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他苏州哪里?”这个就是线查不出来的了。

“他已经被穆家招为了姑爷。”

杨晏心中一喜,穆家虽说是盐商之家,上几代却与官场颇有些瓜葛,虽说到了这一代势微,却也不是寻常家,再加上嘉秭园占地极大,穆家也颇养了些鹰犬…若是这两真有瓜葛,管仲明必定藏穆家!

连成璧看见杨晏的神色就晓得,杨晏必定是要出手了,锦衣卫不可能放管仲明活生生地外面,他是锦衣卫的大把柄,被抓住了,锦衣卫上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这也是自己敢跟杨晏说明此事的原因,“连成珏虽然未入连家祖谱,可好歹也是父的儿子,请大动手的时候,勿要伤了他。”这是交待了底细了,连成珏未入祖谱,严格上来说就不算是连家的,他跟连家有得只是血缘上的干系。

“此事还得请他行个方便…”杨晏还是不想事情闹大,能无声无息地弄死管仲明是最好的了。

连成璧皱了皱眉头,他本来不想见连成珏,虽说两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自小到大,谁也没把谁当成兄弟,到了今日更是仇,连成珏从通州码头跳水循走之时,就不当自己是连家的了,可是…他不见连成珏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连成珏看见拜帖的时候整个都愣住了,连成璧?他不京里好好的当他的官,跑来苏州做什么?连成珏刚想问送帖子的哪儿,一抬头却看见站自家店铺门外的连成璧。

许樱读着连成璧的信,看到他见连成珏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虽说他轻描淡写地说两见了面,只说了管仲明的事,可字里行间还是透出当时的凶险,连成璧信里写到:他虽自绝于连家,却并非傻子,管仲明与他亦是拖累,连成珏有万般坏处却有一桩好处,若是一事与他有利,两方一拍即和,断然不会为了所谓仇怨,误了真正的大事——杀管仲明。

后面的事连成璧只是了了数语罢了,无非是连成珏将锦衣卫和数名江湖好手放进了梅园,又送给管仲明的酒肉里加了份量不重的散功粉,管仲明百密一疏,怕自己的外甥拿剧毒之物害他,却不成想自己的外甥用了江湖才会用的价值千金的散功粉,老鼠没有内力武功,吃了掺着散功的食物自然无事,他却是内力深厚的练家子,用了散功粉立时手脚酸软没了力气,被锦衣卫的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了。

连成珏…又一次逃掉了,又摆脱掉了管仲明,日后怕是…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连案底都未曾留下,杨晏虽明知道他窝藏钦犯,却也一时拿他没办法。

真所谓好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翠菊站门边,欲言又止,“太太…”

许樱抬起头,“可是廖奶妈又来了?”

“是。”

“说身子不舒爽,让冯嬷嬷招待她就是了。”

“可她说要带麦穗走…”翠菊就算恨麦穗不尊重,见了麦穗现的可怜样,还是…

“麦穗的身契还手里呢,虽是她儿媳妇,却也是的,让麦穗府里帮几日工,她难不成还不乐意?不许见,让她走。”

“可是…麦穗姐见她了…”

184 灼华斋一

麦穗这样的女子,许樱两世为人,见过的不知凡几,连被弃之前的自己都是那样的人,成了某个男人的女人,就软倒了下去,不管被怎么样对待,只要他或他的家人说两句好话,立时就又回心转意,以为那个男人是回头的浪子…待回转身擦亮眼,浪子依旧是浪子,被骗得只有自己。

不用去查问许樱也知道她回来之后众丫鬟给她的旧衣裳和一点散碎银子,全都被廖奶妈搜走了,连身上的首饰也只剩下耳朵上不值钱的银坠子了。

廖家这般,恰也是山穷水尽的缘故…许樱有些事想问问廖奶妈,应该是时候了。

翠菊听许樱说要见廖奶妈,以为是听错了,“太太…”

“我有些事想要问问廖奶妈,你叫她来就是了。”

