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动静这么大,嬷嬷还能打瞌睡,显然已经习惯了,不是第一次。

她皱眉:“没事在这杵着干什么!”

负手走进,芙蓉夫人就在外间的榻上,她两腿裸着,因为上次断了骨没有长好,是以畸形能见。

一见是她进门,女人伸手拉过薄被盖住了腿。

武红曳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回头笑:“大小姐!”

郭敏的目光在李氏的脸上移到了她的脸上:“你们在干什么?”

“哦你也看见了啊,”她笑笑:“给二夫人治腿啊,大小姐该不会一直以为我说的都假话吧?我祖上三代可都是大夫,千真万确的啊!”

郭敏心中猜中几分,才懒得管闲事,闻着这屋里也一股子药味,她回头看李芙蓉,后者戒备地也盯着她:“大小姐,我欠你的这一双腿也还得清了,你爹也说过从前的事情不提了,我不招惹你,希望你能给我母子三人个容身之所。”

她目光如刃,只冷冷盯着榻上人:“你欠我的?不招惹我了?”

少女额上还有一点红迹,怎么看怎么像是血,她这副模样站在塌下,只让人惊慌,上一次挨打她还心有余悸,立即抱紧了怀中的软枕,声音中已经带了哭音。

“芙蓉双腿已断,也不敢妄想别的,求大小姐网开一面吧!”

“嗤…”

对于这样的柔弱的人,郭敏向来没有办法继续下去,她嗤笑一声转身离开,玲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屁颠屁颠跟着她也算耀武扬威了一把。

虽说天气暖了一暖,可风也狠,飞起的沙石吹得屋檐上沙沙作响。

二人回到自己的屋里,玲花给她打了热水,郭敏卷起袖子,双手放在盆里,暖暖的水流包裹住了她的神经。待水波平静下来,恍惚能看见自己的容颜,那两,眉之间,依稀是李刃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却已经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玲花递给她一个帕子,她撩起水来打在脸上,试图将整日的记忆全都洗掉。

李刃这个阴魂不散的,是故意叫她在人前出丑么?

洗去脸上的脏污,郭敏又想起那个轻浮的家伙,还轻薄了她,不由得啐了一口。

他这副模样,与大公子差远了,世间男儿,明明都应该像大公子那样气节的,哪有这样的,混不要脸,毛毛躁躁还一肚子坏水。

自动给李刃那张脸从脑海当中撵了出去,也还是无法静下心来。

天色也不早了,外面只有风声,郭敏脱了外衫,坐在桌上写字,玲花给她研磨,她心神不宁的时候,就爱写正字。

正是刚沾了墨,提笔要写,互听李芙蓉又一声惨叫。

她手一抖,笔尖上的墨汁立即掉落在了宣纸上面,润然了个黑点,玲花有点呆:“小姐你听,二夫人好像又开始治腿了。”

郭敏看了她一眼,在宣纸上面写了一个刀字。

玲花见了,拍手笑道:“小姐好久不写这个字了,不过还是一样好看!”

她也不理会,继续第二个刀字,不多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玲花跑过去开门,红曳闪身进了来。

这人最喜说话,不管是对谁,都是一副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自来熟。

果然,一进门,她这就自顾着踱了过来:“诶呀刚才大小姐你有没有听见二夫人的叫声,一说起这个她可真叫我佩服,为了这两条腿什么苦都能吃,你知道每一次摸骨,都得疼成什么样么?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忍受…”

郭敏额角直抽,回头瞥着她:“你长话短说。”

她抱臂,一脸不快:“好吧,我长话短说。我在郭府住的很愉快,你和你表哥的嘱托我也都有记得,现在你爹相信我你这二娘也相信我,吃香的喝辣的玩得也很开心…”

郭敏的笔一下子全杵在一个刀字上面狠狠戳了戳:“长话短说!”

武红曳已到她的面前,这才拿出一张纸条来放在桌子上面:“好吧,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说完站定不语了。

郭敏无语,好在她还算自觉咯咯地笑了:“这位芙蓉夫人呢,她隔一段时间就会叫人带些银子回小河沿村,据说那里还有她一个孩子嗯…广宁、小河沿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你怎么发现的?”

