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仲文较为谨慎,看了两眼顿觉不妙。此处地偏路远,对方身份不明,万一冲突起来,自己这边多是弱质女流,逃都逃不掉。奈何要阻止许平阳已经来不及,他立刻接着道,“我们是路过,不必管这些闲事。请各位行个方便,这条路可是通往山顶?”

郑仲文前一句声音压低,近处才听得见,后一句声量提高,言辞颇为客气,然而对面的黑衣人无一应答,有几个已经扔下锄镐,抄起了武器。

许平阳犹未发觉,还待呼喝。

阮静妍受过劫掳,对气氛格外敏感,一把拉住许小姐,惶乱道,“他们不是善类,快走!”

“各位不清楚就罢了,叨扰了。”郑仲文的冷汗都渗出来,强自镇定的说完,猛力一拽还要显摆世家威风的许平阳,斥令丫环小厮急转而走。

然而一行人本来已走得疲累,许小姐更被健妇背着,速度哪快得起来。眼看黑衣人已经追过来,手中执着亮晃晃的利剑,许平阳终于感到了恐惧,“大胆!我乃金陵许氏公子,家父官拜礼部侍郎,狂徒竟敢无礼!”

黑衣人如若未闻,依旧凶神恶煞的疾扑而来,许平阳骇得魂飞魄散。

郑仲文猜测这些人大概在做些不见人的勾当,被自己一行撞上,说不定想杀人灭口,如此下去很快就要被追上,他疾声道,“往来路跑,分散了逃,遇到人大声呼救。主道有守山的吏役,能逃出去再带人来救!”

许平阳抢先奔出数丈,步子飞快。

好端端的游山变成逃命,全是因许平阳自作主张。危境当前,这人只顾自己逃命,连妹妹都扔下了不理,郑仲文简直想唾上一口。然而此时无暇顾及,他令丫环扶着阮静妍疾行,将许小姐从健妇背上接下,强拖着奔走,幸而几名小厮还算忠心,不曾弃主而逃,在后侧掩护。

忽然一声惨号响起,落在最后的一名小厮被黑衣人劈断了一臂,跌在地上痛得打滚,又被三五支利剑穿刺而亡。余人大恐之下四散奔逃,郑仲文看着阮静妍被丫环带着逃向林子另一边,被几个黑衣人紧追不放,他有心要救,身畔已有敌人扑来,几名粗通拳脚的小厮拼了命的阻护,郑仲文只好扯着许小姐朝反方向逃去。

林间的惨叫此起彼伏,郑仲文听得头皮起栗,越慌越是不妙,奔逃间遇上飞瀑奔流,前路断绝,他欲要更改方向,可怜许小姐惊厥欲死,扑跪着站不起来,一个黑衣人追上来横剑一削。郑仲文拼身一拦,利剑没伤着许小姐,横劈在他背上,大股鲜血涌了出来。

许小姐哭着扶住他,郑仲文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树枝挡了一剑,继而奋力一挥,迫得黑衣人退了一步,郑仲文也失去了平衡,带着许小姐一同跌入飞瀑,流水一红,瞬间将人卷去。

阮静妍心跳得要从腔子里炸出来,肺如火灼,完全喘不过气。

林叶交错的天空依然晴蓝明净,林下却是鲜血四溅,相伴的丫环与仆人已经或死或散,到此时仅余阮静妍一人。她才刚刚见到魂牵梦萦的男子,怀着不为人知的甜蜜,这一刻就要莫名其妙的死在山里,连全尸也未必可得,更不敢去想家人该何等伤心。

阮静妍泪眼婆娑,几个黑衣人围上来,刀剑亮亮的逼人,情绪引得她激血上涌,视线中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一步步后退,忽然后颈一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30章 多异心

远处的黑衣人在掘地,苏璇隐在树上窥看,树枝传来一丝轻颤,叶庭悄无声息的翻掠上来。

苏璇低声通报,“东边七处,南方三处,十二人为一队。”

叶庭分头探完,回道,“西边五处,北边四处,合起来二百二十八人,长使没见着,至少还有一帮在别处。他们应该是趁着封山之机,带了干粮夜里摸进来,只要避开山吏巡视的主道,很难被人察觉。看来朝暮阁确定宝藏在紫金山,正在搜寻具体地点。”

对方大举而来,众寡悬殊,苏璇道,“假如他们寻到宝藏,师兄想怎么办?”