廖奶妈还未曾出莲花胡同连宅的门,就被小厮叫了回去,难免有些忐忑,坐在待客的西屋里像是屁股上生了钉子一样,怎么都坐不稳,要说心存怨恨,她怕是恨得最深的,可自家夫妻的身契都在主家手里掌着,身上除了当时穿的衣裳被留了下来之外,别的尽数被搜走,便是想要做逃奴也不知要往哪里逃,谁知主家竟还依着前约把陪嫁的丫鬟嫁了过来,自己三番五次旁敲侧击,这才晓得那丫鬟竟是犯了错才被嫁出来的,便将一腔的恨全发泄在了那个丫鬟身上。

叫她回莲花胡同寻事做,本来是听自己的儿子说在外面勾搭上了个颇有些家资的小寡妇,想要找个由头把有了孕的小丫鬟打发走,谁知主家竟把她留下了,廖奶妈见着了血,又岂会不来叮一道,却不想——

她瞧着掀了帘子进屋,穿着香色金线福字纹缂丝对襟宽袍,一身孕味的许樱,站起身福了一福,“老奴给太太请安。”

许樱也瞧了她一眼,她原先就是惯是会扮寒酸,现下真寒酸了,倒与往日无有什么不同,若说不同变是脸色差了些,从红光满面变成了满脸横肉。

“久没见廖嬷嬷,您老气死还是一样的好,乡下庄子到底养人。”

“这都是托太太的福。”

许樱叹了口气,“我总些事想要问问你,偏老爷说不想见你,现下老爷在江南公干,咱们总算能说透了。”

廖奶妈浑身一冷——“老婆子年龄大了,许多事都…”

“赵氏…到底为何要跟连成珏联手?当年的管姨娘是怎么死的?梨香又是什么来历?”

廖奶妈听见这三件事都与自己无干,听到赵氏和连成珏联手的事,她略挑了一下眉,“赵氏太太并未曾与九爷联手,他们俩个应是互有把柄。”廖奶妈没问许樱为什么知道自己会知道这样的事,她虽离了连家多年,在连家的耳目却是不少的,“管姨娘是产后血崩死的并没有人做手脚,梨香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她是怎么和九爷搭上的…老奴也不知情。”

“你从太太那里盗来的东西,都卖到哪儿去了?”

廖奶妈答完这些不相干的事,刚松了口气,许樱就问了件让她头皮发麻的事…“这…”

“太太留下的那些东西,虽说是好物件,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收的,那些个金饰若是只融了卖金子,可是糟塌东西了…更不用说那些个古董、器物了…”廖奶妈日子过得极好,后来从她手里搜出来的那些个东西也是极好的,若真是贱卖了,依着他一家三口的行事作风,怕是早败光了。

廖奶妈低头沉吟了许久…“太太可知京里哪家的胭脂卖得最好?”

“灼华楼…”

“光指着那些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胭脂水粉,她家的生意岂能如现今一般?京里的世家豪门,总有些太太、奶奶、小妾有些值钱的首饰、不常用的物件,缺了银子到她那里换,多半是能换个好价钱,她家也从不问东西的来历…”

“太太…我的儿是良家,麦穗姑娘虽是好的,却与我儿水火不容,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仇人…”

“她是明媒正娶嫁到你们家的,若说是出来做事也是寻常,可若说您不想认这个儿媳妇怕是不成的,一是她本无过错,二是她肚子里已有廖家骨肉,停妻再娶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我连家是不准的。”

廖奶妈讪讪地笑了,“这都是我纵子太过的缘故,我也是舍不得麦穗吃苦。”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也是她的命。”

许樱送走了廖嬷嬷,转身对翠菊说道,“你去与麦穗说,我这里的事不多,只能一个月给她五百个大钱让她看着两个洗衣妇,孩子生下来她带着也成,交给婆家带着也可,只是我连家是规矩人家,下仆要见外人,得先问过我。”

“是。”

她终究还是对麦穗心软了,那些年在许家苦熬的岁月,终非外人能懂。

连家豪富,连带着连家的大掌柜都比旁人贵重些,许是因两夫妻从无到有两手空空到现在家境殷实,让张太太不知比别人多了多深的底气,又或者说张大掌柜在外奔波,觉得老妻在家寂寞,暗地里纵着,张太太与那些个京里常见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两个月也出不了一回门的太太们极不相同,是个爱热闹爱串门子的,别人家不提,许忠家的门槛就被她踩得底了两分,主因是她常说旁人说话都俗气,唯有许掌柜的媳妇是个不俗的。

