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你让她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姚荣家出去没多大一会儿百合就来了,只见她富态了不止一点半点,脸都胖出双下巴了,腰身也肥了许多,进屋先施了礼,“奴婢给姑娘请安。”

“百合姐你何必如此的客气,我早说过了用你和许忠哥是为了管外面的事,你刚出满月,应当在家多养两个月才是。”

“姑娘您没瞧见奴婢已经胖是快要走不动了吗?若不跟着姑娘走动走动,怕是要胖得见不得人了,许忠到时候要娶二房可怎么办?”

“他若是敢娶,你尽管对我说,我必会给他一顿排头吃。”许樱笑道,其实许忠幼时颠沛流离,尝尽人间辛酸,也知非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不管面上如何心里都隔着心,虽说这些间在生意场上混不能说是清白如水,却也是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对百合好得很。

百合捂着嘴笑了,“不用姑娘给他排头吃,奴婢早就有言在先,他若是敢玩花的,奴婢宁愿做寡妇。”她说完又自觉失言,呸了好几下。

许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外面的丫鬟们都安排得如何了?”

“不是奴婢多嘴,姑娘您身边的丫鬟们虽说明面上规矩尚可,私下里就…”

“她们都只到了许家几年而已,面上过得去都是难得,还要你多教规矩才是,若是不成,除了丝兰之外,你只管回了我打发了。”

“奴婢一直想问姑娘,为何对丝兰另眼相看?”

“她长得像我梦里见过的一个人,因而我对她才好些,再说她虽傻,却是个实心干事的,也从来不多言多语,这样的人怕是轻易也惹不出祸来。”

“话虽出此,丝兰却是最拿不出手的。”丝兰无论是长相、身段还是谈吐,都是三、四等丫鬟的样子,偏做为陪嫁丫鬟出来了,百合真是想不通。

“您尽管□吧,若是不成我养她到十六、七岁,按排她嫁人就是了。”

百合听许樱这般说,也就无甚话说了,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出去了。

113成亲

连家世居远山县,大半个县城商铺都是连家的产业,迎亲的队伍到了远山县,就如同到了连家一般,就连他们临时落脚充做明日迎亲之地的客栈也是连家的产业,据说为了他们夫妻和美,更名做了合和居。

许家来送亲的是许家大爷许昭良,杨家派来了杨纯武,两人带着一众的家丁护院等在雅间和各院住下了,许樱她们则被安排在了西跨院。

合和居自是要比路上的客栈布置得还要好些,许樱他们一行人刚进跨院的门迎面就来了个身穿暗红比甲大红绉绸衫,头梳圆髻侧戴一朵石榴花,头插双喜子母扁方,耳朵上戴着八宝葫芦银鎏金耳环,左手腕戴白玉镯的妇人,瞧这一身打扮,说是哪个富贵人家的主母也是有人信的,许樱却知道这人应该是连家婆子之一,妇人到了许樱跟前福了一福,“奴婢是大太太的陪房,夫家姓乔,您叫我乔婆子就是了,太太让我在这里等着您,您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许樱点了点头,“有劳您了。”她略使了一个眼色,麦穗拿了事先预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婆子恭恭敬敬地收了,揣到了袖子里。

这个乔婆子上一世是许樱打过交道,是个鼻孔朝天狗仗人势的奴才,连成珏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虽说后来连成珏得了势就翻了脸,不过这个时候乔婆子还是瞧不上他的,至于上一世为人外室的她,则是连乔婆子的好脸都没见过,这一世…许樱笑笑,这种事怎么能比呢。

放在她自己身上,一个是庶子的外室,一个是未来的十奶奶,岂能一般看待?乔婆子是连家大太太的心腹,连大太太这人许樱上辈子就没参透,你要说她精,可她却被连成珏哄得团团转,连大老爷死了之后,是她力主让连成珏上祖谱,甚至将连成珏写到了自己的名下,让他有了嫡子的名份,这才让连成珏在连成璧死后名正言顺的做了连家家主,可你要说她傻,她是被连成珏利用过的人里唯一全身而退的,独自得了一个养老的花园子,每年收着连成珏五千两银子的供奉,据说私房的银子更有十数万两之巨。

乔婆子暗地里观瞧着这位未来的十奶奶,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生得甚是冷艳清丽,一张脸雪白如羊脂美玉一般,略薄的嘴唇却是天然的红若樱桃,一头乌发漆黑如墨染一般,见了她时虽有三分的笑,可那眼神却极是清冷。