“很简单啊,”她神秘地炸了眨眼:“她自己告诉我的,可能你不知道我有一种方法,能叫她自己说出秘密,可惜她的记忆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有,有价值的只有这些。”

小河沿村,郭敏有些印象。

听那嬷嬷说过,李芙蓉是在这个村子里面生下了郭果,怎会还有一个孩子?

她凝神想了想,红曳又笑:“你也听着她的叫声了吧,怎样?你是想叫她日日疼还是叫她时时疼呢?”

郭敏只拿着那张写着小河沿村女儿几个字的字条发怔:“我没有折磨人的爱好,你随意。”

红曳笑,继而转身:“好啊,正好给我当个试炼,你自己去查小河沿,我得研究新药了!”

玲花听她讲过这个红曳很邪门,离她几丈远给人送了出去。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叫别人去。

郭敏伸手紧紧捏了那张字条,半晌才能动。

玲花关好房门,上了前来:“小姐,怎么了?”

她垂眸看着宣纸上面的刀字,略有所思:“这两日李刃不能消停,不与他一般见识,正好出去走走,不妨就去小河沿看看。”

玲花呀了一声:“小河沿村在哪?小姐咱们都没出过京啊,去哪找啊?会不会很远啊!”

郭敏提笔就在刀字上面划下了两笔:“没事,明日问问江南,他去过很多地方,总能找到。”

也不知郭守义几时带郭柔回来的,一夜无话。

十六的月色是最美的,而与此同时,同样想到沈江南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们的安逸王小李刃。

郭敏从二皇子府邸离开以后,他也回了自己的王府。

一如既往的安安静静,他一个人在小楼的吊床上面来回晃荡,少年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的个子了,吊床略微显小。

李刃枕着双臂,前胸上面还趴着个小小的人偶。

他晃了晃,人偶从胸口滑落,假的永远都是假的,没血没肉还不会动,少年伸手扶住,无奈地双手举了起来。

这木偶已经很旧了,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大概他也只有木偶这么高,就一直陪着他。

他刻意找人刻画了郭敏的模样,可现在再看,渐渐失去了耐心。

可有总比没有强,李刃叹了口气,又重新放了身上。

他伸手在旁边拿过小铜镜,从里面能看见唇角的破处,想到她口中馨香,恨不得抽死自己,竟然干那么愚蠢的事情!

以前就一直等,一直等,她说等他十六岁以后,才能成亲。

怎么就一时冲动去退了婚!

或许也是因为,她真的太长时间忽略他了…

伸指按在了唇角上面,他直接扔掉了铜镜,抱紧人偶也消除不了心头的躁动。

当当当,当当。

三长两短,是徐三杰回来了,李刃坐起身,果然是他。

男人手执马鞭,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少年又躺回吊床,举着人偶的手对他摆了摆,口中却是配合着说:“怎么这么慢?”

徐三杰躬身:“三皇子有事在身,方才得见。”

夜已深,后面那姑娘福了福身,脆快道:“殿下吩咐夕颜了,小王爷有事直说即可。”

李刃翻身,侧身躺着,一双美目当中尽是笑意:“其实是一件小事,今日在我二皇兄那得知沈家有意与郭家结亲,他这是试探着拉拢人心呢。”

徐三杰自动退下,夕颜吟吟笑道:“郭大将军此次与小王爷一同去缉拿潜逃政犯,不就已经摆明了立场么,沈家想也白想。”

少年伸手抚唇:“你回去和三皇兄说,帮我个忙。”

夕颜应下,他自说道:“二皇兄想撮合沈郭两家那就顺手推一把,把郭家那个无关紧要的什么二姑娘,配给沈江南得了。”

“小王爷这是?”

