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府亦始终如一,就如门前眉心镶翠的开阳石狮,历经岁月不减荣华。

阮凤轩即使做了琅琊王,也不会从此勤勉于政,好在一切因循旧例,无须太多费神,加上有一位贤内助,将王府内外打点妥帖,成了逍遥王侯。

唯一令他郁结的就是阮静妍的失踪。

尤其接到武卫伯府的通报,信中详述了钱塘所遇的两人形貌,阮凤轩越发懊恼,果然如挚友薄景焕的提醒,那个死去的疯子居然还活着,再度侵扰了单纯的妹妹。

阮凤轩对苏璇极是恼恨,这人当年哄得妹妹鬼迷心窍,转头发疯被各派围剿,致使阮静妍心神大伤,再纠缠到一起哪还有太平日子。所以他才听从薄景焕的建议,打算将妹妹嫁去威宁侯府避祸,没想到晚了一步,不等大婚之日到来,人已经被劫了。

从小金娇玉贵的妹妹被一个疯颠武夫骗得死心塌地,不知流落何方,阮凤轩一想起来就恨得捶案,没想到突逢一日,管事急急来报,郡主回来了。

阮凤轩疾奔归府,果然见到了失踪多时的妹妹。

她看来虽有些疲累,气色尚好,宁静焕发,流离的漂泊并未减损玉颜,正被妻子拉着殷殷相问,然而见了兄长,第一句话就惊人一跳。“哥哥,琅琊王府有祸了。”

阮凤轩大愕,倾出的问话都给堵住了,不等斥责,阮静妍又道,“哥哥可知武卫伯叛乱,威宁侯领兵出战却与逆贼勾连,将五万精锐送于敌手,致使金陵陷入寇兵之围。”

阮凤轩震住了,半晌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什么!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景焕兄病成什么样了,怎么可能还领兵,甚至与叛党勾连?荒谬!”

时氏一族的逆乱,阮凤轩也有所闻,都认为武卫伯兵力不足,不久就会如剑南王一般受诛,压根没有围困金陵的实力,妹妹信口开河,还道瘫卧的薄景焕成了逆贼,简直岂有此理。

阮静妍秀眉微蹙,“哥哥有所不知,薄侯不久前忽然恢复了康健,主动请缨迎敌,实则与叛贼一党。靖安侯的二公子左顷怀携秘旨突围,我在宿州碰上,一切是他亲口所言。如今薄氏族人尽被抄诛,哥哥与薄侯相交太深,一旦逆乱平定,天子清算,说不定连阮氏也要横受牵连。”

王妃齐慧儿听得骇然,抚胸道,“这都是真的?威宁侯怎么突然好了,薄家世代簪缨,怎么竟参与了逆乱之事?”

阮静妍对兄嫂说了大致情形,又道,“谁也不知薄侯为何突然而愈,只知圣上事后查抄威宁侯府,发觉他已将几名庶子送走,还在出战前杀死了多位侧妃,显然早有谋划。我离家后方知他阴狠异常,当年将毒药掺于犀明茶,借我之手加害苏璇,令他中毒疯魔,几乎万劫不复。所谓对我的深情求娶,不过是挫而不得的执念,这人阴戾偏激,连自己的族人都毫不顾惜,哥哥怎么还能对他信之不疑。”

阮凤轩头脑纷乱,退了一步,“景焕兄怎么——这不可能——这些话是苏璇说的?他自己疯了,还迁怪于人,竟然污蔑景焕兄!”

阮静妍悲哀的望着他,“我知道哥哥半个字也不会信,然而薄侯逆谋是事实,目前消息尚未传至琅琊,派人一探即知,届时哥哥会如何应对?随薄侯附逆作乱,被他拔弄于指掌之间,将阮氏一族的性命都砸进去陪葬?”

阮凤轩给话语击中,慌乱又愤然,“我当然会打探,必是误传,景焕兄绝不会——”

他只觉一切太过荒谬,竟不知从何驳起,滞了一刹,怒咻咻的拂袖而去。

齐慧儿明白轻重,不理会他,扯着阮静妍道,“妹妹,你仔细说说,金陵如今是何等形势?”