她原本暗地里揣摩着能让十爷一门心思娶回家的女子,应是模样甜美妩媚嘴甜性情好的,可瞧这样子却完全不像,又听人说此女子有聚财之能,可瞧着这周身的气派,分明是官家闺秀,全无一丝商人的市侩气,她也是经多见广阅人无数的,只觉得越瞧许樱越是浑身迷团,瞧她言行举止,浑然不似小姑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熟感。

这样的十奶奶,难怪大太太要让自己前来探一探虚实了。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到了合和居已经布置好的跨院,“这院子是为了迎新人重新修膳粉刷过的,里面的家俱器物俱都是全新的,被褥等等也都是让连家的针线上人现做的,您尽管放心用就是了。”

许樱上下打量着院子,只见这院子有正房三间,厢房左右各两间,不止门窗是全新的,墙是新粉的就是房上的瓦也是全新,地上铺了磨砖对缝的青方砖,又在院子当中砌出来一个花池子,当中植满奇花异草,此时正当盛放之时,引来蜂蝶无数,院子的东北角又有一葡萄架,上面爬满了半熟的青绿葡萄。

待她们跨过了门槛,只见正厅里摆着楠木方桌并楠木椅子,桌上正中是两尺多高的西洋座钟,左右各放置粉彩百子戏春弹瓶,左次间摆着八仙桌,桌上共有四个果盘四个点心盘四个干果盘,西次间靠北墙摆着一个架子床,靠南窗又有桌椅,靠西墙又摆着衣柜、屏风等,另有空置的梳妆台,妆台上摆着嵌着一面一半半高的鸭蛋形西洋镜子,门帘、窗帘、床帐通通是大红撒金绣鸳鸯的,这屋子说是客栈的屋子,要说是哪户殷实人家的洞房也是有人信的。

“四姑娘想必路上走累了,请先歇息吧,明日还要忙一天呢。”乔婆子笑道。

“如此就多谢嬷嬷了。”

乔婆子告辞走了。

许樱这才进了西屋,换了衣裳,穿了家常的粉白海棠纹对襟褙子,耦合里衣出来,头上重重的钗环也换成了家常的首饰。

至于那些点心果品,她也只是略用了一碗莲子粥,吃了一块栗子糕便不吃了。

这个时候自称是老板娘的青衣妇人到了,问晚上要用什么晚膳,许樱拿着菜单子点了几个清淡的,又赏了店家上下十斤猪头肉,十斤汾酒,十斤各色杂糖,老板娘千恩万谢的走了。

连大太太赵氏一辈子没有亲生的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对女儿却冷淡,待在屋里的庶子也不算有多亲,偏生爱狗如命,拿着一只叫多福的狮子狗当成儿子般的养,日日亲自喂食、梳毛不说,还一口一个儿子的叫着,连大爷连俊杰对她这做派极看不惯,她乐意当狗妈,他还不乐意当狗爹呢,两口子本来感情也不深,如今更是相看两相厌,连俊杰自有自己的得一楼养病,赵氏自有自己的锦绣院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新来的十奶奶却由不得她逍谣,她一边替多福梳着毛,一边听着乔婆子讲关于许樱的种种,冷冷一笑,“老十眼高于顶,一副谁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个喜欢冷美人的贱皮子。”

“听说二老爷迷杨氏迷了一辈子,如今跟二太太都是相敬如宾彼此淡淡的,怕是那对母女颇有些神通。”

“不管有什么神通,她最好不要拦我的路,否则我让她哭着出去。”

“是。”乔婆子笑道,“要依奴才看,如今十爷得了功名是好事,为官者岂能轻沾商贾之道,他们夫妻无非是吃了红利罢了。”

“老太太若是如此想,也不会点头答应让十爷娶有聚财之能的许四姑娘了,人人都知许家遭了劫难,失了两万多两银子,可你瞧那嫁妆,许四的出手,哪里像是穷的,许家的家底原我是知道的,合三房之力,不卖房子不卖地,挖地三尺也就是能挖出不到一万两银子,可如今竟如此豪富,这个姑娘不简单。”

“您的意思是…”

“左不过我占着婆婆的名份,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就是。”

“是。”

到了正式成亲的那一日,许家来送亲的许家大爷许昭良,亲自在客栈门口出了几道早就成了成例的题目,自是考不到探花连成璧,倒引得围观看热闹的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许昭良咳了咳,放连成璧进了院,杨纯武背着许樱出门上了花轿,一行人吹吹打打的往连家大宅而去。