百合对她说不上烦,可也说不上喜欢,每次她登了门总会打起精神招待,等张太太说完京里新近的“故事”,眨着眼睛等着她投桃报李时,她多半也说些不咸不淡的事,要论精彩远远比不上张太太,还常要被她纠正一番,“你说的事我倒也听说过,只是听说那家的闺女也不是什么规矩的,年轻时被人引诱失了身,这家这才寻了个没有根基的穷人家小子做姑爷,嫁妆丰厚、岳家又有财势、几个大舅子身高马大的,姑爷成了亲知道上了当也不敢声张,谁知十年河东西年河西,穷小子发达了,岳家还要看他的脸色,自然是他怎么欺负自家的闺女也不敢开口了,只怕他翻旧帐把自家的闺女休回来,那穷小子也没想休妻,谁知新纳的小妾是个拎不清的,连大妇的嫁妆都敢贪,这才有了这场官司。”

“哦…”百合佯装受教地点了点头,她先前讲的是某家人家正妻告丈夫停妻再娶、贪占嫁妆、先贫后富,青天大老爷判令将那小妾流放三千里,男人重责三十大板,令其回家与妻子安心过日子的事,这事儿最近传得连扫地的仆妇都能说两句,百合就是用这事儿来应付张太太,果然听到了更详细的故事。

“所以说啊…那县官也是糊涂人,夫妻闹到上公堂,便是撕破了脸,哪还能一同过…听说老爷离家已经有两个月了,何时能回来?”

“听说是已经返程了,替官家做事,总不自由。”

“太太这一胎若是生了个儿子便好了,连家子嗣太稀了些。”

“我前日去见太太,太太倒没说非要生儿子…”

“她终是年轻…”张太太说道,“说起来我也要去看一看她才是,可她是东家我们是掌柜,去多了怕惹人闲话,现在终究是二老太爷掌着生意。”

“二老太爷是个大度的,怕没那些个心思计较…”

张太太笑了,“我说许太太,你也不是个孩子了,这是个人就有私心…我和张掌柜还是心里向着长房的,正根本源嘛…可二老太爷现今掌着权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与太太常来常往,可要劝太太多长些心眼。”

张太太这样挑拨东家血亲之间的关系…所谓何意?表忠心?百合笑了笑,只当轻风过耳罢了,想起许樱交待给自己的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您与灼华斋的掌柜颇熟识?”

张掌柜夫人许是因为在许樱面前花大价钱买胭脂被训斥过,在百合问及灼华斋的时候有些尴尬,“我与她也不算是相熟,只因我常在街面上行走,与她有些面上情罢了。”

百合听到这里有些惊讶的样子,“可我听王太太说…”

王太太的丈夫是连家在京里茶行的掌柜,与张太太原就是极好的,百合也是费了些心机才与王太太熟悉起来的,“她能知道些什么…”

百合笑了,“该知道的我可是都知道了。”比如张家另起了炉灶,与灼华斋的掌柜合股开了自己的买卖…

“既是知道了又何必打听,灼华斋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招惹的,便是太太…怕也要惦量惦量连家够不够份量。”张太太眼睛眯了起来,凑到百合的耳边说道,许忠和百合是十太太的心腹,这件事又有谁不知道,太太憋了这许久,总算借着有孕发作了起来,可惜太太棋差了一招,他们夫妻可不是姚掌柜那对傻夫妻,夫妻不合,一个只知道偷藏银子养外室,另一个知道了丈夫有外室就不管不顾要拼个鱼死网破,他们夫妻可没打算一辈子做连家的掌柜,等能年老力衰了再领着谴散的银子回家“养老”。

他们可是颇有些长远的打算的,如今就算是连家疑心他们夫妻,怕也是拿他们没办法…

185 天性三

百合一字不差地把事情跟许樱说了,许樱笑了笑,“灼华斋的那位掌柜,可曾见过?”

