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一低头,人就被大力地扯了回来,脸上还有泪瓣儿徐留白伸手轻轻拭去:“你要知道,人在变得无坚不摧之前,都流过很多很多的眼泪,就像我,我刚成为徐留白之初,也常常哭泣,比你还要糟糕。我希望你能在我还在的时候,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别人拿你的东西,不光要知道拒绝,还要学会反击,而不是只有恼怒。哭没有用,你要学会笑,就像你以前那样,什么都不要在意,别人都是可以舍去的。”

郭敏愣住,呐呐地看着他:“都能舍去?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凑近了前来,眼底的泪痣更加动人,只嘶哑的声音略显低沉:“我虽不是你表哥。”

她屏住了呼吸,听见他轻声说道:“但我是你表姐。”

郭敏瞪大双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

天色渐晚,徐留白没有太多的时间,只能长话短说:“别的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因为给四叔治眼疾,我欠了沈江沅一个人情,他叫我今日过去还他,这就要走。只是你还叫我放心不下,白天不是和你说了,我给郭守义准备了一份大礼,现在她就在大戏楼的秋字雅间里,你见了她就会明白,到时候是想对郭家和那个所谓的芙蓉夫人网开一面,你就给她些许盘缠,日后再不会相见,可如果你想把这份礼物送去郭家,那就动动你的脑子。”

他站起身来:“今晚我估计都不能回府了,今后的路也不可能一直有人陪着你,是去是留,是去徐家还是去四叔那里,亦或是回去郭家,都由你选择。”

说着叫了一声,车夫这就将车停在了路边。

西子湖边,徐留白逐步后退:“你还有些时间想想,我先走一步,玲花在大戏楼等着你。”

他对她摆手示意:“敏敏,千万别叫我失望。”

郭敏怔怔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叫她来湖边,就因为这边人少,三面都是湖没有耳目,才对她说的这些。

她一个人提着灯笼,看着不平的冰面,心里也不能平静。

没有母亲,没有父亲,没有表哥,没有玉贵妃,没有李刃,也没有家。

她还有什么?

说割发断情,与郭家一刀两断。

可就这样退出这场纷争,何其不甘!她的身体,她的名姓,都由母亲给予,凭什么就由她来放弃?

晚风吹着她的脸,真是一阵比一阵冷,似乎都能把她打透,郭敏摸着自己的脸,赫然转身。

幸好街边都是游人,她将灯笼挂在树杈上面,这就加快了脚步。

正是酉时刚过,每年这个时候街上都会有许多耍戏法的,猜灯谜的,男男女女结伴好友在外接大财神。郭敏木然走过两条街,脚下是越来越快。她只是一个念想,那就是快点去到大戏楼。

或许是太过于专注,连什么时候遇见的沈江南都没注意到。

直到他跟上她的脚步,一把抓住她才像被人惊醒,缓过神来。

街道两边灯火高悬,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沈江南一把把她扯了旁边去,她就站在街灯的下面,恍惚地看着他。

他一边脱着身上的斗篷,一边惊道:“郭敏,你像个鬼!”

说着把斗篷给她披上,轻轻拥住了她:“你脸色这么差,没事吧?”

她身上一暖,郭敏抬眸:“江南是你啊,你怎么还没回家?”

他虽然是庶子,但家教甚严,通常在这样的日子里酉时之前是必须回去的,多年相交对他了如指掌。

沈江南无奈地看着她:“你忘记了?我们约好的,要一起游夜啊。”

是了,她总是忘记。

一看见他就觉得十分对不起,眼底都是歉意:“可惜你约的是郭敏,而我现在已经不是那郭敏了。”

他面色不变一点也不惊讶,皆是柔色:“管你什么敏,听说小王爷已经得了退婚的旨意,恭喜你终于不用再忍受小未婚夫了。”

说得也是,她心底温暖,忍不住笑了:“你说的对,从今往后我再约小公子出去玩他都不会再拿婚事闹我了,那么沈小公子,现在约你还来得及吗?”