叶庭也在苦心思索,良久才道,“这么多人,单凭你我阻不了,唯有报官让朝廷接手。不过这样伤不了幕后之人,只能将阴谋暂遏一时,还会使正阳宫落入祸首之眼,必有后患。”

黑衣人中有的歇了懒,被领队在骂骂咧咧的斥喝,苏璇远望了一眼,“师兄不想门派卷入其中,不如写封匿信?”

叶庭想过此法,亦是不妥,“要阻止朝暮阁,接信人必须立刻提调精兵至紫金山围阻,没有正阳宫的担保,哪位大人肯轻信一封书阑,担上这份决断。”

枝节牵连殊为麻烦,苏璇眉端一挑,“索性弄些火药将宝藏炸了,看他们还怎么挖。”

他无心一言,却令叶庭灵光乍现,思了一瞬脱口而出,“就这么办!与其束手束脚,不如将事情闹大。紫金山是龙脉之所,震声传开,守山吏定会查看,朝暮阁为免事情败露只有暂撤,如果恰好有前朝宝藏的传言散出,朝廷自会封山彻查,朝暮阁就等于为他人作了嫁衣。”

这样一来既阻止了敌人的阴谋,正阳宫也可以不露相,叶庭越想越觉可行。他正与苏璇商讨,忽然远处一声古怪的哨响,一个黑衣人掠至说了几句,一群人立刻停了掘地,反而改为掩藏,不多时地面被平回原样,连草皮都重新盖回,全然看不出之前探掘的痕迹,而后他们收起兵刃锄镐,随报讯的同伴一同离去。

叶庭一见情形,立时道,“他们定是发现了宝藏,你跟去监看,沿途留下记号,千万不要妄动。我出去弄火药,尽快赶回来。”

苏璇远远的缀着一队黑衣人,每隔一段就在树皮上刻记,最终转进了一处荒僻的山坳。山坳位置低陷,两侧巨大的山峰夹倾,挡去了大半天光,地面杂树丛生,荒草漫野。

黑衣人大概均来了此地,密密有数百之众,苏璇借着树木的遮蔽悄悄掩近,见坳地内挖开了一个方圆数丈的大坑,现出一个黑墟墟的甬道,不知延伸至何方。

甬道外立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紫衣男子让苏璇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正是曾经的老对手,天星门的二门主池小染。此时他随在一个额头高隆,面生赤瘢的玄衣人身边,神态十分恭敬,想必玄衣人就是驭掌天星门的门主,赤麟蛟卫风。

苏璇曾听叶庭提过此人,据说他曾是天星门的三门主,因行事残虐,在门中剪除异已而引起前任门主的忌惮,欲将他驱离。不料卫风趁举宴之时将门主一家毒杀,自己夺了门主之位,天星门由此邪气大盛,恶徒横行,臭名昭著的五鬼就是一例。

立在卫风对面的,正是朝暮阁的长使,光头的玄月僧随在一侧,都似在等什么。

过不多久,甬道内抬出几具尸体,又走出十来人,衣衫头面俱是脏污,显然是探路回返。长使问询了几句,抬手一挥,一大群黑衣人举着火把鱼贯而入,长使与卫风亦相偕进了甬道,留玄月僧与池小染在外等候。