“前次鞠大掌柜的女儿出嫁,出去买贺礼的时候,倒是走马观花见过一次。”

“觉得她如何?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百合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就是一个普通的妇,除了身量略高倒无有什么不对…”

“身为女子,不觉得她的手大了些吗?”许樱自上次从灼华斋回来,便不停地想着到底那个老板娘哪里不对劲,一直到前几日忽然想起来自己上一世听说的一个传闻,灼华斋之所以被封,是因有揭穿了所谓的老板娘,是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假扮的,又因此事牵扯到了宫里,被悄悄地把风声压了下去,她当时听的时候以为此事为假的,本朝对太监管得极严,这种扮女装开店的事,简直匪夷所思,这样轻风过耳的事,她自然不会放心上,若非猛然想起这个传言,又两件事合一处,怕是怎么样也想不通这件事。

“是说…”百合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事若是真的,张太太无非是觉得那手眼通‘天’罢了…”许真是手眼通‘天’,灼华斋背后有哪位王公贵族的本钱里面,可这又是谁呢?

“那太太您…”

“无非是让敲山震一震他们夫妻罢了,等生下孩子再说其他。”许樱又问起许忠的事,“许忠哥近日如何了?”

“总算是站住了脚,烟行的事全盘接了过来,辞了几个不晓事理的,又招新了几个新。”

“远得地方管不了,京里现下眼皮子底下,总不能再继续忍下去,让许忠与各掌柜来往时,多长些心眼便是了。”许樱摸了摸肚子,她本性就不是能闲呆着的,这一年多的蛰伏已然够久了。

“是。”百合眼前也亮了起来,自家姑娘要把京里连家的商铺管起来,自己夫妻自然也是会水涨船高,只是…“二老爷…”

“二叔那里,自会去说,先斩后奏的事,咱们是不干的。”

“是。”

穆家苏州经营多年,便是苏州城里的一块砖,暗地里也是向着穆家的,梅园里出了命案,就算是处置得无声无息,穆家也一样听到了风声,但因这其中貌似牵扯到了自家女婿和官府,这才隐忍不发,等了约么月余,见再无什么风声,穆家这才有了动静。

连成璧早就料想到了穆家必不会不开腔,却不曾想自己离开苏州之前,这才听见了穆家的消息。

武景行身份特殊,来苏州本是以钦差的身份前来督办丝绸的,可他又不想与地方官多有牵扯,是以只是包了间客栈供自己一行居住,除了乍来之时与地方官吏打了几次交道之外,都借口皇命身事务繁忙,将前来献殷勤的地方官给打发走了。

连成璧随着他也走遍了苏州原本御贡皇家的几家织户,又走了些大中小织户,心里约么也就有了些谱。

连家也是做丝绸生意的,年年都要从苏州购进大量的丝绸,卖往山东、京城、直隶等地,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大小织户所产的丝绸差别其实不大,有些小织户的花样子还精致些,只是产量太低,难为贡品,大织户若是做贡品的,又会因贡品只能卖皇家,亏了本钱,是以做贡品的都是与内务府有瓜葛的几家,做活确实不惜工本,做出来的东西也确比别家强些,皇上为何要让他们来看,实有些奇怪。

倒是武景行一语道破,“内务府给御用织户的银子比起市价如何?”

“便是好年景,内务府给的银子也要高上三成。”

“到织户手里的,又能有几成呢?更不用说京里历来是先下单子,再付三成的银子,见着了实物再付五成,余下的两成不知哪年哪月…若是内务府没有靠山,谁能做得成这笔生意?”

连成璧点了点头,“皇上是觉得内务府有从中牟利?”

“皇上倒不怕有牟利,这笔生意自太祖那一辈起,就是恩赏功臣的优差,是太后提醒皇上,要到江南走一走,是为了谛听司的事,太后怕皇上幼主临朝,江南的谛听司生变…”

谛听司?连成璧愣了一下才省过味儿来,连家行走商道多年,也曾经听说过有个谛听司,专为皇上打探民间动向监查百官,但是此事知道的了了无几,寻常百姓便是听说过,也以为只是谣言罢了。

“皇上派到江南…”也就是说皇上对武景行极是信任了,可是又带着他…他明面上可是山东一系的,皇上真对刘首辅毫无芥蒂?古来幼主与抚臣,少有善终…

“皇上自是信的。”武景行没说他皇上和太后面前,说了连成璧多少的好话,也没说刘首辅对这事心知肚明,却装傻充愣,所谓监查谛听司,其实就是太后暗地里替皇上培植自己的势力的第一步。

连成璧心里装了这许多的事,反而觉得自家的事是小事了,谁知刚回自己所居的上房,便瞧见龙睛给什么倒茶。

钦差居所,哪能就随便让陌生登堂入室了,待看见那的官靴之后,龙睛略闪了身,露出了那的脸,是杨晏。

“不知杨大有何贵干?”