连家大宅在远山县的西城,占了两亩多的地方盖宅子,人称连家街,花轿到了连家街先看见了一个簇新的牌坊,上面写着探花及第,连成璧又中探花又娶妻,早就惊动了远山县的上上下下,街市两边挤得水泄不通不说,连二楼都站满了人,更有怀春少女远远的瞧着俊美无匹的新郎官身穿大红袍,腰扎玉戴,头戴乌纱帽扎宫花,骑着枣红马春风得意的娶妻,暗地里咬嘴了多少帕子,哭湿了多少枕头。

这一行人一路走着一路扔着喜糖,到了连家大门前,二十万响的鞭炮轰鸣,震得人耳朵直疼,光是鞭炮碎屑都堆了成了小山一般。

新人迎进了门,先踩簸箕再迈火盆,第三脚则踩在大红的毯子上,讲得是一点的尘土都不沾,到了喜堂之上,连俊杰与赵氏穿着大红的员外与员外太太服,一对新人先拜天地,再拜父母,夫妻对拜之后,被双双迎到后堂。

迈过高高的门槛时,许樱脚下略一绊,差点摔倒,却被一双手稳稳的拉住,“慢点。”

“嗯。”许樱小声应了一声。

“到了连家你我最大,谁也不要怕。”连成璧小声说道,许樱又应了一声,两人本就是认识的,如今做了夫妻,却有些尴尬。

连成璧微吸了一口气,接了喜娘递过来的铜秤杆,挑开了大红鸳鸯戏水的喜帘,见着了身穿凤冠霞披,大红喜衣的新嫁娘,只见许樱头略低了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描画得柳叶一般的弯眉,一双眼睛黑若潭水一般,连成璧不由得有些失神,眼前的景像竟像是在他面前发生过无数次一般,又像是终身夙愿得偿一般,竟不知如何应对。

喜娘自是见惯了新人的各种反应,咳嗽了一声调侃道,“咱们新郎倌看见新娘子竟痴傻了。”

屋内观礼的众人自是陪着哄笑了起来,连成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见在屋外一群近支男宾中站着的连成珏时,却微眯了一下眼睛,带着三分的警觉。

连成珏却似无所觉,还是裂着嘴笑着,招呼着亲朋,好似比新郎倌还要高兴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连家的水比许家深,许家是明刀明枪,连家则是暗潮涌动。

114明媒正娶

连成璧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在他学会反抗不去之前,祖母特别爱带他出席各种场合,每次都打扮得像是观音坐下的仙童一般,无论是亲朋还是故旧,没有不说若是个女孩定是个人间绝色的,加上他又比别的孩子聪明,从小到大,众星捧月般的高高在上,自那个时候起就有人半真半假的说要招他做女婿,他总会很认真的说,“我在等一个人。”

“什么?”

“我在等人,我得娶她。”连成璧很郑重的说道,这段说辞一直说到他七岁母亲去世,母亲问他,“你在等谁呢?”

他摇摇头。

“这你孩子太过聪明早慧,竟真的似是天上的仙童下凡一般,你父亲常私下里跟我说怕你早慧非福,却没想到先去的是我,我去之后,你父亲必定会继弦,他又是个天生的商人性子,重利轻别离,虽说会心里怜惜你无母,怕也不会在家里守着你,你又被惯坏了,宁折勿弯,人虽聪慧却少了些心计,别的不说,你以为你九哥是真心的跟你好吗?为娘只留两句话给你,提防连成珏,跟你二叔好。”

母亲说完这段话没过两个时辰,就撒手人寰了,父亲守了一年的孝,就娶了新妇赵氏进门,赵氏初时待他还算不错,可他太过聪明,早就看出她当着父亲待自己如亲娘一般,父亲不在就换了张嘴脸,几次当面让她下不来台,她也就对他这个原配留下来的嫡子敬而远之了,他也乐得跟祖母好,跟二叔好。

这些年人人都说他是天之骄子,又怎知他在内宅的明枪暗箭之下活得艰辛,没娘的孩子,他又生得那般容貌,不管是继母还是连成珏,多少次想要引诱他学坏,都被他轻轻避过了,只是记着母亲的话,亲近二叔,至于他在等人的话,他再没有说过,可他心里知道,他真的在等人,无论身边有多少人,他都孤孤单单的,等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你并不知道等得那个人是谁。

连成璧翻了个身,瞧着睡在自己身侧的女子沉睡时的样子,她的眉毛微颦,被自己吻过无数次的嘴唇微红泛肿,脸上带着一丝疲累,眼角甚至有未干的眼泪。

他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脸蛋,是热得…他这些年等着的那个人,他终于等到了,连成璧笑了笑,伸手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亲亲她的发顶,“我找着你了。”