苏璇暗中打量,依围聚的形态来看,天星门与朝暮阁人数相当,进甬道的足有百余之众,也不知内里是何种情形,他只盼宝藏埋得深一些,不要等叶庭还没回来就落入敌手。

此时又有一队黑衣人奔至山坳,其中一人掮着一名少女,刚巧从苏璇所栖的树下经过。

苏璇一眼瞥见少女昏迷的侧颜,竟是熟悉之人,刹时一惊,下意识就要拔剑,突然洞中传出隐隐震响,他定了一瞬,按捺下了冲动。

异动让留守的人群骚动起来,池小染和玄月僧均是色变,所有人都在凝视黑黝黝的甬道。

洞中却是安静下来,半晌不闻声息,疑虑不安的人们不禁私下低议,池小染回头厉颜一扫,见一名头目脚边居然躺着一个女人,登时光火,“卫况!听了传哨迟迟不至,这时候还在抢女人,你是不是想去刑堂走一遭?”

卫况是卫风的远房堂侄,向来只听亲叔的号令,对池小染表面顺从,内里并不服膺,“禀二门主,兄弟们掘地时不巧被几个游山的世家子弟撞见,为免消息泄露,我们将人杀了,痕迹一并处理干净,这才来迟了些。”

池小染知他癖好,如何肯信,闻言冷笑道,“被游山的撞见,你安排的哨卫呢?既为灭口,这女人何不一起杀了?”

卫况原先确有哨卫,后见左右偏寂无人,离主道又远,自觉多此一举,将哨卫唤回掘地了,没想到给人闯到了近处。十几人给杀了个干净,唯独少女美貌异常,引动了他的情欲,仗着有卫风的回护,大着胆子将人留下来,此刻正要砌词狡辩,一旁的玄月僧足下一拔,将昏迷的少女翻过来。

打量女孩雪白玉秀的面庞,玄月目露淫色道,“这妞儿生得精致,杀之可惜,二门主用不上不妨让给我,回头我将她舌头摘了,保管不会泄露出半点隐秘。”

池小染气得不打一处来,“玄月兄忘了我们在此做什么?女色随处可得,不要耽了正事,引来长使怪罪。”

朝暮阁的声势论起来还压天星门一头,玄月连卫风也不甚惧,何况池小染,他哼笑一声,“有长使和卫门主共同出手,还能有什么变数?二门主多虑了,这份忠心要让卫门主得见,定是大为褒赏。”

两派联盟本就是面和心不和,池小染听他话中刺讽,神气一寒,不料甬道中再度传来隆隆声响,异变又生,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自长使出尽手段,从少林藏经阁偷得了无量心经,少使亲自研析,在一页经书中以秘法浸出了地图。宝藏藏得极深,在一座数百年前的陵墓之中,要不是需要探查的位置极大,这份好处哪会让天星门分一杯羹。

两派搜索良久,终于发觉了一处残断的甬道,进入时还有机关控制箭矢攒射,猝不及防之下伤了数人,内里不知还有多少陷阱。本应探仔细了再行计较,卫风急于求成,自恃艺高,执意要率人入内。池小染半天不见回音,洞内又频生异响,一时脸色阴晴不定,着实犯了疑。

玄月僧忽然改了腔调,和颜悦色道,“二门主实在担忧,不妨进去看看,外边这么多人守着,断不会有事。”

池小染一旦应了,天星门在外便是群龙无首,何况玄月前倨而后恭,明显不怀好意,他如何肯理会。

玄月僧也不恼,拖长声调嗟叹,“毕竟是古墓,保不齐就有什么恶毒的机关,什么毒箭毒火毒烟之类,纵是英雄怕也难防。”

卫况方才受了劈头一骂,正是气闷,突然听池小染道,“卫况,你带一队兄弟进去,看看门主那边可还顺利。”

卫况陡然得了一个极好的表现之机,不由精神一振,他带了下属刚要进洞,忽见玄月僧一双色眼尽在少女身上打转,贪婪又得意。卫况登时一个激灵,顿悟自己前脚一走,这淫僧后脚就要将美人弄过去,池小染与自己不睦,八成不会拦阻,等自己吃灰受累的出来,到手的肥鸭已经入了别人之口。