“记住了,是二姑娘。”

第28章 白貂玉

第二十八章

屋檐的水滴一滴一滴落下来,似怕惊醒梦中人那样轻巧。

后半夜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到了早上才停。沈江南站在酒楼上面,百般无聊地看着屋檐,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点。

他给自己倒了碗茶,自顾自地喝茶,如闲云野鹤般自在。

前一晚,他的小厮告诉他说是遭到了刺客的袭击,他只笑而不语,勾起唇角来,江南看着外面的天空。

天气逐渐变暖了,他看着这窗口,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

在到处游学以前,在他还是个淘小子的时候,每当一听见郭敏的任何消息,总是跳出去追寻她的踪迹,后来母亲甚至将他反锁在房内,他从不妥协,每一次都找机会从窗口跳出去找她,偶尔她能来沈家,也高兴得不能自已。

后来长大了,发现她喜欢二哥沈江沅的样子,认真把自己文静了下来。

他读书,他行万里,她待他果然不同。

他抿着茶,独自一人沉浸在回忆当中。

不多一会儿,郭敏果然也来赴约,沈江南淡淡地笑,看见她身后的玲花对他摆了摆手。

他刻意把小厮丢下了,还期盼是两个人在一起呢。

郭敏手里拿着一个小篮子,她歪着头,对他笑了笑:“你来得真早,我还想把小饼藏起来,一会拿出来给你吃呢!”

他看向那小篮子,脸上都是笑意:“给我带的?”

她放在桌上,挑眉掀开一角落,顿时露出热气来: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嗯,还热着呢,你以前不是爱吃这个?我特意去那边买的!”

沈江南欣喜的眸子顿时闪了闪,就连去拿小饼的手都顿了下来:“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郭敏招手叫伙计上壶热茶,这才回身坐下:“嗯,是有点事。”

她单手托腮,笑笑:“我记得你出去游历,不是去过很多地方吗?我也想出去转转,书院那边正好还放着假,不如游山玩水啊!”

江南闻言笑:“好啊,我是去过不少地方,若是这个时候出发,可以好好规划一下!”

他将篮子推到一边,也放下了茶碗,伸指蘸着茶水,随便画了几条线,看向她时候满眼的温柔。

“你想去哪个方向?或者说你可有心仪的地方?”

“嗯,我问你个地方,有一个叫做广宁,什么小河沿的地方,你去过吗?”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南膛目结舌地看着她:“谁叫你问的?”

郭敏一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有戏:“你别管谁叫我问的,你就告诉我这地方在哪里?”

他想了想,老实说道:“广宁、小河沿这地方很有名的,早年是因为小河出美女,后来因为距离边疆很近,两国混杂…过往商人军队无不知它,那地方其实已属蛮夷,因为常年打仗近年来贫瘠得很。”

他说不出口,小河沿出来的女人,多半都很复杂。

要么是两国细作,要么是暗巷卖肉的,当地女儿,本本分分的那些,轻易不会离开本土,因为当地迷信,又有些妖术之类的神秘东西,总不离家。

她有点失望:“快到边疆了那么远?从京城出发,这得走多久啊。”

沈江南疑惑地看着她:“怎么?敏敏你要去?”

郭敏点头:“这件事你谁也别说,我回头给我爹留个口信就说进宫陪姨母礼佛,他也不会疑心的。”

他自然不能放心:“你一个姑娘家,那怎么行?再说出京需要通行文书,这么远的路可不是说着玩的,为什么想去那里你告诉我。”

她不能说,只是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也学你出去走走,换换心气不行么?文书什么的你放心,自然有人帮我办妥。”

说着径自拿出一块小饼来递给他:“你帮我画一个地形图,今天就算告个别吧。”

她是有备而来,一叫玲花,这就从背着的小包袱里拿出了笔墨来,对于她的请求,沈江南这辈子恐怕都不知道什么叫不,他提笔想了下,慢慢画了一个大致的地形图,上面线条清晰,竟然能媲美兵部里面的小图了。

郭敏宽下心来,他记性好,将怎么行路都标记得一清二楚。

她默默记在心里,也拿起那张地形图细细地看,山是山水是水,每一笔都那样出彩,不禁开颜。

她眉眼如画,唇角都是笑意。

他伸指点了点一处高山,心中一动:“这边我都去过,风景很好,你想去哪不如我与你同行,结伴而行也能叫人放心。”

郭敏可没有带着他的打算,事实上她也想一个人走,骑马仗剑,多么惬意。

可惜玲花哭了一夜非要跟着,她可不想带了一个拖后腿的,再带一个。

不过沈江南这个人,别看柔弱,其实执拗得很,她不好直接拒绝,这就对他笑了笑:“好啊,正愁路上没伴,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走,怎样?”

