,可是胡子都快扭着麻花了,表哥憋笑得脸通红,连成璧脸上五颜六色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樱丫头,你在我的书房干什么?”杨秉诚到底经多见广,就算肚子里笑开了花,还是佯装严肃地开了口。

“外孙女在找书。”许樱肃容道。

“找什么书?”

“山海经。”

“左边第二个柜子第三行第四本书就是了。”杨国良指点道。

许樱把画放下拿了书,曲膝福了一福,飞也似地跑开了。

连成璧虽说拿回了画,回想起自己尴尬的时刻让许樱撞个正着,难免有些恼羞成怒,但想到一向稳重不苟言笑的许樱,因为看见了他的画,笑得小脸通红时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被画成那样也值得。

他把画揣回怀里,离了书院,找了个辟静的地方拿了火折子预备烧画。

“喂!你干嘛?”一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烧东西。”连成璧头也不回地说道。

“天干物燥,此处又多有蓬草,你是要烧山还是烧画?”那小道童走近了些,看清楚连成璧手里拿着的是画,“你可是茂松书院的学生?”

连成璧此时穿的就是茂松书院的学子一人一套的青布袍,这个小道童有点明知故问了,“是,你是三清观的?”这方圆十里也只不过有三清观一个道观而已。

“正是。”小道童说道,“你要烧画不如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转过一个弯就是土地庙,那里有烧东西土坑。”

“那岂不成了烧画供奉土地了。”连成璧白了他一眼。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个儒家弟子,怎么比我这个道家弟子还要神道。”

“你这小道士才是假道士呢。”连成璧哼道,却把火折子收了起来。

“有什么画这么要紧非要烧掉不可?”

“自然是不能给旁人看的画。”连成璧说道。

“唉,你们这些读书人,乱七八糟的事是多,瞧你们一个个读着圣贤书,心里转着自己的念头,不累吗?”

连成璧横了他一眼,把画折了几折塞回自己的怀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武陵春。”

连成璧听见这个名字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藏头露尾的,还说别人心里念头多。”

“你什么意思?”武陵春觉得连成璧的这个表情很眼熟,对了,许家的四姑娘听见他名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武陵春本是词牌名,少有人拿来做名字的。”连成璧不是那种知道了别人短处会回避的人,直接揭开才是他的性子,他现在的表情就是你少拿这假名字唬我了。

“可是这是我师傅替我取的法号啊。”

“你不识字?”

“自然是…识得的。”后面的三个字他说得极小声。

“四书五经念过吗?全唐诗学过吗?”

“我又不用考科举,民间文字只学到千字文,之后就是学道德经了。”

连成璧瞧着他的表情带了几分的同情,“找些诗词歌赋看看吧。”

“许是我师傅也不知道…”武陵春知道这是谎话,他师傅是半路出家的,当初也是考上过秀才的,因遭了变故才修了道。

“你的师兄弟都叫什么?”

他的师兄弟用的姓都是本家的姓,可道号里没有一个中间是陵字的,也没有一个尾字是春的…“这不关你的事。”

连成璧脸上的同情更浓了,“你师傅许是有些缘由才…”

“总之我就是没人要的就是了。”武陵春一甩袖子,跑了开去。

连成璧站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直在说错话。

连成璧回到自己屋子里的时候,连成珏却不在,在屋里等他的是杨国良。

“你在这儿干嘛?”他跟杨国良称不上有多熟,但也不讨厌他,若是那些他讨厌的人,他一踏进门就要撵人走了,他至今人缘还不算太差,遭人围殴什么的,全仗着长得还不错,就算是发脾气也让人瞧着顺眼,否则就算他叔父是山长,也难免被人厌弃。

“送这个给你。”杨国良指着地上一角的火盆道,为了防火,不到飘雪的季节,火盆、火炉等通通是要被收走的,“如今物候干燥,不能在野外点火。”

连成璧点了点头,把画扔到火盆里,杨国良又从袖口里拿出一瓶酒洒到画上面,“能烧得快些。”

连成璧拿了火折子把画给点燃了,瞧着泛着青色的火光,这个时候才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柳师兄说他没恶意。”

连成璧冷笑了一下,火光中他的脸被映得有些红,更显得艳若桃李一般,杨国良瞧着都愣了一下神,“樱丫头也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