许樱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他这么说,想要挣开他的心思忽然熄了,对这个人好一点吧,她拍了拍连成璧的背,“睡吧。”

第二日一大早,连成璧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他摸了摸尚有余温的被窝,嗅了嗅留有余香的枕头,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十奶奶呢?”他半闭着眼睛,看见自己的贴身大丫鬟梨香,捧着衣裳走了过来。

“十奶奶正在梳洗。”梨香长相平平,性情却好,这些年也未曾起过别的心思,因此她也是在他身边留得最久的丫鬟,因梨香比他年长四岁,又是自老太太身边出来的,在他跟前自有些持重的作派,因此瞧着他光着膀子在床上想要赖床,颇为不满。

“我去找她。”他说罢坐了起来,梨香伺候着他穿上了衣裳,却在他背上看见两道抓痕,想起十奶奶早晨起来时走路有些异样,脸红了一下。

“十奶奶在哪间屋?”

“爷您是糊涂了不成?十奶奶在东耳房梳洗。”

“哦。”连成璧点了点头,穿好了衣裳,这个时候耳房与东次间相连的帘子被掀开了,许樱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上了大红掐金牙边的百子千孙对襟宽袖夏衫,头半披着,显是要到妆台前梳妆,瞧见他已经起床穿好了衣裳,眼神一黯。

“可是我回来晚了?”

“是我自己穿得。”连成璧解释道,他又指了指许樱的头发,“你可是没想好要梳什么头?老太太最喜欢看人年轻人穿得漂漂亮亮的了,你只管按自己的性子来就是了。”

“嗯。”许樱点了点头,坐到了妆台前,只是略施了淡妆,抹了玫瑰红的胭脂,麦穗拿出首饰盒子,成亲第一天要梳得头早有成例,许樱倒不是真烦这个,她只是自重生之后,头一回觉得,一切都那么不同,她不再是许家的姑娘,也不是什么人养得外室,而是连家明媒正娶的十奶奶。

姚荣家的拿出来全套的梳头用具,手脚利落的替她梳起头来,今个儿许樱梳得是圆宝髻,不只要用真头发,连假头发也要用,梳着一个极华丽的发髻,然后又是戴首饰,因连成璧有功名,许樱戴了赤金挂珠正凤钗,左右戴一套四枝双喜钗,右边戴挂珠步摇,发后压了百合分心,颈上戴了南海明珠项链,耳朵上扣着赤金镂空花生耳坠,两个手腕子上另戴了一只龙凤呈祥镯。

最后麦穗拿了金嵌碧玉双喜坠的红绡披帛出来,许樱这才算是穿好了衣裳,这个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连成璧站在原地瞧着她打扮,竟一点都不嫌烦。

梨香本是看着连成璧长大的,不由得暗暗感叹,自家这位任性的十爷,怕是真得很喜欢十奶奶,连家那些做着通房梦的丫鬟们,可以醒一醒了。

连家给连成璧预备成亲的院子是标准的四合院,正房三间,耳房两间,厢房左右各三间,后座四间,另有后罩房等供仆妇居住,院里有一对青花瓷的大鱼缸,鱼缸里的碗莲此时正在盛开,隐隐的可以看见锦鲤嬉戏,院的左边有一棵已经挂了樱桃树,瞧这棵树足有两三年才能长成如今这么高,许樱不由得又瞧了一眼一脸献宝状的连成璧。

这个院子在连俊杰夫妇所居的正院的东边,有抄手游廊相连中间隔着一道如意门,连成璧牵着她的手慢慢的往前走,“我爹平日不住正院,他喜欢后花园子的得一楼,太太她也不喜欢正院,她爱住锦绣院,老太太住在西边的荣寿堂,咱们今个儿就是去荣寿堂,从正院穿过去最近了。”

许樱点了点头,他们路过正院时,果然见这气派的院子,虽说有仆妇照应伺候,却冷清得很,从正院穿过去,经过一个花园子,这才到了荣寿堂,荣寿堂门前守着一个眼生的婆子,她不像赵氏身边的乔婆子那般穿得富丽,可那黑底织绿松寿字纹的比甲,一看织工就不似民间的,怕是贡缎,一个婆子竟穿着贡缎,虽说有可能是主子赏的,连家也够豪富的。

“十爷,十奶奶,你们可算是来了。”婆子迎过来说道,她瞧了瞧连成璧紧紧拉着许樱的手,笑了笑,“奴婢夫家姓朱,十奶奶叫我朱嬷嬷就是了。”