卫况如何甘心,他脑筋一转,使唤亲信背起少女,“将这女人一起带进去。”

池小染见他如此荒唐,气得一张脸寒峭如冰,正要重斥,卫况抢先道,“这陵墓古怪,说不定需要什么阴血祭一祭。”

池小染当然不信这套荒诞的说辞,卫况也不给他发作的机会,立时奔进甬道,留下池小染和玄月僧双双阴了脸,各自一肚骂语。

第31章 厉王陵

甬道以巨石砌成,坚牢高阔,石壁绘刻精细,两侧有弓弩的残骸,地上散着零落的锈蚀箭矢。

外界的天光逐渐消失,全仗火把照亮,随着人们行过,石壁上投下一个又一个浮移的黑影,脚步声沉闷而古怪。

纵然是一群江湖汉,在阴森幽闭的地陵中也有些不自在,人人静默无声,待长长的石道走完,甬道尽头现出一扇石门,已被前行者穿凿破开,后方是一条更为窄暗的通道。

空中带着百年的滞腐气息,火把的光焰渐渐呈现出淡绿,光影明灭不定。走在最前方的人忽的足下一空,他本能的探臂一攀,不料相连的石板俱落,人顿时直坠下去,发出了一声惊喊。

幸而后方的同伴俱是练家子,一扑身将人拉住,独有火把坠了下去,到底犹未熄灭,照见底部深达数丈,铁棘林立,串着两具不知多少年的枯骨。

陷阱设置得异常巧妙,前后两块石板堪堪能承一人之重,中间一块独空,一旦人落下去机关牵动,三块俱陷,让中者无法攀援,生生被串刺而亡,待人一离开,石板又无声的闭合起来,等待吞噬下一个失足者。前行者也做了警戒的标记,只是位于陷阱尽头,加上火光暗淡,未被人们留意。

气氛紧张起来,人们再不敢大意,小心的探查前行,行进慢了许多,避过了几处陷坑,费时良久进到一间石室。室中摆了些石桌石案石碗之类的器具,四壁与地面残存着水液的痕渍,弃着三四具新鲜的死尸。

看情形是前行者触动了机关,引发毒水倾落,有人逃避未及而罹难。毒水甚烈,死者肌肤烂至溃骨,血肉模糊,几乎不复人形。见到同伴如此惨烈的死相,再胆豪的壮汉也禁不住悚寒侵体。

地上滑腻腻的极不好走,人们小心翼翼的用灰土覆住毒液踏过,扛着少女的人脚下不稳,立时有另一个同伴将少女接过去背负。

其后的路径亦是机关重重,大部分已被前行者破去,看得依然触目惊心,犹其一方石室最为惨烈,巨大的碎石从顶壁崩落,砸死了七八人,外间所闻的异响应该就是出于此处。

陵墓仿佛深长无边,他们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见着通道尽头有火光闪动,卫况大喜,率领下属奔过去一看,不由怔住了。

通道外竟然是个半空的山腹,大得无边,前面进来的人都聚在一方空阔的石台上,被一道极深的断崖阻住了去路。对岸隔了数十丈,边缘燃着光把,照出两崖中间一条陈旧的索桥,木板早已朽烂脱落,仅余几根铜索在半空晃荡,大半隐在黑暗之中。

卫况一时莫名其妙,在人群中见到同为卫风亲信的钱虎,扯过来问,“停在这做什么?”

钱虎见卫况先是一诧,明白过来就摇头,“你们来了也没用,对岸过不去。”

卫况嗤之以鼻,“不是有铜索?攀过去就是了,怎么这点胆量都没有。”

钱虎余悸犹存,悻悻道,“你当我们想不到?崖下有群凶狠的恶鹫,见人上了铜索就来啄咬,二十几个兄弟就这么没了,算你运道好没打头,不然也喂了破鸟。”

不见天日的陵墓中居然有食人的恶鹫,卫况听得骇然,“是什么样的鸟,门主呢?”