杨晏站起身,向连成璧拱了拱手,“下官与武驸马有些事要说,说完之后又想起了些许小事,想与连大说一说。”

连成璧这才明白,为什么杨晏自己面前总是自称下官,原来…他也是谛听司的…自己与武景行同来江南,难道已经被默认与谛听司有关联了?“杨大不必如此客气,有何事您尽管讲。”

“连成珏…”

“呃?”

“穆家不知怎地,找到了下官,下官将事情加加减减地说了,事关钦命要犯,穆家也未曾多问,只是问下官那要犯与连成珏有何关联?下官也被问住了,特意来连大这里也问一句。”

“连成珏已经死了。”连成璧说道,“他年少无知之时,曾经被坏蒙蔽过,做过一些错事,现下他已然死了,还是不要问了的好。”这就是说连家要咬死了连成珏已死这件事。

“那穆家的九姑爷呢?”

“与他素不相识,怎知内里详情?许也是被骗了吧。”

杨晏点点头,连家不打算保连成珏,甚至连成璧觉得他早死早超生,他对连成珏这个最后一个知情,也知道该如何做了,至于穆家…就算连成珏是穆家的姑爷,出了锦衣卫和数名江湖自家的梅园里围捕看园老的事,穆家这样的家也不会保连成珏…或者说避之唯恐不及。

“既是如此,下官告辞了。”杨晏是做官差的,不似是外想的一般,锦衣卫还是知道底线的,杀灭口的事是不会做的,但是既然穆家问了他连成珏是什么,他不把实情告知穆家,日后穆家若是有什么变故,岂非是他的过错?

武景行带着连成璧到了江南,依着他文官的出身和与刘首辅的牵连,又与皇上的心腹之臣武景行交好,这样的若是如言保连成珏,杨晏还是能替连成珏瞒一瞒的,也好卖个情给连成璧,可看着连成璧的样子,怕是对连成珏欲除之而后快,既是如此,不如同样卖个情给连家,也卖个情给穆家,把连成珏的实情说出来,至于穆家会如何处置他,是穆家的事。

锦衣卫的底线就是如此,不会自己杀,但合理合法之下,借刀杀是从来都不会手软的。

龙睛有些似懂非懂地送走了杨晏,回到屋里却见连成璧拿起了看了一半的书看,不像是有什么事,“十爷您可是要歇着了?要不要小的替打水洗一洗?”

“让店家烧水,今个儿要洗澡。”

“是。”

连成珏将最后一张银票塞进了衣裳的夹层,自从梅园出了事,穆家的待他就不似从前,原本说要借他银子将生意做大,现下也不了了之,穆九被蒙鼓里,只觉得都似对她极好,可连成珏自幼连家长大,别对他是真好还是应付故事,一望即知。

穆家,他已经呆不了,甚至连苏州都呆不了了,管仲明虽然死无对证,可穆家若是知道了实情,定不能容他这个与江洋大盗有瓜葛,甚至连锦衣卫都引到自家的姑爷。

自从出事之后,他就开慢慢的将自己本来就是唬弄穆家的生意收了,聚拢了所有能聚拢的钱财,现穆家说要借给他做生意的钱既然是无望了,连成珏已然预备着走了,他的目光投到了铁梨木拨木床上的针线篓子,只觉得上面小小的大红肚兜红得刺目…

连成珏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外面走去,却连自己的妻子与穆大奶奶相携自远处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他一转身拐到了另一个方向…

186 天性四

穆大奶奶几乎是刚一踏进屋里,还未曾登上二楼,就觉得不对了,穆九自婚后一直跟夫君住在穆家花园的宜安楼里,一楼只做待客起居之后,二楼才是夫妻两个日常的居所,往日一楼必然要有一两个丫鬟值守的,可今日却是空空荡荡的…穆九不是那些个会放纵下仆的,素来对丫鬟们管束极严…更不用那种一脚踏进来,就觉得楼里空空荡荡的,不止楼下没人,楼上好似也没人…