“朱嬷嬷好。”原来是朱嬷嬷,她原是连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出身,后又嫁给了连家的老管家朱成贵的儿子朱茂丰,不到三十就做了连家的内管家,一直到现在年过六十了,仍是连家内宅除了老太太之外一等一的人物,就算是连成璧,在她跟前也是敛了傲色,颇乖巧的样子。

“十奶奶您不必如此客气。”朱嬷嬷上下打量着许樱,见她穿得富贵却不算张扬,心道到底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又不似原先的大太太一般出自没落之家,这浑身的气派怕是要把府里原来的太太奶奶全比下去了,她本是看着连成璧长大的,对许樱也就多了几分的喜欢。

许樱把事先备好的荷包递给了她,“这荷包不值什么,只是我亲手绣的,嬷嬷拿着玩吧。”

朱嬷嬷收了荷包,果然里面约么只是普通的吉祥喜钱,可那荷包的绣功却真是不差,朱嬷嬷人老成精,瞧了瞧许樱随身帕子上的绣工,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位十奶奶不止人有气派,也乖觉得很,到了她这一步,岂是缺钱的,缺得就是尊重二字。

朱嬷嬷亲自引着两人到了荣寿堂的正堂,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椅上,连俊杰、连俊青兄弟坐在她的左首,连大太太赵氏、二太太杨氏坐在她的右首,面前摆着两个大红的跪垫,满屋子里丫鬟婆子站了不少,一个个都头脸整齐精神十足,连家虽是商家,却也积年存下来的气势,不比寻常的官家差。

连成璧和许樱跪地给老太太磕了头,朱嬷嬷引着喜娘拿了个锦盒进来,老太太瞧了一眼锦盒里沾着落红的喜帕,点了点头,“来人,放鞭炮。”

“是。”这是连家的规矩,新婚第二日要见到了喜帕再放一挂鞭炮,若是喜帕上没有落红,这个媳妇就要连着嫁妆一起从后角门送走,夫家也没有什么话好讲。

老太太吩咐完了下边的人,笑眯眯的瞧着小两口,“乖,起来吧。”连家娶媳妇不兴敬茶那一套,老太太给了两个他们俩个一人一个红封,“你们要夫妻恩爱,开枝散叶。”说罢她又示意重摆椅子,连俊杰和赵氏的椅子挪到了老太太的正前房并立,夫妻两个端端坐好,受了连成璧和许樱的礼。

连俊杰到冬天时身子最弱,夏天时倒还尚可,只是瞧着瘦,又黄又瘦的,头发也稀薄,只是勉强梳成一个小小的发髻,衣裳本来做得不算肥大,可穿在他的身上还是晃晃荡荡的,与坐在他身边明艳照人风韵犹存的赵氏对比刺眼的强烈。

他受过了嫡子和媳妇的礼之后,眼睛亮了亮,“一晃你都到了要娶妻的年龄了,你娘若是活着必是会开心。”赵氏听见他讲原配,几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连俊杰似也知道赵氏不爱听,却依旧自顾自的讲着,“你等会儿别忘了去祠堂给她上柱香,再过二十几天就是她的祭日了,你带着你媳妇到她坟前磕个头。

“儿子晓得。”

“你已经中了探花,又成了亲,已经比我强上许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好好过日子吧。”他说罢掏出两个红封,交给了身边梳着圆髻一脸平和的女子,女子交红封交到了许樱手上。

赵氏则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拿出了红封。

杨氏则是自这小夫妻俩个一进屋就盯着许樱瞧,在她看来许樱并不是绝色,也全无媚态可言,怎么就能将连成璧迷成这样?又瞧着手指微颤略显激动的连俊青,更是心有不满。

连俊青拿出红封交给许樱,“我也算是你们半个红媒,昭业兄与杨师妹与我是多年的交情,樱丫头与我的女儿也差不多,成璧你又是我的侄子,你们既然做了夫妻,就要举案齐眉合美一生。”他真的就差说出让连成璧不要亏待许樱的话来,他说是把许樱当成自己的女儿看,真的是一丁点的折扣都不打。