左卿辞所说的解围之法不难,也不简单。

双方的困局都在于无兵可用,王廷大军被调去边塞,金陵的精兵又被威宁侯一手葬送,想扭转局势,唯有各地起兵勤王。不过勤王之举历来微妙,不乏打着救驾的旗号,实为趁机夺权,君王也忌惮驱走恶狼又迎来狮虎,不到生死交关不会下诏,各地亦不敢擅自动兵。

叛乱一起,天子先召大军回驰,然而正落入六王的算计,金陵遭乱兵封锁,八方消息俱断,叛军一天比一天壮大,待天子觉出异常,诏令各地勤王,难免为时已晚。

阮静妍这一次兼程赶至,正是为说服兄长先行举兵。

阮氏一族的荣华来自于天子,纵然阮凤轩与薄景焕私交再好,也不可能罔顾家族与叛乱者沆瀣一气,当证实消息确凿,阮凤轩崩溃之余,终于意识到挚友已走上了一条绝路,而阮氏家族的未来,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晦暗。

是以当齐慧儿试探的道出,阮静妍提议家族第一个起兵勤王,阮凤轩也未驳斥,只有气无力道,“就算我愿以此表明忠心,圣上并未下诏,徐州的曹老头子就不会允许兵马通过,如何到得了金陵。”

徐州处于琅琊往金陵的要道,大权在司马曹度手中,曹氏与阮氏素来不睦,屡屡弹劾琅琊王治下散漫,阮凤轩没少为此上折子自辩,借道这等大事,可想曹度根本不会答应。

事关大局,齐慧儿还是劝夫君致书一试,阮凤轩硬着头皮写了信,果不其然给曹度拒了,言辞还颇不客气,气得阮凤轩差点摔了心爱的墨玉麒麟杯。

阮静妍看完回信,听了嫂嫂所述,思忖片刻道,“听闻曹司马老练深谋,只要通透时局,必会应允,如今形势紧急,书信来往无用,不如寻个法子当面说服。”

她仔细问了曹氏一族的情形,齐慧儿所知颇细,为她详述了曹府的人丁脉络,往来姻亲等,听到其中一个名字,阮静妍顿时有了主张。

徐州古称彭城,为华夏九州之一,北锁琅琊,南接宿豫,为通往金陵的要道,能执掌如此重地,可见天子对曹度的信重。

曹氏一族以军功起家,崛起不过两代,几乎不可能娶到士族之女,长媳曹许氏算是一个例外。

今朝府门一开,一封信传递到曹许氏手中,笺纸清雅,墨迹娟娟,书着一行字。

紫金同游,别来廿载,恳祈一见。

十二个字,也未具名,却让看信者的曹许氏忘了更衣,足足僵怔了一刻。

曹府深处的一方雅院,葳蕤的蔷薇满架盛放,散出沁人的芬芳,两个女子在花架下隔桌相对。

曾经细柳般羸弱的许小姐成了一个衣饰鲜丽,鬓发间宝石生辉的高门贵妇,神情也不再是少女时的羞怯,变得淡漠疏远,高深难测。

同一刻,她也在打量阮静妍。

只见阮静妍衣着淡雅,簪饰不多,依然是眉黛青青,秋水为神,肌肤皎如明玉,又多了一种温润成熟的气质。两人年岁相近,琅琊郡主却似受上天宠眷,连岁月也独厚于她。

一种尖锐的嫉意刺入心扉,贵妇人突兀的开口,“听说郡主与人私逃,不想竟然来了徐州,还私下托词求见,可是缺了盘缠?”

阮静妍记忆中的许小姐体弱腼腆,不大言语,两人相处不多,但绝无粗焐,且有同难之谊,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如此尖酸。她略略一怔,不答反问,“蓁蓁,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许小姐闺名蓁蓁,出嫁后已久不闻此唤,听得她蓦然一僵,半晌后才冷道,“我被家族责难,世人非议,能嫁来曹家已是幸事,又得府中上下尊重,自然极好。”

紫金山一游,仅有二女生还,结果一个长年独守,一个被家族嫁往异地,昔时柔弱内向的闺阁千金被生生磨成了一个尖刻妇人,如何还能称得上好。

阮静妍心底一叹,抑下惋伤,敛容道,“我过得不大好。”

许蓁蓁的面上泛起涟漪,话语还是冷的,“郡主门第高华,美貌无双,纵是遭了劫难,依然才名远播,受尽家人珍爱,能有什么不好。”

阮静妍淡淡道,“遭劫之后我病了两年,大半时候混沌,偶然清醒,亲朋好友都笑我成了痴愚,有些甚至当面欺讽,原本想议亲的也退避三舍,要是与其他人一般蒙难了,或许还好过些。”

几句话触动了许蓁蓁的旧痛,她嘴角下撇,鼻翼细纹浮现,恨道,“不错,他们不怪恶贼,却怪我令家族蒙羞,难道活下来是我的错?贼人是我招来的?”