这地方黑暗诡异,人人都有些心神不定,未得吩咐又不能擅动,钱虎气闷道,“是一种翅膀极大的黑鸟,我从未见过,好在扁毛畜牲只朝铜索上扑,崖边还算安全,门主令我们在这边等,他和长使带着二十来个功夫高的亲随过去了。”

卫况望着黑沉沉的山腹,禁不住怵了三分,“不过是取个宝藏,怎么这般麻烦。”

钱虎环视了下周围,小声道,“我听长使跟门主说,这座陵墓只怕是厉王陵。”

卫况瞬时给惊住了。

哪怕一个目不识丁的粗汉也熟知厉王的传说。

厉王是几百年前一个短命皇朝的王,传言中异常残忍,一生横征暴虐,肆意屠戮,夺了无数金银,犯下了尸山血海般的罪孽,不仅劝谏的臣子被他无情的烹杀,甚至连自己的亲兄弟也斩杀殆尽。厉王的陵墓足足建了四十年,随葬了无尽的黄金珠玉,百余名年轻的姬妾,数千名宫中侍奴,还有造就机关陷阱能工巧匠,送葬的军士事后悉数被杀,至今无人能寻出皇陵的所在。

“长使说前朝大概得了厉王陵的机关图,没机会掘出,就用来藏宝了。”见卫况一脸呆滞,钱虎的声音压得更低,“也就是说这皇陵虽凶,却藏了两朝黄金。”

卫况生生抽了一口凉气。

钱虎情不自禁的咂了咂嘴,“你说得有多少宝贝,怕不是金山银海,乖乖,皇帝老儿的财富也未必及得上,要是能看一眼,这辈子都值了。”

被想象中的如山黄金迷了神,卫况发了好一阵呆,见一旁的下属还背着少女,突然觉得自己眼界太小,区区美人算什么,哪有无量的宝藏诱惑。他忍不住翘首向对崖看去,隐约可见错叠起伏的楼阁,只觉心痒难搔,“不知门主那边如何了。”

钱虎同样等得不甘,“长使说将宝物大概在最深处的玄室,想必机关更多,门主也是心急,不然从外头弄些板子铺好桥面,燃上火把将恶鸟射杀干净,兄弟们不就一起过去了。”

外边荒山野地自然没有箭矢,不过树木倒不少,卫况一拍大腿,“我先叫人去运些木头进来。”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震起来,随着隆隆连声巨响,山壁的巨石纷纷砸下来,人们所在的石台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挤斥,竟然开始崩落,一群黑鸦鸦的鹫鸟群起,在山涧乱飞。

人们大惊失色,没头苍蝇般慌乱,一些人冲入通道试图逃生,然而通道同样陷入了剧烈的抖动,随时可能崩塌,惶惶如末日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掠身而起,闪电般纵上两崖间的铜索,不顾恶鹫抄向对岸而去。

卫况惶悚中见那人正是自己的下属,身上还背着少女,几乎以为这人疯了,复看一眼,突然发觉比起脚下的震动,对岸的楼垣却是平稳如山,居然丝毫不受影响。

被那人的举动提醒,不少人发觉对崖才是安全之所,然而石台已崩落了一半,铜索随时可能坠断,恐惧的人们争相攀涌而上,鹫鸟发出阵阵尖鸣,兴奋的扑近咬啄。摇颤的火把,失惊的人群,夹杂着隆隆坠石与跌落者的惨号,宛如一幕地狱之景。

随着入口的通道坍垮下来,石台完全崩散,牵系的铜索彻底松脱,攀在其上的人们陡然失空,陆续随着长索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第32章 暗相护

