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杰站在前院等她:“我送大小姐回去吧,太晚了。”

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冰冰凉的,她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的凉意,先前有雪水,这会在他楼上又出了点汗,这会交织在一起,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是很晚了,她被这北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好,是很晚了。”

月色很美,她的背影也很美。

李刃站在窗前,任由北风刮过他的脸,见着郭敏的身影彻底进入了夜色当中再看不见,他这才舔了舔唇。

伸手合上窗,少年回头走到墙边,一弯腰这就把人偶郭敏抱了起来。

里屋有千结绳吊床,他这就带着她过去躺下,小床这就摇晃了起来,小郭敏就伏在他的胸前,若是平常他很快就会进入梦乡,可这一次,他双手枕在脑后,怎么也睡不着了。

过了没多久,徐三杰果然回来见他。

李刃阖上眼睛,听见他说她到家了,这就淡淡嗯了声。

这会,他再翻了个身抱紧人偶,不消片刻,果然睡着。

第13章 竹马笑

第十三章

“你真的不去?”

“不去,”刀下是一个少年公子的模样,这块木头上面已经依稀能看出个雏形了,郭敏手下不停,低头专心雕刻着:“我说不去就不去,他爱去哪就去哪,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沈江南一手按住她的木头人,继续游说:“李刃闹别扭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他生气啊,他就是一个孩子么,等他走了想去送也见不到人了啊!”

“…”

是,平常她最爱说这样的话,李刃他还是个孩子。

如今他与郭守义整装待发,结队在街,很多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去送他们了,沈江南见她不在,也来劝她。

他这个人吧,就是爱管闲事。

郭敏抓过木头人来,这就扔了桌子上:“他叫你来的?”

李刃没什么朋友,沈江南这人性子软,又带些书呆子气,做事文静,深得他心,也算是他少有的朋友了。

窗外银装素裹,屋内暖意融融,少女走了那紫檀嵌百宝带屉平头案边,这就坐了下来。她腰肢纤细,从后面看起来娇俏十分。只见她伸手拉开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带字小玉来,他瞧着,认出是二人定亲时所用的。

郭敏提起来看了又看:“李刃他一直很想退婚,你知道吧?”

沈江南上前,盯着她的那块玉:“他之前也常和我嚷嚷想退婚,但都是说说而已。”

她捂着重新又挂在了脖子上面:“其实是我不好,他就算是个孩子也有长大的一天,想退婚是很正常的事情,比我还小三岁,退了也好。”

他似已经愣住,略低了眸色:“你和李刃订婚的事,传说都有几个版本的故事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半说金玉良缘,说的就是你们,这不是挺好的吗?”

这婚事是她母亲为她定下的,是为她的生活有保障。

真是用心良苦,郭敏看向窗外:“我长大以后,他还是个孩子,充其量也就像个弟弟,说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也比他要称职得多。”

本就是无心一句,沈江南别过了头去,他不敢看她,生怕她发现自己发热的耳根。

外面院子里静悄悄的,听说这个芙蓉夫人又是病了,这两日郭柔和郭果都围前围后忙着,也省得这边清净,她爹一走,这几个人要是不老实,她就好办了。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李刃这会怕是已经出城了。

沈江南也看了看天,这就笑着坐下了:“怎么了这是?不去就不去,我在这陪着你啊。”

郭敏靠在椅子上面,仍在回忆当中:“以前你可不是现在这样,李刃那个淘小子成天爬树下水,我也混了段时日,现在想来,只有你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怎么叫也不来,真正像个大家公子一样。”

的确,他勾起了唇角。

李刃从前就很爱玩,也总是在他和郭敏当中横插一腿,那时他拉不下脸去淘气,郭敏就站在水中对他招手,叫他过去。

可这么多年了,她叫过他那么多次,他就没敢往前走一步。

玲花给他倒茶“江南公子喝茶,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您就在这多陪陪她吧。”

说着退了出去。

这话他听着很是受用,笑着点点头,这就抿了一口:“快过年了,敏敏想怎么过?”