阮静妍幽幽道,“世人皆如此,不知多少人私下道我被恶贼所掳,清白难料,待我好了,人们又笑脸相迎,谁知心底如何诽议,我所经历的一切,唯有自己最清楚。”

许蓁蓁咬牙切齿,历年所积的怨气悉数被引出,“我如何不是,族里嫌我带累家声,连金陵都不肯让我呆。曹家看中我是士族之女,夫君却嫌我遭难损了声名,成亲后得知我在溪中浸得过久,受了湿寒难以有孕,接二连三往房里抬人,家族反而怪我无能,拢不住丈夫的心。”

阮静妍望了一眼后方的侍女,许蓁蓁有所觉察,直接道,“不必担心外传,我到底是曹家长媳,若是一两个仆婢都管不住,不如死了算了。”

她毕竟在深宅熬了多年,尽管一时气恨失态,被阮静妍一点就醒过来,片刻后改道,“挑开说吧,你到底为何而来,想也不是为叙旧,能帮的我会酌情,可也别太过。”

阮静妍停了一瞬,道出来意,“我代兄长而来,想见一见曹司马,商谈借道徐州一事。”

这一句大出许蓁蓁的意料,她皱起眉道,“我听说公爹拒了琅琊王之求,你来能有什么用?何况不是都与人私奔了,还管什么家族之事。”

阮静妍没有过多的解释,“曹司马虽然厌恶阮氏,然而琅琊此举并非为私,我想当面一言。”

许蓁蓁一口回绝,“不行,公爹不喜女眷干预政事,我不会犯这个忌讳。”

阮静妍并不意外,许蓁蓁失欢于丈夫,仍能在府中威严体面,必是倚仗公婆,绝不肯轻逆长者,不过见曹度势在必行,遂道,“蓁蓁,你知我们当年为何遭劫?”

许蓁蓁方要坚拒,突逢一问,不快道,“不是查出来龙王山的寇匪,还有什么。”

阮静妍递了个眼色,话语含糊,“一些事时过境迁,与你聊作私叙罢了。”

许蓁蓁明白她的意思,犹豫了一刻,将使女屏退了。

四下无人,唯有风动蔷薇的细响,阮静妍道,“这些年我模模糊糊想起,说与你一人知晓,那些贼人不是盗寇,紫金山藏有前朝黄金,他们为寻宝而来,没想到被我们偶然撞破。”

许蓁蓁怵然而惊,“胡说什么,什么宝藏——”

阮静妍的声音极轻,“你仔细想想,那些人当时是不是在掘地,许公子喊出名号,对方是何反应?他们一照面就要杀人灭口,事后大费周章的将尸体弄去龙王山掩饰,为何缘故?”

许蓁蓁容色发白,半晌没了声音。

阮静妍微语般道,“我被劫时听闻了内情,可惜受惊过度,混沌多时,离家后偶然碰上一名当年所见的凶徒,发觉是武卫伯的手下,那些阴私暗举,正是为今时今日的谋反。”

六王叛迹未显,说出来难以取信于人,阮静妍暂且将事情安在武卫伯身上,饶是如此也听得许蓁蓁惊心动魄,额头的汗都渗了出来。

阮静妍接着道,“我说动兄长讨伐逆党,既为尽臣子之责,也为报当年之仇。蓁蓁,你我一生之变皆因紫金山,可愿助我一臂?”

许蓁蓁几乎要应了,话到嘴边又忍下来,经历了多年的内宅争斗,她更重实利,自己长年无子,地位空虚,若不是公爹压着丈夫,连长媳之位都难坐稳。为旧事一时冲动,失欢于家翁,并非明智之举。权衡之下,许蓁蓁隐去神情,再度成了喜怒难辨的高门贵妇。“这些事过去多年,京兆尹早有定论,我已经放下了。”

阮静妍静静的望着她,“你的兄长横死人手,也放下了?”