短短的时辰内要寻到火药实非易事,好在叶庭黑白两道俱有门道,很快弄到了所需的物件,返来正在寻找苏璇留下的记号,忽然间山摇地动,树叶纷落,鸟兽惊起乱蹿。

叶庭骇然纵上一棵大树,见数百黑衣人自一处山坳奔出,惶乱如群蚁遇水,人群后的两座山峰竟然渐渐倾斜,不消半刻光影,两山轰然而倒,剧烈的震响教人几近失聪,万千泥石崩裂四散,激起漫天尘土扑面而来。

叶庭免不了覆落一身沙土,成了看不出面目的灰人,四周的一切笼入了尘沙,光影晦暗难辨。突出其来的地动让叶庭也乱了方寸,心头如压巨石,苏璇一定在朝暮阁左右,而今人群逃散,却未见师弟现身,似这般山川异动,万一陷在其中,哪还有生理。

不止叶庭心忧如焚,阮凤轩也急坏了。

游山者悉数抵达,独缺了最后一行人。小吏在山道上下数度搜寻,阮静妍、许氏兄妹、郑家公子,连主带仆十来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谁也弄不懂是什么缘故。

正当阮凤轩急气攻心,紫金山一角地动,两座侧峰无故倾颓,仿佛一个不详的异兆。夜色将至,打着火把更不易寻,阮凤轩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命侍从立即赶去威宁侯府,求助于薄景焕。

阮静妍真正昏迷的时辰不长,她被扔在地上时已有了意识,将醒未醒之时听见身边的话语,加上后颈的疼痛,使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切,极微的睁了一线眼,发现四周的黑衣凶徒多得可怕,她险些忍不住颤抖,冷汗渗透了衣背。

随后的异动引开了人们的注意,也让她被带入一个更为黑暗的地方。她被人扛在肩头,姿势异常难受,腹部受压,头脚低垂,血涌得脑袋阵阵发昏,行走的颠动成了可怕的折磨,在她以为自己几乎要死过去,忽然有人将她接去负在了背上。

这一转换让身体蓦然轻松,血不再逆流,阮静妍终于能顺畅的呼吸,背负她的人这时突然停了步子。她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不知是不是被发现了什么。

幸好那人并无异样,继续前行,步子轻盈而平稳,感受不到一丝颠动。她不敢动弹,伏在他肩上佯作昏迷,从睫下隐蔽的偷看。一具惨死的尸体猝然映入眼中,她忍不住一抖,无意间抓住了背负者的臂膀,他却没有任何惊异,甚至将她托紧了一点,仿佛是某种安慰。

阮静妍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环境越来越糟。在地动山摇的一刻,背着她的人冲上了铜索,下方是漆黑的深渊,铜索周围飞舞着从未见过的巨大黑鸟,翅膀腥臭,鸟喙尖长,纷乱的扑袭,她再也忍不住惊悚的呜咽,搂住了背负者的颈。

猝然间身畔亮起了剑光,犹如暗夜中的闪电,带着锐风激斩而出,恶鹫嘶叫着坠落,乱羽飞扬,没有一只能靠近剑光所及之处。眼看将及对崖,铜索的一头断了,人与索飞速的落下去。

阮静妍以为自己会葬身黑渊,摔得粉身碎骨,然而剑光倏然一敛,背负者一手扣住她,一臂抓住铜索,如飞箭般向上提攀,然而铜索上坠了太多人,仅余的一头也开始松脱,离崖上还有数丈,铜索已然断坠而下,背负者一手扣住突起的棱石,一手将她蓄力一甩,她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叫,整个人被抛到了崖上。

大概惊骇过度,她落地的时候并不觉得疼痛,滚了两圈昏昏然支起身,就见背负者也翻上了崖上,火光映出那人额角的薄汗,正静静的俯瞰无底深渊,数百条生命瞬间被吞噬,化作了恶鹫的血食。

坍塌已止,四周俱静,唯有插在边崖上的火把在燃烧,阮静妍下意识的后退,暂忘的害怕再度升起。

被她的脚步惊动,那人转过头,拉下了蒙面的黑巾,“别怕,是我。”