杨氏笑了笑,“该说得你们叔叔都说了,这世上再没有比夫妻和美更好的了,有道是家和万事兴,你们好好过日子吧。”她说完也拿出了红封。

见完了家里的长辈,连老太太亲自带着他们夫妻到了连家小祠堂,让他们给写着连门吴氏的牌位上香磕头,又让连俊青把许樱的名字写到了祖谱上。

许樱自此才是许家明正言顺的十奶奶,长子嫡媳。

作者有话要说:唉…本来不打算用这四个字做章节标题的,可这是许樱上一世的遗撼之一…于是…

115、下马威

许樱早就知道连家豪富,可在看见连成璧的生母杜氏留下来的八层嵌宝楠木首饰盒子之前,却不知连家这般豪富。

连成璧拿了自己贴身的小钥匙把首饰盒子打开,一层一层的拉开给许樱看,第一格的金饰还不算什么,第二格是各式的宝石,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够寻常人家吃一辈子的,第三格则是各种玉器,第四格是珍珠,第五格是点翠,第六格是则是各种零碎首饰,第七格是满满一格子的金条,许樱抽开的时候都颇费了些力气,第八格则是各种契书。

“这是…”

“这些是我娘的嫁妆跟嫁过来之后我爹送给她的各种首饰,我爹长年在外,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每次回来都成堆成堆的给她买首饰,她多数都直接收起来,偶尔戴一戴,也是为哄我爹高兴的。”连成璧脸上淡着淡淡的怅然,看得出来连俊杰的原配杜夫人,也是个寂寞女子。

这些金银珠宝,就算价值连城,又如何能换得夫君在身边相守?当初她连丧三子,婆婆又逼着她给丈夫纳通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房契,是我娘生大哥的时候,我爹送给她的宅子,这宅子本是杜家老宅,因为杜家败了,被典了出去,我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买家手里高价买了回来。”连成璧拿出一张房契说道,“这是我娘生我二哥的时候我爹送给她的田庄,是我外祖母的嫁妆田;这个是我娘生我三哥的时候我爹送给她的,我外祖父家传的良田千倾;这个是连成珏出生时,我爹送给她的十间铺面房;我娘怀我的时候,我爹买了地盖了长生园,占地十亩,请筑园大师欧亚子画图,依着江南南水形势而建,耗银二十万俩,只为博我娘一笑…”

“婆婆她…高兴吗?”

“她素不爱这些,有何高兴与不高兴的,我爹在时她就高兴,我爹走时她就不高兴。”连成璧说道。

连大老爷连俊杰和杜氏其实是夫妻情深的吧,偏偏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正院…”

“我娘去逝后,我爹就再没去住过,就是娶赵氏继母时,也是直接在锦绣院成得亲。”连成璧笑了笑,“其实连家的人,执拗天生,总爱自己憋屈着自己…”连成璧眼睛闪了闪,瞧着若有所思的许樱,握了握她的手,“你也不必总想着欠我的情,我自己乐意的。”

许樱摸了摸他的脸颊,比起拥有两世记忆的自己,他天真纯善得像是夏日清晨的露珠一般。

梨香本来是打算带着连成璧院子里的人来新奶奶这里请安,却见这对小夫妻从祠堂回来之后,把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十爷又让自己和姚荣家的一起守着门,不让旁人靠近,只依稀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等到声音停了,十爷出来开门让她们俩个进来,却见十奶奶单手托腮若有所思的样子,全无一丝羞意,怕是两人真在说什么话,不是在亲热。

“梨香,你把院子里的人都带来吧。”许樱说道,连成璧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自从赵氏去世之后,就一直是淡淡的性子,除了梨香之外就算是自己院子里的人他也有一多半叫不上名字来,只记得某人是管衣裳的,某人是管花草的,某人是管书房的,到时候叫龙睛和蝶尾两个人却找这些人要东西就是了。

许樱却对这些事不得不上心,当初在许家时买得四个丫鬟,碧桃因行事还算周全被她留给了杨氏,加上麦穗一共带来四个陪嫁丫鬟,又有姚荣家的一个媳妇子,许忠一家陪房,这些人在官家千金里面算是少的了,可这些人再加上连成璧院子里原有的,估计人不会少,许樱向来对自己身边的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连成璧的态度上看,他的心腹只有梨香一个,再有就是那两个书僮了,至于旁人,许樱瞧了一边不在意的连成璧,怕是问他他也不知情。

过了一会儿,梨香带着几个头脸整齐的丫鬟进了门,只见她们一着玫红、一着浅碧、一着淡粉、一着淡紫,衣裳料子尽是上品,身上头上戴得首饰也是个顶个的好,再瞧脸上虽说都是薄施脂粉,嘴唇却也都涂得红红的。

“奴婢给十奶奶请安。”这四个人都是声音清脆婉转的,一齐请安时如珍珠落玉盘一般。

许樱在家时就是衣着素淡的,如今嫁了人才着艳色,瞧她们四个的样子,竟比她未出嫁时穿得还要好,不知情的要以为是哪家的姑娘。

梨香瞧着她们四个的样子就皱了皱眉,平素里她管束着她们,让她们不要太过招摇,如今当着新奶奶的面还一个个这般花枝招展的出来,果然是十爷太过纵着她们,让她们一个个不知东西南北。