许蓁蓁宛如不闻,“今日叙过作罢,公爹不会见你的,不必多此一举。”

阮静妍长睫半敛,复又一问,“郑公子以命相救,换你得生,蓁蓁也放下了?”

许蓁蓁方要端茶送客,听到这一句手一颤,撞得杯盏锵然一响。

庭院寂定下来。

第98章 见司马

许蓁蓁一直极讨厌自己的兄长。

许平阳自私寡情,贪花好色,德行极差却受尽家中溺爱。许蓁蓁甚至不能说他一句不好,哪怕紫金山之行是许平阳的主意,遇险也是因他强行改换了路途,族内迁怪的依然是她,甚至惋惜为何死的不是庶女,而是嫡子。

许蓁蓁一生厄运都因许平阳,对兄长之死完全不觉悲痛,只想冷笑。

可郑仲文不同。

她每每想起这个名字,都有一种温凉的哀恸。

那是少女时期唯一感受过的,来自异性的关怀与照料。

郑公子为她挡住了恶人的刀剑,跌入溪中还拉着她的手,最后一刻仍试图救助她。

那样好的男子却死了,许蓁蓁的眼底蓦然涌出了泪,胸口堵得生痛。

阮静妍握住她的手,语音沉婉,“蓁蓁,安排我见一面就好,其余均由曹司马定夺。恶人当有恶报,郑公子泉下有知,也能得慰。”

许蓁蓁静默半晌,终于噙着泪点了头。

曹度掌徐州多年,沉睿老练,年近六旬依然精力健旺,生活极有节制,繁琐的政务之余,唯一的爱好是攀山。

九里山因东西长九里而得名,曾是楚汉鏖兵的战场,山色碧郁,风光隽雅。

攀山时曹度不喜言语,三子曹恪带着护卫在身畔相陪,一行人行至半山,忽然听见了琴声。

山岚送来的曲调高华悠远,气韵清长,令人神旷,然而这座山一如曹府后院,山道早被护卫清巡一空,突来的琴声格外蹊跷,曹恪顿时警惕起来,护卫方要趋前查看,曹度思了片刻,已当先举步行去。

上行数十步,眼前现出一方山亭,亭中一名女子安然抚琴,身后随着一名胡姬,一主一仆俱是少见的美人,一行人都惊异起来,不知二女从何而来。

抚琴的女子停了素弦,起身对曹度一礼,“见过曹世伯。”

曹度见古琴峭薄,漆光不显,为市面寻常之物,曲声却不逊于名琴,心头已有了猜度,“琅琊郡主?”

女子轻浅一笑,“正是,妾身代兄长而来,有几句话想与世伯言说。”

曹度一哂,径自向上行去,头也不回道,“能探出老夫来此,阮氏也有两分能耐,只是枉费心机了,纵是琅琊王亲至,借道也绝无可能。”

阮静妍也不急,忽道,“世伯可是武卫伯一党?”

曹度步履一凝,一旁的曹恪截然色变,喝斥道,“你这女子胡说什么!”

阮静妍宛如不闻,“世伯必清楚,当今之世,最不希望各地勤王的就是武卫伯之流。”

曹度终于回过身,神情异常不快。

阮静妍不卑不亢道,“金陵正危,世伯就坐看叛军肆虐,倾覆河山?”

曹度原本想晾她一晾,不料她一句比一句尖锐,压住火气道,“危言耸听,时奕还没那个能耐。”

阮静妍接了一句,“若是西南敌寇与之相合?”

曹度的花眉蹙起来,傲然道,“杞人忧天,益州有靖安侯亲自镇守,绝不会放蛮夷进入。”

阮静妍敛容道,“西南尸军的厉害,世伯并未亲见,我从益州回返,亲耳听虞都尉道,益州外无援手,内无强军,纵然有左侯坐镇,守得了多久仍是未知。一旦敌人冲破益州,楼船入江,消息又侥幸突破锁围,传入天子耳中,朝廷火急下诏,敢问世伯可有把握及时赶至,一举歼敌?”

曹度面色沉沉,没有说话。

阮静妍纤指一挑,脆音振得人心一颤,“边塞的大军迟迟未归,世伯不觉有疑?无论金陵还是益州,一旦城破,天下皆休,世伯坚拒借道,纵时机于敌,到底是尊君还是害君,不知能得叛军几分感激,封王封侯?”