他倾身向前,伸手取下她头顶的一片枯叶。

可能是在湖边不小心挂上的,沈江南拿到她的眼前对她晃了晃:“这是送我的礼物吗?我收下了,拿人家的都是手短,今日就舍命陪君子,你去哪游逛我陪你就是。”

他一语双关,笑意吟吟。

二人贴的有点近,在别人看来自然暧昧无比,徐敏是真的被他逗笑,一把推开了去:“好啦,我还有正事,要走也得等一会儿。”

“还有什么事?”

“等我去一趟大戏楼。”

“好,我和你一起去!”

“…”

两个相视而笑,这就从灯下走了出来,而就在人流的那边,站着少年,已不知看了多久。李刃独自一人,刚从宫里回来,玉贵妃怒斥了他一通,他以为退了婚事,毁掉郭敏的婚事,看见母亲那样难过他心里会好受,但事实上他一丝丝也高兴不起来。

紧接着,郭守义强闯进宫,问郭敏可否来过。

根本没有,玉贵妃也顾不上再管他,赶紧叫人出去寻找,他恍惚走出来,这就在街上游逛了半个多时辰,没想到不经意地一抬头,这就能见她。

郭敏也愣了下,不过随即对他笑笑,似乎并未受退婚有任何的影响。

三个人之间,仅仅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也不知沈江南对她说了些什么,两个人都对他摆手示意,愉快地与他道别。

他注意到郭敏身上穿着的,还是江南的斗篷。

李刃磨牙,一股无名怒火冲天而起!

第21章 青梅,走开

第二十一章

郭敏不在宫里,郭守义找寻不到担忧不已。

这就分别派人去了徐家,还有各个街口寻找,他自己则在祠堂跪坐,堂上的无字排位早已消失不见,列祖列宗面前,他手里紧紧握着那一方绢帕。

老郭的排位也被安置在了这里,他静静跪着,坚如磐石的心里只余下苍凉。

又过许久,去往徐家的下人回来回话说是郭敏和徐留白都不在,他宽了宽心,发妻雪初从来冰雪聪明,他不在的时候,都给郭敏安顿得好好的,徐家不会不管。

多半是与徐留白在一起。

他叫人外出继续寻找,自己则带了纸钱,在祠堂跪候。

偌大的的郭家,如今只有他一个人。

从前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徐雪初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他一直想给她最好的日子,东奔西走,那时还未想过孩子的问题。后来有了孩子,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保不住,可能是早年她与他天南海北的走,身体实在不行了。

他将妻子安顿在京城,叮嘱她好生将养身体。

每一年的俸禄都叫她翻修宅院,终于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将军府,然后还有了郭敏,他很高兴。高兴之余也很失落,他更想要一个儿子,一个顶天立地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如此便与雪初有了嫌隙。

彼时她看着他的目光,总是陌生的。

他曾见过公子然,虽然多年过去,可仍旧是大家风范,她看着他的时候唇角总是勾着的,令人嫉妒得发狂。

他甚至怀疑过郭敏是谁的孩子,也与雪初有无数次的争吵,然后他很少回来,也逐渐忘记了他的初心,郭果的出生是一个阴差阳错。

郭守义不是傻子,他知道芙蓉想要什么,当初与她扯在一起,本来是惶恐的。

他想过杀人灭口,想过遗弃,想过丢下她再无瓜葛。

但她有了身孕以后,他忽然改变了想法,如果是个儿子的话,就能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了…

所有的所有,连接起来,都是那么的苦涩。

他以为他拥有了一切,有了郭果以后,他以为他再无遗憾,可回到京城,徐雪初当初与他的争吵,与他的所有不快,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她送他出门,倚门而立的那副娇媚模样。

列祖列宗在上,郭守义点燃了烧纸,看向郭勇的排位:“郭叔,是你把我养大,你一直一直看着我,连个家业都没有,我对不起你,可我不知道错在了哪里,你们一个个的,都要离我而去,雪初也是,你也是。”

火苗在他眼底越来越大,他一脸倦容:“我后悔了,可后悔有什么用。”

祠堂的窗啪嗒被风刮了开,寒风一下涌了进来,吹得火苗呼打呼打的乱飘,男人抬眸,可四下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自嘲地笑笑:“雪初你看,现在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个鬼都没有。你那么聪慧的个人,为什么都没给我一个后悔的机会呢?你不是想到了么,可我后悔有什么用呢,你都已经不在了,作为男人,我还能干什么呢?”