这两年,她都是一个人,所以每次过年有时候去宫里了,有时候去舅舅家里,将军府多半都是留守奴仆在,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郭敏的心思还不在这上面:“你说李刃这个混蛋玩意儿,是不是以前被我打得太多了,所以和正常人不一样?哦不,他本来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他要是一样就怪了,我要是他我也怪伤心的。”

江南抬眸,长长的睫毛慢慢眨了两眼:“过了这个年我也不能在家了,恐怕再没有时间来陪你。”

她转头看着他,胸前那块小玉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着:“干什么去?”

他刚要开口说话,玲花从外面风风火火又冲了进来:“小姐你真不去送小殿下啦?刚才我去街上听说他一个人去的了,连徐三杰都没带!”

这小子,怎能这么任性!

郭敏哪里还坐得住,腾地就站了起来:“江南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看看!”

说着一拧身,这就跑了出去。

玲花在她后面大呼小叫着说是后院有马,沈江南茶碗还在手中,却是唇角弧度已然勾了上去,在他们无数次要退婚之后,他终于有了勇气,想要迈出一步,就像许多年前她叫他名字那样,向前靠近一点,可惜人已走远。

她让他等她,好吧,他就在这等她好了。

后院有马,郭敏冲动之余,骑马而出,可惜街上到处都是人,她根本就身陷其中,快要寸步难行,这会也不知道他出没出城门,她在行人当中穿梭。

一瞬间,她能想到的,是他那日决然的背影。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这个少年想要一个人,又怕是一个人,马儿走不掉,她索性抓着缰绳,随便栓在了街边的柱子上面,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散了一点,这也说明他们远去了,少女也顾不得形象,是拔足狂奔。

沿道都是议论纷纷的老百姓,无不夸赞小王爷好颜色,好胆色。

她气喘吁吁,额前碎发都粘在脸上,郭敏一路疾奔到了城门前面,守卫的官兵却说才刚刚出城,她腿已软,咬牙又爬了城上。

官道之上,一队人马延绵了出去。而就在这队伍的最后,她看见了李刃,少年骑着她送给他的小红,不时的还回头张望。她双手张在唇边高声喊了他:“李刃!李刃!”

可惜北风,他似没听见。

郭敏大急,伸指入口,这就吹起了口哨。小红是他会骑马以后,她送给他的一匹汗血宝马,之前一直是她心爱的爱骑,李刃光是驯服它就花了半年多的时间。

到底是小红比他耳尖,她远远地看着,它已然不顾主人掉头跑了回来。

郭敏不顾城上守卫阻拦,这就从滑溜溜的天梯上面顺了下去,她小心翼翼,等她落了地,少年已然骑马到了跟前,他伸手拉着缰绳,扬着脸神情淡漠。

“你干什么?”

“我…”

她还喘着,胸口起伏得厉害,说不出太多的话了:“你下来,下来。”

他看着她跑得红彤彤的脸,这就下马:“郭敏,你最好能有个很好的理由叫我…”

话未说完,她上前一步,这就抱了他个满怀。

“小刀,平安回来。”

第14章 竹马笑

第十四章

郭敏未等从城前返回,已然有人冲了出来。

城内巡逻的禁卫军一见是她,也都面面相觑,统领禁卫六军的李大人,是与徐家交好的世交,徐留白养伤后来成为六小将军之一,也是他所出力,平日她常与表格混迹在一起,都十分的熟悉。当然她也知自己上了城墙十分鲁莽,赶着给人道个错,这也就全都散了开来。

而这一会儿,李刃拍马而去,她焦躁的心也得以安宁下来,这才察觉出外面的天寒地冻,刚才跑了一身汗,被风一吹冰冰凉。

送走李刃,心中犹如一块大石落地。

她记得他说的那些话,等他回来,会成全他去玉贵妃那求她主持退婚,曾经多少次,想着能够和他从这婚事上面解脱,结果现在要解脱了反而觉得有些难过。

不过这一送,少年的背影让她顿悟,他早晚会长大,始终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家,也许还会三妻四妾…

退就退了吧,一身轻松。

正是脚步轻快,这就要回去,街上的中山军突然又多了起来,六军当中,中山军山玉将军正是沈江流,他这些日子都在京中,中山军也有一少部分随其在京。

她站在街边,看着这些个士兵表情严峻,四下搜索着什么。

郭敏和别的百姓一样,好奇地张望,可惜这些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看不出什么端倪。她走在街边,抱着双臂整个人都寒冷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才离了城门,也没注意路上,只听吁地一声,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身边。