穆九姑娘先是看见楼下没有丫鬟守着有些奇怪,瞧着大嫂怪异的眼神,心忽地一下揪紧了,挣开穆大奶奶的手,提着裙子往楼上跑去,饶是她佑大的肚子,竟跑得极为快速,穆大奶奶伸手拉了她一把没拉住,也提着裙子追了上去,跟着她们的丫鬟婆子被这姑嫂两个的举动吓得住了,回过神来之后也追了过去。

穆九上楼的头一件事就是推开紧闭的卧房门,只见窗户开着,窗前自己早晨的时候亲自插的绣球花被不知何时吹进来的风吹落了几片花蕾,晨起梳妆完毕收起来的妆盒不知被谁打开了,屏风上挂着的那件夫君最喜欢的月白袍子,不见了踪影…

桌上的茶杯下面压着一封信,穆九忽地觉得心里一沉,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拿起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吾妻亲启。

她打开信,只看了两行便觉得双腿似是没了根一样,软得像是一滩泥一般,若不是有穆大奶奶扶着她,怕是要栽倒在地上。

穆大奶奶和赶过来的丫鬟扶着她坐到了床上,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封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信上无非写着自己为躲避连家到了苏州,谁知连家却追了过来,又有一些仇家追到了此处,若是不走怕是要连累妻儿,只盼着穆九将儿女好好养大,他若是在异乡安顿下来定会来接他们母子云云…

穆大奶奶看完信,将信折了几折,使了个眼色给自己心腹的丫鬟,丫鬟什么话也没说,接过信就走了。

穆九坐在床上发呆,只觉得自己这一年过得像是一场梦一般,本以为是觅得佳婿终身有靠,怎会又被抛弃…

穆大奶奶坐在她旁边搂住她道,“妹妹你不必着急,我已然派人去寻你大哥哥去了,定要将妹夫寻回来,让你一家团圆。”

穆九靠在嫂子的肩头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妆盒,“嫂子,你看看最下面一格里面的东西还在不在。”

穆大奶奶有些疑惑地站起身到梳妆台前将最下面一格打开,只见里面空空如也…“这里没东西啊。”

穆九本来心中就有数,见穆大奶奶这般说,立时泪如泉涌…

穆大奶奶知道穆九自前夫家里出来时,身上除了首饰只有藏起来的不到一万两的银票,自家陪嫁的银子和东西,只随着她送回来不到三成,后来闵知府觉得脸上挂不住才又送回来一些,穆九除了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些银票、首饰、衣裳,别的都交给了穆老爷,难不成…“你那些银子…”

“他都拿走了。”穆九带着哭腔说道,两人刚成婚时,她为了试探夫君,说要拿嫁妆给他做生意,他却说不用女人的钱做生意,她以为他是真男儿,对自己是真心实意,却不曾想…他这样让她如何在娘家立足…如何在苏州城见人!本朝虽不禁寡妇二嫁,可穆九这样嫁过一嫁夫君死了,再嫁之后夫君竟不见了踪影的,怕是这一辈子…更不用说穆九对连成珏是十成十的真情,只觉得人生在世得这样一个夫郎今生有靠…天下的男子与连成珏比起来皆如尘土一般,穆九只觉得心被人扯出来撕扯成好几块又在地上踩一般…

穆大奶奶见小姑哭成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恨,本来穆大听说了连成珏与江洋大盗有瓜葛是连家弃子之后,就起了杀心,是她们妯娌看着小姑可怜说情,这才让穆家兄弟收了杀心,却没想到连成珏竟然这般…

王四是个苏州河的摆渡人,每日晨起头一件事便是将船收拾好,静候客人,来往于苏州河上的各色人等见过不少,今日坐他船的年轻书生却有些怪异,他随手扔了个足有一两重的银锭子,坐下之后便示意他开船。

“客倌,你这银子我找不开…”

“不用找,我包了你的船就是了,老丈你只管开船就是了。”

“您早说了要包船便好了。”王四一边说一边整了整衣裳,撑起了乌篷船…

船在苏州河里慢悠悠地前面划着王四回头想要与官倌搭话都不见回应,只好闭紧了嘴巴再不说话,待船行到了码头上,他转过身,却见他客人不见了…

“哎呀呀,难不成我今日撞了鬼?”他去摸腰上的荷包,那整整一两的银锭子,却是真的…

穆大站在望河楼上,看着连成珏被人无声无息地从船上抓到了河里,再不见踪影,微微一笑,关上了窗。穆家做了这许多年的盐商,岂是他一个无根基的连家弃子能够欺负的,妹妹再做新寡又如何?穆家又不是养不起女儿…