他将最后的烧纸都扔进火盆,不消片刻就被火苗吞了消失殆尽。

外面漆黑一片,抬头望去,四周都是红彤彤的一片,郭守义在院子里站了片刻,这才抬腿。

陆续有人回来,说在当街看见了郭敏,她与沈家小公子在一处游玩,似乎正在散心,徐留白也叫人送信过来,说她这几天就不回郭家了,有人照顾,叫他放心。

他自然放心。

负手了会,越来越是恍惚。

这就叫人准备了马车,直奔林副将的家里,郭守义车行很慢,街上人很多,他在车内似乎能听见谁家的孩子一直喊着爹爹,声音娇滴滴的似乎是个女孩儿。

他皱眉,可声音还一直钻入耳中来:“爹爹我要飞得高高的!再高些再高些!”

掀开窗帘,路边都是人,哪里看得到。

车到了巷口就进不去了,郭守义下车,林副将门口也很热闹,走过去一看门口正有两个孩子在一起玩,他竟然亲自看顾着的。

远远的,其中一个孩子抬头看见他这就远远地跑了过来:“爹!爹爹!”

小郭果直直跑了过来,一头撞到他的怀里。

郭守义低头把他抱了起来,小孩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上去对着他的脸就亲了两口:“爹爹你怎么才回来啊!”

他被这小家伙的这个动作逗乐:“怎么?爹来晚了?”

郭果时刻记着娘亲的叮嘱:“你快看看我娘去吧,她叫人欺负了,都不能起床呢!”

郭守义笑笑,亲亲他的小鼻尖:“你娘做错事,你姐姐才罚她,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等过些日子爹爹再来接你回去。”

一听说还不接他回去,小家伙这就扁嘴了:“不嘛,爹爹说话不算话!”

郭守义捏捏他的小脸蛋:“听话。”

听他说先不接走,林副将也忙上前来:“这两天他就闹着找你,二夫人也整日哭泣,那双腿怕是真的废了,接上也不能行走,她日日哀求我给你送信,要不,你过去看看她?”

郭守义淡漠如斯:“敏敏是没有母亲陪伴长大的,我不想叫我儿子也没有亲娘,她们娘几个就劳烦你再照顾几日,等回头敏敏气消了,我再说说,给他们接回去就是。”

林副将点头,他这就放下了孩子:“去吧,爹爹还有事。”

说着这就对林副将又叹了口气:“敏敏小的时候,可能还没有果儿这么大,我也没见几回,今天她恼我走了,我想想还是接她回来,不然怕她钻牛角尖。”

林副将看着他,欲言又止。

郭守义本要走,见他模样顿时停下脚步来:“怎么?”

“凡事哪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大哥也别太强求了。”

“嗯,你回吧。”

天空中尽是烟花美色,更显夜空灿烂。

郭守义不以为意,转身就走,巷口是个暗处,他大步而去,不知从哪里这就跑过来一个人,她身材娇小,动作极快,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是个女子。

他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脸,人就闪了他的身后去。

“大叔你帮帮我!有恶人追我!”

“你…”

他下意识站稳,高大的身体将身后人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巷口闪过几个人,他车在外面,上有将军府的标志,自然没有人敢过来追问,只等片刻,来人也就不见了去。

郭守义这才回头,夜色下,女子二十几岁模样,她头上还有稻草,一身狼狈。

衣裙上面被撕破了些,她伸手拢住,即使这样不堪也仍旧对他笑了笑:“谢谢你了大叔!”