梨香这倒冤枉连成璧了,他连这四个人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更不用说是纵着了,他只不管是懒得管而已。

许樱打量了她四个一会儿,其中穿淡粉的那个似有所觉,悄悄的把头上的珠钗拨了下来,藏到了袖子里。

“梨香,这几个都叫什么。”

梨香指着着玫红的那个道,“这个是玫瑰。”又指了着浅碧的,“这个是荷叶,这个是桃红,这个是紫薇,她们原都是太太身边的人,因十爷身边乏人伺候,才送了过来。”

许樱点了点头,这四个的名字透着香艳,长相也是有甜美有妩媚有清秀有天真的,赵氏为了连成璧还真费心思。

“麦穗,赏。”许樱早就备了赏钱,这四个丫鬟一人给了一个荷包,姚荣家的又拿了一篓的铜钱,赏给外面的丫鬟仆妇。

许樱赏了这些人,却没有依例让她们走,只是上一眼下一看的看她们,“你们原是太太身边的人,自是要比旁人尊重些,只是我出身官家,自有规矩,比如这官缎,就不是下人穿得,穿了要招祸,这首饰也不是乱戴得,否则带你们出去,人家要笑连家是没规矩的暴发户,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我也不乐意刚来头一天就教训人,只是这规矩就是规矩,只要你们在东院,头一宗,衣裳只能着绿比甲,里衣只能穿素色,更不能用官缎;二一宗首饰不能超过三样,更不许着金;三一宗必穿软底鞋;四一宗除非家有喜事逢年过节,否则只需薄施脂粉,不许描眉画,这四桩事不光是你们要依着规矩,就是没进来屋的,也要依着规矩,今个儿就算了,来日若是再犯,休怪我无情。”

四个人听许樱这般说,就像是脸上一边被打了几个耳光一般,就算是有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人家都是呆过头三日再烧的,十奶奶却上来就对她们四个开刀…四个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敢看连成璧的。

连成璧咳了一声,“我素日就瞧着你们没规矩,只是这些事不是爷们该管的,如今新奶奶既立了规矩,还不快滚了下去换衣裳!”许樱若是说梨香如何,没准儿连成璧背后还要讨两句情,这四个本来就是赵氏送给他的,一个个虽说不敢像是之前的那些个半夜爬他的床,但也忠奸不明,许樱立时把她们四个赶出去,连成璧心里才痛快呢。

许樱成亲头一天就给屋里的丫鬟一个下马威的事,自然满府的人都知道了,知道赵氏心思的人暗暗冷笑,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为人继母的口甜腹剑嘴甜心苦,真打量旁人都不知道吗?

赵氏听见了,也是暗骂那些人没本事,勾引不了连成璧不说,连在新奶奶面前装乖都不会,头一天就露了马脚,不被斥责才怪。

“乔嬷嬷,你开我的库房去拿上好的官燕出来,送给十奶奶,再狠狠的骂那四个不知事的小蹄子一顿,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是。”

乔嬷嬷接了令刚想走,赵氏眼睛一转,“你再传我的信给江姑娘,就说我想她了,只是家里事多,怕是一时半刻分不开身去看她,等忙过这阵子,再去找她。”

“是。”

这江姑娘本是远山县令江大人之女,素来对连成璧有些情谊,自从知道连成璧订了亲之后,当着赵氏的面哭了好几次,赵氏收了她做了干女儿,两人常有来往,如今她又提起江姑娘,乔嬷嬷会意地笑了笑,自是知道当着江姑娘该如何添油加醋说新来的十奶奶不贤,善妒,头一天就打压十爷院子里美貌得丫鬟,气得大太太头疼。

连成珏也听说了这件事,却只是笑笑,如同轻风过耳一般,赵氏使得无非是女人的小计谋,连成璧之前没有直接赶那四个走,无非是怕赵氏再派更厉害的人,如今十奶奶进了门,自然是两夫妻齐力断金了,此事并不足为虑,倒是那江姑娘,颇有些趣味,连成珏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把身边的小厮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哈尔滨这天儿可真够冷的了,竟有人说哈尔滨的冬天比南方好过,他们想必是没在零下二十几度刮风下雪的天气打过车,更没做过没空调的公交车,没体验过啥叫“达标”供热。