许樱只觉得手上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低头瞧瞧自己正在摸着的衣料,却是平滑至极,全无一丝的刮人之处…

“太太…”绿萝小心地瞧着许樱,经过一场劫难之后,绿萝瘦了些,可眼睛却晶亮极了。

“这料子的颜色不好,再换一匹。”许樱笑道,绸缎庄的老板娘二话不说地又拿了另一匹新鲜料子。

“您若是给孩儿做衣裳小店新到的红绫缎最是合宜,颜色鲜亮喜兴不说,还软和得很…”

许樱瞧着那衣料果然是极好的,点了点头,“就把这个包起来吧…”她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对面的灼华斋,“这灼华斋的生意一向是这般的好吗?”

“倒说不上有多好,看得人多买得人少,京里官家太太虽多,谁也不能整年的用他家的脂粉,用不起。”老板娘最后三个字张着嘴未出声儿,“我听人说她家除了二楼里那些粉啊什么的,一楼买的寻常东西,也不比别家的好,倒是价贵了五成有余…一开始人家愿意捧,这两年…差了。”

许樱点了点头,“那他家怎能用得起这样的房子?”

“听说房子不是租的,就是他家的,原先也是开脂粉铺子的,掌柜的好像牵扯进了什么官司被捉起来了,房子被官府封了,主家没办法只好贱卖,寻常百姓无人敢买,被他们家给捡了便宜…听说是颇有些背景的。”若无背景在京里也开不起什么买卖,就说是他们这个绸缎庄吧,也是有些“来历”的,这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

许樱又挑了几样料子,让他们将衣料送到莲花胡同连宅,这才上车走了。

张掌柜不足为虑,只是那灼华斋到底是哪一年倒的她已然记不清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张太太已然在百合面前不管不顾了,就算她对百合说要忍到她生产完,现下也忍不住早早地暗自布置了起来,可灼华斋还是只能摸到边,瞧不见内里如何,一个太监敢扮女妆在京里开店,就算是后来被整倒,也不是自己一个七品编修的夫人能随意碰的…

刚回到连家便看见冯嬷嬷与一个眼生的嬷嬷站在门外说话,那个嬷嬷见她回来了便迎了上来福了一福,“给连太太请安,小的是勇毅伯府的人,夫家姓张,您叫我张嬷嬷就是了,我家太太命小的送些土产来给连太太,邀连太太若是得闲到府里一叙。”

许樱摸了摸自己已经突起的肚子,笑道,“我一个闲人,岂有不得闲的时候?只是今日挺着肚子走了半日有些疲累,明日定将登门拜访。”

勇毅伯府的人邀她过府?这又是所谓何来?连成璧虽与武景行是好友,勇毅伯府的水却是深不见底,自己与她们素无往来,她们这般行事…到底所谓何来?

她与冯嬷嬷对视了一眼,见冯嬷嬷也是满面的疑惑,只得压下疑心说道,“嬷嬷想必是等得久了,不如进屋喝些茶水如何?”

那张嬷嬷也未曾推辞便跟着许樱进了屋,许樱备了茶水招待,对着冯嬷嬷使了个眼色,冯嬷嬷笑眯眯地替张嬷嬷端了杯茶,“您是侯府的人,勿要嫌弃我家的茶水不好便是。”

张嬷嬷到底是候门出来的,一举一动透着规矩,接过茶来先是言谢,“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连太太能赏碗茶喝已然是抬举了。”

“不知张嬷嬷在府上在哪位太太屋里伺候…”

“不瞒您说,我原是太太屋里伺候的,后来大爷奉皇命纳了程家姑娘为妾,便是太太与程姨娘房里两头跑了。”

程姨娘那便是皇上赐婚的那位了…这位嬷嬷既然是她身边的人,难不成是她想见自己?一想起她来,许樱便想起了前世许多不堪的往事,可既然这位嬷嬷都光明正大的来了,想必是勇毅伯夫人也是允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