阮静妍错愕的看着那张年轻英越的脸,什么样的言语都难以描述刹那间的惊喜,经历了无数恐惧与煎熬,惶悚与绝望,忽然见到了最可信赖的人。

她的泪一刹那涌出来,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中。

苏璇在陵墓外已偷偷制住一个天星门的喽啰,换上黑衣黑巾混入了人群。原打算将阮静妍偷偷救出,不料卫况将人带进了甬道,他只有随之而入,寻隙将她接过来。一近身就发现她呼吸的节奏有异,分明是清醒的,这让他略感意外,又庆幸她不曾挣扎叫嚷,引来更大的麻烦。

山崖摧裂,万幸两人逃过一劫,苏璇也为之后怕,此刻别无旁人,他取了面障,以免她过度惊恐,不料她反应如此激动,苏璇稍一犹豫,已然被佳人紧紧搂住。

苏璇的胸膛渐渐浸湿,怀中的身体娇柔甜美,软得不可思议,他血气方刚,从未和女子如此亲近,通身都热起来,想避开又觉出她的脆弱,指尖停在她的肩上,半晌才改为半扶。

她的发鬓早就散了,软茸茸的拂在他颔下,宛如一只幼弱的雪禽,耳坠子也不知掉在何处,莹白的耳孔渗着一点血,看着就让人不忍,苏璇不知怎的抬手揉了一揉,触指温酥柔滑,心神刹时一荡。

苏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抑下来稍稍后退,“郡主?”

好一会她才抬起头,一垂睫又掉下一串珠泪,昏暗中依然可见玉颜皎洁生光。

她突逢劫乱,心神脆弱,苏璇想到自己方才所为无异于欺人暗室,不禁惭愧,好在她全未觉察,含着泪说了被劫的经过,苏璇收摄心神安慰了几句,便准备另行探路。

陵墓黑暗凶险,说不定还有异动,苏璇将火把收集起来备用,仅留一枚照路,刚行数步他觉察出不对,将阮静妍扶到一处石坊前坐下。鞋袜一去,露出她一双纤如新月的秀足,细嫩的足底磨出了数个水泡,有几处甚至已溃破出血。

这样的伤对江湖客不算什么,娇怯怯的世家千金能忍下来不叫疼,实在难得,苏璇抬手捏上去,纤足一动要缩,他随道,“别动。”

雪白的双足果然不动了,苏璇验看完毕,倾上金创药粉,撕了衣袖裹扎,将鞋袜重新穿好。一抬头见她玉颜绯红,羞色难掩,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止猛浪,顿时尴尬起来,“事急从权,请郡主恕我逾礼。”

阮静妍低垂着螓首一摇,连脖子都红透了。

金枝玉叶的世家贵女,离近了都是冒失,怎奈她双足确是不良于行,苏璇致了一声歉,如先前一般将人背起,向石楼石阁深处走去。

她柔顺的附着他的背,一双细臂拥在他的肩上,声音清软而细弱,“苏璇。”

苏璇侧过首,她轻咬了一下樱唇,美丽的眉眼幽柔而认真,“我叫奴奴。”

苏璇心一跳,感觉背部所触温软异常,呼吸之间尽是芬芳的体香,他越发心乱,模糊的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行去。

帝王殡葬历来讲究事死如事生,这一带的石楼石坊连廊而起,宛如一座精雕细琢的石城,恢宏华美,不知耗费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只是大活人在此绝不会有欣赏的闲情,苏璇一心在搜索如何离开。

既然卫风和长使经过了此地,必有去处,他探寻了一阵,果然在一方圆台下发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走下去又是一条长阶。这次的通道更长,好在暂无陷阱,苏璇谨慎前行,足足半个时辰才走完。

通道尽头是一间五角斗室,每边各有一个漆黑的门洞,苏璇正是从其中之一而出。斗室中心有一方巨大的石案,案上悬着一盏树枝般的铜灯,被人搁了一枝火把,昏昏照亮了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