116此时彼时

连老太太自也听说了新十奶□一天就发作了赵氏送给连成璧的四个美婢的事,笑得差点连茶都喷了出来。

连家养孩子,向来不会太娇惯着养,赵氏的那些个小九九连老太太一清二楚,做人继母的不能说没有好的,可中间夹着那么大的产业,继母还是一味的对继子好,万中无一,连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人是奸是善,自她跟前一过她就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她没插手一是因为连成璧心志坚定并未上过赵氏的当;二是怕逼急了赵氏她真的出什么防备不得的狠招;三也有磨练连成璧的意思。

却没想到这个新十奶奶竟真是个妙人,头一天就拿着大家的规矩,把四个美婢整得吃了闷亏,她又想想自己身边的人,也有几个掐尖爱美的,当下吩咐了朱嬷嬷,让她管束几个丫鬟们,“终究是我老了,一没力气二没精神了,想想十奶奶说得对啊,我这屋里也有几个蝎蝎螫螫的,整日描眉画髻着红挂绿,着实的没规矩,传我的话,旁地院子我不管,我荣寿堂今个儿就长辈学一回晚辈,谁要是再穿得没规矩,我就立时叫人伢子来把她卖了。”

她这话一出,站在门边的丫鬟,立刻悄悄的拿了帕子抹掉嘴上的胭脂,说起来连家到底是商家,虽说学着世家的规矩,可自从官家出身的杜氏过世之后,渐渐的有些地方也慢慢的松了,更不用说赵氏奢侈、虚荣,带丫鬟出去也要让丫鬟穿得极好,把旁人家的姑娘奶奶都比了下去她才高兴,慢慢的下人间的风气也就败坏了起来。

老太太此言一出,连赵氏都不得不吩咐丫鬟们不要穿得太扎眼。

老太太说完了这番话,又喜滋滋地瞧着送到自己跟前的请帖,“原先老十没中探花的时候,那些个官家人,虽说有什么事都不忘连家,却也欺负着连家,礼不能少送,人却不必到了,怕人说他官商勾结的事又不是没有过,如今一个个都换了脸色,连帖子都写得客气了。”

可对连家终究是差一层,府中若有喜事帖子是免不了要送一张的,可若是安排坐席却是低人一等,如今却是帖子不断,连带着说话也透着客气,比如连老太太手上的这封请帖,请帖一抬头写得就是连太安人台鉴,家中四子满月,诚邀合第光临,落款是东昌知府刘仪安。

此人是刘首辅的同族,素来眼高于顶,连家分给他的干股他是拿的,可除非家中小妾过寿,否则不会请连家的人去,虽说连老太太对他并无什么好感,可他一是父母官,二是手眼通天,始终拿钱供着他,丝毫不肯得罪,如今看见这帖子,连老太太怎能不高兴。

也不怪连老太太对家中的读书人如此在意,商贾贱业,连家银钱虽多,受得欺负却也不少,这也是为什么山东两大豪强,展家始终压着连家一头,展家虽说没人做官,可人家有侧王妃娘娘,谁见了都要给面子,连家却始终是拿银子铺路,虽说路子也广,却始终不如展家。

连老太太心里发了一通的感慨,掐指算了算日子,如今连成璧是探花及第衣锦还乡,刘首辅听说他要成亲,又特准了半个月的婚假,连成璧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回京,京里的路子要铺好,如今刘首辅只手遮天,连带着山东出身的官员也风光无限,山东这边的官家也不得不结交,可她对这样的事多少有些不懂,“朱嬷嬷,你去告诉十奶奶,就说后个我要去知府刘大人家里吃满月酒,让她陪着我去。”

“是。”

许樱接了连老太太的信儿,自然不敢怠慢,先找来梨香和百合问了刘大人的详情,问这两人可知此人背景秉性,过满月的四子是嫡出还是庶出。

许忠因在外面经商,确实是对各地的官员有些了解,不过要说人面熟悉还是梨香,“这刘大人本是同进士出身,如今过满月的四子是正得宠的小妾所出,大少和二少是嫡出,三少是庶出,只是这三个儿子生在他履任之前,并未送过满月礼。”

许樱点了点头,心里面约么就有些谱了,“那宠妾是什么人家出身?”

“听说是乡下私塾先生之女,可也有人传她是清倌人赎身,花钱买得清白出身。”

这种事也不算少见,若无实证,传言也不过是传言,小妾多爱财,若真是私塾先生之女,怕是还讲些风雅,若是清倌人出身,本身又年轻受宠,倒不如送些实惠得真金白银,许樱心里有了主意,叫姚荣家的拿了两块金裸子,去金店换一个刘海戏金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