质问极不客气,曹恪听得火起,沉不住气道,“你这无知妇人,竟对家父如此狂言,纵然是琅琊阮氏也当受些教训!”

他有心要吓一吓对方,眼神一示,几个魁梧的护卫逼近而去,威慑十足。

不说弱女,换了男人也要冒汗,然而郡主身后的胡姬踏前了一步,倏然银光一掠,一声裂响,地砖赫然出现了一圈深痕,紧贴着几名护卫的靴尖,若是再进一寸,只怕足趾已经没了。

护卫们骇然惊退,刷的拔出了刀剑,却不知该不该攻击。

阮静妍依然凝视着曹度,清明而坚定,“世伯常责家兄懒政,此为长者之智,阮氏诚心领会,而今社稷危殆,阮氏甘愿冒重责起兵勤王,纵然徐州不得通过,也会设法绕行前去,无非多耗些时日。妾身来此只想问一问世伯,时局如火,曹氏一族难道就此袖手坐看?将来上何以对君王,下何以对宗族?”

曹度寂了一刻,突兀的一讥,“女人家懂什么,阮家小子散漫惫懒,贪图安乐,琅琊连个善领兵的都没有,能伐得了叛军?吹得再好听,不外是无用之功。”

对方态度不佳,阮静妍却笑了,清音婉和下来,“世伯教训得是,阮氏确无骁勇战将,唯愿以一己之先,求能者响应,共解危局罢了。”

气氛不知怎的就缓下来,曹度板着脸,踱了两步道,“借道之说就罢了——”

不等郡主开口,他又道,“除非琅琊与徐州合兵勤王,由曹氏统率。”

刹那之间峰回路转,连当儿子的都懵了,曹恪张着嘴发傻,“爹?”

阮静妍神色一凝,深深的行了一礼,“妾身代天下人谢过世伯,一旦逆乱平定,曹氏必居首功。”

曹度无表情的一哂,转身向山上行去,苍老的语声道,“什么首功,不被妇人家指着脊梁,道老夫与叛逆一党足矣。”

阮静妍也不再多言,微笑执礼相送。

曹恪骇异的望了她两眼,领着护卫去追父亲,好容易等行出百丈,确定离亭已远,火急火燎的追问,“父亲素来厌恶琅琊王,连借道也不肯,为何突然决意与阮氏共同出兵?”

曹度却没有答,自言自语般道,“士族确有不凡之处,要是能给你们娶到这样的妻室,我也就放心了。”

这一句没边没际,听得曹恪莫名其妙,对父亲又不敢造次,悻悻道,“她都与人私逃了,还抛头露脸当说客,全不顾家门颜面,也不知琅琊王怎么想的,何况大哥娶的不就是士族之女,我瞧除了礼数讲究些,其他也不过平常。”

曹度想起长媳,摇了摇头,“许家还是小了,对女儿也不尽心,养得刻板规矩。琅琊郡主私逃虽不名誉,然而威宁侯府而今九族皆斩,足见其有先见之明。她敢来徐州面谈,言语犀利明慧,又有胆气,可比她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强多了。”

曹恪不以为然,“她无非仗着父亲不与她计较罢了。”

曹度当然清楚儿子满脑子疑惑,一哂道,“你唯好练兵,从不在政事上多用一分心思,要是你兄长在,大概就明白了。”

曹恪听得郁闷,负气道,“父亲不肯和我说,我自然不懂。”

曹度心情不错,也未斥责,“琅琊王无心政事,纵情逸乐,这样的人在侧,对徐州有利无害,我为何要厌恶他?”

曹恪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登时大愕,“既然如此,父亲为何屡屡弹劾他?”

曹度目光明锐,语意深长,“琅琊王懒慢,极合陛下之心,我视他如敌,亦是为合陛下之心。”

曹恪哪里想得过来,一时傻了。

曹度喟了一声,“琅琊富足、徐州兵强,两地为邻又距金陵不远,一旦交好,天子难免疑忌,必会谪去其一。阮氏位列王侯,天子不会轻动,我曹氏却不同,若不是与之互相嫌恶,时时攻讦,哪能稳坐徐州至今。”

曹恪给说得冷汗沁出,呆了一阵又觉不对,“父亲方才答应与阮氏共同勤王,岂不是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