她抬眸,表哥留白的脸露在车帘后面:“敏敏快上车。”

她向来听他的话,这就上了车,本来以为徐留白这是知道她出来了接她,可车上还有一个妇人打扮的,郭敏仔细一辨认,竟然是沈江流娶家去的那个夫人,从前表哥和人家可是两情相悦,现在人成亲了…

她想起刚才中山军搜查的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

都忘记了坐下,郭敏伸手指着表哥大惊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徐留白一手拍掉她的手:“别用那种你们要私奔的眼神看着我,收起你脑子里面那些的龌蹉想法,今天是映真生辰,带她出去走走。”

她忙坐在他们对面,上上下下看着陆映真。

就在她看着她的时候,映真也在看着她,从前二人是相识的,不过显然她脑子还不大好,只是不愉快地看着她,略有些委屈的模样:“留白,她是谁?”

徐留白,安抚地拍拍她手:“是我表妹郭敏你忘记了?从前你还夸她长得好看要以姐妹相称来着。”

陆映真仔细看着她的脸,然后又摇了摇头。

马车已快到城门前,中山军留了人守着城门,他动也不动,只看着郭敏:“你也知道我和沈家向来不和,现在想要出城不能叫他们发现映真,你看着办。”

郭敏瞪他,没事拐人家夫人,还对她说得这么正大光明真的好吗?

她没机会抗议,因为马车已然停下来了,徐留白提着她的脖领子就给人扔了出去。刚好守卫上前查探,她才从这里走了不久,一见是她都侧立俩旁。

她厚着脸皮笑了笑:“我有个东西忘记给李刃了,去去就回。”

她的脸就是招牌,李刃这人向来护短,从前带着她也没少胡闹,都知道这姑娘惹不得,玉贵妃袒护得很,就连皇帝都要给点薄面。

哪里有人还要搜查,她也是见好就收,眼看着中山军也要过来了,可是从容上车,赶紧叫了人赶车,这就绝尘而去。

车内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看着她,徐留白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还对她眨了眨眼:“表妹你看,

这些年你在京城横行霸道,其实不也看小王爷面子么,所以说这婚事还算合适,至少靠山不倒,你这辈子过得也能痛快不是?”

郭敏斜眼,呸了一口:“表哥何不尽点心怒点力让我靠一靠,却叫我去靠谁!”

这两个人平常也爱嬉闹,这边陆映真看着看着却是突然笑了:“我想起来了!”

她拍手笑,犹如少女:“她是敏敏对不对?”

说着又转过头去抓徐留白的胳膊一把抱住了:“留白你真好,你表妹都长大了,可你还是这么好看,一点没变模样,我最喜欢留白了。”

她就靠在他的肩头上,徐留白低眸看着她的侧脸,笑着嗯了声:“我没变模样,映真也还这样俏丽,多好。”

一脸宠溺。

郭敏不快,抱臂坐在一旁:“表哥你们这是要去哪?这算怎么回事嘛?”

他拿着扇子这就敲在了她的头上:“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车内炭盆里火很旺,她捂着头顶嗔道:“太远我可不去,一会儿还得回家呢!”

徐留白才不理她:“一起出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不然孤男寡女回去叫沈江流抓到了,对映真清誉不好。”

“知道毁人清誉你还带人出来!”

“没办法,”他靠在了车璧上面:“我答应她了。”

马车从官道上面一路向西,郭敏在车上昏昏欲睡,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了密林。

徐留白叫车夫停下马车,伸手在车下拿出折叠在一起的木制轮椅,仔细用木条固定好了,这才伸手把陆映真抱了下去。

郭敏冷眼看着他那般温柔,只跟在他们身后。

密林当中有林间小路,他推着她走得不快,映真身披兔绒斗篷,双手都拢在手袖里面,不时与他说着话,就像是两个久别的小情人。

不过,后面这个人可就遭罪了。

不进林子还好些,一进了林子感觉人都快冻成冰坨了,徐留白还算有良心,回头瞧见她小脸煞白,赶紧脱下了身上的大绒袍子给她披了上。

郭敏可不客气,给自己裹得严实地。

三人穿过密林,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只不远处有一个寺庙,正是城西的来因寺。

她走得慢,看见表哥把人推在了一片平地上面,又站了一边去弯腰推起了雪,这野地里的雪厚厚的,徐留白赤手抱了个雪团子,对着她们笑:“看着,一会儿给你们堆个雪人。”

说着就地滚了滚那团子,一会功夫就滚成了一大团,他推到一边,又开始推别人,映真笑道:

“这雪人要堆起来可得会儿功夫,鼻子眼睛都用什么好呢!”