与刚才的惊慌不同,她眉眼间都是逃过一劫的庆幸。

他顿时愣住。

说不出的熟悉,若说想象,起初也就是惊鸿一瞥,可她这一笑,可和当年的徐雪初像极。

郭守义怔住,女子还梳着少女一样的发辫,可看年纪可是不小了,动作之间露出肩头上一点雪白,可谓衣衫不整。

他缓过神来,随手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她,别过脸去:“姑娘,刚才这是什么人追你?”

女子不好意思地接过去,这就披了身上去:“还什么姑娘,都是老姑娘了,我今天白天才到京城,本来是找我未婚夫的,这话说来就长了,大叔能给我点吃的吗?我饿了。”

郭守义忙叫她上了马车,这姑娘看着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既天真又爱笑。

他给她拿了些糕点,看着她虽然饥饿,但吃得很慢,动作间带着俏皮和可爱。

那些遗忘了的回忆一下就回到了他的脑海当中,当初他初遇徐雪初,可不也这样的狼狈?

车夫赶着车慢慢而行,这姑娘吃了点东西,把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原来她是河南的,怪不得口音带着上翘的尾音,听着舒服之极。

她是家中独女,原来有亲事,后来随着征兵出去打仗,这几年都没有回来,父母染病双亡以后,她就顺着他曾给她留下的书信找到了京城来,可惜到了林副将这里,人又说这位兄弟已经死在战场上面了。

她虽然二十多了,但样貌不俗,本来就对京城一无所知,竟然被人拐着落入了老鸨的手里差点*,幸好她机灵从青楼跑了出来,这才被他撞见。

她名红曳,武红曳。

她说话的模样,她笑的模样,她的脸…

唯一不像是就是她的青春,还有她的天真。

郭守义甚至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只看见她眨巴着大眼睛正凑近了看他。

红曳的手还在他面前晃着:“大叔!大叔!”

他回过神来:“嗯?你刚才说什么?”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他双手合一,恳切道:“大叔,你一看就是个好人,能收留我几天吗?”

“…”

大戏楼的戏会唱一晚上,郭敏坐在楼顶的檐上,托腮看着楼中高台。

沈江南则一手扶着瓦楞,一手扶着她。

台上大戏唱得正美,她看着笑了起来,一回头见他还在不断往脚下看,不禁佯装推他,吓得将南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

郭敏大笑:“江南你这个胆小鬼!”

沈江南一手擦汗,紧紧挨着她坐下了:“你明知道我怕高,还让我爬这么高。”

她斜眼:“不是你说的上刀山下火海都陪我的么?”

他笑,始终不肯松手:“当然,不过你不等你朋友了吗?”

郭敏眨眼:“不等啦,她这么晚没回,定是有人收留了她了!”

风停了,烟花也逐渐消散了。

夜深了,星空上面一片晴然。

终于是两个人,沈江南坐稳了,伸手入怀去拿那对玉镯子:“敏敏,有个东西…”

话未说完,楼下戏声顿停,郭敏站起身来,因为没注意到他一手还扶着他,差点把他掀翻了去。幸好沈江南坐的稳,才没摔下去。

只见大戏楼里一楼处涌进了一小队带刀侍卫,都侧立两旁。

李刃走在最后,就站在高台下面,侍卫长拿出腰牌来对众人扬声说道:“将军府的郭大小姐走失了,哪个见过她了?”

他是故意的吧?

郭敏咬牙,想转身藏在暗处。

果然不等她有动作这就有人指了她的方位,其实不用指也看见她了吧?

这么兴师动众的,少年仰脸看着她,神色不明:“郭敏,你下来!”

她冷哼着:“李刃,你叫我下去我就下去?”

他神色疲惫,全无往日跋扈模样:“母妃被我气到了,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郭敏这就纵身越下,她身姿轻盈,只几个起落,脚勾屋檐几个倒挂这就落到了大戏院的里面地上。

“姨母怎么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郭敏回头对江南做了个我先走了的手势,这就快步走出。

侍卫队拥簇着她,李刃未动。

沈江南手里拿着玉镯锦盒,也未动。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