他欢喜,也是点头:“我也回去告之母亲父亲长兄,不管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郭敏悠闲地咬了一口小饼,看了眼玲花,那丫头机灵得很,立即叫她:“那小姐咱们回府里收拾东西去吧。”

她嗯了声,这就催促江南:“你也早点回去换通行文书吧,明天一早就走,千万别耽误了。”

他也觉时间仓促,连忙起身:“好,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

沈江南与她告别,郭敏还与笑容,他匆匆下楼,连账都忘记了结,外面街上人来人往,却是越走越是开怀。

他的脑海当中,早早想好了,带上他的竹箱子,带上他的手札,带上…

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脑海当中闪过的是郭敏的笑容,以及玲花背着的那个包袱上面。

若不是要走,怎会随身背着,沈江南立即掉头往回走!

小河沿那个地方很是复杂,怎能叫她一个人去?

怪只怪他太过大意,既然来寻他,还给他买了小饼,分明就是告别,他跑起来,恨不能飞回酒楼,若能见她,还能证明是他多心。

可惜等他回到酒楼,早已没有了郭敏的影踪。

沈江南断定她还没有出城,他走的是大路,若出城定会遇见,巧是遇见江沅乘车出行,这就截住了二哥的车,掉头去往郭家,可等敲了郭家的大门,依旧没有她和玲花的消息,问了郭大将军,说是有客到访,至于小姐,似乎进宫礼佛了。

分明是她的谎话,他疯了一样,慌得不知所措。

沈江沅只在车上看他,也只有他从来冷静:“上车来。”

江南上车,急切地看着他:“今天郭敏与我问了个地方,说是要远行,明明说好了的要一起走,可现在看起来她这是在骗我,恐怕自己走了。”

江沅皱眉:“你冷静想一想,她在京中可还有记挂,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京城。”

听哥哥这么一说,沈江南顿时惊呼了声:“对!徐家!她定是去徐公子那了!”

说着叫赶车的快些去徐家。

沈江沅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的脸,再未出声。

马车行得也快,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徐家不远处的巷口处,远远的,果然瞧见郭家马车往返回来,正走个顶头,他顾不得别个,这就两步跳下了车去。

沈江南张开双臂,拦在马前,车夫喊了声吁,真是吓一跳,连忙扯紧缰绳,这才没踏上的他的身。郭敏在车内差点撞车璧上,只听江南声音,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郭敏!”

“郭敏!”

“敏敏!”

她掀起车帘,走了出来:“沈江南?你这是干什么?”

他见她出来,直接绕过马车,这也上了车来,他比她高一个头还多,平常都恪守礼节,今日却是不顾青天白日一下抱住了她!

郭敏下意识推开他,后退两步差点掉了车下去:“你干什么!”

他对她叫道:“你东西都收拾好了,还骗我说明天走?郭敏,你不能这样!”

“怎样?”

“我要和你一起去,你让我和你一起。”

江南目光灼灼,额前的碎发粘在他脸上,这人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个人,这一幕很是难见,本来是很可笑的一副模样,如今却令人心酸不已。

忍不住心疼他,她怔怔地看着他:“孤男寡女,我与你一起走是几个意思?你可想过了没有?”

他也愣住。

郭敏想起那日他竹林说的那些话,终于明白过来:“江南,你回去吧,你我结伴这不妥。”

沈江南难过,看着她只觉伤心:“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身份配不上你,还是觉得我不好,还是觉得我没有用,做不了你的男人。”

她狠心,想要钻进车内去:“也许吧。”

手腕立即被他钳住,郭敏回头,看见他脸色微白:“好!你真这样想,我也死心,那就像从前,总是好友,君子坦荡荡,绝不逾越一步,就是不管你去哪里,只叫我能看着你,再无别求,可好?”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这副样子,很让人心痛。