“再梳起个包子头,做个公子!”

郭敏小时候才玩这个,白了一眼就站在陆映真的旁边:“陆姐姐喜欢这个吗?”

徐留白手脚也快,在旁边树林里寻了两个枝桠来,又捡了松子,这就真的开始做起了雪人。

陆映真点头:“留白以前总缠着我,不过他那时候小,我就一直拒绝他,他总能想着带我去玩,平常爹娘都不叫我玩的东西,他就淘气…”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东西,她唇角笑意加深起来:“等我真的答应嫁给他,他高兴得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郭敏看向表哥,还不知他有这样的时候。

陆映真年纪比他大,郭敏这就难免想到了自己的身上去,她低头的功夫,那边雪人已经有了雏形,圆圆的脑袋,徐留被在上面用树枝还连了一个包子头,他拿松子给安上了眼睛,没有鼻子嘴,都用树枝折了放上了。

下面身子堆得很高,他故意修福了下,像穿着白袍。

回过头来对着她们笑:“你们看看这是谁家小公子!”

郭敏脚下冰凉,来回跳着取暖,却见映真摇头:“不像,不像。”

徐留白端详了一阵,从后脑扯下了发带,这就缠在了这包子头上面:“这回呢?”

他一头黑发散落开来,郭敏眼睛瞪得溜圆,平日他模样极美,也只想过要是个女子定然倾国倾城,可此时如缎般乌丝顺滑下来尽披在肩,再看那眼底泪痣无限妩媚。

她心里砰砰直跳,不知是有什么东西就要跳出心口。

陆映真浑然不觉,只看着那雪人:“那、那不是我的留白吗?”

说着叫道:“快给我推过去!”

郭敏直得推她过去,映真向前倾身,伸手抚摸着那雪人的脸,她纤纤细指一点点抚过雪人的眉眼鼻唇,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徐留白只是看着:“怎么?映真不喜欢?干什么又掉眼泪?”

陆映真更是双手捧着那雪脸,声音已明显带了哭声:“寻寻觅觅那么多年,原来我的少年在这里,我要是知道怎么也回不去从前,那些你缠着我的日子,一定一定,慢慢地过。”

什么东西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口中还念念有词:“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郭敏毫无头绪,脑中一团乱麻,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就她的哭声当中浮了出来。

徐留白,伸手把映真双手拢回袖子里:“别哭了,不是说好了今天高高兴兴地过吗?”

说着推了她转身:“走吧,咱们去拜佛还愿。”

郭敏一直跟着他们,陆映真果然擦了眼泪,甚至还笑了出来:“对,留白陪着我,我最高兴了,以前总说,倘若留白有命回来就去还愿,这回才想起来。”

二人越走越远,直奔着寺庙而去。

她看着表哥背影,这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至始至终,陆映真一直在拜佛,郭敏无事闲逛,想到李刃,忍不住也给他求了个平安符揣了怀里,这里距离城内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眼看着日头一点点偏西,估计也要离开了。她站在大雄宝殿前面,耐心等着徐留白决意回去。

果然,她百般无聊地站在一边踢着脚尖,那边徐留白已经推了人过来:“走吧敏敏,咱们该回去了。”

她看着他:“咱们就这么大张旗鼓地从城门那走?”

徐留白对她眨眼:“放心,沈江流很有眼力见,走的时候没找到,回去时候不会管的,他心里有数会在城门那等着的。”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神秘地笑笑:“他对映真的心可是真的,不然怎会让他娶得到。”

三个人又回到车上,途中经过那雪人的时候,她注意到陆映真还对它摆了摆手似是告别。

黄昏将至,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车夫赶车赶得很快。陆映真身体不好,这一番折腾也是累极了,这就歪在徐留白的肩头靠着。

郭敏仍旧坐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